沈曼玉也没想到冯喆这次居然会纠缠不清。
　　赵家辉好不容易休息，她想着为了报答赵家辉这些日子对自己的照顾，便把人请回家家里，想做一顿饭给他吃，她平常不怎么会做饭，所以特意留下了苏琴琴。
　　一大早沈曼玉和苏琴琴就去了趟菜市场买了新鲜的鱼肉蔬菜回来，准备大显身手。
　　苏琴琴替沈曼玉切完菜，便在旁边指点着沈曼玉下锅。
　　沈曼玉这人虽然是开餐厅的，但对于厨房里的活儿却意兴阑珊，也不是不会做，只是做起来口味没有那么好，而且她这人其实没什么耐心，与其花大把的时间在厨房里，还不如把时间用在如何钱滚钱上。
　　按照沈曼玉这速度，一桌菜至少也要花上一上午，好在有苏琴琴给她打下手，场面原没有她想象得那么糟糕。
　　临近中午时，门铃响了。
　　两人都以为来的是赵家辉，沈曼玉兴冲冲跑去开门，看到冯喆的一刹那，笑容猛地僵在了脸上。
　　她迅速抵住门口，冷下脸：“你怎么知道我住这里？”
　　冯喆扒拉着她想先进屋，但沈曼玉那架势，压根没有要让他进去的想法，他也恼了：“难道你想让我在门口跟你说事儿？我们以前的事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儿，没必要让外人挺了当笑话去。”
　　沈曼玉这才把人放进来，顺手去关厨房的门。
　　苏琴琴一看见冯喆就举着锅勺要出去，被沈曼玉一把拦住推了回去：“这我跟他的事，你别插手，待会儿别出来，我这顿午饭可还指望着你呢，乖。”
　　沈曼玉把人推进去关上门，忍着不耐看向冯喆。
　　她回想着过去数十载，最好的那十年给了这个男人，那时候怎么没发现这个男人这么欠儿呢？
　　冯喆向来是个体面人，至少在沈曼玉离开他的时候，他还是个很要脸面的人，那时候就连吵架都是关起门来只有他们两个人知道，外人眼里冯喆是个沉稳内敛的老好人，沈曼玉要跟他离婚还是她的不是。
　　“别这么看着我，跟看仇人似的，我们两人的关系不至于。”
　　冯喆想跟她好好说话，但一想到她身边现在有人了又火冒三丈。
　　那感觉就像是，原先是自己手里的一只漂亮花瓶，即使自己从不插花，可当别人插了花，他看着便无比难受。
　　沈曼玉厌倦了，没想到时隔五年，她还会跟这个男人纠缠不休。
　　明明当初提出离婚的时候，他也十分爽快地答应了，才五年时间，就让他仿佛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冯喆，我跟你直说了吧，我不会跟你复合的，我们不是同路人，你死了这条心吧，要脸的，你就自己走，别逼我做出什么难看的事情来。”
　　这次冯喆没像上次那么容易被激怒，他甚至放低了姿态，只希望沈曼玉能够给自己一次机会。
　　“曼玉，你相信我，我是真的知道错了，我绝对是经过了深思熟虑才来找你的，我们当初离婚的原因不就是因为孩子吗？现在这个原因已经不存在了，你身体一直很健康，而且现在的医学水平也比以前发达了，要生下一个健康的宝宝完全没有问题。”
　　沈曼玉眯了眯眼，这还是那个她认识的冯喆吗？当初她百般求他想生一个属于他们的孩子，他是怎么拒绝自己的？
　　“你交往过的那些小姑娘呢？都不跟你混了？”
　　“那些都比不上你。”
　　冯喆承认，和沈曼玉离婚后，他的确交过几个女朋友，都是年轻小姑娘，一开始的时候很新鲜，但时间久了也就厌倦了，每到最后他总会想起沈曼玉，拿她们跟沈曼玉比较，她们终归是没有沈曼玉那么周到又温柔，也不像沈曼玉乖巧听话，沈曼玉在他面前很少任性发脾气，她们就不同了，一言不合就把分手挂在嘴边，粗俗又没见识。
　　如今想想，这么好的一个沈曼玉，他当初怎么就鬼迷了心窍呢？
　　冯喆靠近她，伸手握住了她的手，再三保证：“只要你跟我回去，我们一定还能像从前一样幸福。”
　　“幸福？你觉得我们从前真的幸福吗？那些所谓的幸福难道不是我努力伪装出来的吗？冯喆，当初离婚的时候有一件事我没告诉你，其实和你在一起的这十年，我一点也不幸福，我每天提心吊胆，生怕哪里做得不好惹你生气。我喜欢你仰望你，在你面前永远都想把自己最好的一面展现出来，可后来我发现，我在你面前变得越来越自卑微，最近我从小程那里学到了一个词，叫做pua，回想起我们过去那段婚姻，你对我的所作所为，应该就是pua吧。”
　　她的那些温柔乖巧听话，全都是装出来的罢了，谁天生就是个善于操持家务的所谓好妻子？还不都是咬着牙拼命忍出来的？
　　但冯喆却认为那就是真的她，他甚至从来没有发现过另一个咬碎了牙隐忍的她。
　　饶是冯喆努力装着自己那些好脾气，也渐渐地失去了伪装的耐心。
　　“说来说去，你就是想跟那个男人好？那个男人是做什么的？他家里人会喜欢你吗？你都这个年纪了，还准备跟他结婚生孩子？你弄清楚他的底细了吗？没准他家里是有老婆孩子的。”
　　啪——
　　沈曼玉忍无可忍，一巴掌打在了冯喆脸上。
　　她无法想象冯喆会变成这个样子，一点体面都不留给彼此。
　　太难堪了。
　　冯喆懵了一下，突然哈哈大笑起来。
　　沈曼玉的手心捏出了一层冷汗，下意识往后躲了躲。
　　“说到底，你不过是因为看到我过得比你以为地好，看到我没有因为和你离婚后而一蹶不振，而你远没有你以为地过得好，所以才会心有不甘来找我麻烦，如果今天我过得像是一摊泥一样的生活呢？你还会对我纠缠不清吗？”
　　冯喆的眼睛突然一片猩红，忽然发了疯似的抓住沈曼玉的手把她往外拖，嘴里碎碎念着：“你现在就跟我回去！”
　　
　　第一百章
　　
　　沈曼玉被吓坏了，脚下一用力，疼得厉害，完全不敢使力，但有不得不被冯喆拖着走。
　　即使苏琴琴已经第一时间冲出来想拉沈曼玉一把都来不及了。
　　冯喆另一只手一把推开苏琴琴，粗鲁地把沈曼玉拉到电梯间，恰在这时，电梯门开，迎上了出来的赵家辉。
　　三个人的修罗场。
　　赵家辉只一眼就看出了眼下的情况，立刻拽住冯喆拖着沈曼玉的那只手，强行把冯喆撞开，拉沈曼玉护在自己身后。
　　别看赵家辉看着瘦，但一直保持锻炼，手上力道重，几乎没怎么费力气就把冯喆撇开了。
　　冯喆顿时气急败坏，吼了一声：“这是我们的家务事，你一个外人少多管闲事。”
　　沈曼玉急得眼眶红了，她没想到这种丑态会被赵家辉撞见，还不小心把赵家辉卷到了这种事情里面。
　　赵家辉气定神闲扫了冯喆一眼，从容平静：“你们已经离婚了，她现在是我正在相处的女朋友，要说外人也应该是你吧？”
　　沈曼玉忽地呼吸一顿，诧异于赵家辉居然知道冯喆是谁！
　　转而一想，赵家辉那么细致的人，昨天发现她不对劲后一定会找苏琴琴或者程亦之问个清楚，知道冯喆是谁也不奇怪。
　　果然，冯喆一听他这话像是被刺激了，脸色当即变得格外难看，嘴里骂骂咧咧闹得不成样子，楼上楼下的听到动静都沿着安全楼梯下来看，场面一度变得十分尴尬。
　　这种事情本也不算什么光彩的事，沈曼玉不想闹得人尽皆知，她想尽量给自己也给对方一点体面，哪知道冯喆压根就没想要体面。
　　最后，冯喆和沈曼玉都被带去了派出所。
　　是苏琴琴报的警。
　　苏琴琴被冯喆撞开时吓傻了，担心冯喆会对沈曼玉做出什么不利的事情来，想到程亦之一直叮嘱自己如果遇到了什么事一定要第一时间打电话报警，她当时没想那么多就报了警。
　　程亦之到时，事情已经解决得差不多了，但冯喆满脸的不服气，一看就是还想着打沈曼玉的主意。
　　沈曼玉这么要强的人，碰上冯喆真是不幸。
　　程亦之来到冯喆面前，直截了当：“听说你现在是市第三中学的美术老师？”
　　冯喆不耐烦地回：“是又怎么样？”
　　“你为人师表，还做出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戏码来威胁前妻跟你复婚，我要是去你学校替你好好宣传宣传这些把戏，你这工作应该也得丢了吧？你就会成为你们全校师生的笑话，教育圈这个圈子挺小的，要不了多久，圈子里都会知道你如何骚扰威胁已经离了婚的前妻，我看哪个学校还敢用你。”
　　对付冯喆这种人，只能比他更不要脸。
　　程亦之看着冯喆的表情逐渐扭曲，心里竟然松了口气，这证明她的威胁奏效了。
　　“如果这样还不够，我就去你父母那儿宣传宣传，你不要脸，难道你爸妈还不要脸？”
　　“闭嘴！”
　　冯喆气急了，扬起手像是要打人，但程亦之可不惯着他，反而上前一步，昂首挺胸：“想打人？这里可是派出所，你要是想进去拘留几天也成，我替你通知你们学校。”
　　沈曼玉他们都看呆了，完全没想到程亦之对付这种人居然有一手，知道程亦之主意多有主见，但此时此刻心里对她更多的是钦佩。
　　冯喆终究还是忍着怒气收了手，咬牙切齿地握紧了拳头走到沈曼玉面前。
　　沈曼玉连看都不愿意多看他一眼，直接避开了他的视线。
　　两厢无言之间，终究还是以冯喆不甘的离去而告终。
　　到底还算是要脸的人，程亦之一说要去他学校闹他就怂了，得亏他还算要脸，不然程亦之也想不到什么其他能够快速解决这件事的有效办法了。
　　这事儿过去两天后，沈曼玉才郑重跟程亦之道了谢。
　　程亦之自己并未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和这件事相比，更让她震惊的是沈曼玉过去和现在的判若两人。
　　当年为家庭放弃一切在丈夫面前听话卑微的人，没想到离开了婚姻后能够如此反雷厉风行，身边有这么一个转型的好榜样，怎么偏偏苏琴琴却参不透这个道理呢？
　　“有一句话叫做用魔法打败魔法，对方怎么对你，你就怎么对付回去，虽然不能说百分之百奏效，但在多数情况下应该有用。”
　　沈曼玉听程亦之讲这些歪理，虽然听着有些歪门邪道，但又不无道理，她细细咀嚼着程亦之的话，忽然想到了另外一件事。
　　“最近好像没见陆嘉楠来找你，你们闹别扭了？”
　　程亦之一顿，沈曼玉不提她的确没发现，陆嘉楠似乎已经很久没来了。
　　“可能是忙学业吧。”
　　“不能吧？我刚才来的路上看见他跟几个同学在对面玩游戏机呢，有男有女的，我还以为你知道。”
　　沈曼玉摇着头留下这么一句话就走了，结果却热得程亦之心神不宁，心里痒痒的，很想去看个究竟。
　　他们玩游戏机的那家店程亦之知道，店面不小，各种各样的游戏机都有，一到节假日里面就围满了中小学生，专骗小孩子的零花钱。
　　程亦之早已心猿意马，连在设计图上上色时都用错了色，她顿时有些气急败坏，扔了本子沿着河道慢悠悠地往另一边走。
　　走到正面对那家小店时，果然发现了一群大学生的身影。
　　陆嘉楠个子高，一眼就能在人群中认出他。
　　程亦之并不着急上前打招呼，隔了一条河的距离，找了个石墩坐下，悠哉地晃着二郎腿，漫不经心瞧着他们玩得不亦乐乎。
　　果然还是一群大学生，连这种幼稚的游戏机都能玩得这么走火入魔。
　　另一边，郑茜茜是第一个发现程亦之的人，虽然隔得远，但她一眼就看出程亦之的目光锁定了陆嘉楠。
　　陆嘉楠人缘好，走到哪里都是被人群簇拥的那一个。
　　郑茜茜好不容易才挤到他身边，故意动作暧昧地凑到他耳边：“你回头看看对面。”
　　
　　第一百零一章
　　
　　初秋的阳光下，程亦之独自坐在石凳上，视线若有似无地朝这边飘过来。
　　即使隔了一段距离，陆嘉楠仿佛仍能看清她脸上淡到几乎没有任何表情。
　　耳边是温软的呼吸，郑茜茜故意腻在他身边，想看清他看程亦之的眼神。
　　郑茜茜不是傻子，陆嘉楠喜欢程亦之这件事他从来没有说过，但他身边的人好像都已经默认了这件事，就连一向在感情这种事情里出了名笨拙的陈昊都看出来了。
　　陆嘉楠把手里的游戏币丢给一旁的陈昊，正准备走时被陈昊一把拉住：“干嘛去啊？才玩一半呢。”
　　陆嘉楠朝对面努了努下巴，陈昊顺着他的视线看去，蓦地失笑：“多大点事啊，叫她一起来玩呗。”
　　“她不爱玩这些。”
　　好像从始至终，陆嘉楠都自然而然地认为自己十分了解她，像这些游戏机，程亦之平时路过时连看都不看一眼，她的世界复杂到让陆嘉楠曾在门口徘徊许久。
　　随着小镇的旅游开发力度逐渐扩大，游客肉眼可见地多了起来。
　　陆嘉楠随着人流来到程亦之身边，歪头对她笑：“你看我多久了？”
　　程亦之切了一声，别过头去：“我可没看你，你能别自作多情吗？”
　　话里带着一些连自己都陌生的酸意，她终究还是没忍住又往郑茜茜那头看了眼，郑茜茜也正朝他们看来，甚至还对她轻轻挥了挥手。
　　陆嘉楠喜欢看她这副极力掩饰自己的模样，看着别扭，但又挺可爱。
　　“最近还忙吗？”
　　“挺忙的。”
　　品牌的名声一旦打出去，随之而来的就是各种订单，如今已经不是程亦之一个人就能包揽所有订单的时候了，前些天她跟黄莹跑了附近几家加工厂，最后敲定了两家主要合作对象，虽然价格高了些，但人家愿意接量少的单，这对程亦之来说很重要。
　　她们C&S才刚起步，无法像那些大品牌批量生产，一旦砸在手里兴许就是一笔赔本买卖。
　　“那你别太忙了，有时间放松放松，我每回路过你们店外面都看见你不是在画图纸就是在做衣服，小心累坏身体。”
　　陆嘉楠不是这段时间没来小镇，相反，他来得比以前更加频繁，每次路过店外的时候，他最喜欢做的事就是在不远处驻足，安静地看店里的程亦之聚精会神工作的样子，如果问他最喜欢她哪一刻的样子，他一定会选她埋头认真思索的样子。
　　每每这个时候，他便不忍心进去打扰她，只希望她能早些做完工作早点休息，但后来听苏琴琴说起，她好像永远都有干不完的活儿，有时候连苏琴琴都不知道她一个晚上究竟只睡了多久，心疼之余，却劝说无果。
　　程亦之讷讷地摇着头，像是在自言自语：“不行，我怕来不及，我得先把品牌名声打出去才能安心。”
　　陆嘉楠愣了一下，突然之间表情变得晦涩起来：“你……是要去什么地方吗？”
　　听她刚才的喃喃自语，总感觉她好像马上就要去远方似的。
　　程亦之抿唇轻笑：“我能去什么地方？我这人就是急性子，虽然从最初小小的一个裁缝铺做到现在已经是一个质的飞跃了，但我追求完美，现在这样还远远不够。”
　　她想拥有属于自己的品牌，这是她从大学开始学服装设计时就拥有的梦想。
　　在公司时，因为时常被打压，渐渐地她都没了为梦想头破血流的勇气，可现在她浑身上下都充满了力量，恨不得马上实现自己未曾实现过的梦想。
　　哪怕并不能把品牌做大做强，但只要再强一点点，她就能更加坚定地认为自己走在正确的道路上。
　　而这一切，不可否认都是苏琴琴让她迈出了这一步。
　　饶是程亦之已经这么说了，陆嘉楠心里还是忍不住有些慌张。
　　对他来说，程亦之就像是一只随时都会飞走的风筝，明明风筝线还在自己手里，但不知道什么时候忽然就会断了。
　　程亦之回到店里继续工作，陆嘉楠也跟了过来，像是只温顺的小狗，安安静静坐在她身边看书，不吵不闹的，一度让程亦之感受不到他的存在。
　　她也不明白自己听到沈曼玉说他来了，怎么就突然放下手里的工作想出去看看他，但内心因为他的悸动却从没停止过。
　　原来曾经喜欢过的人，无论时光如何变迁，无论是过去还是未来，永远都会为之心动。
　　过了下班时间，等黄莹一走，程亦之才站起来活动活动筋骨，蓦然发现刚才陆嘉楠坐的位置已经空了。
　　她茫然了片刻，他是什么时候走的？她居然一点都没有察觉。
　　“忙完了？”
　　突如其来的少年的声音打破了程亦之的愣怔，她循着声音看去，陆嘉楠两只手拎满了小吃，笑呵呵地摆到圆桌上，抬手招呼她过来吃。
　　程亦之这时才想起自己除了早饭几乎没怎么进食，这会儿问道食物的香味，肚子登时饿得叫起来。
　　“这刚出来的桂花糕，我闻着香，你尝尝。”
　　陆嘉楠捻了一块纯白剔透的桂花糕，二话不说直接送到她嘴边，吓得她下意识地往后躲了一下。
　　她不习惯被人这么喂，哪怕和他最亲密的那段时间，他从不曾亲自喂她吃过东西。
　　“我、我自己来。”
　　程亦之第一次在他面前慌了神，立刻从他手里接过桂花糕塞进嘴里，耳根子早已红了一片。
　　她微小的变化尽收陆嘉楠的眼底，他笑笑凑到她跟前：“你怎么跟个小朋友似的那么容易脸红，跟我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她下意识反驳：“我没有。”
　　“程亦之，我一直挺好奇，你一个人怎么会来这里生活啊？你的家人呢？你都不跟他们联系的吗？”
　　“你不也不跟你家里人联系？”
　　陆嘉楠咬了咬牙，顿时哑口无言，这姑娘什么都好，就是一张嘴太利索，有时候叫人怼不过来。
　　“那你男朋友呢？”他憋着一口气，干脆一股脑问出来，省得自己在心里憋坏了。
　　程亦之看他的眼神逐渐古怪：“你到底想干嘛？”
　　
　　第一百零二章
　　
　　陆嘉楠今天的确有些反常，而且特别地粘人，程亦之有点不习惯他这么突如其来的接近，她缩了缩脖子企图想离陆嘉楠远一点。
　　谁知陆嘉楠却语出惊人，说了句差点吓死程亦之的话。
　　“我想追你啊，所以跟你确认一下你有没有男朋友。”
　　“……”程亦之顿时无言，“我有，你最好死了这条心。”
　　但陆嘉楠不相信：“不能吧？别是你为了让我知难而退故意编出来的吧？”
　　“你这话说得就有点不中听了，我看上去就这么像是没人要？”
　　程亦之在他面前强装镇定，殊不知自己的表情看上去有多僵硬。
　　她不否认自己对如今的陆嘉楠有好感，可她终究是要走的，她不是属于这个世界的人，何必跟他牵扯不清，最后落得两败俱伤的局面呢？
　　更何况，即便是后来的他们最终也还是以分手告终，就说明他们两个本来就不是合适的对象，程亦之也是在分手后才明白，并不是只要喜欢就能维系一段感情，他们之间生活性格上的偏差注定了会以分手散场。
　　陆嘉楠还是不肯死心，一双眼睛含笑盯着她，只当她是在害羞：“那你跟我说说，他是个怎么样的人？怎么你在这里这么久了他一次都没来看过你？你不想他吗？”
　　“你听不懂人话吗？我说有就是有了，你别烦我也别追我，否则到时候后悔死你。”
　　程亦之慌里慌张地皱着眉，起身回到工作台，一颗心七上八下不安地剧烈跳动，也只有陆嘉楠才能搅得她如此心神不宁。
　　他和其他女生在一起时她总看得碍眼，但他提出要追她时她又心烦意乱。
　　陆嘉楠只是自顾自地笑笑不说话，也没有把程亦之的话听进去。
　　那之后的一段时间，陆嘉楠几乎每天都来，照旧什么也不说，安静地在店里找个地方看书，俨然把这里当成了自习室图书馆。
　　有一天苏琴琴趁着程亦之走开之后，小心翼翼挪到陆嘉楠身边问：“你跟小程怎么突然这么生疏了？刚才吃中饭就不在一块儿吃，是不是闹矛盾啦？”
　　苏琴琴是很看好陆嘉楠的，尤其陆嘉楠这人看着就十分可靠，虽然年纪比程亦之小一些，但架不住他对程亦之上心啊，他看程亦之那眼神，就差把喜欢俩字写脸上了。
　　陆嘉楠憨憨地傻笑：“没有的事，她工作忙，我学业忙，我俩互不打扰，没闹矛盾。”
　　“你是不是真喜欢小程？”
　　“那还有假？千真万确的喜欢。”
　　他这话把苏琴琴逗笑了，不管怎么说，终究才二十出头，没那么成熟稳住也是情理之中，但程亦之平时太过紧绷，反倒是陆嘉楠的性格极为衬她，性格互补不说，最重要的是，只有在陆嘉楠面前，程亦之才没那么紧，尚有喘一口气的时候。
　　陆嘉楠端正了坐姿，老实巴交地认真跟苏琴琴请教：“她是不是有男朋友了？”
　　苏琴琴皱眉：“没听说啊，从来也没听她提起过，你看她整天泡在工作里，看着也不像是谈恋爱的人。”
　　“我看也是。”
　　她说的那些话，八成是为了让他知难而退。
　　“小陆，我很看好你的，你一定要加油，千万不要让我失望。”
　　这话听得陆嘉楠哭笑不得，他内心油然而生一种不能辜负苏琴琴的使命感，抿唇用力点了点头。
　　他始终相信程亦之并不是对自己没有好感，只是因为一些自己不知道的原因迫于无奈才选择消极对待自己，不过对他来说来日方长，他有足够的时间向她证明自己对她的认真。
　　**
　　转眼又到了年末，顾湘找到程亦之，希望程亦之能为托儿所的小朋友定制一批喜庆的棉袄用于上节目，届时小朋友们将出发前往城里的电视台进行表演，这个机会对于小镇里的孩子们来说属实难得，因此顾湘格外重视，力求将表演做到最好，不仅对表演本身要求极高，对于服装、妆容等都有着高要求，早在半个月前，就已经开始着手物色演出服。
　　但找了一圈却发现没有合适的演出服供她选择，她也是灵光一闪，才想到了程亦之。
　　程亦之一听托儿所二十几个小朋友都将上台演出，不禁揶揄：“顾园长这是大手笔啊，二十多个小朋友的演出服定制也是一笔不小的花销了。”
　　顾湘对于这些倒不在意，演出成功不仅是对自己托儿所的认可，也能让小镇的名声更加响亮，将来能有更多的资源倾斜，无论怎么看都是好事一桩。
　　“不过距离演出还有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你这里来得及吗？我听琴琴说你们忙得很，很多订单都得等年后才能发货。”
　　“不碍事，你都亲自来找我了，我怎么都得给你插个队。”程亦之叫黄莹记下来顾湘的要求，边和顾湘讨论总体的设计走向。
　　末了，顾湘忽然笑道：“小程，你有没有发现你整个人好像变得柔软一些了？”
　　“难道我以前很坚硬？”
　　“也不是坚硬，但以前你这个人确实没什么人情味，冷冰冰的，别说琴琴了，其实我当初看到你心里都有些发憷。不过现在好了，还是现在的你更好相处。”
　　程亦之笑笑不说话，之后跟顾湘约了第二天上门替小朋友们量尺寸，这一忙，又是忙到后半夜才从店里离开。
　　她锁了门，沿着寂静的小镇河流回家，可没走几步就察觉身后像是被人尾随了。
　　过了凌晨的小镇几乎没什么人在外面逗留，像这样的小地方，就连醉酒晚归的醉汉都难得遇见，治安一向都很不错。
　　于是她大着胆子停下脚步，深吸了口气，鼓着劲回头看去，发现不远处那一道影子时差点人都吓傻了。
　　“别怕，是我。”
　　陆嘉楠的声音一响起，程亦之才恍然松了口气，随即不满地皱了皱眉：“这么晚了你跟着我做什么？”
　　他笑了两声，小跑到她身边：“送你回家啊。”
　　
　　第一百零三章
　　
　　程亦之被吓得心跳紊乱不止，一肚子的火，但在看见他后又无处发泄。
　　她无奈地摇了摇头：“你怎么没在学校待着呢？什么时候来的啊？刚才一直等在外面？”
　　“嗯，我妈来找你的时候就来了，看你工作认真不忍心打扰你，就跟我妈回家吃了顿饭，回来后发现你还没走。”
　　他顿了顿，又说：“你以后别工作到这么晚了，三更半夜的回家不安全。”
　　“有什么不安全的？你看看这哪有人？倒是你，不声不响地跟在我后面，把我吓死了。”
　　她拍着自己的心口，到现在还心有余悸。
　　但她也没想到，陆嘉楠竟然会无声无息地等自己到这个时候，印象里，和他在一起的那几年，他从没像现在这样有耐心，哪一次不是她等他呢？有时候甚至等得厌烦了，得到的却只是他轻描淡写一句赶不过来。
　　她曾经无数次地抱怨过他不解风情，也无数次地怀疑他究竟喜不喜欢自己，那时的她面对他时总是患得患失，生怕自己耽误了他的工作，又渴望能和他在一起。
　　如今算是风水轮流转了。
　　程亦之迎着月光打量陆嘉楠略显紧张的神色，发现这种感觉倒也不赖。
　　和陆嘉楠分手后，她把所有的时间和心思都用在了工作上，说是麻痹也好，逃避也罢，只觉得陆嘉楠这个名字，光是看见都带着一丝无法言说的痛意。
　　可现在，她面前站着的是二十出头少年气的陆嘉楠，与将来的他判若两人，却还是让她为之疯狂心动。
　　陆嘉楠见她看着自己却不说话，担心是自己真吓到她了，连忙讨饶：“抱歉，我只是想悄悄看着你安全回家就好，没想到被你发现了，怎么就被你发现了呢？”
　　最后一句像是自言自语的反省，脸上写满了懊恼。
　　程亦之噗嗤一笑，反倒让他愣了一下：“你没生气？”
　　“你等我等到这么晚，我要是还生气，岂不是显得我这个人又没格局又小心眼？”
　　她握住他的手，手心一片冷汗，冷得像一块僵硬的石头。
　　“这么冷的天，怎么能在外面待这么久？万一感冒了怎么办？下回你来找我就进来，别折腾自己，万一真把自己折腾生病了，别人还以为是我对不起你。”
　　“这样敢情好，那你是不是就不舍得赶我走了？”
　　程亦之诧异地皱了皱眉：“我什么时候赶过你？”
　　“你说你有男朋友。”
　　他倒还委屈上了，声音突然变软，像是在她这里受了气似的，一点也不像平时的他。
　　程亦之清了清喉咙，转身往前走，丢下一句：“我骗你的。”
　　她屈服了，反正即便自己以这种理由拒绝他，他依旧不信她一个字，倒不如放弃挣扎，况且，她自己心里清楚，她渴望陆嘉楠，比当初爱上37岁的他时更甚。
　　那个时候的陆嘉楠比自己大了十岁，现在却是反过来了。
　　程亦之不得不感叹命运弄人，他们两个人好像生来就是要相逢的。
　　听她终于松口了，陆嘉楠的紧张之心才终于放下，虽然他表面大大咧咧，从不相信她说的那些，可心里多少有些害怕，害怕她说的是真的，更害怕她一点也不喜欢自己。
　　“也就是说我现在可以追你了？”陆嘉楠高兴地过了头，这是他最近得到的最好的消息。
　　程亦之睨了他一眼：“我可不好追。”
　　“没事，我很有耐心的。”
　　她顿时一阵恍惚，那时她和陆嘉楠自然而然便在一起了，两个人之间也是她更主动一些，现在换成陆嘉楠追她，倒是件新鲜的事。
　　隔天，程亦之来到托儿所后就把陆嘉楠抛到了脑后。
　　黄莹是个很称职的助理，能够赶在程亦之开口前想到任何准备工作，程亦之称之为专业，毕竟是服装设计专业的姑娘，比起苏琴琴这种毫无经验和相关背景的的确要好使很多。
　　等一切工作结束，顾湘交给程亦之一封信：“这是寄给琴琴的，这两天我忙，你替我转交给她吧。”
　　程亦之触摸到坚硬的信封，看到信封上一行小字时蓦然愣住。
　　——xxx心理诊所。
　　在那个年代，心理诊所算是十分罕见，这类地方对程亦之而言算是陌生，这封信看上去更像是普通的宣传信。
　　可为什么会寄给苏琴琴？
　　程亦之路过茶餐厅时发现了沈曼玉，她遣了黄莹先走，进去直截了当地把信交到沈曼玉手里。
　　“这是怎么回事？”
　　沈曼玉看了一眼，随口道：“什么怎么回事？”
　　“这是一家心理诊所寄给苏琴琴的，苏琴琴去看过心理医生？”
　　“奇怪，只去过一次，怎么还寄信来了，我就说不要留地址，跟个骗子似的。”说着，毫不犹豫撕开信封，“你看吧，果然是小广告。”
　　沈曼玉把信封里面的广告纸连带着信封揉成一团丢进了垃圾桶，与其说她没听懂程亦之的意思，倒像是故意曲解。
　　程亦之一把拦住了正要往后厨去的沈曼玉，沈曼玉脸上也渐渐有了些不耐。
　　“她为什么去看心理医生？”
　　沈曼玉清楚程亦之的固执，不说清楚的话她怕是会一直跟着自己喋喋不休。
　　“她不是去看心理医生，是大概两三年前，她当时心情一直处于很低落的状态，我陪着她出门散心，那时正好遇到了这家心理诊所在外面发小广告，当时我们鬼使神差就跟进去了，就是在那个时候留了个人信息，就只有那一次而已，谁知道他们还会特地邮寄这种广告过来。”
　　沈曼玉显得满不在意，反倒像是程亦之故意胡搅蛮缠。
　　程亦之盯着垃圾桶里那一团纸张若有所思，事情恐怕没有沈曼玉说得那么简单，如果沈曼玉没有说谎的话，那就是苏琴琴背着沈曼玉一直跟这家心理诊所有联系，否则对方不会无缘无故突然邮寄广告过来。
　　而且连收信地址写的都是托儿所的地址，摆明了不想让沈曼玉知道。
　　
　　第一百零四章
　　
　　程亦之等了半天也没等到苏琴琴回来，听说是因为顾湘临时有其他要紧事，被抓着帮顾湘去安排小朋友们彩排了，把店里的工作转手都交给了黄莹。
　　连黄莹都看出了程亦之的心神不宁，小心翼翼地提议：“要是实在不放心，要不你打个电话到那家诊所问问情况？也比现在自己胡思乱想的强呀。”
　　从黄莹来到这里的那天起就看出了程亦之和苏琴琴之间微妙的关系，程亦之表面对苏琴琴格外冷淡，实际上却很是关心，苏琴琴对程亦之倒是热情，但每回对待程亦之时总是小心翼翼，生怕会让程亦之生气。
　　这两个人之间的相处总端着一股小心，明明彼此关心，又像是担心对方会主动疏远，时间久了连黄莹看着都累。
　　“心理诊所一般不会透露咨询者的信息，就算问了也白问。”
　　程亦之深深地吐出一口气，决定不再坐以待毙。
　　她简单向黄莹交代了今天的工作便准备去找苏琴琴。
　　小镇的东南方向有一处小礼堂，平时空着的时候则成了老年休闲室，得知托儿所的小朋友们要去电视台表演，镇长二话不说就把小礼堂空出来供她们彩排。
　　这些小朋友们平时就喜欢苏琴琴，也很听苏琴琴的话，哪怕苏琴琴已经辞职离开托儿所了也经常会回去看望他们，因此有苏琴琴带队彩排，效率反而比平时顾湘亲自带着要高出不少。
　　程亦之找到小礼堂时，最先发现的居然是陆嘉楠。
　　大冷的天，他身上只穿了件单薄的卫衣，拿着相机正对彩排的孩子们一顿猛拍。
　　注意到程亦之的，是陆嘉楠的镜头。
　　镜头里出现那张自己朝思暮想的脸时，他毫不犹豫地连连按下快门键。
　　“小程同学，你也来看孩子们彩排啊？”
　　自从那晚程亦之说明自己没有男朋友后，陆嘉楠对她的攻略明显比之前更甚，如果说从前他对她还带这些谨小慎微，那么如今像是已经放开了手脚，只等着程亦之点头答应做他的女朋友。
　　“这话不应该是我问你吗？你不在学校里上课，怎么天天没事就在镇子上瞎晃？”
　　“最近学校没什么课，而且这是我妈托我来拍照的，得交到电视台做宣传。”
　　“你跟你妈和好了？”
　　程亦之的印象里，陆嘉楠和顾湘的关心明显改善是在他父亲去世后，但没想到这么短的时间里竟然已经有了质的飞跃。
　　陆嘉楠的脸上一瞬间划过一丝尴尬，他选择直接忽略这个问题，抓住程亦之和手腕把她带到正中间：“我刚才都看过了，这里是最佳欣赏位置，你看看孩子们唱得怎么样，也能给提提意见。”
　　程亦之对这种演出不感兴趣，但看着孩子们一张张洋溢着快乐的笑脸，抑郁的心情不知不觉也被她们融化了。
　　尤其是苏琴琴孜孜不倦地一遍又一遍教着孩子们重复一段歌词，完全没有任何不耐，这活儿换做别人还真不一定会比她做得更好。
　　“苏老师真是我见过的对小朋友最温柔细致的老师了，这些小朋友也都很喜欢她。”陆嘉楠挨着她坐下，镜头对准了苏琴琴，轻巧地按下了快门键。
　　“应该不会有小朋友不喜欢她吧。”
　　程亦之下意识地脱口而出，想到的却是曾经那个年少时的自己，说不曾期待母亲是假的，尽管继母给了她所有的爱，但在她的心里隐隐约约还是为苏琴琴保留了一个位置。
　　若非如此，又怎么会在最初看到她那么关心疼爱那些孩子时那么生气呢？
　　无非是嫉妒罢了。
　　这是程亦之一直不敢承认又不得不承认的事情。
　　陆嘉楠像是能感受到程亦之话里难掩的失落，笑着说：“她也很喜欢你啊，就像你喜欢她一样。”
　　她心里清楚，终究是不一样的，小时候没有得到的爱，长大后就算得到了双倍，还是无法弥补儿时对内心造成的伤害。
　　彩排整整持续了一整个下午，在苏琴琴和另外几个老师的通力合作下，才勉强完成了今天的彩排，但苏琴琴仍觉得不满意，等孩子们都被家长接走后，与其他老师做了个简短的复盘。
　　程亦之有时候觉得，苏琴琴做托儿所的老师每天和孩子们待在一块儿，远比她现在专心做服装设计更快乐，但服装设计又是苏琴琴曾经梦寐以求的梦想，对她来说，这或许本身就是一件难以抉择的事情。
　　“小程？你来了多久了？什么时候来的呀？”
　　散伙后的苏琴琴，在看见程亦之时说不出的惊讶，一向只知道闷头工作的程亦之，怎么会把时间浪费在来看孩子们彩排上？
　　程亦之起身拍拍衣服，睨了陆嘉楠一眼，示意他先走，陆嘉楠心领神会，走时还摸摸她的头，叫她有事和苏琴琴心平气和地说，不要动气。
　　想来连陆嘉楠也看出来她不会无缘无故来找看彩排。
　　“你是不是找我有事？店里的事情？不好意思啊因为彩排的时间才紧迫了我没顾上店里……”苏琴琴有些愧疚，毕竟自己已经不是第一次因为别的事情而把工作都丢给程亦之去做了。
　　程亦之想了想，开口提议：“我们去喝杯小酒吧？”
　　苏琴琴纳闷：“现在？”
　　因为旅游业的大力开发，小镇在短短半年时间内涌现出了不少有特色的新店，小酒吧如雨后春笋般冒出来。
　　程亦之挑了一家环境不错的小酒馆，要了酒和下酒菜，大有一副不醉不归的架势。
　　苏琴琴看着她这样，心里愈发地担忧。
　　程亦之是那种宁愿把所有时间花在工作上也不会浪费一丁点时间在无关紧要的事情上的人。
　　能让她在礼堂等了自己整整半天，又来这里小酌，看来应该不是小事。
　　苏琴琴抬头挺胸，深吸了口气，不断做着心理建设：“小程，你说吧，我承受得住，你别担心我。”
　　程亦之抿了口小酒，见她这副滑稽的架势，噗地一声笑了。
　　
　　第一百零五章
　　
　　苏琴琴被程亦之这一笑搞得有些莫名，一头雾水地盯着程亦之，心跳怦怦直跳，努力回想着自己最近是不是做过什么会和她起冲突的事情。
　　但回想过后依旧无果。
　　倒是程亦之，这会儿明显比平时要放松了些，不再板着一张脸一副严肃的样子，按理说这应该是苏琴琴希望看到的，毕竟苏琴琴一直都希望程亦之能够真正放松下来生活，而不是每天提着一颗心，好像随时都准备走人的架势。
　　“咱俩现在是不是朋友？”程亦之问。
　　苏琴琴毫不犹豫地点点头，当然是，她做梦都想跟程亦之做朋友，哪怕程亦之一贯都很难对自己有一副好脸色，可她为自己做的那些事情，苏琴琴都藏在心里。
　　她很清楚，如果没有程亦之，自己不可能像现在这样拥有自己的事业，而且在店铺的利润上，程亦之都是往她这一部分倾斜的，好像恨不得把所有利润都划给她。
　　“那你是不是不应该有事瞒着我？”
　　苏琴琴更加糊涂了，她试探地问道：“我……有什么事瞒着你？”
　　看她的表情也不像是装出来的，程亦之轻叹口气，懒得再卖关子：“你是不是以前去过心理诊所咨询？”
　　小酒馆里的木质吉他声传来优美的琴声，在角落里的她们，耳边却仿佛只能听到对方的声音。
　　苏琴琴呆滞了片刻，记忆一点一点苏醒，缓缓地点着头：“很久以前，的确去过一次，他们在大街上发广告，我是耳根子软，被他们拉着进去的。”
　　“那后来吗？没有再联系过了吗？”
　　这下可把苏琴琴问倒了，只见苏琴琴吞吞吐吐的，脸色比刚才难看了不少。
　　“没关系，你直说就是了，其实去心理咨询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也不能证明你有问题。”
　　程亦之以为苏琴琴是顾忌别人对自己的看法，毕竟在心理咨询还没有完全普及的这种时候，很多人会认为进行心理咨询是件羞于启齿的事情，更多人则怕被旁人误认为自己有病，不敢直说也在情理之中。
　　但苏琴琴顾虑的不是这个。
　　她显得不好意思，嗫嗫嚅嚅地开口：“真的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后来……我打电话咨询过几次，但是我怕曼玉会担心，那个时候正是曼玉最重要的打拼期，我不想因为自己的事情影响她，不过真的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你不提起，我都快忘了这件事了。”
　　苏琴琴羞赧地笑了笑，不自然地摸着手指，小心翼翼抬眼瞄程亦之的神情。
　　不过程亦之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呢？都已经是陈年往事了，远的自己快被自己遗忘。
　　程亦之的思绪有些飘忽，她不认为苏琴琴在说谎，像今天收到的这种小广告，但凡留了地址的客户极有可能会被寄送，更何况苏琴琴曾经也算是客户之一。
　　但她更好奇的是，苏琴琴咨询心理医生的目的。
　　“我能不能问问，你当时为什么会想到要做心理咨询？”
　　在程亦之的认知里，像苏琴琴这种在小镇里长大，又没太多眼界的人，一听到心理咨询必定会将对方认定为骗子，哪怕是2022年的今天，心理咨询也时常被人误解，可苏琴琴不但做了咨询，并且还不止一次。
　　苏琴琴忽然的沉默让程亦之以为自己的问题过于唐突，她舔了舔干涸的嘴唇，加了句：“如果你不想说就算了，我没有逼你的意思。”
　　“不是的，我只是在想该怎么说。”
　　苏琴琴喝了口暖呼呼的茶，握着杯身摇摆不定，这种事情她连沈曼玉都从没告诉过，但程亦之的目光太犀利了，让她觉得，这是自己可以诉说依靠的对象。
　　她们之间就像是被一条无形的线牵引着，自然而然就成了彼此可以信任的对象。
　　苏琴琴至今想起当初刚离婚那年的自己，仍可以用惨不忍睹来形容，那年她虽然极力地想要让自己振作起来，可骨子里却仍透着许多负能量，做什么都打不起精神来，阴差阳错之下误打误撞进了那间心理诊所。
　　心理医生是位温柔的女性，会耐心地倾听她开解她，她什么都不做，只是跟她聊天，就让苏琴琴的内心得到了释放。
　　尽管沈曼玉一直说着都是骗人的，但苏琴琴却坚信自己的看法。
　　后来她打过几次电话咨询，对方温柔的倾听对那时候的苏琴琴来说已经是莫大的支持和帮助。
　　当时的苏琴琴总觉得自己是个有病的人，离婚前也曾一度无法跟幼小的女儿相处，并且一直害怕自己会一不小心做出伤害女儿的事情，因此才决定离开女儿。当时的她对女儿并没有过多的母爱，这让她一度非常痛苦。这世上有哪个母亲是不爱自己的孩子的？她的母亲是，结果连她自己也是，她永远记得自己对母亲那种恨意，所以更害怕以后女儿对自己也会是这种恨意。
　　接受了自己无法爱自己的孩子的事实后，苏琴琴便和过去做了切割，但她心里始终都有这个心结，可以说，那几次心理咨询让当年的她得到了压力释放。
　　程亦之耐心地听完苏琴琴略有些不好意思的谈起往事，得知她那时候竟然是因为过去认为自己不爱女儿的心结而去看医生，内心复杂地难以言喻。
　　她看到的这个苏琴琴，只是离婚不过四五年的苏琴琴，但事实上，后来的二十多年，她们从不曾见过，也就是说，苏琴琴这二十年来一直都过得十分痛苦，忍耐着不去见女儿或许并不是因为不爱，而是因为愧疚到无法面对当年被自己丢下的幼女。
　　程亦之无法想象，这二十多年，直到她死的那一刻，她究竟是怎么过来的？
　　苏琴琴见她眼眶不知不觉红了，立刻手忙脚乱地抽纸巾给她，慌慌张张地说：“我……我是不是说错什么了？你别哭啊。”
　　程亦之深深吸了口气，咬牙把眼泪咽了回去。
　　
　　第一百零六章
　　
　　苏琴琴手足无措了一会儿，嘴笨地连话都说不好了。
　　“都已经过去了，现在我没有需要做心理咨询的了，你别担心。”
　　程亦之闭了闭眼，把情绪压了下去，低头没再说话，兴许是喝了点小酒的缘故，她的情绪从没产生过这么大的波动变化。
　　明明一直以来对苏琴琴都极为冷漠，也一直认为苏琴琴根本不爱自己，没想到原来背地里有那么多自己不知道的事情。
　　难怪父亲总是叫她不要记恨母亲，他比她更清楚自己的妻子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这下程亦之再也没有什么心结了，不再想着和苏琴琴对着干，搞事业成了她眼下唯一的目标。
　　哪怕她也不清楚自己能在这里待多久，但总要把品牌做下去，为苏琴琴打下一个很好的基础，这样即便是未来某一天自己离开了这个世界，苏琴琴也总能靠着自己留下来的这些过得好一些。
　　自从来到这里后从来没有想过要改变什么的程亦之，突然想要试着改变未来，如果从现在开始她努力为苏琴琴打下一片事业，努力让苏琴琴习惯每年的体检，说不定就能改变些什么呢？
　　未来是怎么样的程亦之不确定，但她明确了自己要做什么。
　　**
　　托儿所在电视台的演出异常成功，演出那天，苏琴琴不放心孩子们，便也跟着去了演出现场，有她在，孩子们在台上便能安心一些。
　　翌日，当地的报纸上用最大的篇幅报道着这些孩子们，而由苏琴琴带队的这些孩子们则成了头版头条，不仅演出被人津津乐道，程亦之花了心思为孩子们准备的演出服也得到了专业的肯定及许多观众的喜欢。
　　这一波报道虽然是为了这次的电视台演出做宣传，但冥冥之中也算是为程亦之的品牌打了免费广告，顾湘在接受采访时还特地提到了服装准备，并报出了C&S的品牌名称。
　　新年伊始，程亦之决定把店改成工作室形势，并要求苏琴琴注册品牌商标以备不时之需。
　　程亦之当然是有野心的，她想做就要做到最好，小小一个裁缝铺已经满足不了她对整体职业规划的追求，不仅如此，她还帮苏琴琴定制了一系列的学习任务，并帮苏琴琴在城里报了一个基础短期服装设计培训班。
　　苏琴琴临行之前还自嘲道：“我这一把年纪了再去上课不合适吧？旁边都是小年轻，我肯定格格不入。”
　　程亦之何尝不清楚苏琴琴对于未知的恐惧，但想要成功，就必须要打破所有隐忧。
　　“有一句话叫活到老学到老，你那么虚心好学的一个人，他们尊敬你还来不及，怎么会格格不入？而且你是正儿八经花了钱去学习的，不用不好意思，有什么不懂的就大胆提问，或者等下了课回去之后打电话问我也可以。”
　　程亦之送苏琴琴到车站，就像是送走即将远行求学的孩子，虽然不过一个月时间，但苏琴琴心里还是万般不舍，自从来到小镇生活后，她已经很久没有独自一个人生活过了。
　　一起来送苏琴琴的还有陆嘉楠，陆嘉楠更是把自家收拾出来给苏琴琴在学习这段时间临时住用，免掉了还需要额外找住处的麻烦。
　　“你看看你，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个送孩子上学的老母亲。”陆嘉楠开玩笑地戳了戳程亦之的额头，想让她开心一些，但程亦之肉眼可见的情绪并不高涨。
　　“苏老师怎么说也是个成熟的大人，你不用担心，而且一个月很快的，一眨眼就过去了。”
　　陆嘉楠的安慰并没有让程亦之心里更舒坦一些，但以苏琴琴的坚韧程度，自己的某些担心的确有些多余。
　　苏琴琴的生命力可比她想象得顽强多了。
　　回去的路上路过了骆洋工作的工地。
　　程亦之想起年三十那晚苏琴琴把骆洋请回家吃年夜饭，确切地说，并不是苏琴琴主动邀请，而是程亦之建议苏琴琴邀请。
　　饶是曾经对苏琴琴有了新恋情这件事无比抵触的程亦之，在得知了苏琴琴这么多年的内心煎熬和痛苦后，也终于不再固执地认为苏琴琴不该过好日子。
　　没有人不该幸福，苏琴琴也一样。
　　年三十那天白天，苏琴琴叫了程亦之来家里包饺子，但陆嘉楠比她到得更早，狗腿子似的帮着苏琴琴和面。
　　“你起来了？我先去找了你，但又怕你没睡醒就来这里帮苏老师包饺子了，这些都是我的杰作。”
　　他得意地向程亦之展示着自己的手艺，程亦之嗤了一声，不以为然。
　　他的手艺的确不怎么样，好好的饺子被他包得歪歪扭扭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什么小团团，完全看不出饺子样儿来。
　　程亦之帮着揉面时不经意问：“晚上年夜饭都有谁啊？”
　　苏琴琴答：“你和小陆，我和曼玉，赵医生应该也会来，曼玉这会儿去接赵医生去了，顺便去城里买点东西回来。”
　　程亦之沉默了几秒：“是不是少了谁啊？”
　　“谁？”苏琴琴一脸疑惑，陆嘉楠也疑惑地看向她。
　　程亦之心跳漏跳了一拍，以往对骆洋最有敌意的就是自己，但现在主动提出邀请骆洋一起吃年夜饭的也是自己，她更担心的是，苏琴琴会因为自己对骆洋的敌意而放弃请骆洋来家里。
　　“骆洋啊。”
　　此话一出，苏琴琴和陆嘉楠都愣住了。
　　程亦之心里隐隐有些过意不去，连陆嘉楠都发现她对骆洋没什么好脸色，更别提苏琴琴了，苏琴琴即便心里想跟骆洋在一起，怕也会因为她顾忌些什么。
　　陆嘉楠最先反应过来，秒懂程亦之的意思，立刻附和：“是啊，骆哥怎么没来？要不我去找他？”
　　他一声骆哥叫得倒是亲切，程亦之没理他，定定地望着苏琴琴。
　　“他啊……他可能也没时间来咱们这里吃年夜饭，他还有女儿呢。”
　　程亦之面不改色：“那就把他女儿一块叫来呗，年夜饭嘛，人多热闹。”
　　
　　第一百零七章
　　
　　当晚的年夜饭，相比较去年，显得格外热闹。
　　骆洋最后还是把自己十八岁正上大学的女儿骆朵朵带来了，与程亦之想象得不一样，骆朵朵为人很是开朗，嘴巴甜甜的，一进门就姐姐叫个不停，尤其是面对苏琴琴时，又乖又甜，就是想讨厌也讨厌不起来。
　　倒是骆洋显得很是拘谨，大概没料到苏琴琴会主动邀请自己来吃年夜饭，特地从城里赶回来，两只手拎满了礼物，憨憨地站在门口不知所措。
　　程亦之已经不再把骆洋跟父亲程锋做比较了，不同阶段遇到不同的人这是自然规律，正是因为骆洋跟程锋不同，所以才可能更加适合苏琴琴，毕竟前一段婚姻的破裂就表明了程锋不适合苏琴琴，苏琴琴也不可能再找跟程锋相似的男人。
　　骆朵朵拉着苏琴琴在客厅闲聊，厨房突然之间交到了不怎么下厨的程亦之手里，程亦之只能做一些简单的蒸煮活儿，旁的就只能等苏琴琴亲自下厨了。
　　陆嘉楠待在厨房陪她，回头望见客厅一片温馨，心头暖暖的：“这氛围真好，你别看骆哥这人平时活得粗糙，但对苏老师是真好，我觉得他俩挺合适的，苏老师心里肯定也有骆哥，你觉得呢？”
　　“你跟骆洋才见过几次面？怎么说得好像挺了解人家似的。”
　　“我是靠直觉，第一眼印象很重要，我觉得这不是见多少次面能决定的，之前你不是不喜欢苏老师跟骆哥在一起吗？我就去骆哥工作的工地打听了一下，都说骆哥人品好也很有责任心，所以你不用担心苏老师跟他在一起会吃亏。”
　　程亦之慢下来手里的动作，孤疑地看向陆嘉楠，陆嘉楠笑得眉眼弯弯，她不禁有些恍神，一个男孩子笑得这么好看做什么？
　　“陆嘉楠，你在我不知道的地方到底做了多少事？”
　　陆嘉楠忽然靠近她，盯着她的眼睛看：“你是不是突然有那么一点点感动？”
　　温热的呼吸打在程亦之的鼻尖，她突然紧张得往后退了一步，伸手推了推他：“你别离我这么近。”
　　他一动不动，笑着打趣：“你这是在害羞吗？”
　　“我没有。”
　　“那就是我做得还不够，没关系，我会努力的。”
　　她整个人一脸懵，怎么就还会努力？往哪方面努力？
　　就在她愣怔时，陆嘉楠自然而然地从她手里接过摘菜的活儿，反手把她往外推：“你去跟她们聊会儿天，这里我来。”
　　程亦之有些迟疑，她不是善于社交的人，尤其是这种场合，让她跟他们聊天，还不如让她待在厨房里做她不喜欢的这些活儿，更何况，陆嘉楠是来做客的，怎么能把客人晾在厨房干活呢？
　　“说实话，我确实挺感动的。”
　　她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子，但也不想说违心的话，她从来不相信陆嘉楠会为自己做这么多，毕竟她当初爱着的那个男人，很少主动做一些会让她感动的事情。
　　为什么明明是同一个男人，年轻时和稍年长时会有这么大的差别？
　　眼前的陆嘉楠暖的让程亦之几乎都要怀疑这究竟是不是同一个人。
　　陆嘉楠毫不掩饰自己的欣喜，他知道能够让程亦之坦率地说出自己的感受是一件多难的事情，程亦之性格里的别扭在别人看来或许难以接近，但他却能理解并接受。
　　“那我再接再厉。”
　　程亦之被他逗笑了，转身去了客厅，发现骆朵朵一个人在阳台，苏琴琴和骆洋则在研究晚上的菜谱。
　　她来到骆朵朵身边，小姑娘长得可爱，跟骆洋并不怎么像，大概是长得像妈妈。
　　“姐姐，苏老师跟我爸是不是在谈恋爱？”大概是听陆嘉楠一口一个的苏老师喊，骆朵朵也跟着喊苏老师。
　　“你爸爸没跟你说起过吗？”
　　骆朵朵抿了抿唇，慢吞吞地回答：“我爸倒是没瞒我，但我之前没见过苏老师，所以不知道跟我爸谈恋爱的女人是什么样的，而且自从上大学后我跟我爸见面的次数就少了，不像从前那样可以经常见面聊天。”
　　程亦之听苏琴琴说起过，骆洋和女儿的关系很好，一位单亲父亲把女儿拉扯大绝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如果当初程锋没有重组家庭，没有继母帮着他带自己，程锋一个人恐怕根本忙不过来。
　　“那你觉得苏老师怎么样？”
　　骆朵朵歪头思考的时间里，程亦之居然等得有了些心焦，生怕骆朵朵会说出让她无法接受的话来，好在骆朵朵并没有想太久。
　　“我说不清楚，苏老师看着人挺好的，而且看得出来我爸应该挺喜欢苏老师的，我不反对我爸谈恋爱，我爸为了我单身了这么多年，是时候找个人陪伴自己了，不然以后一个人多孤单啊？只要我爸喜欢，我就喜欢。”
　　程亦之呆愣了几秒，总算是松了口气。
　　骆朵朵比她强多了。
　　她还记得自己当初得知父亲准备和继母重组家庭时，尽管嘴上从没有提过反对意见，但心里对继母到底是有些抵触的，认为一旦结了婚，母亲就再也不会回来了，继母一定会霸占母亲的位置不让母亲再来看自己。
　　是继母耐心地开导她，她的母亲永远是她的母亲，谁也抢不走，谁也不能剥夺母亲来看孩子的权利。
　　程亦之从一开始的难以接受一步步走到了今天，离不开继母的悉心关爱和照顾，事到如今，她也分不清对自己来说究竟是生自己的母亲重要一些，还是养育自己的继母重要一些。
　　“姐姐，你偷偷告诉我，苏老师喜不喜欢我爸？”
　　骆朵朵突然靠近程亦之小声地问，可爱地让程亦之一下忘了自己并不喜欢被人靠太近。
　　这个问题一下难倒了程亦之。
　　程亦之循着笑声望进去，苏琴琴也只有和骆洋在一起的时候才会放松一些。
　　“应该……是喜欢的吧。”
　　骆朵朵笑：“我也这么觉得，真好。”
　　程亦之点点头，是啊，真好。
　　
第一百零八章
　　
　　一晃一个月就这么过去了。
　　苏琴琴在城里学习格外认真，程亦之和陆嘉楠去看过她几次，她忙得晕头转向，连跟他们一起吃顿饭喘息的机会都没有。
　　苏琴琴做事一贯认真，要做就要做到最好，况且程亦之帮她报的这个班学费并不便宜，她想抓住所有的机会去学习，不让程亦之失望，她希望等自己能学点皮毛之后，至少能够像黄莹一样给程亦之打下手，这样程亦之就不会太累了。
　　她把这一个月来自己画出来的设计图给程亦之看，等待的间隙，像个等待老师点评的小学生一般紧张，急促的呼吸将她的脸憋得通红。
　　陆嘉楠为了缓和气氛，便找了话题跟苏琴琴闲聊起来，想打消她的紧张气氛，不料程亦之这回居然格外温柔。
　　“挺好的啊，多了很多细节，不像之前都是直线条，色彩方便用得很大胆，我觉得可以当做我们下一季度的定制新品来推广，你觉得呢？”
　　苏琴琴有些傻眼，她本来以为等来的会是一顿教育，毕竟以前自己依葫芦画瓢学着画的图纸曾被程亦之批得一无是处，她这回是抱着被批评的心态想请程亦之指教的，未曾料到居然得到了正面的肯定。
　　“真、真的吗？你没骗我？”
　　瞧着苏琴琴这受宠若惊的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程亦之从前有多么打压她。
　　她一阵失笑：“当然，真的很好，尤其是这张。”
　　她从几张稿纸里挑出了自己最看好的一份，虽然图纸画的有些生涩，但能看出来设计师在努力地赋予作品灵魂。
　　在程亦之的印象里，苏琴琴几乎从没有过艳丽的衣服，即使有，也被苏琴琴堆积在了衣柜里从不曾穿出门过。
　　但这些作品里，苏琴琴用的色彩极为跳脱，她对色彩的运用很有想象力，给人予视觉冲击。
　　苏琴琴看到程亦之挑出来的作品时，脸上立刻露出了毫不掩饰的欣喜。
　　“你也喜欢这个作品吗？我也是，这是我们这个培训班老师布置的最后作业，我想拿给她去看看，让她帮我点评点评看看还有没有改进的空间。”
　　唯一诟病的就是苏琴琴选择的色彩。
　　“但是红色这个的颜色并不好驾驭，而且如果按照你这个图纸所示，全红的裙子可不好做，很有可能最后出来的成品会显得庸俗而廉价。”
　　但这并不是绝对的，关键看设计师怎么驾驭。
　　这个问题显然苏琴琴也想到了，她频频点头，像个乖学生似的记下程亦之的意见。
　　她说：“我十六七岁的时候很喜欢红裙子，那个时候我觉得没有女孩子会不喜欢红裙子，但在我们那个保守封闭的村子里，穿得太艳丽好像是种罪，他们会用异样的眼神看你，会在背后讨论你，让你觉得自己好像真的犯了什么天大的错误。我想告诉所有的姑娘，喜欢漂亮没有错，不用在意别人的眼光看法和窃窃私语，我们有权利决定自己要穿什么，想穿什么。”
　　这就是程亦之当初告诉她的穿衣自由。
　　程亦之想让她知道，穿着是一件很自我的事情，不必过于在意他人的目光，更不必妄自菲薄，认为自己只“适合”穿某一种类型的衣服。
　　苏琴琴目光如炬，在她的眼里，程亦之仿佛看到了当年的自己，当年那个初进入这个行业，对未来充满憧憬和期待的自己。
　　曾几何时，程亦之甚至还觉得苏琴琴并不是个可塑之才，苏琴琴能有今天这样巨大的进步，在别人看不见的地方一定付出了超乎想象的巨大努力。
　　“你的设计理念非常棒。”程亦之给予了充分的肯定，这也让苏琴琴对于自己更有信心。
　　“色彩是可以用布料和设计细节来弥补的，如果你坚持用正红色，我建议你可以从抠细节这方面入手。”
　　苏琴琴忙不迭地点头，其实这个作品也并没有完善，但草图就已经得到了程亦之的肯定，这让她对成品更有信心了。
　　“明天是结业仪式吧？我们等你一起回去？”
　　明天就是最后一堂课了，也算是为苏琴琴这一个月的学习画下了圆满的句号。
　　“你们要来看吗？老师说可以带家属一起。”
　　没等程亦之开口，陆嘉楠立刻举手示意：“当然要去，我最爱凑这种热闹了。”
　　诚意吃淡淡地睨了他一眼，这家伙对这种事情倒是积极，也不知道最近抽了什么疯，总爱粘着她，她走到哪儿他就跟到哪儿，本来这回来城里找苏琴琴，程亦之是一个人，半路却杀出个陆嘉楠，非要跟着一起来。
　　苏琴琴欢欢喜喜地回了房间继续完善自己的设计，陆嘉楠看了眼程亦之，打趣道：“看见你们现在能这么融洽，真好。”
　　他是亲眼目睹过程亦之和苏琴琴之间各种不对付的，程亦之的性格其实有些偏颇，他本以为想改变她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女人们的事情可真麻烦。
　　“陆嘉楠，你们学校什么时候开学啊？”
　　“开学了啊，早两天我就回去报过到了。”
　　“那你不在学校里好好学习，天天在我身边晃着干什么？”
　　看着真碍眼。
　　程亦之默默在心里说了这么一句话，不过虽然碍眼，却并不讨厌。
　　陆嘉楠忽然凑近了她直视着她的双眼，他眼里含着笑意，像是想把她的口是心非悉数看穿。
　　“我守着我未来女朋友，有什么问题？而且刚开学，学业也不紧张，我不会为了追你耽误学习的，你放心。”
　　“你说话注意点，什么未来女朋友？”
　　“你还没答应我，怎么就不算未来女朋友了？难道……你答应了？”
　　程亦之顿时气结，她以前怎么没发现他嘴皮子这么厉害？二十出头的陆嘉楠完全颠覆了她心里陆嘉楠的形象，那个稳重到惜字如金的男人，在年轻时曾是这样意气风发阳光洒脱。
　　她懒得再跟他多费唇舌，起身要走时，忽地被他抓住了手。
　　“不过说真的，小程同学，你一向聪明，你能不能帮我算算我什么时候能追到我喜欢的姑娘？”
　　
　　第一百零九章
　　
　　陆嘉楠像只温顺的小狗，单手握着程亦之的手，趴在桌上可怜巴巴地仰头望着她。
　　她站着，看他这副样子不禁笑了。
　　他以前哪里会这样？那个时候他甚至不愿意多说一句好听的话，很多时候都是靠着程亦之的妥协，才换来两人之间的和平。
　　“陆嘉楠，你到底喜欢我什么？我这个人性格不讨喜，年纪比你大，长得也就那样，而且总是对你爱搭不理的，你身后跟着那么多漂亮小姑娘，哪一个不比我强？”
　　陆嘉楠瞪大了眼睛，蓦然笑出了声：“你这也太谦虚了，什么叫长得也就那样？你要是叫长得也就那样，那其他人不得丑死啊？” 
　　“乖，听话，你别跟我玩了，跟学校里小姑娘玩去。”
　　陆嘉楠有些生气了：“你为什么总觉得我是在跟你玩？我表现得很不认真？”
　　程亦之无法告诉他自己是怀抱着什么心情看待他的，抛去他们曾经的过去，她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就像来时那样突然消失不见了。
　　在这种情况下，她不想和他就这么开始发展一段感情，这对她来说就是不负责任。
　　但她无法向陆嘉楠解释。
　　“陆嘉楠，你就那么喜欢我啊？”
　　陆嘉楠憋红了一张脸，总觉得程亦之故意取笑他，他从不觉得自己对她的喜欢有什么可笑话的。
　　她想了想，终究还是无法抗拒他，仿佛他们天生就是要在一起的，不管是过去还是未来，他们两个人之间的交集远比她想象得要更多更复杂。
　　程亦之想了想，终于下了决心：“好，我可以答应跟在一起，但我可能随时都会离开这里，如果哪天我突然走了，你不要来找我。”
　　陆嘉楠皱起了眉头，听不懂她究竟在说什么。
　　“我可以跟你走。”
　　这人，怎么这么粘人呢？听不懂她在说什么吗？
　　算了，她放弃了，解释不通的事情最好不要解释，免得最后全是麻烦。
　　“随便你。”
　　她丢下这三个字，甩开了他的手走了，她明白自己内心对陆嘉楠是有想法的，否则不会在明明知道和他不可能长久的情况下，还答应和他在一起。
　　前一刻还在冷静地思索着两人的关系，后一刻却忍不住答应了他。
　　程亦之扶额。
　　程亦之啊程亦之，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摇摆不定了？当初和他分手的时候，明明下定决心再也不要跟他再有任何瓜葛了，怎么偏偏还是按奈不住自己这颗躁动的心呢？
　　呆呆留在原地的陆嘉楠，回味着程亦之话里的意思，眼里的震惊渐渐变成了巨大的喜悦。
　　她……答应了？
　　**
　　苏琴琴的结业仪式很简单，她的作品也受到了老师极大的肯定，虽然目前仍有瑕疵，但对于一个新人来说能做到这样已经很不容易了。
　　接下来要做的就是把设计变成成品。
　　从城里回来后，陆嘉楠来找程亦之变得频繁起来，所有人都看出来他们不对劲了，这事儿甚至还惊动了顾湘。
　　那天顾湘来店里时恰逢程亦之去工厂，留苏琴琴一个人看家。
　　顾湘不算是稀客，毕竟去年年底那会儿因为孩子们演出服的事情，她们一度天天见面，商谈服装细节，顾湘也提出了很多自己的意见，程亦之几乎一一满足了她的要求。
　　最后呈现出来的效果自然很好。
　　但顾湘不像往常那样大大咧咧就进来了，她在门口徘徊了片刻，往里探头：“小程不在？”
　　苏琴琴立刻起身迎接：“是啊，她外出了，你找她有事？要不你告诉我，等她回来了我替你转告她。”
　　“那倒是不用。”
　　顾湘嘴里这么说着，身体却一动不动，没有要进来但也没有要走的意思。
　　苏琴琴跟她共事多年，一眼就看出她有事。
　　“园长，你是不是有事？”
　　苏琴琴虽然有时候有些憨憨地，但察言观色的能力并不差，顾湘这么瞻前顾后的样子的确很少见。
　　顾湘犹豫不决，在门口踌躇了片刻，才拖拖拉拉地进了门，面对苏琴琴时有些难以开口。
　　可苏琴琴是个挺可靠的人，顾湘了解她的人品，她的意见也很有参考意义。
　　“琴琴，嘉楠他最近是不是经常来找小程？”
　　“是啊，怎么了？”
　　“我听说他们……他们在一起了？”
　　苏琴琴顿悟，原来顾湘之所以这么扭扭捏捏是为了这事儿啊？
　　“园长，陆嘉楠好像追了小程挺久的，他很喜欢小程，在一起了不是挺好的吗？”
　　“好是好，只是……嘉楠现在还是大学生，我觉得现阶段还是学业重要，别一谈恋爱就影响学习啊。”
　　苏琴琴一下就听明白了顾湘的意思，心里的气不打一处来：“园长，小程有多优秀你也看见了，配陆嘉楠绰绰有余了，而且谈恋爱这是他们两个人之间的事情，他们自己觉得好就好，小陆是个很有主见的人，他能平衡学习和恋爱的。”
　　此时此刻的苏琴琴，就像是老鹰护小鸡里的那只老鹰，下意识地想把程亦之纳入自己的羽翼之下。
　　谁都不能说程亦之一句不是，顾湘也不行。
　　顾湘是个体面人，能说出这些话已经是自己做了足够多的思想斗争了，此刻被苏琴琴一眼看穿，难免觉得尴尬，她慌忙解释。
　　“琴琴你误会了，我对小程没有意见，我也很喜欢小程，但小程比嘉楠大了那么多，我担心他只是一时喜欢，长远不了，万一以后嘉楠犯了糊涂，最后吃亏的还是小程啊。”
　　“园长，小陆在追求小程之前肯定都想到过这些，他如果是计较年纪的人，当初就不会喜欢小程了，我看他身边同龄的漂亮小女生挺多的。”
　　苏琴琴跟顾湘认识这么多年，很少在顾湘面前这么不给面子地反驳，说得顾湘鸦雀无声。
　　况且，陆嘉楠和顾湘之间的关系比之以前虽然缓和了不少，但其实根本经不起一点考验。
　　就算顾湘着手插手这事儿，陆嘉楠也未必肯听她的话。
　　
　　第一百一十章
　　
　　程亦之回来后苏琴琴把这事儿告诉了她，虽然担心程亦之可能会因此心情不爽，但若是不提前跟程亦之说，怕顾湘打她一个措手不及。
　　谁知程亦之得知此事后却显得很无所谓，仿佛压根不在意顾湘的看法。
　　苏琴琴有些纳闷，小心翼翼地问：“小程，其实这种事情只要小陆不在意就行了，小陆跟他妈妈关系一直不好，不一定会听他妈妈的。”
　　“我没关系，你不用安慰我。”
　　苏琴琴吐了吐舌头，没敢再多说什么，程亦之有她自己的想法，旁人多说无益，她也不一定会听取旁人的意见。
　　快到夏天时，程亦之接到了陆嘉楠的邀请。
　　陆嘉楠要去藏区拍羚羊，问她是否想跟他一起去。
　　程亦之犹豫了，夏天正是最小镇的旅游旺季，也是店里最忙的时候，光靠苏琴琴和黄莹两个人很难支撑，但她对于陆嘉楠的提议却格外心动。
　　大学那会儿，她经常天南海北地到处跑，工作以后属于自己的散漫时光越来越少，在来到这里之前，程亦之已经三年没有出游过，她把所有的时间和精力都投入到了工作中，反而忽略了自己的精神需求。
　　陆嘉楠他们一帮摄影发烧友，为了能拍到好照片向来不畏艰险，最惊心动魄的那次，是他独自进入了无人区，在进入无人区之间他给程亦之打了一通电话告知自己的位置，程亦之一开始没放在心上，直到两天后才反应过来一直没有陆嘉楠的消息。
　　陆嘉楠在电话里告诉她，最慢四十八小时候他就能穿越无人区并拍下自己一直梦寐的照片。
　　可眼见的过了四十八小时，他却仍旧音信全无。
　　当时程亦之慌了，担心他是否出了意外，无人区人少且无信号，万一真出了意外，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兴许那通电话就会是他们之间的最后一通电话了。
　　她后悔极了，怪自己当时因为忙于工作而没好好跟他说上一会儿话，更没仔细记下他电话里说过的那些细节。
　　打当地的救援电话，可几千里之外的地方，很多事情并不是一通电话就能解决的。
　　那两天，对于程亦之来说无比地煎熬，陆嘉楠对于拍出好照片的执念很难用某个固定的词汇来形容，她担心他为了能够拍摄出自己心目中的画面而不惜自身安危。
　　就在忐忑等了两天后，她终于接到了陆嘉楠的电话报平安。
　　听到他声音的那一刻，她才知道自己到底有多爱他。
　　“小程同学？”
　　陆嘉楠一声叫唤，立刻把程亦之从回忆中拉扯出来，她怔怔看了他片刻，眼眶红红的，让陆嘉楠瞬间呆住。
　　他忽然慌了手脚，软了语气：“怎么回事？你不想去就不去，我也没有逼你非要你跟我一起去呀？”
　　“好了好了，你别哭，我自己去，不逼你。”他叹了口气，第一次对一个人感到无能为力。
　　也从未见过这样红了眼的程亦之，明明是这么强悍的一个姑娘，面对再难的事情都没见她红过眼睛，今天这是怎么了？
　　程亦之只是想到了那段往事，那时候面对的是生死未卜的陆嘉楠，是她以为的再也没有以后。
　　等待他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她这辈子经历过的最艰难的煎熬。
　　可她没想到，自己很有可能要再经历一次。
　　程亦之吸了吸鼻子，镇定地问：“是无人区吗？”
　　陆嘉楠回忆着自己看过的地图，有些不确定：“很大概率会经过无人区，不过我们人多，不用担心，他们当中有几个都是很有经验的老手了，经常在那一带穿梭。”
　　“可以不去吗？”
　　陆嘉楠愣了一下，觉得程亦之今天果然有些反常，她平常从来不会对他提任何要求。
　　“你担心我啊？”他开着玩笑，心里却软得一塌糊涂。
　　程亦之看了他片刻，突然像是又想通了，她想起自己遇见他时已经是十多年后，也就是说至少在那个时候他也都还是活着的，所以这次应该不会遇到什么老大难的问题。
　　“算了，你去吧，但是千万要注意安全，那一带很容易开到没有信号的地方，你自己多注意安全，随时和我保持联系。”
　　陆嘉楠不明白这个女人怎么能这么善变，前一刻还在因为担心自己而红了眼眶，下一刻就又冷静地出奇，他瞬间耷拉下脑袋靠到她肩头蹭了蹭。
　　“你不跟我一起去？”
　　“不去了，忙着呢。”
　　“在我和工作之间你选了工作。”
　　“你有那么多人陪你呢，工作就只有我了。”她失笑，推了推他的脑袋，没推动。
　　“如果我非要你在两者之间做出选择呢？”
　　陆嘉楠挺直了上身，小心打量着程亦之，说不失望是假的，他有多希望程亦之能够跟自己一起去？
　　程亦之可不会哄人，她捧住陆嘉楠的脸揉了揉，叫他清醒一点：“你还没工作你不懂，对我来说工作肯定比谈恋爱重要。”
　　至少是现在。
　　换做过去，她一定会毫不犹豫地选择陪伴他，那是因为当时的工作让她做得并不愉快，她每天都想着要怎么逃避工作，自暴自弃地想干脆嫁给陆嘉楠以后辞掉工作当全职太太算了，毕竟陆嘉楠这么一个成功的有名摄影师又不是养不起她。
　　但现在不一样了。
　　现在的工作让她感到快乐，尤其是和苏琴琴一起奋斗时的热血，让她对设计重新充满了热忱，更重要的是，是当初的陆嘉楠教会了她人生里不是只有恋爱一种选择。
　　所以现在的她，能够更理智地做出对自己更有利的选择。
　　对她来说，恋爱是虚无的，但工作是真实的，至少等她哪天忽然离开这个世界，她的作品能够留下来。
　　陆嘉楠感到一阵气馁，他始终觉得在程亦之的心里，自己的顺位远远不如她在自己心目中的顺位。
　　“这不公平，我把你放在我心里的第一位。”
　　“那我劝你帮我换个靠后点的位置。”她笑了笑，始终无动于衷。
　　第一百一十一章
　　
　　陆嘉楠放弃了说服程亦之，回了学校之后一直无精打采。
　　所有人都猜到他大概是在程亦之那儿碰了壁，想安慰他又无从下口，最后只好寄托于和他关系好的陈昊身上。
　　陈昊自己心里也没底，自从陆嘉楠遇见程亦之，他觉得他们两个人的关系好像也没那么好。
　　陆嘉楠很少跟他提起程亦之的事情，仿佛程亦之是藏在他心里一个人的秘密，哪怕陈昊偶尔问起，他也只是笑笑不怎么说话，像是生怕程亦之会被人抢了去似的。
　　陈昊不是没见过陆嘉楠心动的样子，但这副痴汉样倒是少见。
　　郑茜茜追了他这么久，追得人尽皆知，他亦不为所动。
　　反正陈昊看不出来郑茜茜究竟差程亦之哪儿了。
　　就因为年纪比他大？所以才有什么除了陆嘉楠旁人看不到的过人之处？
　　“后天就要出发了，你怎么看着一点不兴奋啊？行李收拾好了？装备都备齐了？”
　　以往陈昊都会跟陆嘉楠一起去，虽说他的摄影技术没陆嘉楠好，但对摄影也挺有热情，但这回难得有假期，他想跟女朋友一块儿出去玩，就只能冷落兄弟了。
　　陆嘉楠也是在陈昊的启发下，才想到请程亦之跟自己一块儿去，没想到程亦之想都不想便直接拒绝了。
　　他心里有诸多疑问，她像一只天上飞的风筝，即便是那根风筝线握在自己手里，他依然觉得不踏实。
　　陆嘉楠跟蔫儿了似的趴在课桌上，看得陈昊直想锤他。
　　“程亦之不跟你去？我就说她肯定放不下她的工作，早说了她不适合你，你非要跟她在一起。”
　　陈昊哼了一声，他是真不觉得陆嘉楠跟程亦之能长久，不光是年龄差的问题，还有他们两个人的观念也完全不同。
　　程亦之不可能跟着陆嘉楠天南海北的浪，陆嘉楠也不可能为了程亦之就偏安于这一个小镇。
　　在陈昊眼里，陆嘉楠的世界注定无垠，程亦之抓不住他。
　　陆嘉楠偏头，正视着陈昊：“你为什么总对她有偏见？”
　　“我不是对她有偏见，我是觉得你明明可以找到更适合你的。”
　　“比如？”
　　“郑茜茜。”
　　陆嘉楠噗一声笑了：“你是她雇用的托是吧？怎么天天张口闭口都是她？我上回已经跟她说得很清楚了。”
　　“你不喜欢人家就算了，但我还是要说，比起程亦之，她肯定更适合你，也肯定愿意陪着你去追你的理想。”
　　陈昊不想因为这种事情伤了跟陆嘉楠之间的和气，陆嘉楠以后就会明白，现在对程亦之的执念有多可笑。
　　**
　　陆嘉楠走的那一天只有陈昊送他，他谁也没告诉，连程亦之都没说。
　　他想着，如果自己突然音讯全无，程亦之会不会因此着急？
　　他甚至自暴自弃地想，要是能让程亦之担心，自己也算是得逞了。
　　然而一路颠簸，经历了一整天到了藏区，都没等来程亦之一个电话一条短信。
　　他明明告诉过程亦之自己哪天出发，难道她给忘了？
　　心里的那点期盼，突然像是被熄了的火苗，一点点消失不见。
　　他在她心里，究竟算什么呢？
　　但这种颓状并没有维持太久，他很快就和同伴进入了拍摄状态。
　　另一边，暑假前的最后一个周末，陈昊和郑茜茜他们几个同学来到小镇吃饭，恰好在茶餐厅撞见了程亦之。
　　彼时程亦之正与沈曼玉闲聊，难得的悠闲时光，却因为陈昊的到来而告终。
　　陈昊立在程亦之身边，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他什么都没说，但一眼就能让人看出他有话想说。
　　沈曼玉找了个借口离开，把位置留给了陈昊。
　　“陆嘉楠已经走了一星期了。”他说。
　　程亦之眼底微微闪过一丝诧异，随即想起当初陆嘉楠跟自己说过什么时候走，原来他已经走了这么久了？
　　陈昊像是看穿了她似的，脸上立即露出了讥讽的笑：“你连他什么时候走的都不知道？你根本就没把他放在心里，我要是不提醒你，你是不是连他已经走了这事儿都没发现？”
　　他失望极了，也搞不明白陆嘉楠究竟喜欢她什么，在他眼里，她甚至没什么能让人提得起兴趣的优点。
　　程亦之好整以暇地望着陈昊，想看看这小屁孩到底想干什么。
　　替陆嘉楠抱不平？反正不管是现在还是未来，他一贯都看不上她，让陆嘉楠和她分手大概是他这一生为之奋斗的目标。
　　要不是陈昊后来有了女朋友迅速结婚，她几乎都要怀疑陈昊的性取向问题。
　　“说实话，我觉得你跟嘉楠一点也不般配，如果换了郑茜茜，只要嘉楠开口，她一定二话不说跟着他走了。”
　　“看上去你好像挺遗憾陆嘉楠没有跟郑茜茜在一起？”
　　“我只是觉得郑茜茜更适合他。”
　　“这话你应该去跟陆嘉楠说。”
　　程亦之可没这闲功夫跟陈昊啰嗦，本来就是她难得抠出来的闲暇，晚些时候她得和黄莹一起走一趟工厂取货，每天的工作不可谓不满。
　　陈昊见她一脸无所谓的样子，心里更加断定自己的想法没错：“你一点都不关心嘉楠？说实话，自从嘉楠进入藏区后我们就没联系过了，那地儿有些地方连个基站都没有，更别提信号了，万一……”
　　程亦之打断他：“你要是真关心他就别乌鸦嘴。”
　　她沉下脸，过去的回忆敲打着她，让她一时有些恍惚。
　　陆嘉楠一贯都是这样的人，明知前方危险重重，他也会为了能拍到自己想要的照片勇往直前。
　　那点困难对他来说算什么？
　　但程亦之还是被陈昊的话惊了心，一整个下午都坐立不安心神不宁，捏着手机好几次想给陆嘉楠打电话，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等忙完一切后，天已经黑下来，店里也只剩她一个人，夜深人静的时候总会让人胡思乱想，她说服了自己，拨通了陆嘉楠的电话。
　　本不抱希望会接通的电话，却在十几秒后毫无防备地接通了。
　　
　　第一百一十二章
　　
　　耳边有风吹过。
　　此刻陆嘉楠他们刚到了一个村落找了地方入住，条件是差了点，但好在暖和，还能洗个热水澡。
　　他捏着手机的手心冒了层冷汗，接到她的电话时，竟有一丝的不敢置信。
　　“程亦之？”他先开了口，喉咙涩涩的有些发酸，藏区天气不定，一天之内甚至能经历春夏秋冬四个季节，兴许是这两天有些感冒，喉咙冒了火似的难受。
　　听见她轻轻应了一声，他才放下心来。
　　“你怎么想到要给我打电话？”
　　这一个多星期，他从一开始的期望能够接到程亦之的电话，到后来已经完全不敢奢望，期间和陈昊通过一次电话，陈昊在叮嘱他注意安全的同时也告知他程亦之的忙碌，大概是没时间会想到他。
　　他清楚陈昊的意思，陈昊是在告诉他，在工作和他之间，程亦之毫无疑问选了前者。
　　“心心念念都是你，就喜欢跟着你的小姑娘不可爱不讨人喜欢吗？你是不是有什么受虐倾向？偏偏要去喜欢一个心里没有你的人？”
　　陈昊对程亦之的不喜欢，已经连掩饰都懒得掩饰了。
　　这段时间，陆嘉楠也无数次地问自己，程亦之心里真的没有他吗？
　　就连他们在一起都是他求来的，程亦之从来没有主动表达过自己的感情，这段感情里，他们两个人明显是不平等的。
　　最初，陆嘉楠意识到自己喜欢上程亦之后便决定追她，那时候他没有想过想焐热程亦之的心是一件这么难的事情。
　　电话那头安静了好半晌才传来程亦之的声音。
　　“你要去多久？什么时候回来？”
　　“半个多月，现在行程才走了一半，大概还要一个多星期才能结束拍摄。”
　　这些都是陆嘉楠曾经告诉过她的，可她什么都没记住。
　　“好玩吗？”
　　藏区的天空纯粹，星星点点，美得不可方物。
　　要是她也能看到就好了。
　　他拢了拢身上的棉夹克，笑了：“好玩，刺激，拍了很多有意思的照片，回来给你看。”
　　又陷入了短暂的沉默，陆嘉楠问她：“最近还这么忙吗？”
　　“嗯，有点，不过苏琴琴现在工作能力突飞猛进，为我分担了不少。”
　　自从学成归来之后，苏琴琴对自己的信心爆棚，以前不怎么敢做的事情都抢着做，更要紧的是，最近这段时间，她的设计得到了肯定，小镇里的姑娘都喜欢她的设计，这倒让程亦之喘了一大口气，毕竟不用大包大揽，她可以花更多时间去想该怎么推广和运营。
　　像苏琴琴这种大器晚成类型的绝不在少数，他们都能成功，苏琴琴没有理由不成功。
　　陆嘉楠听她想着近来的生活点滴，仿佛回到了有她在的那个小镇。
　　小镇虽小，却从来不会让他觉得无聊。
　　程亦之意识到自己滔滔不绝说了许多，而他几乎没怎么再开口，便适时地住了嘴。
　　“那……你早点休息，明早是不是还得赶路？”
　　“嗯。”不过听她讲话好像能驱散疲惫似的，他可以就这么听她讲一整夜。
　　“你一定要注意安全。”
　　“好。”他轻轻笑了笑，想跟陈昊说，谁说她心里没有他？她只是不太会表达而已。
　　又沉默了片刻，程亦之还是没有挂电话。
　　“陆嘉楠，你回来之前跟我说一声，我去机场接你。”
　　他忍不住挑了挑眉，打趣道：“你就这么想快点见到我？”
　　“我想看你平平安安的。”
　　“好。”
　　这一声答应下来，总算让程亦之安了安心。
　　可陆嘉楠最后还是食言了。
　　半个月后，她等到的不是陆嘉楠回程的信息，而是他受伤的消息。
　　车子在穿越无人区时因车速过快导致翻车，车内一共四人，两人当场去世，两人重伤，幸好送到医院时抢救及时，算是捡回了一条命。
　　如果不是顾湘找到程亦之，希望她能开导开导他，程亦之一直不知道，原来他已经回来了。
　　并且受了重伤。
　　陆嘉楠早在一周前就已经回来了，关于他受伤的消息只通知了母亲顾湘一个人，他怕程亦之担心，更不希望程亦之看到自己如今这副躺在床上要死不活的模样。
　　被送到城里的医院后，顾湘几乎放下了托儿所的工作，每天待在医院里照顾陆嘉楠，但陆嘉楠却日渐消沉下去，吃不下睡不着，连话都不愿意再讲。
　　顾湘担心儿子长此以往下去心里会落下毛病，没办法，只好找到了程亦之。
　　程亦之得知这个消息后无比震惊，她想起那个夜晚，陆嘉楠明明答应了自己回来会跟自己说一声，但他还是食言了。
　　许多事情就像是轮回，当年陆嘉楠在无人区失联后能够平安回来，已经耗尽了所有的好运。
　　可这次，陆嘉楠就没那么好运了。
　　当年那种内心的恐惧感再度袭来，包裹着程亦之的心脏，让她的恐惧几乎无所遁形。
　　她害怕极了，害怕自己担心的事情终究会发生。
　　去医院的这一路上，安静地让人窒息。
　　顾湘担忧地眼眶通红，因不眠不休地照顾陆嘉楠而显得疲惫不堪。
　　“嘉楠他心里应该是有了很重的包袱，那辆车里四个人，只有他和另外一个人活了下来，另外两个人死在了他面前，我想他应该根本承受不住这种打击。”
　　亲眼看着与自己同行的人死在自己眼前，换做任何人都不可能不留下心理阴影。
　　“小程，你别怪我，我也是实在没办法了才找上你，嘉楠他那么喜欢你，你去看看他，他终归高兴一些。”
　　顾湘说完，自己独自抹了抹眼泪。
　　程亦之张了张口，终究没有说话。
　　陆嘉楠的左腿骨折，打了钢板和钢钉，短时间内无法下床，想恢复正常行走怎么也要两三个月，内脏遭到剧烈冲击，好在并没有大碍，只余下身上其余一些皮外伤。
　　但更深的伤恐怕是在心里。
　　程亦之第一次看到这么面色死灰的陆嘉楠，在他的身上不复当初的意气风发，就像一株濒临垂败的枯枝。
　　
　　第一百一十三章
　　
　　陆嘉楠已经很久没有开过口了，虽然顾湘每天都会来找他聊天说上一会儿话，但他已经完全丧失了说话的欲望。
　　这个夏天对他来说不再是热烈，而是刺骨的冰冷。
　　他从没想到自己的人生会发生这么巨大的变化，朝夕相处十几天的伙伴说不在就不在了，车祸发生的那一瞬间，他们甚至还在车里高歌欢庆旅途即将到达终点。
　　如果那个时候，他们能不因为拍到了喜欢的照片那么欢欣雀跃，如果他们能够专注于开车，也许这个悲剧就不会发生。
　　他的人生第一次体会到了什么叫做乐极生悲。
　　距离事故发生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星期，他却像是仍在梦中，不敢相信这一切的真实发生。
　　他明明已经订好了回去的机票，打算等到了住宿的地方就告诉程亦之，想象着下了飞机第一眼就能见到她，便恨不得时间能够过得再快一些。
　　终究还是天不遂人愿。
　　躺在医院里的这一个星期，他经历一场手术，所有的痛苦如约而至，只要一闭上眼睛，脑海里便是那些惨烈的画面。
　　只差一点点，就只差一点点，他就再也回不来了。
　　“陆嘉楠。”
　　程亦之的声音不急不缓地响起时，陆嘉楠还以为自己又做梦了，他僵硬着身体，不敢置信地回过头，视线在与她对上的一刹那，整个身体猛地一阵抽搐。
　　“你还好吗？”
　　程亦之有些担心，顾湘说他除了重伤的左腿，其他已经没有大碍，但她看着他怎么觉得他好像浑身上下都很不舒服？
　　她突然想起来，难怪以前一到下雨天，他的左腿总会隐隐作痛，当时他只说，有些风湿病，她还疑惑，年纪轻轻怎么还染上了风湿病？
　　现在她明白了，原来是因为，他的左腿受过这么严重的伤，从而落下了病根。
　　陆嘉楠下意识地想挡住自己这副丑态，可转念一想，他都已经这样了，再挡有什么用？该看见的不该看见的都已经被看见了。
　　他勉强笑了笑：“你怎么来了？”
　　“你怎么没跟我说？我一直等着去机场接你呢。”
　　“出了点意外。”
　　陆嘉楠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在藏区的时候一直想着她念着她，现在却希望她能离自己远一点，至少等自己好一些能够自己站起来的时候。
　　程亦之看他嘴唇干涸地都裂开了，有些心疼：“你要不要喝点水？”
　　他摇了摇头。
　　“那我给你剥个橘子吧。”
　　她坐下来，开始认认真真地给他剥橘子，眼光从窗外洒进来，将她整个人都衬得格外柔软。
　　陆嘉楠的目光不知不觉变得贪恋起来，可脸上始终都没什么表情。
　　“我听你妈说了，其实不不用太自责，这件事本来就是意外，也跟你无关，你现在只是伤了腿，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她掰开一瓣橘子送到他嘴边，微笑着示意他张口。
　　他们之间还从来没有这么亲密的举止过，即使陆嘉楠那么喜欢她，也总是发乎情止乎礼，不舍得让她为难。
　　他张口从她手中接过橘子，她就那么有耐心的一瓣一瓣喂着他，很快吃完了一个橘子。
　　“陆嘉楠，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如果不是顾湘去找她，她到现在都还被蒙在鼓里。
　　不是说好了去接他吗？他出了事怎么能不告诉她呢？
　　陆嘉楠讷讷地说了句：“我怕你担心。”
　　“但我最后还不是知道了？”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但第一次觉得顾湘这件事做得对，如果不是顾湘把程亦之找来，他还不知道要怎么跟程亦之开口。
　　程亦之来了后便住下了，打算等陆嘉楠出院后跟他一起回去，起初陆嘉楠不答应，怕连累程亦之，更怕自己某些不堪的情绪影响到程亦之。
　　但谁也说不过程亦之。
　　程亦之迅速打电话给苏琴琴，交代完所有的工作，气定神闲地在病房里住下，陆嘉楠拿她没办法，只能点头答应下来。
　　“我帮你刮胡子吧。”她从顾湘带来的洗漱包里找出一把刮胡刀，磨刀霍霍地向他靠近。
　　陆嘉楠被他逗笑了，反问了句：“你会刮吗？”
　　“当然会，以前刮过。”她下意识答了句。
　　从前她跟他情到深处时替他刮过几回胡子，她刮胡子的技巧还是他亲手教的呢。
　　陆嘉楠一听，似乎是想到了什么，脸上的笑意突地一僵。
　　程亦之也意识到他可能想到了什么，连忙解释：“你别胡思乱想，我就是觉得好玩，学过几次。”
　　“你替你前男友刮过？”
　　见她沉默，在他眼里算是默认，但他很快恢复自如。
　　“小程同学，以后你跟前男友做过的事情，我跟你都要做一遍。”
　　这话听着是在暧昧，饶是向来以脸皮厚著称的程亦之都禁不住脸上一红，她低低点点头，小心翼翼地弯腰给他刮胡子。
　　片刻后，陆嘉楠又变成了从前那个精神小伙。
　　在医院里陪伴他的这段时间，程亦之跟他每天都有说不完的话，但大多数时候都是她在说，他只是静静听着，和从前完全相反。
　　陆嘉楠也没想到原来程亦之能有这么多话，他一直以为她是个并不怎么喜欢说话聊天的姑娘，所以尽量压抑自己的聒噪，现在看来还真是自己想多了。
　　“以前怎么没见你这么多话？”
　　程亦之愣了一下，回想起来，陪在医院的这段时间，自己的确变成了个话痨，她以前也不是个爱说话的人，却在为了能让他心情好转的时候能够说变就变。
　　“为了能让你心里好受一点。”她如实回答。
　　陆嘉楠因为她的坦然愣了一下，突然有些无地自容。
　　“我让你们担心了。”
　　“说实话，是有一点，你妈一直担心你心里会留下阴影，而且刚开始那段时间你不肯吃东西也不肯跟她说话，她担心你会就这样一蹶不振下去。”
　　她说完，支支吾吾地补充了句：“我也担心，我还是喜欢以前意气风发的那个你。”
　　
　　第一百一十四章
　　
　　陆嘉楠出院后坚持要回小镇，甚至拒绝了顾湘让他住在城里方便复查的提议。
　　程亦之明白他这么做是为了自己，尽管这段时间程亦之已经尽量放下了工作，但心里还是一万个不放心。
　　一到晚上，等陆嘉楠睡着以后，她便偷偷出去在走廊上跟黄莹打电话复盘一天的工作，即便有什么难事也只能靠着电话解决。
　　好在苏琴琴和黄莹都还算靠谱，并没有错综复杂难以解决的问题发生。
　　然而她不知道的是，这一切都被陆嘉楠看在眼里。
　　她也不知道，每个夜晚，他都会早早闭上眼睛假装入睡，好让她能够早点开始出去处理工作，这样就不用熬到太晚。
　　其实他一直都睡不着，也没有告诉过任何人，只要一闭上眼睛，梦里便都是一地不堪的鲜血淋漓。
　　顾湘的担忧是对的，陆嘉楠不得不承认，自己或许需要接受心理医生的治疗。
　　回到小镇的陆嘉楠，在程亦之的坚持下住进了程亦之家里，方便自己能够照顾他，尽管顾湘一直希望他能够住到自己那儿，但想到托儿所的工作繁忙，最后还是把陆嘉楠拜托给了程亦之。
　　以往程亦之独来独往，哪天不是在店里待到凌晨才回去？但自从陆嘉楠住进来之后，她回去的时间变得越来越早，苏琴琴和沈曼玉都欣慰于程亦之的转变。
　　沈曼玉甚至故意在她面前跟苏琴琴调侃：“看来还是得谈恋爱，能把我们一心只扑在工作上的小程变得这么柔软，昨天我去看小陆的时候居然看到她亲自下厨。”
　　程亦之面不改色地缝制成衣，假装没听见她们的调侃。
　　“不过也是苦了小陆，明明是个病人却吃不上好东西。”言下之意，程亦之做的那玩意儿根本不能吃。
　　苏琴琴当了真，忧心忡忡道：“小程，要不今晚我去帮你做饭？”
　　程亦之笑了下：“不用，曼玉姐这么关心陆嘉楠，肯定不吝于包病号的饭？但会儿我去餐厅打包几份他爱吃的。”
　　沈曼玉冷不丁被反将了一军，气笑了：“你这人怎么这么小心眼？行行行，不就是包饭吗？你想吃什么随便点，都算我的。”
　　她向来豪气，尤其如今跟赵医生恋爱进展顺利，恋爱中的女人总是最好说话的，浑身上下都泛着恋爱的酸臭味。
　　陆嘉楠算是个挺好养活的主儿，程亦之的厨艺连她自己都不敢恭维，但他每次都吃得津津有味，从没说过一句不好听的。
　　程亦之有时觉得恍惚，一个人的变化怎么能如此之大呢？
　　曾经和她谈婚论嫁的陆嘉楠是个对吃很挑剔的人，他生日那天，她为了给他一个惊喜，提前半个月就开始练习厨艺，想在他生日那天大展身手。
　　可尽管如此，当她兴致盎然地揭开一桌的菜时，陆嘉楠的表情始终耐人寻味。
　　结果一整桌的菜，被他从头到尾吐槽了一遍，最后得出结论：“亦之，以后不要下厨了，你的手还是适合画设计图做衣服。”
　　这对程亦之来说无疑是一个打击，她心心念念努力想做好的事情，在他眼里却不值一提，他甚至连一句好听的话都不愿意欺骗她。
　　他的不解风情，只有当初的程亦之深有体会，偏偏那时的她并未察觉，对他所有的话都深信不疑。
　　哪里像现在的陆嘉楠这样讨喜，她做什么他都觉得好，甚至愿意做小白鼠鼓励她一直做下去。
　　程亦之拖着下巴打量着他，看他把她从餐厅打包来的食物放到一边，吃着她做的蹩脚阳春面，怎么看都觉得可爱。
　　她不禁摇着头感叹：“一个人的差距怎么能这么大呢？”
　　现在的陆嘉楠可爱讨喜多了，也不像以后的陆嘉楠那么挑剔难伺候。
　　陆嘉楠疑惑地看了她一眼：“你不吃吗？”
　　“我不饿。”顿了顿，“希望你一直都这么好养活。”
　　程亦之伸手摸了摸他的头，怎么现在才发现这孩子这么可爱？
　　陆嘉楠好像渐渐地听懂了她在说什么，掀起眼皮子看了她一眼：“你能不能跟我说说你前男友？”
　　她一愣：“他有什么好说的，早分手了。”
　　“你……还惦记着他？”
　　“我现在只惦记你。”
　　这下轮到陆嘉楠愣怔了，程亦之难得这样直白，对他来说却是非常受用。
　　“那你以后只看着我想着我，不要再想以前那个谁了。”
　　“你在吃醋啊？”
　　他要是知道自己吃的就是自己的醋，不知道是什么心情？
　　“我才没有，但我肯定会比他对你好。”
　　话虽如此，但看得出来他还是很在乎，否则不会一直特意强调她的过去。
　　陆嘉楠在程亦之这里待了一个夏天，秋天快开学时，他终于能够两腿自如地行走，这让顾湘捏了一把冷汗的同时也为儿子高兴。
　　程亦之也为陆嘉楠高兴，本以为他需要花很长时间才能跨过心里这道坎，没想到他恢复地比她想象得更快。
　　陆嘉楠离开回学校那天，突然像个孩子似的赖在家里不肯走。
　　程亦之瞧他耍无赖的样子看着觉得好笑，拍拍他的发顶开玩笑：“要不然你休学算了，来做我的专职摄影师，我这儿正需要摄影师拍照呢。”
　　随着品牌的推广力度越来越大，需要拍摄的照片也越来越多，以陆嘉楠的水平，拍摄模特照绰绰有余。
　　“那你养我啊？”陆嘉楠失笑。
　　程亦之认真想了想：“也不是不行。”
　　两人都心照不宣，彼此只是开玩笑，但说出口的这些话有些却是肺腑之言。
　　直到磨蹭到天快黑了，顾湘才上门来接陆嘉楠。
　　陆嘉楠不情不愿地上了车，留了句：“我周末来看你。”
　　她笑笑不说话，视线对上顾湘时，微微颔首算是打招呼，顾湘对她的忧虑她多少都知道一些，但她不知道未来会如何，更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就离开了，所以只想努力抓住当下。
　　她喜欢陆嘉楠，很享受现在和他在一起的每一分每一秒。
　　
　　第一百一十五章
　　
　　某日午后，苏琴琴忽然接到了一个奇怪的电话，她一头雾水地皱起了眉头。
　　电话那头的人告诉她，她的作品获奖了，请她去现场领奖。
　　起初她还以为对方打错了，但听到对方喊的的确是自己的名字，整个人懵懵的，茫然地看向程亦之。
　　“小程，你帮我来听听这个电话，我怎么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程亦之接过电话，脸上的表情顿时欣喜起来，她高兴地答应了对方的要求，挂了电话时对苏琴琴来了个大大的熊抱。
　　“恭喜你，你的作品获奖了。”
　　苏琴琴更茫然了，程亦之在说什么？她怎么跟电话里那个人说得一模一样？
　　一问之下才得知，原来程亦之背着自己拿自己的作品参加了某品牌的新人设计大奖赛。
　　程亦之知道该品牌每年都会在国内举行新人设计大奖赛，为了发掘有潜力的新任并给予相当规模的扶持，特别优秀者更有机会直接签约进入公司自行培养。
　　大赛每年的评委阵容都是业内大咖，堪称豪华，能被他们肯定是莫大的荣耀，对以后的设计路也有极大的帮助。
　　程亦之在某杂志上看到相关的征集作品信息时是两个月前，当时她便想到了苏琴琴那份红衣舞裙的作品，苏琴琴很珍惜自己这个作品，一直在不停修改，至今都没能做成成品。
　　她将作品寄出去后一直没能告诉苏琴琴这件事，再加上所有的事情仿佛都堆积到了一起，要不是今天这通电话，她都快忘了自己帮助苏琴琴参赛这事儿。
　　苏琴琴又惊又喜，万万没有想到自己居然还会有这一天，一脸懵的同时，内心却是巨大的喜悦。
　　“是真的吗？没有弄错吗？”
　　“怎么可能是我？”
　　“他们真的觉得我的作品很棒吗？”
　　“小程，我得奖了？”
　　苏琴琴又惊又喜，说话的时候更是语无伦次，大概是太过高兴了，眼眶突然之间红红的。
　　程亦之太理解苏琴琴的心情了，就像是当年的自己，在得知自己获奖时的那种满足感不是其他任何事情能够代替的。
　　对苏琴琴来说更是不容易，苏琴琴这个年纪，从头开始学，也才刚打完基础，在这种情况下，她的作品能够被一众大佬看上，只能说明她的确有天赋，并且本就该是吃这碗饭的料。
　　程亦之撑住她的肩膀，看着她的眼睛，坚定有力地说道：“是，你的作品很棒，对方你得奖了，虽然是入围奖，但也足以说明你够优秀了。”
　　苏琴琴用力点着头，对她来说，不管是什么奖，都是一份莫大的荣誉和肯定。
　　“所以接下来，你要把设计变成成品，到时候会有一个颁奖典礼，所有入围了的设计师都需要上台展示自己的设计成品。”
　　苏琴琴懵了：“我上台展示吗？”
　　“会有专业的模特替你展示，抓紧时间，典礼安排在下个月初，你只剩半个月时间了。”
　　时间虽然有些紧张，但如果把全部精力投入进去应该问题不大，在这期间，程亦之接手了苏琴琴手头所有的工作，让她安心做衣服，争取在典礼的展示环节大杀四方。
　　苏琴琴也没辜负程亦之的期待，成品选择了正红色丝绸，软腻的手感更衬肌肤的同时又显出了高级感，垂妆裙摆则多了一丝单属于少女的俏皮。
　　身后撑起的大蝴蝶结则让整件成品更显年轻，就像是在舞台上翩然起舞的少女舞者。
　　苏琴琴是按照程亦之给的标准尺码做的，但没想到穿在程亦之身上却一寸不差地刚好。
　　“小程，等典礼回来，这裙子送给你，我觉得穿在你身上最好看。”
　　程亦之的脸色微微一僵，心里头有些酸涩又有些高兴。
　　没想到有一天，她会收到母亲亲手做的衣服。
　　“我以前也做过一些，都是按照我女儿的尺码做的，但是我想那些衣服应该交不到我女儿手里了，我女儿现在应该也长大一些了，那些衣服估计穿不上了。不知道我还有没有机会能亲手为她做衣服。”
　　想到女儿，苏琴琴的神情便有些说不出的落寞。
　　现在的巨大成功虽然填满了她内心的缺憾，可另一个缺憾却是这些成就感所无法弥补的。
　　程亦之看见过苏琴琴为自己做过的那些衣服，苏琴琴都叠得整整齐齐包装好，幻想着有一天能够亲手送给女儿。
　　那些衣服，都被苏琴琴珍藏在衣柜的小角落里，苏琴琴有多珍惜这些，程亦之都看在了眼里。
　　她上前一步抱了抱苏琴琴，拍着她的后背安慰：“一定有机会给她做衣服的，那一天一定会到来的。”
　　苏琴琴勉强笑着点了点头。
　　她不知道的是，她的愿望早已经实现了，程亦之拿着苏琴琴为自己做的衣服，珍贵得抱在了怀里。
　　典礼的那天，程亦之和沈曼玉一同陪苏琴琴入场，一同前来的还有骆洋。
　　苏琴琴见穿着正式的骆洋眼前一亮。
　　骆洋憨厚地笑了下：“小程给我做的衣服，合适吗？”
　　苏琴琴惊讶地看向程亦之，什么时候的事啊？想当初程亦之莫名其妙地讨厌骆洋，对骆洋有偏见，现在居然会亲自为骆洋做衣服？
　　程亦之无奈：“进这种场合总要穿得正式一些，而且我以前没做过男装，这套算是试手。”
　　虽然她这么说，但苏琴琴知道，她是特意为骆洋做的。
　　今日苏琴琴穿得很漂亮，身上穿得是她为自己设计的衣服，又被沈曼玉拖去花了三个小时做了头发，浑身上下焕然一新，令人眼前一亮。
　　当模特穿着她做的衣服上台时，全场爆发了热烈的掌声。
　　飘逸的裙身在模特身上翩然起舞，仿若自由飞翔的舞蝶，令人无法移开视线。
　　苏琴琴站在台上，讲述着自己的设计理念，落落大方，身上充满了前所未有的自信。
　　她这一身的所有改变，都是程亦之带给她的。
　　是程亦之，让她重新找到了另一个无限可能的自己。
　　
　　第一百一十六章
　　
　　苏琴琴如今已经成了一名被认可的设计师，身上的气场也强大了不少，她不再像从前那样唯唯诺诺，甚至不敢与人大声说话。
　　更神奇的是，小镇上那些跟苏琴琴年龄相仿的女人都极爱苏琴琴的设计，一个个争相来找苏琴琴做衣服，苏琴琴考虑到她们收入本就微薄，便降低了价格，本想与程亦之商量，但程亦之却表示她有自己决定价格的权利。
　　以往任何事，苏琴琴都下意识地要程亦之点头同意，但往后，她应该学着独立起来，像程亦之那样大包大揽，且拥有一切决定权。
　　这也是程亦之打算放手的第一步。
　　程亦之爱的仍旧只是设计，况且这店以后也是苏琴琴的，哪怕现在品牌推广形势大好，以后会怎么发展也完全取决于苏琴琴的理念。
　　在帮助苏琴琴实现梦想的同时，程亦之也渐渐对重拾了对设计的喜爱。
　　在来这里之前，在职场遭遇不公的程亦之曾经甚至想过放弃设计，职场那些乱七八糟的算计耗尽她对工作的热情，现实几乎也压垮了她对这个行业的追求，所有人都认为她前景堪忧，甚至连她自己都觉得没有更大的发展空间。
　　在一个人情世故大于能力的地方，程亦之无法施展抱负和拳脚，她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机会成为别人的，自己的设计图无缘无故不见，最后却成了别人的作品。
　　她很庆幸在自己一度想要放弃的时候来到了这里，遇见了苏琴琴，与其说是帮助苏琴琴实现梦想，倒不如说在这个过程中她也在努力地重新找回自己。
　　她也终于和曾经职场的那个自己和解，明白了人与人之间沟通的重要性，互相沟通互相妥协，或许才是合作共赢的首要条件。
　　**
　　时间一晃便到了2008年。
　　程亦之来到这里不知不觉已经过了三年，当初她也没想到，自己会在这里待这么久。
　　这一年，陆嘉楠面临毕业找工作，程亦之和苏琴琴的C&S品牌也已经从最初的一家小店扩张到了以工作室为形式的模式，并取得了不俗的成绩。
　　因C&S的名声逐渐扩张，和小镇之间的吸引游客也相辅相成，沈曼玉曾提议既然品牌已经做得这么成功，不如搬去城里，能有更大的发展空间。
　　但苏琴琴却断然拒绝，她认为品牌是由小镇而起就不应该忘了初心，最初苏琴琴想成为服装设计师的梦想也是因为希望小镇姑娘们也能穿上漂亮衣服，能够实现穿衣自由，而不被闲言碎语束缚。
　　当她们离这个目标越来越近的时候，随之而来的便是名和利，苏琴琴的冷静让程亦之刮目相看。
　　她们的事业是在小镇起步，去了城里并不一定是好事，城里竞争激烈，而且人心复杂，会失了最初做工作室的初心。
　　这一年，对中国来说最重要的就是北京奥运会。
　　夏天来临时，陆嘉楠顺利大学毕业，找了个中规中矩的工作进行学生和社会人之间的过渡，尽管程亦之一再鼓励他朝着独立摄影师的方向发展，但陆嘉楠还是想体验坐班工作的生活，以陆嘉楠的观念，如果把兴趣做成工作，或许她不会再对摄影抱有从前的热情。
　　这话的确不假。
　　陆嘉楠一直对自己都有清醒的认知，所以程亦之并不担心他会选错，况且她知道他以后会成为一名成功的设计师，现在走的路只不过是他通往成功道理上的一些小插曲罢了。
　　整个夏天，小镇的人们都在讨论着即将到来的北京奥运会，就连苏琴琴这种平时对体育项目并不热衷的人都加入了门口大爷大妈们的讨论。
　　沈曼玉笑话她，和七大姨八大姑们坐在一起甚至毫无违和。
　　程亦之记得苏琴琴从年初那会儿就开始念叨着要看刘翔比赛，当时她没放在心上，只当苏琴琴只是凑热闹，但屡屡听到苏琴琴跟别人讨论刘翔，的确是认真做过功课的，不像是一时兴起。
　　大爷大妈们对于刘翔的期望同样很高，毕竟是奥运会受欢迎的最田径项目，而刘翔又是中国体育田径史乃至亚洲田径史上的第一个奥运冠军，所有人都对他报以了最高的期望，希望他能在家门口的奥运会继续创造历史。
　　程亦之对于2008年的本土奥运会至今仍记忆犹新，那些藏在心底的热血沸腾，没想到人生竟然还能够再重新体会一次。
　　她一路喋喋不休地向苏琴琴阐述着北京奥运会有多么成功，甚至拿了最多的奥运金牌，苏琴琴从不觉得疑惑，只是认真地听着她这些奇怪的话，一句也没有反驳。
　　那一年举国上下都在等待着八月的夏天让世界看到中国的北京。
　　程亦之发觉苏琴琴喜欢刘翔后，赫然想到了2008年的那场退赛风波，那一年，刘翔身陷舆论风波，几乎被骂成了民族罪人，所有的恶意朝他铺天盖地地应声而去，而他什么都没解释，只一句因伤退赛，也成了所有人攻击他的原因。
　　她担心苏琴琴看到那一幕后会伤心，就想着法子提前让苏琴琴做好心理准备。
　　“好像刘翔最近一直伤病不断，也许很难再有四年前那种发挥了。”
　　程亦之找了个机会，有意无意地提点着苏琴琴，但苏琴琴好像没听懂她的意思。
　　“能站上奥运赛场的每个运动员都是最棒的。”
　　“你真那喜欢刘翔啊？”
　　“喜欢啊，没有人会不喜欢他吧？”
　　苏琴琴其实也只是在偶然一次的比赛中看到了刘翔的比赛，他奋力地奔跑充满了力量，像是能给电视机前的她无数往前的勇气。
　　所以从那时起，原本对体育一窍不通的苏琴琴，总是会蹲着刘翔的比赛看。
　　连沈曼玉都不知道苏琴琴居然会对田径项目感兴趣。
　　其实她哪是对田径项目感兴趣，只是对刘翔感兴趣罢了，这就是体育明星的效应，他们能带着普通人了解该项目，从而爱上该项目。
　　
　　第一百一十七章
　　
　　程亦之斟酌着措辞，小心观察苏琴琴的反应。
　　“那如果他这次奥运会没有发挥出全部的实力呢？或者……出了什么意外，导致他没法完成比赛？”
　　苏琴琴奇怪地看向程亦之，不明白她到底想说什么，怎么总是一副神神叨叨的架势。
　　“小程，你要对他有信心，他可不是一般人。”
　　“那他也是人，只要是血肉之躯就会承担伤病的风险，对运动员来说伤病才是最大的敌人。”
　　苏琴琴十分不以为意，依旧坚持己见：“他站上赛道就已经赢了，只要是为国争光，什么名次都不重要。”
　　这话倒让程亦之对苏琴琴又一次刮目相看，苏琴琴这格局，可比当年的很多网友都大多了，那几年刘翔承受的漫骂如今回想起来仍觉得惊心动魄，那对一个运动员几乎是毁灭性的打击。
　　苏琴琴能这样想，程亦之放心了不少，至少她不会成为谩骂网友的其中一员。
　　奥运会到来的那一天，一伙人聚在沈曼玉家里一起看开幕式，连陆嘉楠都来凑热闹。
　　鸟巢十万人一起唱国歌的场面无论看几次都让程亦之热泪盈眶，她仿佛又回到了过去那个2008年，那一年夏天，对她来说是没齿难忘的一个夏天。
　　闭幕式过后，程亦之随着陆嘉楠在小镇散步，夏天的风拂过面颊，空气里都带着一丝燥热的气息。
　　小镇正是旅游旺季，到了晚上，酒吧一条街格外热闹，陆嘉楠拉着程亦之来到其中一家清净一些的清吧，不料却碰到了老熟人。
　　陈昊他们也在，依旧是程亦之从前见过的那一圈人，大概是毕业后即将各奔东西，大家找了机会回来这里聚一聚。
　　陆嘉楠看见他们时吓了一跳，显然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他们。
　　“我说怎么约你总没时间，原来忙着谈恋爱啊，重色轻友了这属于是。”陈昊跟陆嘉楠开着玩笑，挪了挪位置给陆嘉楠。
　　陆嘉楠面有难色，只看了程亦之一眼便很快拉着她一同入座。
　　席间都是平时和陆嘉楠玩得好的那一波人，程亦之也都见过，因此也不存在需要重新互相介绍的问题。
　　倒是坐在程亦之对面的那姑娘一直盯着程亦之看，等程亦之意识到向她看去时，她又飞快地避开了视线，假装无事发生。
　　程亦之看了她一会儿才记起来，女孩是赵蕊，陈昊的女朋友，当年背着陈昊脚踏两条船，还曾被程亦之威胁过。
　　没想到他们的感情居然这么坚固，时至今日还能在一起，不知该说是赵蕊厉害，还是陈昊单纯。
　　赵蕊把酒递给程亦之时被陆嘉楠伸手拦下：“她不喝酒，我给她点了果汁。”
　　“老陆，你这有点做作了，来酒吧哪有不喝酒的？而且你女朋友比你成熟多了吧？喝点酒又不碍事。”
　　有人揶揄着调侃，但说出来的话格外不中听，就差指着程亦之的鼻子说她年纪大别装纯了。
　　陆嘉楠却是不慌不忙，从服务员手里接过果汁递到程亦之跟前，像是压根不想搭理这帮人。
　　程亦之倒是无妨，又不是不会喝酒，只是跟不认识的人喝酒多少少了些乐趣。
　　一群人开始玩起了扑克，起哄着谁输了谁喝酒，陆嘉楠的水平不错，一连赢了好几把，结果其他人像是有意围剿他，后面便跟着输了好几把，连喝好几大杯，他这人喝了酒上脸，不多时就有些喝多了的迹象。
　　程亦之扯了扯他，小声提醒：“别喝了，不玩了，回去了。”
　　陈昊笑了：“是不是输不起啊？这才哪到哪？你也太小看陆嘉楠了，平常我们玩得都比这野。”
　　程亦之没搭理他，一双眼睛盯着陆嘉楠看，终归是喝多了伤身，再说陆嘉楠明天还有拍摄工作，今晚要是喝多了耽误工作可得不偿失。
　　好在陆嘉楠很听她的话，丢掉手里的牌，拉着程亦之要走，一伙人自觉没趣，连连取笑陆嘉楠，但陆嘉楠根本不放在心上。
　　虽然陆嘉楠什么都没说，但程亦之依稀能感觉到陆嘉楠和陈昊之间的关系似乎没有以前那么无坚不摧了。
　　她扯住正往前的陆嘉楠，前面的人一个踉跄，险些往她怀里栽，好在她眼疾手快，飞快地将他扶住。
　　她无奈笑了笑：“你这是真喝多了？怎么连走路都走不利索了？”
　　陆嘉楠干脆弯着腰靠在她肩上耍起了无赖：“嗯，是有些醉了。”
　　“那我背你回去？”她笑着开玩笑。
　　“那可不行，你背不动我。”
　　玩笑归玩笑，他在她肩头蹭了蹭，还是乖乖地站直了身体握住她的手往回走。
　　风里带了些夏天独有的粘稠味，但拂过脸颊时又显得十分清爽。
　　“陆嘉楠，你跟陈昊是不是吵架了？”
　　“嗯？你怎么看出来的？”
　　他噙着笑意玩笑似的问，反而让程亦之有些摸不透了。
　　“感觉。”她想了想，急忙又加了句，“刚才也没见你们两个说几句，以前你俩都恨不得穿同一条裤子。”
　　“毕业前吧，我跟他说了赵蕊的事情。”
　　“赵蕊又怎么了？”
　　程亦之脱口而出，赵蕊当初脚踏两条船的事情都已经过去多久了？陆嘉楠也不是会翻旧账的人，无缘无故不可能突然提起往事。
　　“我看到赵蕊跟别的男人在一起，好心提醒了陈昊一句，结果陈昊当场就发飙了，我没想到他为个女人要跟我动手，重色轻友说的就是他这种人，因为个赵蕊要死要活了四年，不知道闹了多少次分手又和好，赵蕊心里要是真有他，也不可能不愿意跟着他回老家工作了。”
　　陆嘉楠切了一声，满脸不屑，几年前赵蕊那些破事儿他一忍再忍没有主动告诉陈昊，陈昊就真以为赵蕊是什么小白花了。
　　果然男人的眼睛最容易鉴茶。
　　“你这不是没事找事吗？你管他干什么？放下助人情节，尊重他人命运就是了。”
　　“好歹兄弟一场，也不能眼睁睁看着他被骗啊。”
　　
　　第一百一十八章
　　
　　陆嘉楠这人很简单，简单到只是为了不让兄弟被欺骗，宁肯冒着关系破裂的险也要提醒陈昊。
　　但陈昊对赵蕊的喜欢算是痴了迷，无论赵蕊说什么他都信，也不知道赵蕊究竟给他下了什么蛊，宁愿相信赵蕊，都不肯信陆嘉楠。
　　有这样的结果程亦之一点也不感到意外，但她心疼陆嘉楠一片好心被当成驴肝肺，最后很有可能连最好的朋友都变得生疏。
　　没想到第二天傍晚，程亦之再次见到了赵蕊。
　　这回是在程亦之工作的地方，赵蕊在工作室外徘徊了许久，瞻前顾后地不敢进门。
　　程亦之发现了她，思忖了两秒，朝外走去。
　　赵蕊来这里还能是来找谁？
　　“我、我想找陆嘉楠。”赵蕊一开口，却出乎程亦之的意料。
　　程亦之挑了挑眉，有些好笑：“他有活儿呢，这会儿不在这，你找错地方了。”
　　“那……那找你也行。”
　　赵蕊这人可真有意思，看着唯唯诺诺的，做出来的事情却是荒唐，她是真一点也不怕自己那点事儿被陈昊知道和她翻脸吗？
　　“你说吧，什么事？”
　　“就在这里说吗？”赵蕊来回看了眼四周，有些顾虑。
　　“我还有很多工作要做，你还是长话短说吧。”
　　其实程亦之心里已经有了底，赵蕊来找陆嘉楠多半是为了陈昊的事情，但陆嘉楠不在，她就找上了自己。
　　赵蕊搓了搓手，语气有些急促，她越是着急，给人的感觉就越是心虚，这样的神情程亦之几年前也见过，那会儿赵蕊背着陈昊跟其他男人纠缠不清，还妄图利用孩子敲诈别人的前妻。
　　“我就是想跟陆嘉楠解释一下，我跟那个男人的事情不是他想的那样，是他误会了。陈昊找我说这事儿的时候我都懵了，我怎么也没想到陆嘉楠居然也会是这样的人，他不应该在没有弄清楚的情况下跟陈昊说一些不该说的事情，这样会影响我跟陈昊的感情。现在陈昊闹着要跟我分手，我想请他去帮我解释一下。”
　　程亦之双手抱胸，好整以暇盯着她。
　　不要脸的女人她见多了，但像赵蕊这样内心强大的不要脸的确少见，也可能是她见识不多，面对赵蕊这种人时没来由觉得可笑。
　　“这是你们之间的事情，没必要把陆嘉楠牵扯进来。”
　　赵蕊有些生气：“但是我和陈昊之间产生问题的原因就是因为陆嘉楠，我要求陆嘉楠帮我解释清楚不过分吧？”
　　“赵蕊，请注意你的措辞，你和陈昊会闹分手是你活该，跟陆嘉楠没有半毛钱关系，陆嘉楠也只是担心自己的兄弟会受到伤害好意提醒一句而已，你要是没惹出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事情出来，也不至于让陆嘉楠掺和这些事情。”
　　“我、我做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了，你不要胡说八道。”
　　“我是不是胡说八道你心里很清楚，站在陆嘉楠的立场，我不认为他做错了什么。”
　　赵蕊狠狠咬着嘴唇，脸色发白，因为说不过程亦之，整个人看上去无比暴躁。
　　程亦之不耐烦地看了眼时间，她可没那么多闲功夫跟赵蕊在这里耗，正打算打发她走人时，陈昊出现了。
　　这两人是约好了一起来找她麻烦的吗？
　　说好的正闹着分手呢？为什么此时此刻，陈昊一脸怒气地朝着她走来？
　　陈昊看见赵蕊红红的眼眶，脸色变得阴沉难看，一把将她护在了自己身后。
　　“你跟她说了什么？”他居然质问起了程亦之，仿佛他和赵蕊之间的感情不和是因为程亦之挑拨离间。
　　“她来找陆嘉楠，找不到陆嘉楠就来找我的麻烦，我没有赶人走已经很有教养了，你们自己的事情就自己解决，不要找其他人的茬了。”
　　程亦之心想幸好陆嘉楠不在，否则他怎么招架得住赵蕊这样的哭诉？
　　还有陈昊这个不分青红皂白的，嘴上说要跟赵蕊分手，心里指不定怎么埋怨陆嘉楠多管闲事。
　　赵蕊这朵白莲花也不知哪来的演技，说哭就哭，躲在陈昊身后跟受了多大委屈似的。
　　程亦之一下一个头两个大，就她这么多心眼的，陆嘉楠怎么回事她的对手？
　　陈昊看程亦之的眼神像是程亦之犯了什么天大的罪似的，他揽了赵蕊转身离开，一出闹剧由他们而始又由他们而终。
　　谁知没多久，陈昊去而复返。
　　程亦之头疼地扶了扶额：“赵蕊呢？把人安抚好偷偷回来的？”
　　大概是心虚，陈昊一时间有些不敢看程亦之的眼睛，只说：“赵蕊太激动了才来找你，你别在意，她没有冒犯你的意思。”
　　“你替她道什么歉？你应该解释的人是陆嘉楠，陆嘉楠好心提醒你，你反倒和他不对付了？其实他本来也可以不提醒你，就让你被这么蒙在鼓里。”
　　“我知道。”
　　“但你因为男人的尊严，所以才对陆嘉楠对你的直言不讳感到不爽？”
　　陈昊没再吱声，从他的态度里，程亦之也轻而易举地感受到了陆嘉楠的两难，难怪陈昊会因此跟陆嘉楠产生隔阂，在陈昊心里，赵蕊是朵不谙世事的小白花，小白花是纯洁无瑕的，怎么可能做出那种事情来呢？
　　当然是陆嘉楠故意胡说八道挑拨离间了。
　　“我跟赵蕊在一起这么多年，她在我身边从来没有做过不该做的事情，我一直以为我们会一直互相扶持走下去，我都做好再过两年就向她求婚的准备了。自从那天嘉楠跟我说了那件事后，我心里的确很不舒服，我觉得赵蕊不是那样的人，一定是嘉楠误会了，但这件事在我心里还是扎成了一根针，我试探赵蕊，希望她能跟我回老家，但她却犹豫了。”
　　这不是陈昊第一次跟赵蕊提起回老家，过去每一次，赵蕊都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说他在哪里她就跟去哪里，只有这一次，赵蕊试图说服他留在城里。
　　本来将信将疑的陈昊，也不得不信了陆嘉楠的话，承认赵蕊的确变了。
　　
　　第一百一十九章
　　
　　程亦之从陈昊的话里几乎可以肯定，其实陈昊是不愿意分手的，赵蕊就是看准了他这一点心思才敢无理取闹。
　　陈昊这次去而复返，也是为了跟程亦之说明情况，免得让程亦之误会，从而使得自己和陆嘉楠之间的关系变得更差，他虽然跟陆嘉楠之间因为赵蕊起了争执，可也不想关系就这样一直恶化下去。
　　“我能理解嘉楠是为我好，上次是我说话冲动了点，等你见到嘉楠，麻烦替我跟他说一声，赵蕊的事情，我会自己看着办的。”
　　“这件事你应该自己跟陆嘉楠说。”
　　“我也想，但我马上就要离开这里了，应该等不到嘉楠回来了。”
　　陈昊勉强笑了笑，不管赵蕊愿不愿意跟自己一起回去，他是打定主意要回老家工作的，在这里生活了四年，突然要离开的确有些不舍得，以后恐怕也很难再有回来的机会了。
　　程亦之无言，突然想到了自己的大学时期，不管曾经关系多好的同学，到了毕业那天都将各奔东西。
　　她有些替陆嘉楠不舍，不舍这四年来的这段关系。
　　“其实我一开始并不看好你跟嘉楠，你们之间的差距太大了，大到我们所有人都在背后打赌你们什么时候会分手，说实话那个时候除了陆嘉楠以外只有一个人觉得你俩能长长久久，你一定猜不到是谁。”
　　程亦之盯着他看，默不作声。
　　“是郑茜茜。果然啊，女人还是最了解自己喜欢的男生，她虽然心里很不甘心，但一直说陆嘉楠和你不会轻易分手，因为她看陆嘉楠看你的眼神，就像是她在看着陆嘉楠时候的眼神，陆嘉楠是要定了你，所以才决心跟你在一起的。”
　　这倒让程亦之颇为意外。
　　想不到郑茜茜竟然会看好他们。
　　“我们一直等着你们分手的消息，结果就这么过了将近四年，只等来他一回寝室就撒狗粮，说起来也有些过于好笑了。”
　　陈昊自嘲地笑笑，一想到这件事就觉得当初寝室里几个男生的想法都太幼稚。
　　他们根本不了解陆嘉楠。
　　“所以，我现在知道自己错得离谱，其实嘉楠一直很清醒也很认真，希望你们能一直好好的。”
　　程亦之点了点头，看着陈昊匆匆离去的身影感叹年轻真好。
　　大学刚毕业，正是最热血的时候，遥想那个时候的自己在干什么呢？在做助理设计师，被人呼来换取，每天忙到三更半夜才回家，常常让她对人生产生怀疑。
　　所以即便年轻真好，她也一点都不希望能够回到过去再重新经历一遍那时的痛苦，像现在就刚刚好。
　　陆嘉楠收工回来时带了程亦之最爱吃的红豆冰，这是一家在小镇新开不久的冰店，入了夏之后生意火爆地不得了，每天从早到晚排着长队，四面八方而来的游客就为了能在炎炎夏日吃一份冰解解暑。
　　程亦之把白天陈昊来找她的事情告诉陆嘉楠，但陆嘉楠没什么反应，专心致志检查着今天的劳动成果。
　　“他好像今天就走了，你不去送送吗？”程亦之还是没忍住问了问，毕竟当初他们两个关系一直很好，没必要因为这么一点小事就闹到这么僵的地步。
　　“没必要，这会儿他应该已经走了，他这么晚才说就没打算让我去送他。”
　　“但你们的关系一直没缓和……”
　　“我只是不希望他被骗，但具体到底要怎么处理也只能他自己做决定，我看出来他应该放不下赵蕊，作为朋友，我已经做了我能做的，其他的我也无法替他做决定，只能看他自己的想法和意愿了。”
　　陆嘉楠无奈地摊了摊手，对于赵蕊这件事，他已经做到了问心无愧，即使陈昊因此记恨了他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程亦之点了点头，突然想起了什么。
　　“明天晚上一起吃饭？苏琴琴请客，好像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宣布。”
　　陆嘉楠的脸上突然多了一丝兴奋，仿佛嗅到了什么八卦的味道：“和骆哥的事吗？”
　　这两年苏琴琴终于放下了心结，愿意跟骆洋好好相处，两人虽然聚少离多，但感情一点一点升温，他们两个人在一起应该是所有人的共同期许，从前程亦之因为心里那一点小九九不厌其烦地为他们两个人制造矛盾，如今却恨不得把他们绑在一起。
　　这两年他渐渐觉得，自己过去的想法有多自私，如果她因一己之私真破坏了苏琴琴难得的好姻缘，那才真不是个东西。
　　“他们两个本来就是要在一起的，骆洋对苏琴琴好的不像话。”
　　时至今日回想起来，程亦之还是觉得幸亏当初骆洋的坚持，往后苏琴琴年纪大了，生病住院了 能有人陪在她身边，不至于许多事情需要她自己独自面对。
　　陆嘉楠忽然抱住程亦之，歪头往她肩上一靠：“好，我争取努力向骆哥的方向靠拢。”
　　程亦之哑然失笑。
　　**
　　陆嘉楠猜得没错，苏琴琴和骆洋请客吃饭，就是要宣布他们两个人的事情。
　　苏琴琴在骆洋身边无端地害羞起来，旁的人一起哄，她就低着头不敢乱看，骆洋也是个憨厚的老实人，经不起起哄，连忙自干一杯。
　　“是这样的，今天我们找大家一起过来吃饭，是为了告诉大家意见喜事，我和琴琴准备结婚了。”
　　在场的人其实都不意外，早在苏琴琴说要请他们吃饭时，他们便已经猜出是为了什么。
　　全体鼓掌，尤其程亦之，拍得手掌心都红了。
　　此时此刻，她很庆幸于苏琴琴能够找到自己的另一半，没有因为前面一段婚姻的失败而变得不敢再去尝试。
　　苏琴琴从来不是那种会止步不前的人，在她身上，程亦之永远能看到热血两个字。
　　“骆哥，这是喜酒吗？”陆嘉楠又给骆洋倒上了满满一杯，“什么时候能正式吃上你们的喜糖啊？”
　　骆洋被灌了酒，但心情极好，嘴里应承着：“应该不会等太久。”
　　
　　第一百二十章
　　
　　酒过三巡，几个男人都有了些醉意，沈曼玉和赵医生腻在一起聊天，程亦之见苏琴琴一个人在外面的台阶坐了良久，过去坐到她身边。
　　“恭喜你啊，终于迈出了这一步。”
　　程亦之知道苏琴琴迈出这一步有多么不容易，哪怕当时已经决定接受骆洋，苏琴琴心里仍带着罪恶感，认为自己不配得到幸福。
　　程亦之为此劝说了她很久，苏琴琴这人在某些事情上轴得很，一根筋到底，说什么都听不进去，得亏骆洋包容，换做其他没这么有耐心的男人，早受不了她的优柔寡断。
　　苏琴琴能够接受骆洋和他在一起，就说明已经跨过心里的那一道坎了。
　　“小程，你说我以后见了我女儿怎么向她交代啊？”
　　苏琴琴有些茫然，她想了很多，一边是多年没见的女儿，一边是对自己无微不至的骆洋，哪一个她都不愿意舍弃，可这么多年，大概是心理暗示，让她觉得在没得到女儿的谅解之前自己是不配得到幸福的。
　　程亦之拍拍她的后背安抚道：“你女儿要是知道你现在过得好，应该也会很欣慰，你有权利重新追求自己的幸福。”
　　“可是……当初我先放弃了她……”她支支吾吾地，突然捂上了脸，轻轻啜泣起来。
　　程亦之的心揪成了一团，诚如苏琴琴所说，当初她刚来这个世界的时候的确曾经记恨过苏琴琴，并希望苏琴琴永远过得不好，但这三年多相处的点点滴滴让她明白了母亲多年的不易，她早就已经跟自己也跟母亲和解了。
　　现在她只希望能够看着母亲幸福平安，这远远比过去那些怨恨来得重要的多。
　　“你相信我，你女儿一定也希望看到你幸福，你现在要考虑的只有你自己，不用在意别人的感受，生活是你自己的，骆洋对你那么好，你可不能辜负了他。”程亦之为了缓解苏琴琴的情绪，开玩笑，“你数一数你辜负了多少人，就少辜负一个人吧，这么好的日子哭什么。”
　　她点了点苏琴琴的唇角：“笑一个，不然你让骆洋看见了还以为你不情愿跟他在一起呢。”
　　这话点醒了苏琴琴，苏琴琴立刻止住了眼泪，像是生怕会被骆洋看见，低头飞快地抹了抹眼角，动作快得让程亦之看了觉得分外可爱。
　　“对了，下周去医院体检别忘了，你跟骆洋一起去，一年一次的体检千万不要忘，待会儿我会嘱咐骆洋，你们俩得互相监督。”
　　苏琴琴虽然不能理解程亦之为什么那么执着于要让她一年一检，但经过了三年，她已经不纠结了，观念也被程亦之掰回来了一些，身体健康的确比什么都重要，她还等着跟女儿见面的那天呢。
　　跟程亦之相处久了，苏琴琴在潜移默化间不知不觉跟着程亦之而改变。
　　比如以往身体不舒服时，她总是能忍则忍，但自从程亦之一再告诫她不舒服就要说出来，去医院看医生，不要想着浪费钱，因为很有可能病情一拖再拖之后会浪费更多的钱，打那之后，但凡身体有什么病痛，她都会第一时间去医院做检查，而不再硬生生忍耐。
　　和程亦之生活在一起的日子是快乐的，但不知道为什么，苏琴琴总觉得这种日子好像迟早会有结束的一天。
　　程亦之本就不属于小镇，她拥有更广阔的天地，迟早是要离开的。
　　陆嘉楠见程亦之一晚上没怎么进食，特意煮了碗面条端给程亦之：“你不跟骆哥去喝一杯吗？骆哥今晚精神头十足，比平常更健谈。”
　　程亦之忽然注视着陆嘉楠，遥想过去两人竟然发展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想想都很不容易，他们当初很自然地走到了婚姻，但其实谁都没有想清楚未来是什么样子。那时的程亦之，只知道自己很喜欢陆嘉楠，再没有哪个男人会让她那么喜欢，就算父亲和继母曾委婉地建议过她年龄的问题，她还是毅然决然地选择嫁给陆嘉楠。
　　陆嘉楠想不想娶她？应该是想的，只是没那么迫切而已。
　　结婚是由她提起，分开也是由她提起，从头到尾都像只是她一个人的独角戏，而他全程不过是拿了个参与奖。
　　“陆嘉楠，你有没有想过未来的妻子是什么样的？”
　　陆嘉楠夹了一筷子面条送到她嘴边，尽管有些抗拒，她还是张嘴乖乖吃了一口。
　　“不就在我面前吗？”
　　“你可别开玩笑了，我掐指一算，你大概到37岁还是单身。”
　　陆嘉楠不以为然地笑笑，唯一认真做的事情就是一筷子一筷子地喂她面条，嘴里敷衍着：“那我可太惨了，你忍心看我这么凄惨吗？不如我们早点也把事办了？跟骆哥他们一起怎么样？”
　　程亦之瞪了他一眼：“你能不能正经一点？我跟你说真的。”
　　“我也跟你说真的。”
　　他的目光一下变得格外认真，看得程亦之心里猛地一颤，下意识地避开了他的视线。
　　怎么可能？陆嘉楠直到37岁依旧未婚，所以在那之前，她不可能在这里和他产生婚姻。
　　她的沉默换来了陆嘉楠的困惑：“难道你没想过要和我长长久久？你和我玩玩而已？”
　　程亦之没法回答他这个问题，只是低着头，喃喃自语：“反正我们不可能结婚。”
　　当年她费了那么大的力气都没能和他结成婚，更何况是现在？
　　陆嘉楠还这么年轻，他有自己的理想和追求，他的未来是星辰大海，旷野漫山，没有人能把他留在一方小天地。
　　程亦之不知不觉便丧了起来，她到底是怎么了？明明知道和陆嘉楠的未来也不过如此，但真正想起未来，仍心有不甘。
　　她没看到的是，陆嘉楠逐渐暗淡下来的眼神。
　　“程亦之，你是不是真的只是跟我玩玩而已？”
　　他下定决心要和她有未来，但她的态度让他惶恐难安。
　　程亦之讷讷地抬起头，在看清她眼神的一刹那，陆嘉楠的心跌到了谷底。
　　
　　第一百二十一章
　　
　　从那之后，程亦之没再见过陆嘉楠，再得到陆嘉楠的消息时已经是陆嘉楠上山下海工作的时候了。
　　顾湘闲来没事与苏琴琴聊起来，想到许久未见陆嘉楠，便伸着脖子看向程亦之：“小程，嘉楠有跟你说什么时候回来吗？他这都多久没回来了？马上要过年了，他不能连年都不回来过了吧？”
　　程亦之听完一脸的茫然：“他去哪儿了？”
　　顾湘愣神片刻，场面一度变得十分尴尬：“你不知道啊？”
　　意识到自己有可能好心办了坏事，原本想让程亦之催催陆嘉楠早点回来过年，结果事实却完全偏离了她的想法。
　　“你俩是不是吵架了？”
　　顾湘困惑地盯着程亦之一愣一愣的样子，陆嘉楠那小子对程亦之这么言听计从，怎么舍得跟她吵架？
　　程亦之后知后觉才意识到，上回的对话虽然当时并不觉得有什么问题，但到底在陆嘉楠心里有了隔阂，他虽然嘴上什么都不说，心里终归是有些埋怨他的。
　　苏琴琴朝顾湘使了个眼色，示意她闭嘴，可顾湘毕竟是陆嘉楠的母亲，总不能眼睁睁看着程亦之和陆嘉楠之间有矛盾却不想办法解决。
　　“小程，嘉楠这个人虽然平时做事我行我素了一点，但是他对你倒是一直真心，这么多年他怎么对你的我们都看在眼里，你俩要是真吵架了就好好解决，冷战终归不是个事儿，而且他现在干着自由职业，居无定所的，有时候为了拍照上山下海的也很辛苦，需要有你在身边多多支持他才行啊。”
　　程亦之越听越迷糊了，她怎么有些听不懂顾湘在说什么？
　　但有一点她听懂了，陆嘉楠辞职了，干上了他喜欢的摄影。
　　其实她早知道会有这一天，所以当初陆嘉楠找了个正儿八经工作的时候就没觉得他会认真干下去，但他要离职的事情对她连提都没有提起过，这让她心里多少有些不舒服。
　　“他走了多久了？”
　　“得有一个多月了吧，要不是我上个月给他打电话，他还不肯告诉我已经离职了呢，我这儿子就是不靠谱，好好的班不上，非得搞这些虚头巴脑的东西，小程你放心，等他回来我一定好好说说他。”
　　程亦之知道顾湘是好意，勉强笑着点了点头没再多问，又转过去兀自工作了，但心思已然不在工作上，她满脑子都是那天夜里陆嘉楠和自己的对话。
　　“程亦之，你是不是真的只是跟我玩玩而已？”
　　这种话会从陆嘉楠口中问出来已经足够让程亦之诧异了，陆嘉楠一贯很在意她的感受，可能就是太在意了，所以无法忍受程亦之对他的若即若离，甚至连一个简单的承诺都不愿意给他。
　　角色转换，程亦之觉得自己也会有陆嘉楠这样的反应。
　　但那时的她并未意识到他是认真的，也许是过去和他之间的相处太过放松，让她忘了两人终归是恋爱关系，对恋爱里的人来说，一句简单的承诺或许就能化解很多本不该滋生的矛盾。
　　她笑说：“陆嘉楠，你什么时候变这么幼稚了？小男生才会问这种问题。”
　　对本就有些在意两人之间年龄差的陆嘉楠来说，这可不是一句玩笑话。
　　“在你眼里，我是不是一直都挺幼稚的？你是不是觉得我太难缠了没办法甩开我所以才答应跟我在一起的？”
　　当时的他双眼猩红，死死地盯着她看，第一次让她有种想从他面前逃离的挫败感。
　　她无法告诉陆嘉楠自己的真实感受，也无法给予他想要的承诺，苏琴琴可以答应骆洋的求婚，她却无法回应陆嘉楠看似玩笑实则试探的真心。
　　见她迟迟不说话，陆嘉楠大约也知道她是怎么想的，没再死缠烂打地问下去。
　　程亦之心里清楚，自打那之后，两个人之间便产生了无法逾越的矛盾。
　　对程亦之来说，在这里每过一天都是一种奢侈，不知道什么时候她就会离开这里，回到自己原本的世界。
　　那个世界的陆嘉楠让她喜欢却又陌生，那个世界也没有苏琴琴和沈曼玉，纵然有父亲和继母给予了自己家庭的温暖，可想起来终归是少了些什么。
　　顾湘走后，苏琴琴忧心忡忡观察着程亦之，平时不怎么犯错的程亦之，第一次在工作中犯了错，在手工缝制的过程中不禁用错了针线，连针法都错了，吓得苏琴琴立刻过去制止了她的动作。
　　“小程，要不你还是给自己放半天假吧？我看你心不在焉的应该是这几天太忙累到了，你手里的工作交给我。”
　　苏琴琴信誓旦旦保证自己一定能完成工作，但程亦之只是茫然地看着她，仿佛不明白她在说什么。
　　程亦之几度欲言又止，她知道如今自己面对的困境是苏琴琴无法理解的，她也无法和苏琴琴诉说，最近这段时间她总是做梦，梦到自己离开了这个世界，回到了2022年，又过回了以前的生活。
　　梦里的那些场景太过真实，真实到让她一度以为自己的这些年还是一场梦。
　　她有预感，或许回去的日子正在慢慢逼近自己。
　　苏琴琴小心地打量着程亦之的神色，有些话憋在心里很早想说。
　　“小程，你和小陆是怎么打算的啊？你们在一起也快四年了吧？小陆现在也工作了，虽然是年轻了点，但你也要为自己着想啊。”
　　苏琴琴话说得隐晦，但该表达的意思表达得很清楚。
　　程亦之已经三十多的人了，在小镇人的眼里已经算是老姑娘，尤其那些爱唠嗑的大爷大妈，虽然嘴上不说，实际心里是怎么想她的她很清楚。
　　2008年的今天，大众的思想仍旧保守，像程亦之这种年过三十还不结婚的人，要不就是没人要要不就是有病，是会在背后被人指指点点的。
　　程亦之自己倒不在意，但每回苏琴琴路过那群女人时总会被拖住教育：“诶，你也应该好好劝劝小程，女孩子嘛总是要结婚嫁人的。”
　　
　　第一百二十二章
　　
　　苏琴琴自己并不怎么听得进去旁人的风凉话，这些人哪是关心程亦之，分明就是看不起程亦之过了三十还没没嫁出去，天天在背后说人闲话看笑话，在她们眼里，程亦之能有陆嘉楠这种男朋友就该偷着乐，甚至应该绑着陆嘉楠把婚给结了，哪有她不肯嫁的道理？
　　道理苏琴琴都懂，她当年也是这么一路走过来的，但是程亦之不一样，她跟小镇里的其他姑娘都不一样。
　　她不应该被束缚在这个小镇里，她应该有更广阔的天空。
　　程亦之明白苏琴琴的意思，哪还有不明白的道理？那些七大姑八大姨的整天在苏琴琴耳边叨叨什么她一清二楚，她们不敢叨叨沈曼玉，也只敢挑苏琴琴这个软柿子捏。
　　本来陆嘉楠小她那么多岁，有些看不过眼的人都已经觉得是她老牛吃嫩草了，要是让他们知道，是她不肯嫁给陆嘉楠，岂不是要惊掉下巴？
　　苏琴琴有些为难：“小程，你别误会，我不是那个意思，小陆他是个好孩子，我也是希望能看到你们好好的，别到最后弄得竹篮打水一场空。而且大家都在一个镇子里，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也不好把关系搞得太僵。”
　　“嗯，明白。”
　　程亦之像极了敷衍，偏偏苏琴琴还没办法继续，她越说越觉得自己欠儿，明明不是那个意思，但话出口之后听着就像是另外一个意思了。
　　她知道顾湘最近总有意无意来找自己唠嗑是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陆嘉楠？
　　当初顾湘就不看好陆嘉楠和程亦之在一起，就等着看他们能进展到什么程度，纵然顾湘并没有恶意，可眼下这种僵局，兴许正是顾湘乐意看到的。
　　苏琴琴和骆洋请大家伙吃饭的当晚，她就感觉到程亦之和陆嘉楠之间的微妙变化，两人在外面聊过之后再回来，氛围全变了，以往陆嘉楠总是乐此不彼地想着要逗程亦之开心，但那晚，他们之间出奇的沉默。
　　如今陆嘉楠连自己辞职出去拍片的事儿都没告诉程亦之，可见事情大条了。
　　苏琴琴本想问问程亦之究竟有什么顾虑，但话没出口，就见程亦之甩了手头的工作走了。
　　临走前连句话都没留给她。
　　**
　　程亦之不是那种想一出是一出的人，但她承认，陆嘉楠这件事的确给了她一点打击。
　　虽然她一再强调陆嘉楠想过什么样的人生是他自己的事情，凡事用不着跟她商量，但连辞职干回老本行这么重要的事情都瞒着她，他到底想干什么？
　　程亦之简单收拾好行李直奔城里，从小镇出发的时候她给陆嘉楠发了条短信，到了火车站，陆嘉楠的短信才姗姗来迟。
　　——甘肃，敦煌。
　　只有这么简单的一个地名，甚至没有像往常那样对她关切问候。
　　这一点也不陆嘉楠。
　　程亦之没多想，立刻买了去敦煌的火车票。
　　那个时候绿皮火车仍是主流，她来来回回倒了好几趟车，才在第二天的傍晚来到敦煌。
　　大学毕业旅行时程亦之曾和同学们环线游过大西北，当然也包括了敦煌，这不是她第一次来到敦煌，但是第一次见到十多年前的敦煌。
　　程亦之随便找了个餐馆解决了温饱，拎着行李袋靠在门口给陆嘉楠打电话。
　　打了三次都没人接，到第四次的时候电话总算接通了，但不是陆嘉楠的声音。
　　电话那头软软的声音有些熟悉，只是程亦之一时想不起来是谁。
　　“他在医院挂针，肠胃炎。”
　　“睡着了，要不你过来看看他吧。”
　　程亦之挂了电话后才后知后觉，电话那头的女声怎么那么像是郑茜茜？
　　赶到医院时，程亦之终于证实了自己的猜测，她有点想笑。
　　还真是郑茜茜啊。
　　真是阴魂不散，怎么哪里都有她呢？
　　但程亦之只觉得烦，郑茜茜就像陆嘉楠的尾巴，他走到哪儿她跟到哪儿，这锲而不舍的精神但凡用一半在工作上，将来也必定能成大器。
　　几个月不见，郑茜茜越发成熟了，她化了浓艳的妆，已经完全褪去了学生气，和程亦之站在一起甚至分不清究竟谁才是姐姐。
　　医院的输液室有些简陋，人不多，陆嘉楠靠在角落格外眨眼。
　　郑茜茜朝那边努了努下巴，说：“既然你来了，我就不陪着他了，先走了。”
　　程亦之点头，正要朝陆嘉楠走去时，郑茜茜忽然饶有兴致地叫住她。
　　“你没什么想问问我的吗？”
　　“等陆嘉楠醒来，我问他也是一样的。”
　　“我跟陆嘉楠朝夕相处一个多月了，这你不知道吧？”
　　郑茜茜的话里带着挑衅的意味，仿佛等着看程亦之的笑话，程亦之表现得越淡定，她就越觉得无趣。
　　不该是这样的，郑茜茜想，程亦之的反应太从容了，从容地甚至让人怀疑她对陆嘉楠的感情究竟有多少。
　　“郑茜茜，我没你想得那么幼稚。”
　　程亦之轻笑了下，脱下身上的外套盖在陆嘉楠身上，从始至终甚至都没正眼瞧过郑茜茜一眼。
　　郑茜茜咬了咬牙，仍不明白陆嘉楠究竟喜欢程亦之什么。
　　一点也不可爱，甚至一点也没有女人味。
　　天色暗下来时，陆嘉楠的吊瓶也见了底，程亦之唤来护士拔针，见他睡得正香便没打扰，躲到边上接了个电话。
　　陆嘉楠迷迷糊糊时睁开眼睛，胃里仍绞痛一般，但视线定格在某处时，呼吸猛地一顿。
　　他难道是在做梦吗？
　　为什么好像看见了程亦之？
　　阴暗走廊里的那个身影像极了他日思夜想的人。
　　他看得有些急，想走近了确认，谁知走得太近，一阵猛烈的咳嗽，立刻吸引了正讲电话的程亦之。
　　程亦之发现他醒了，立刻挂了电话冲过去扶住他，蹙眉说着：“怎么不多睡一会儿？还疼吗？”
　　陆嘉楠仍不可思议地看着她，四目相对，他突然笑了。
　　“你怎么来了？”
　　程亦之挑了挑眉：“你不欢迎我？还是你更希望睁开眼睛看见的人是郑茜茜？”
　　
　　第一百二十三章
　　
　　诚然陆嘉楠心里对程亦之有气，尤其这么长时间她都没有主动联系过自己。
　　明明那晚两人之间已经产生了矛盾，她却从没想过主动化解。
　　但他不接受被平白无故地误会。
　　“我跟的这个活儿郑茜茜是模特，好歹大学同学一场，她送我来医院，没别的事。”
　　“你俩还挺有缘分，绕了这么大半的圈还能碰上，怎么就这么巧啊？你接的活儿她成了模特。”
　　本是程亦之正常的疑惑，在陆嘉楠耳里却成了阴阳怪气。
　　“你别这样，我跟她算什么缘分，就是碰巧。”
　　程亦之没再追问，她了解陆嘉楠，陆嘉楠要是真对郑茜茜有什么想法当年就有了，不至于到现在才有，况且郑茜茜也算大美女，一大美女跟着她男朋友跑，她脸上应该倍有面才对，说明她眼光好。
　　陆嘉楠忍着疼回了宾馆，但程亦之没想到宾馆条件简陋，大冷的天，房间连个暖气都没有，一问前台才知道暖气系统出了问题，这段时间正在维修，暂时无法供暖。
　　程亦之看着陆嘉楠疼得发白的脸色，二话不说便做了决定：换宾馆。
　　敦煌那么多宾馆酒店，她就不信还能找不到一家有暖气能用的。
　　可陆嘉楠折腾了一整天已经累瘫了，他瘫在床上蜷缩成了一团一动不动，就在程亦之以为他已经睡死过去时，他忽然睁开眼睛，打了程亦之一个措手不及。
　　程亦之蹲在床前，压抑着呼吸佯装气定神闲：“你真不冷？你别憋着，要是冷就说出来，我刚才看了一圈，这附近多的是能换的酒店。”
　　陆嘉楠定定地看着她，只问了句：“你怎么来这里了？”
　　“除了来找你，我还有其他来这里的理由吗？”
　　“我可算是有比你的工作重要的一天了。”他挤出了一丝笑容，是发自内心的开心。
　　从前他根本不能想象程亦之会丢下工作大老远地跑来找她，连她自己都承认，工作在她眼里是摆在第一位的，哪怕是陆嘉楠，在工作面前都要靠后。
　　陆嘉楠自然不会吃工作的醋，可内心难免感到挫败，谁都希望自己在爱的人心里是第一位，但程亦之就是能够这么坦然地说出工作比他重要这种话，而他居然还无力反驳。
　　这就是她和其他人不一样的地方，其他人哪怕心里是这么想的，也会为了对方的面子选择用善意的谎言，她却不。
　　“那你不回去了？”
　　程亦之托着腮盯着他想了想：“我跟你一起回去啊。”
　　“我手里还有活儿没完成呢，最快也得等到下个月才能回去。”
　　陆嘉楠这次接的是个一个旅游节目的活儿，介绍当地反民俗风情和美食，促进旅游消费，沿途工作强度其实并不小，但报酬还算丰厚，最重要的是当时陆嘉楠因为程亦之的事情内心一直很烦躁，得到这个机会后毫不犹豫辞了工作。
　　但这活儿比他想象得要复杂许多，并且摄制组要求极高，刚开始的时候对他的照片风格极不满意，让他重新拍了好几次才逐渐掌握了对方想要的风格，这期间陆嘉楠的压力之大，几乎夜夜失眠，后来中途模特出了意外，摄制组立刻找了替补过来顶替，没想到竟是老同学郑茜茜。
　　陆嘉楠拍了一路郑茜茜，郑茜茜也跟了他一路，整个摄制组知道他俩曾是大学同学，便开始乱点鸳鸯谱，好在工作时大家都是专业的，起哄过后也没人再提这事儿。
　　或许是因为压力大，途中陆嘉楠忽然肠胃炎发作，但摄制组时间紧任务重，他咬牙忍着完成工作后才去医院，这两晚都是边打吊瓶边修图，确保当天工作能够完成顺利交片。
　　他没想到程亦之会来，自己心心念念的姑娘突然来到身边的感觉让他恍惚到现在，以至于根本不敢相信她是特意来找自己的。
　　“那我跟你一起，我自费跟着你们，应该不违反规定吧？”程亦之干脆盘腿坐到地上，反正她来都来了，总不能就这么把她打发走了吧？
　　谁知陆嘉楠的注意点却是别处，他急忙伸手把她从地上拉起来，着急忙慌道：“你别坐地上，冷，这天气一不小心就冻感冒了。”
　　“我没事，身体好着呢。”
　　她把手伸进被窝，精准地找到他的胃，轻轻揉了下，男人的身体突然紧绷，紧张得一动不敢动。
　　“还疼不疼？我给你揉揉？”
　　陆嘉楠讷讷盯着她，不动声色藏起眼底的困惑。
　　这趟过来她好像变得有些不一样了，整个人都变得柔软了许多，不像在小镇时那么冰冷。
　　以往就算所有人都说她程亦之不近人情，活得像块石头，陆嘉楠也永远坚定地和她站在一起。
　　程亦之的这一面只有他能看见。
　　他的内心忽然充盈着前所未有的满足感，确信这个女人心里是有自己的，否则冰冷如她，不会千里迢迢跑来这里。
　　程亦之耐心地替他揉着胃，她记得陆嘉楠一直都有胃病，就是因为长期工作起来不好好吃饭而落下的病根，几乎必须随身带胃药，但到后来连胃药都没多大药效，每回胃疼不是去医院打吊瓶就只能生生忍着，他又是个工作狂，宁愿忍着也不愿意花时间去医院。
　　她认识他的时候他已经三十好几，但如今才二十多岁的年纪，这时开始好好保养，胃病兴许不会像后来那么严重。
　　“陆嘉楠，你这胃病什么时候的毛病啊？经常犯吗？”
　　“其实也不经常，这段时间忙，没怎么顾上吃饭而已，等回去就好了。”
　　“回去后你不也得工作吗？你打算走摄影师这条路就注定不可能像普通人那样朝九晚五，更不可能好好吃饭，你打算就这么落下病根？”
　　陆嘉楠在程亦之面前永远乖巧得一如他二十出头那时的模样，她说什么便是什么，恨不得把最好的东西都捧在她面前。
　　程亦之继续絮絮叨叨：“你现在不好好保护你的胃，以后就为时已晚了。”
　　
　　第一百二十四章
　　
　　程亦之发现陆嘉楠看自己的眼神逐渐有些怪异时，不动声色地闭了嘴。
　　也许陆嘉楠根本不喜欢听自己叨叨他，毕竟有时候连她自己都烦。
　　“那你在我身边照顾我，有你盯着我我肯定能好好吃饭。”
　　程亦之呼吸一窒，哑然失笑：“这种事情得靠自己，我哪能天天盯着你吃饭，那我成什么了，老妈子啊？”
　　说完，她拍拍他的背：“行了，你先睡一觉，我出去给你找个热水袋去。”
　　陆嘉楠连忙拽住她的手：“我不冷。”
　　“我冷。”
　　她笑呵呵地甩开他的手，准备出门买个橡胶热水袋，安全又保温。
　　敦煌的夜晚星河明亮，程亦之记得那年夏天的点点滴滴，傍晚时月牙泉的夕阳仿佛犹在眼前，明明已经过去了多年，但回想起来，那些记忆依旧历历在目。
　　转角就是酒店，她抄了就近的小路，靠近灯光时才意识到路口有人，指尖夹着一支烟，她走过去才看清，那人是郑茜茜。
　　郑茜茜头上还戴着拍摄时橘黄色假发，这么冷的天，身上只套了件单薄的衬衫，露出两条笔直的大长腿。
　　她的确是个做模特的料，身材纤细瘦长，长相也是模特的长相，天生就是该进这行的。
　　郑茜茜也看见了程亦之，深深吐出一口烟圈，见她怀里抱着一只老土的热水袋，那样子分外好笑。
　　“陆嘉楠还好吗？明天的拍摄进度能跟上吧？”她说着，又吸了口烟。
　　程亦之微微蹙了蹙眉，她记得从前郑茜茜不是这样的，那会儿郑茜茜身上还有股女大学生的清纯可爱劲儿，是男生绝对会喜欢的类型。
　　这才短短几年，身上的气质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变得都快认不出是她了。
　　“你什么时候干起模特的？”
　　程亦之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想知道这个问题，看着她时脱口而出，却仍一派淡然。
　　“大学的时候就兼职过，陆嘉楠没告诉过你啊？我那个时候就给他做过模特。不过毕业后就没干过了，这回要不是因为陆嘉楠，谁愿意来遭这个罪，又苦又累不说，钱还给的少。”
　　言语之间能够听出，她并不喜欢这份工作。
　　程亦之听出了郑茜茜的言外之意，但并未放在心上，她只是没想到郑茜茜对陆嘉楠的那点心思竟然能这么长久。
　　郑茜茜忽然丢了烟头一脚踩灭，转了个身靠在墙上面对程亦之，像是想看程亦之的窘迫，故意恶趣味地说：“我是看在陆嘉楠是摄影师的份上才接这活儿的，我巴巴跟着他跑这地方来，结果他见到我还是冷冰冰的，我本来还以为你俩有矛盾我能趁虚而入呢，看来是我想多了，他被你吃得死死的，跟个舔狗似的。”
　　郑茜茜嗤了一声，陆嘉楠曾经可是好几个女生心目中的男神啊，谁能想到他在程亦之面前能那么卑微。
　　跟着陆嘉楠的这段时间，郑茜茜厚着脸皮跟他形影不离，甚至故意让整个摄制组的所有人都误会他们的关系，可他岿然不动，除了必要的工作沟通之外甚至不愿意跟她多说一句话。
　　哪怕他都已经跟程亦之吵架了，都不多看其他女人一眼。
　　“你别用这种词说他，他只是心思比较简单而已。”
　　程亦之不喜欢舔狗这种词，她和陆嘉楠之间一向是平等的，没有谁比谁更卑微，如果有，那也只是陆嘉楠比她付出了更多一些的感情而已。
　　她喜欢现在的陆嘉楠胜过三十七岁的陆嘉楠，三十七岁的陆嘉楠让她疲于追赶，现在的陆嘉楠则刚刚好，她再也不需要艰难地跟在他身后迎合着他，谈一场从一开始就不对等的恋爱。
　　“你不觉得你这人挺装的吗？陆嘉楠为了喜欢你放低了多少姿态？你整天臭着一张脸，我都没怎么见你笑过，真搞不懂他到底是怎么忍受你的。”
　　郑茜茜话里带了刺，目光赤裸裸故意从头到脚打量程亦之，不管内心对程亦之有多不屑，她却无法否认自己疯狂的嫉妒。
　　她嫉妒程亦之能把陆嘉楠收得服服帖帖的。
　　明明她比程亦之更早认识陆嘉楠，为什么陆嘉楠喜欢的人不是她？
　　程亦之一点也不在意郑茜茜的恶语相向，在她看来，这只是无能狂怒罢了，郑茜茜这样的姑娘其实没必要吊死在一棵树上，凭她的能力，想找一个比陆嘉楠更加优秀的并不难。
　　大约是到了最后，连郑茜茜自己都觉得无趣，讽笑了下，转身走了。
　　程亦之回到房间时，陆嘉楠还清醒着等她回来，她把热水袋送到他怀里，打算回隔壁自己新开的房间，但陆嘉楠突然耍起了小孩子脾气不肯让她走。
　　他往旁边挪了挪，拍拍身边空的位置：“你留下跟我说说话。”
　　程亦之气笑：“你耍流氓是吧？”
　　他越发委屈：“你看看我这样子，就算我想对你耍流氓也有心无力啊。”
　　因为没有暖气，屋内逐渐发冷。
　　程亦之咬了咬牙，脱下身上的羽绒服呲溜一下钻进了被窝，面对他躺着，暖暖的热水袋瞬间到了她怀里。
　　和陆嘉楠亲近并不是一件难事，但和二十多岁的陆嘉楠亲近，对程亦之来说的确有种老牛吃嫩草的感觉。
　　陆嘉楠把被子往她身后掖了掖，笑道：“认识你这么久，今晚是你最乖最听话的时候。”
　　“我不跟病人争。”
　　话虽如此，但总不能告诉他，是因为看见他病恹恹的样子，自己实在不忍心放他一个人吧？
　　都说她心肠硬，但对陆嘉楠的时候心肠永远都是软的。
　　陆嘉楠兴致高，从辞职开始讲起，两人聊着聊着，突然没声了，他垂眸看去，枕边的女孩已经闭上眼睛熟睡过去。
　　他眉眼微弯，抬手轻轻划过她的眉眼，大概是赶路过来折腾了一天一夜真累了，她居然在陌生环境里睡得这么沉。
　　他把她往自己怀里拢了拢，满足地喟叹，连日来的空虚一下被怀里的人填满。
　　
　　第一百二十五章
　　
　　到底年轻，身强体壮，陆嘉楠这病来得快也去的快。
　　在敦煌耽搁了两天后，两人很快赶上了大部队的步伐来到张掖。
　　程亦之担心陆嘉楠强撑，一路像个老妈子似的叨叨个没完，陆嘉楠倒是分外享受这种被喋喋不休的感觉，以前他觉得顾湘烦，可换了程亦之，他不仅没觉得烦，甚至还希望这样的日子能够继续下去。
　　这就代表他和程亦之能长长久久。
　　虽然程亦之从没说过什么，但陆嘉楠总有种她随时都会消失的慌张，只有亲眼看着她守着她，他才能稍稍安心一些。
　　让程亦之没有想到的还有另外一件事。
　　她一直以为陆嘉楠的摄影师之路并没遇到过什么困难，一路顺风顺水，拍照，参展，名声大噪，在成为著名摄影师的这条道路上，没有比他更顺利的人了。
　　可来了这一趟她才发现，原来在陆嘉楠年轻的时候也曾被人否定，他一次次屈从于对方提出的要求，差点就丢失了自己的风格。
　　摄制组的风格和审美和陆嘉楠显然不在一条线上，以至于陆嘉楠每晚都要花费更多的时间按照摄制组提出的要求进行修片，有时候一工作就是一晚上，第二天继续跟着赶行程，能让他闭上眼睛好好休息的时间甚至不足三小时。
　　就算年轻也不能这么耗啊。
　　程亦之眼见陆嘉楠拍摄时越来越拘谨，少了些往日里自由的风采，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陆嘉楠应该是自由的，不管是他的人还是他的摄影，他不就是因为享受拍摄时的自我才会爱上摄影的吗？
　　但那些否定的话听在程亦之的耳里，像一根根刺，扎碎了她的心。
　　张掖旅程的最后一个晚上，陆嘉楠修完一整天的照片交工之后，带着程亦之出门吃宵夜。
　　当时摄制组的人也在里面，那个时常仗着自己年纪大总时不时自以为是提点陆嘉楠的胖哥拍着陆嘉楠的肩膀说：“小陆，这次真是辛苦你了，不过你还得长进啊，摄影可不是你想怎么拍就怎么拍的，要不是郑茜茜一直跟我们打包票保证你没问题，你早被换了，本来就时间紧任务重，能给你那么多修片的时间已经算是破例了。”
　　这胖哥大概是喝多了，说话那语气真当自己是大师了，仿佛能用陆嘉楠做他们的摄影师是恩赐。
　　程亦之抢在陆嘉楠之前，虚心地反问：“他的照片有什么问题吗？”
　　胖哥重重打了个酒嗝，晃着那只肥腻的手高谈阔论：“年轻人啊还是谦虚一点的好，才刚出道，在这一行还没打出名声来呢，自我风格太强要不得，这不是什么好事，一旦风格定型，以后想要改就难了，像我们这种肯给年轻人机会的组不多了，小陆这水平离专业的还是有些距离，还得多学习啊，天赋不够努力来凑嘛。”
　　“你说谁天赋不够呢？我还说你们没审美呢，你们要求的修片风格我看了，跟步行街卖5块钱一张的明信片有什么区别？那饱和度浓的我眼睛都快瞎了，这就你们的风格？廉价风？”
　　程亦之不顾旁人惊诧的目光，对着胖哥就是一顿输出。
　　连陆嘉楠都目瞪口呆，他何时见过这么火力全开的程亦之？还是为了自己。
　　程亦之心里的火气也不是一时半刻烧起来的，从看着陆嘉楠熬夜修片那天起一路攒到了现在才爆发已经够给面子了，孩子老实，不能让他白白被人贬低了，明明是别人审美不行，凭什么pua他？
　　所有人都惊呆了，胖哥的嘴角一抽一抽的，失了面子，一张脸憋得通红。
　　胖哥算是摄制组说得上话的人物，一时间没人敢开口打圆场，心里都觉得程亦之这女人口无遮拦高傲自大。
　　在气氛僵硬到随时都能爆发更大规模的争执之前，陆嘉楠最先反应过来，拉着程亦之就跑，也不管身后的胖哥如何愤怒地咆哮。
　　他觉得爽，这些日子里积压在心里的那些愤懑通通因为程亦之一顿输出而消失殆尽。
　　他从来没想过一向把所有事情都看得很淡的人居然会为了自己一改平日里的作风。
　　两个人在深夜的张掖街道上牵手跑得气喘吁吁，直到来到一片寂静之地才停下来，托着膝盖大口喘息。
　　视线对上，两人都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陆嘉楠靠向身后的路灯，借着夜色打量眼前的女人，她一张染着红晕的脸分外可爱。
　　“没想到你还有这一面，我对你的了解还是太少了。”他开着玩笑，伸手替她捋平散了的长发。
　　程亦之缓过一口气后才站直，对着陆嘉楠认真又坚定道：“你别听他那些话，他根本不懂摄影，你一点问题都没有，有自我风格不是坏事，说不定将来就是因为你的强烈自我风格才让你走上成名的道路呢？你信我，你以后一定会成为业内很有名的摄影师，而且没有人能质疑你的水平和风格。”
　　在他二十几岁的时候，没有人会意识到，这个年轻人将来会在摄影界闯出属于自己的一片天地。
　　此时此刻的陆嘉楠，却完全听不进去程亦之的鼓励，甚至他的眼睛里除了她再也装不下任何人。
　　没有人为他如此据理力争过，也没有人像她一样无条件地信任他肯定他。
　　别人说什么他都不信，但她说什么他都信。
　　陆嘉楠内心的喜悦仿佛烟花炸开一般剧烈，他伸手把她拉进怀里紧紧抱住，低头靠在她肩上，闻着她身上淡淡的青松味，一颗躁动的心像是找到了方向。
　　“其实我不在意他们说的，我对自己挺有信心的。”他故意贴着她的耳垂，欢欢吐出这句话。
　　程亦之蓦地一阵战栗，意识到是他的恶作剧时，笑了。
　　她怎么忘了他与神俱来的那股自信？他怎么可能会因为几句话轻易否定自己？
　　在摄制组一再要求修改他的修片风格时，他的目的就已经单纯的只是赚钱，而不是为了拍出心仪的照片。
　　
　　第一百二十六章
　　
　　程亦之一直等到陆嘉楠完成拍摄任务后，与陆嘉楠一起回了小镇。
　　彼时，苏琴琴在程亦之不在的这段日子里工作得风生水起，城里许多贵妇居然都闻讯而来，要找她们做设计。
　　据苏琴琴所说，这几个贵妇原本的目标是程亦之，得知程亦之不在后，本想择日再来，但苏琴琴怕夜长梦多，努力抓住了这个机会，用最短的时间为她们量身定做画了设计图，还亲自登门拜访，结果效果出乎意料地让贵妇们满意。
　　这些个贵妇都是一个圈子里的人，抱着试一试的心态，答应让苏琴琴动手制作，如果最后出来的成品效果不错，自然能博得更多的资源和订单。
　　黄莹挽着程亦之的手仔细讲解苏琴琴是如何一步一步拿下这些贵妇的，听得程亦之好气又好笑，听着没什么章法，但又的确是苏琴琴的作风。
　　苏琴琴是有一点设计天赋在的，虽然不是传统学院派出生，但好在一点就通，而且最可贵的是，因为没有经过多年的系统学习，让她对与设计有着自己的独到理解，更能破除陈规做出区别于他人的设计出来。
　　以苏琴琴的见解来看，像她们这样一群贵妇什么样的大牌设计没有见过？为什么又非要大老远跑小镇来找她们做衣服？无非就是图个不一样，至于是怎么样个不一样法，则全凭设计师的发挥了。
　　苏琴琴独立设计的成品已经不在少数，且也受到了欢迎，小镇的姑娘们都爱来找苏琴琴做衣服，有一段时间一度把程亦之都比下去了。
　　对此，程亦之只能说非常欣慰，她一直希望苏琴琴能够完完全全做到独当一面，这样就不用担心在自己离开之后苏琴琴无法支撑起这个工作室了。
　　如今又有黄莹在身边辅佐，苏琴琴以后只会越来越好。
　　程亦之找苏琴琴商量工作室扩容的事情，但苏琴琴好像对程亦之的提议并不感冒。
　　“我觉得我们这个品牌是在小镇成长起来的，跟小镇这些年的发展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还是应该扎根于小镇，只要我们做得更好，客源只会源源不断，不是已经有好几拨城里的人特意找到这里来做衣服了吗？没必要非搬到城里去。”
　　程亦之想搬去城里的想法是从几个月前就萌生了的，但也需要经过苏琴琴的意见，毕竟她慢慢地要退居幕后，甚至退出工作室的运营管理，苏琴琴的意见才是大头。
　　她考虑到的是城里的便捷有助于工作室未来的发展及品牌影响力的提升，也明白一旦去了城里，恐怕许多事情就会由不得自己控制，况且，想将品牌做大做强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光凭现在这样还远远不够。
　　苏琴琴没有足够的野心来应付这些，所以当苏琴琴委婉地提出反对的意见时，程亦之一点也不觉得惊讶，甚至觉得这就是苏琴琴会说出来的话。
　　程亦之没强求，不甚在意地点着头：“我尊重你的意见，其实只是一个取舍的意见，看你未来是想怎么发展，如果只是想保一方安隅，现在的运营思路当然没有问题，如果还想继续做大做强，城里会有更多的资源和发展机会。”
　　“不过这些都看你自己的选择，我只是替工作室的未来着想，这家工作室本来就是你的，你也有权利为它选择一条怎么样的路。”
　　苏琴琴懵了懵，程亦之在工作上以往都十分强势，只要她认为是对的绝不会听取别人的意见，苏琴琴也常常因为她更专业一些而选择妥协退让，庆幸很多次的结果都是好的，事实也证明了程亦之的选择没有错。
　　所以她已经习惯了让程亦之做任何决定，心理又极度依赖程亦之，可以说，工作室能够发展状态运营到今天，程亦之付出了很多心血和努力。
　　突然有一天，程亦之让她自己做决定，反倒让她显得无所适从。
　　更重要的是，苏琴琴突然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总觉得程亦之像是在提前做着什么准备。
　　苏琴琴的眼神逐渐变得疑惑起来，到最后成了迷茫。
　　程亦之也知道这些其实都是后话，没必要这个时候过分强调：“坚持你自己的想法就好，我记得你一开始的时候只是想要开一家裁缝铺，现在这个愿望已经实现了，其实维持现状也很好，这家工作室至少可以保证你吃穿不愁。”
　　以苏琴琴的努力和天赋，再加上黄莹，至少能让苏琴琴多赚点钱，以后不用再过之前那样的苦日子。
　　苏琴琴张了张口，又欲言又止，她总觉得程亦之好像有些不对劲。
　　这时陆嘉楠来了。
　　回了小镇后，陆嘉楠忙着整理成片做最后的交付，如今工作完成，自然无事一身轻。
　　“我妈想请你吃饭，让我来问你今天晚上有没有时间。”
　　陆嘉楠跟母亲顾湘的关系依旧不咸不淡，但和以前比起来算是有了质的飞跃。
　　这一切都要归咎于陆嘉楠父亲的离世，若不是陆父突然离世，陆嘉楠也不会这么快就意识到亲情的重要性。
　　“有是有，不过待会儿我要找人谈工作，到时候我自己去？”
　　陆嘉楠想了想，反正自己也没事做，所幸就跟了她。
　　他忙接过黄莹手头的笔记本，主动示好：“今天下午你休息，我来接替你的工作给小程同学做助理。”
　　黄莹：“……”她偷偷看了眼程亦之，程亦之居然只是抿唇笑着，没有一丁点要阻止的意思。
　　程亦之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宽容了？
　　可陆嘉楠就是有办法能够让刺猬一样的程亦之变得柔软。
　　程亦之没有二话，黄莹自然也就顺从了陆嘉楠的工作安排，她默默地多看了两眼他们在一起的背影，脑袋里忽然蹦出了一个奇怪的念头。
　　她转头问苏琴琴：“亦之姐是不是要跟陆嘉楠结婚了？”
　　苏琴琴一脸懵，不明白黄莹怎么突然会产生这样的想法。
　　
　　第一百二十七章
　　
　　自从从敦煌回来后，程亦之对陆嘉楠就显得无比宽容。
　　陆嘉楠大约也是试出了她的尺度，小心翼翼又更加得寸进尺，哪怕每天都能见到她，都让他有一种无法解释的不真实感。
　　他们穿过大半个小镇，来到位于另一条街区的婚纱店，这是小镇唯一一家婚纱礼服租赁店，生意一直十分火爆，店老板小许跟程亦之年龄相差无几，又是留学回来，因为厌倦了大城市的复杂，所以选择了定居在小镇。
　　店里的婚纱大多都是她亲自挑选的，无论是从设计到款式都堪称完美，有哪个姑娘会不喜欢象征圣洁的洁白婚纱呢？
　　小许是程亦之的常客，程亦之刚在小镇有些名气时，小许便找她做过衣服，那之后，她身上的衣服几乎都出自程亦之之手，俨然成了程亦之的成衣展示模特。
　　程亦之早于两人约定的时间赶到，小许早已备了茶歇等待，但没料到程亦之还带了人，大大咧咧打量着陆嘉楠，开玩笑揶揄：“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两个好事将近，一起来试婚纱呢。”
　　陆嘉楠也很意外，不是说来谈公事吗？怎么来这里了？
　　但小许的话让他意外受用，睨了程亦之一眼：“也不是不可以，要不择日不如撞日？”
　　他故意拉长着尾音，听是在开玩笑，其实也有些紧张，亦有想试探试探程亦之的心思。
　　然程亦之比他想象得更加无动于衷，像是没听见他的话，自顾自与小许寒暄起来，简直把他当成一个局外人，
　　陆嘉楠气结，同时又觉得好笑，他怎么妄想以这种方式拿下程亦之？如果真的了解程亦之就该明白，结婚对她来说并不是一件要紧的事情，他们在一起这么久，她从没向他要过一个承诺。
　　一次都没有。
　　小许带程亦之进了更衣间，陆嘉楠则只能漫无目的地在店里打转，视线突然落在了店里最显眼位置的那件婚纱上。
　　婚纱的设计并不繁琐，简约到需要气质极度清冷的人才能驾驭，他看着看着，脑海里莫名地想象着程亦之穿上这件婚纱会是种怎样的光景。
　　能让她愿意主动穿上婚纱的那一刻，一定是她心甘情愿嫁人的那一刻。
　　陆嘉楠一贯自信，唯独与程亦之有关的事情却从来小心谨慎，不敢有一点托大。
　　如果他现在向程亦之求婚，程亦之会是什么反应？
　　反正绝不会高高兴兴接受，兴许还要苦着脸纠结一段时间。
　　他太了解程亦之的性子，心里反倒多了点苦涩。
　　身后的更衣室门咿呀一声开了，陆嘉楠循声望去，在看到程亦之的那一刻，整个人都怔住了。
　　程亦之穿了大红的龙凤褂，长发随意扎了个丸子头，慵懒地犹如一朵即将绽开的玫瑰。
　　褂上的刺绣精巧漂亮，与市面上流水线的工厂产出物相比，无论是品质还是设计都更胜一筹。
　　唯一算做瑕疵的是，这套龙凤褂并不是程亦之的尺寸，穿在她身上甚至稍显宽大，衬得整套褂子空落落的。
　　陆嘉楠看呆了，没想到程亦之穿上龙凤褂竟然会这么好看，就在几分钟前，他还在想象着她穿上婚纱是会是什么样子，几分钟后就让他看到了她穿凤冠霞帔的模样。
　　小许大约是看到陆嘉楠呆住了，故意逗他：“你觉得这身穿在她身上怎么样？”
　　他还没搞清楚现在究竟什么情况，为什么程亦之会突然来试穿中式嫁衣？
　　面对小许不怀好意的提问，他也只是淡漠得一笑置之，并未再有多余的话。
　　程亦之没有跟他做过任何解释，就说明事情根本不如他想象得那样。
　　小许眼见调侃不到陆嘉楠，耸了耸肩悻悻一笑，转而与程亦之讨论起褂子的改良空间。
　　程亦之对细节提出了自己的要求，同时要求小许对龙凤褂的刺绣部门再做最后的收尾，加以串珠点缀，增加褂子的精美和厚重感。
　　陆嘉楠是到后来才知道，原来这套龙凤褂是程亦之特意找小许为苏琴琴定制的，她想给苏琴琴一个惊喜，因此一直瞒着苏琴琴做这件事。
　　“她和骆洋在一直这么久了，也早就答应骆洋的求婚，但两个人一直没有婚礼的打算，我觉得这样不行，既然是结婚就要有结婚的样子，就算不隆重，好歹也该有个仪式。”
　　程亦之知道苏琴琴当年嫁给程锋的时候连个像样的婚礼都没有，婚纱照倒是有，不过是那时去照相馆拍的，少的可怜的那么几张照片，曾经被苏琴琴好生收藏着。
　　苏琴琴这么多年，从没拥有过属于自己的婚礼和一套独属于自己的婚纱，她自己虽然不在意，程亦之却不能不在意。
　　既然能够有第二次机会，她希望苏琴琴能够得到从前不曾得到过的东西，其他女人有的东西，苏琴琴也要有。
　　陆嘉楠却有些犯难了：“可我听骆哥说，他和琴琴姐商量过后觉得两个人都是二婚，而且年纪也都大了，没必要办什么仪式叫人笑话，我怕你准备这些东西到最后会落得两头空。”
　　“什么叫叫人笑话？二婚怎么了？二婚就不能有仪式，就不能有婚礼了？苏琴琴一婚的时候就不怎么样，二婚总该给她一个像样点的婚礼吧？哪怕就几个人呢？”
　　这是程亦之心里的执念。
　　好不容易来到这里，好不容易遇到了苏琴琴，她要给苏琴琴最好的。
　　陆嘉楠不再吭声，他自然认同程亦之的说法，也坚定不移地选择支持她，甚至还为程亦之悄悄为苏琴琴准备惊喜而感动。
　　他忽然抱住程亦之，亲了亲她的额头：“我就喜欢你这样的姑娘，不用去管什么其他人的眼光，只要自己高兴就好，谁也不是为别人而活的。”
　　小镇熙来攘往的街头，陆嘉楠就这么抱着程亦之不肯撒手，惹来过路人的阵阵侧目。
　　程亦之笑了，想推开他又没推动：“那你也支持我？”
　　“当然支持。”
　　“行，那我给你个任务，你帮我去弄来骆洋的尺寸。”
　　
　　第一百二十八章
　　
　　陆嘉楠跟骆洋本就关系好，骆洋在小镇没什么能聊天说话的朋友，陆嘉楠和他虽然隔着年龄差距，但两人意外地合拍，陆嘉楠和程亦之闹不愉快的那阵就去找过骆洋喝酒求安慰。
　　这任务交给陆嘉楠，再适合不过。
　　陆嘉楠做了个遵命的手势，拍着胸脯道：“保证完成任务，总之，你想做什么尽管说，就算全世界都不理解你，我也都会配合你。”
　　“哪有你说得那么严重？想给苏琴琴一个惊喜罢了。”
　　这也是程亦之在离开这个世界之前，想为苏琴琴做的最后一件事情。
　　她想给苏琴琴一个婚礼，想亲手把苏琴琴交到那个男人的手里，亲眼看着苏琴琴嫁给能够照顾自己一辈子的男人。
　　至少在程亦之有限的记忆里，苏琴琴生命的最后关头骆洋一直陪在她身边，这就足够了。
　　而现在，她要做的就是尽力避免苏琴琴的病情在晚期时被发现，只要早发现早治疗就能存活，她要让苏琴琴活下去。
　　程亦之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就会离开这里，前两年时还没有这么强烈的感觉，但最近，这样的感觉越发明显。
　　不知不觉中，她跟着陆嘉楠来到家里。
　　顾湘难得亲自下厨，做了一桌子的菜等他们回来，见了程亦之，她立刻热情地招呼：“小程，忙一天饿了吧？快过来吃饭。”
　　程亦之和顾湘算得上熟稔，毕竟过去因为工作有过不少交集，但以陆嘉楠女朋友的身份上门却是第一次。
　　她忽然有些手足无措，当年和陆嘉楠谈婚论嫁时因陆嘉楠与家人不合，她从没面对过现在这种窘况。
　　顾湘倒是热情，反倒程亦之显得拘谨。
　　“小程，都是一家人，你不要客气，都是一些家常菜，你尝尝。”
　　不一会儿，程亦之面前的小碗已经堆满了顾湘热情夹来的菜，而旁边的陆嘉楠，抿唇笑看着她：“你尝一尝，我妈的手艺虽然没有琴琴姐好，但应该勉强也能下口。”
　　顾湘不乐意了，睨了陆嘉楠一眼：“有你这样说话的吗？去，下楼买瓶啤酒去，我要跟小程喝两杯。”
　　陆嘉楠琢磨着顾湘特意请程亦之来家里，一定是有什么话要跟程亦之说，他不想走开，免得顾湘不知说了什么不该说的，可又不好当着程亦之的面忤逆顾湘。
　　母子俩的关系虽然较从前缓和不少，但他们自己心里都清楚，只是勉强维系当前的关系罢了，其实这段关系一直很脆弱，兴许在某个节点，一不小心就爆发了。
　　陆嘉楠走后，屋内忽然沉默下来。
　　程亦之是个聪明人，开门见山地问：“你有什么要跟我说的吗？”
　　她和顾湘之间一贯都是有什么说什么，像今天这样小心谨慎， 只能理解为是跟陆嘉楠有关。
　　程亦之甚至对顾湘要对自己说什么已经有了心理准备。
　　“小程，作为嘉楠的母亲，我能不能问你一句，你有没有跟嘉楠结婚的打算？”
　　顾湘憋在心里很久的话，每次想问，有都硬生生地憋了回去。
　　程亦之事业心这么强的女人，根本不会考虑在这种时候结婚，不，应该说，顾湘认识的她，似乎从没有过嫁人的打算。
　　“你希望他这么早就结婚吗？他现在也不过二十多，正是要打拼的年纪，等他认识更多的人，也许就能遇见比我更合适的人呢？”
　　程亦之懒懒地笑了下，心里莫名一阵难受。
　　她和陆嘉楠向来有缘无分，当初就差婚礼了，都能临到头黄了，更何况是在这个本就不属于她的世界里，她不信自己能有那么好的运气。
　　更何况，明知自己随时都有可能要走，何必耽误别人？
　　陆嘉楠既然喜欢她，她就尝试着不问以后地和他在一起，可结婚这事不比谈恋爱，不能轻飘飘带过。
　　顾湘眯起眼睛，脸上瞬间多了一丝不悦。
　　“也就是说，你虽然跟我儿子谈着恋爱，但你从没想过要跟他结婚？”
　　程亦之笑：“你应该也不希望我嫁给他吧？”
　　顾湘的那点心思，程亦之哪会看不透？
　　她很理解顾湘，儿子找了一个比自己大那么多的女人，换做任何人心里都会不舒服，何况在这个年代，程亦之这种三十多还不结婚的在小镇人眼里早已成了异类，是要被讨伐的对象，陆嘉楠要是娶了她，顾湘大概也会觉得脸上无关。
　　哪怕是2022年，三十多的未婚女性仍旧无法避免被人背后指指点点，何况是十几年前的现在呢？
　　顾湘一瞬间有种被人看穿后的窘迫感，干咳了声以缓解尴尬，她是喜欢程亦之这姑娘，但仅限于工作上。
　　“你说的没错。”顾湘大方地承认，“不过我也可以保证，不管我心里是怎么想的，我不会干涉嘉楠的选择。”
　　陆嘉楠想做什么选择，不管是顾湘还是程亦之都清清楚楚。
　　程亦之好像突然有些明白顾湘今天叫自己来的原因了，身为一个母亲，她也会为儿子的不确定感到不安，也许正是看到了陆嘉楠的患得患失，所以才想到要跟她好好聊一聊。
　　“那我也可以跟你保证，我跟陆嘉楠在一起也是真心的，绝没有抱着玩一玩的心态。”
　　顾湘一瞬间松了口气，仿佛只是想探探程亦之的真实想法，有她这句话就足够了。
　　陆嘉楠回来时，家里没了顾湘的身影。
　　他奇怪地环顾一圈，就听程亦之说：“好像是有什么急事，接了个电话就出去了。”
　　“是吗？”他又坐回她身边，余光小心翼翼探着她的脸色，“我妈跟你说了什么？”
　　“你也知道你妈把我叫过来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陆嘉楠挠了挠脑袋，笑起来憨憨地，格外可爱：“但我妈肯定也不会为难你，她最多就是跟你探讨探讨关于我的问题。”
　　程亦之好整以暇地看着他，抬手托腮：“那你觉得，我跟她探讨之后的结果是什么呢？”
　　顷刻的沉默。
　　很久以后，陆嘉楠干涩的声音才响起：“你想维持现状，对吗？”
　　
　　第一百二十九章
　　
　　程亦之承认，陆嘉楠对自己的确是无条件的包容，哪怕那晚她承认了想维持现状，陆嘉楠也没有多说一句。
　　她很怕和陆嘉楠提及这个话题，毕竟当初已经因为这个话题闹过一次不愉快，她不想再有第二次。
　　陆嘉楠想的却是，程亦之一定有自己的原因才会导致她不愿意和自己谈婚论嫁，任何情况下，他都不想勉强她。
　　何况，他现在最重要的是让工作步入正轨。
　　从朝九晚五的公司里辞职后，陆嘉楠对自己做了详尽的未来职业规划，既然做不了朝九晚五的工作，那就去做自己热爱的事情。
　　既然自己热爱摄影，又能用摄影养活自己，只要肯努力，将来只会越来越好。
　　等到自己有底气能够让程亦之嫁给他时，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向她求婚，让她留在自己身边再也不放她走。
　　年末各种大型活动，陆嘉楠接活接到手软，鲜少有时间留在小镇。
　　苏琴琴从顾湘那儿听说那天两人的交谈，以为程亦之又跟陆嘉楠吵架了，苦口婆心地劝说，没想到最后小丑竟是她自己。
　　“我没跟他吵架，他在工作，回不来很正常。”
　　苏琴琴懵了懵，再次确定：“不是因为你不想结婚才闹别扭？”
　　程亦之失笑：“这有什么可闹别扭的？在你眼里他就是这么小心眼的人？”
　　那倒也不是……苏琴琴在心里默默呢喃，还不是因为有过前车之鉴，何况程亦之也三十多岁了，理论上她应该比陆嘉楠更急才对。
　　但苏琴琴没有把这些话说出口，不管自己心里是怎么想的，她都充分尊重程亦之，程亦之这么聪明的人，她有自己的想法和未来规划，根本不需要别人为她操心。
　　而且苏琴琴明白，自己和程亦之的思维并不在同一个纬度，不能用自己的思维想法去要求程亦之，她本来就觉得，把程亦之困在这个小镇有些屈才了。
　　“对了，听骆洋说，今年过年他准备带你回家？什么时候出发呀？”
　　苏琴琴回过神来，摇了摇头：“还没确定，要等他忙完工程上的事情，怎么也得到过年前了。”
　　“看你的样子，怎么好像不太乐意似的？”
　　苏琴琴心里很犹豫，她的确接受了骆洋，也打算和骆洋长长久久的在一起，但毕竟是第二次婚姻，相比起第一次多少要警惕一些，何况她很清楚自己第一段婚姻破裂的根本原因其实在于自己。
　　她怕自己做的不够好，连第二段婚姻都失败了。
　　程亦之蓦地握住她的手，轻轻压了压，像是能看出她心里的挣扎和纠结，笃定地给予鼓励：“你不是最相信我吗？我现在说你和骆洋以后会过得很好，骆洋是个很好的依靠，你信不信？”
　　苏琴琴更加茫然了，程亦之从抵触讨厌骆洋，再到如今坚定不移地支持骆洋，这中间的变化不能说不大，只有程亦之自己心里明白，骆洋再适合苏琴琴不过，后期两个人的感情一定也相当不错，否则在苏琴琴将死之时陪在她身边的人也不会是骆洋了。
　　“你和骆洋都要好好保重身体，每年一次的身体体检一定要做，这是对自己负责，一定要记住我说的话，再忙都不要忘了做体检。”
　　苏琴琴更害怕了，为什么她总觉得程亦之像是在交代自己走后的事情？她要远行吗？还是决定离开小镇？
　　她反握住程亦之的手，急促地问：“你是不是要回去了？”
　　程亦之反应了片刻才明白过来她的意思，连忙摇头否认：“没有的事情，我就算是要走也一定会提前告诉你，你别紧张。”
　　真的吗？可苏琴琴为什么越来越觉得，程亦之好像真的要走了呢？
　　**
　　这一年的除夕，是程亦之来到小镇后第一次没有跟苏琴琴一起过的除夕。
　　少了苏琴琴，连过年的气氛都淡了许多，她这才发现，前几年那些热闹的人都是靠着苏琴琴的吆喝才聚集起来的。
　　除夕当天，沈曼玉跟赵家辉出去旅游，往年的热闹只剩下程亦之一个人的冷清。
　　程亦之随便煮了碗泡面准备打发晚饭，她本来就不是个仪式感特别重的人，对于过不过新年并没有什么执念。
　　面刚出锅，陆嘉楠就来了。
　　程亦之看着提了大包小包过来的陆嘉楠，微蹙了蹙眉，轻笑道：“你这是来拜年？”
　　“我来陪你过年啊。”
　　他说完，一眼看到桌上那碗可怜兮兮的面条：“大过年的你就吃这个啊？”
　　陆嘉楠的心有一瞬间一揪，直接把面送回厨房，腾出桌面拿出自己打包回来的大餐。
　　程亦之撑着腰看他做完这一切，献殷勤似的招呼她过来坐：“快来趁热吃，这些都是按照你的口味做的，你吃吃看。”
　　“你不是说工作没做完，来不及回来过年了吗？”
　　“那边临时收工，所以我就赶回来了。”
　　陆嘉楠替她盛了碗鸡汤，细致地挑掉她不爱的葱花。
　　其实是他接到了苏琴琴的电话，才知道程亦之一个人在家里过年，想到这样的日子她一个人孤零零的，他心里便很不好受，于是紧赶慢赶，才把工作提前赶完，再风尘仆仆回到小镇，为她打包了这一桌的年夜饭。
　　他很庆幸自己来了，否则程亦之就要抱着自己这一碗泡面过年了。
　　程亦之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之后，低声说了声谢谢，尽管他什么都没说，她也知道他是特意为自己赶过来的。
　　这么紧的拍摄时间，他本来并不需要摸黑赶回来，明早再摸黑赶回去。
　　陆嘉楠听到这一声谢谢，心里顿时五味杂陈，他要的从来不是程亦之的一句谢谢，为她做任何事他都心甘情愿。
　　“我有礼物送给你。”
　　他摸出一只小小的丝绒首饰盒，在程亦之面前打开来，是一根项链，以扇形孔雀石为吊坠，一看就做工精巧，尤其是在灯光下，熠熠生辉。
　　程亦之愣怔了几秒后，出乎陆嘉楠意外的，很快收下。
　　
　　第一百三十章
　　
　　陆嘉楠原本还在忐忑，怕程亦之会不喜欢，或者不接受自己的礼物，他想了无数个借口等着她拒绝后说服她，没想到这一次她居然这么爽快就接受了。
　　程亦之取出项链，利索地戴在纤细的颈脖上，指尖拂过孔雀石的吊坠时，心也跟着动了一下。
　　不管她是不是属于这里，到底还是想着能够带走一些什么作为纪念，哪怕未来的某一天真的离开了这里，至少这条项链还能证明她和陆嘉楠真的曾在这里相爱过。
　　从前的陆嘉楠，从不主动送程亦之礼物，而程亦之也很少抱怨，后来才明白，就是因为她对他的无所求，才造就了他对她的无所谓。
　　她和陆嘉楠的感情变得支离破碎，其实自己也不是没有丁点关系。
　　比起当年的陆嘉楠，程亦之好像更喜欢现在这个二十几岁的陆嘉楠。
　　“你打算什么时候把龙凤褂送给琴琴姐？”
　　“春天的时候吧，我已经找了个小场地，再挑个好日子，有个简单的小仪式也是好的，至少对他们两个人来说未来想起来都是一段很好的回忆。”
　　程亦之是个行动派，说干就干，打从他决定要为苏琴琴举办婚礼之后就把所有心思花在了这上面。
　　工作室运营早已成熟，苏琴琴和黄莹都能应付得来，她除了做完日常的设计工作之外，就是外出踩点找适合的场地。
　　小镇虽然不大，但适合的场地倒不少，她最后选了远离镇中心的一家花园饭店，看中的是他家一整个的露天小花园，届时清空桌椅，就是一个很适合举办婚礼的露天场地。
　　苏琴琴没什么亲戚，身边数得上来的朋友也只有身边这几个，尽管规模不大，但程亦之力求细致，争取做到每一个环节都让苏琴琴没齿难忘。
　　她这些背着苏琴琴偷偷做的准备工作都被陆嘉楠看在眼里，陆嘉楠一时没多想，脱口而出：“你对琴琴姐的婚礼这么上心，自己的婚礼都不会这么事无巨细吧？”
　　程亦之闻言愣了一下，往日的画面一一在脑海中闪过。
　　她和陆嘉楠来不及举行的婚礼，从头到尾都是自己一个人的狂欢，陆嘉楠一句交给她负责，她便二话不说兴高采烈地投入热情悉心准备。
　　那时大概没想到婚礼会黄这种事情，程亦之几乎准备好了每一个细节，连请帖都是自己亲手写的，那段时间，除了工作之外，她把所有的时间和精力都投入到了和陆嘉楠的婚礼当中，怀抱着幸福的心情，最后却被一盆冷水浇地透心凉。
　　所有的精心准备都成了一场小丑般的闹剧，她至今都还记得，当自己说出取消婚礼时，他如释重负的模样。
　　原来一直都是自己的一厢情愿，而他终归还是不愿意再陪着她继续下去了。
　　程亦之收回思绪，佯装无事地开口请他帮忙：“到时候能不能请你拍照？你拍得好看。”
　　她以为自己伪装地很好，但那些还没来得及完全收进去的情绪，全落到了陆嘉楠的眼里。
　　以至于让陆嘉楠以为，她心里真的有一个一直都放不下来的人，所以才不愿意跟他绑定。
　　“好，再忙我都为你腾出时间来。”
　　表面上只是一个拍摄约定，但两个人对彼此都心照不宣，这是陆嘉楠对程亦之的承诺。
　　程亦之举起酒杯，轻轻碰了碰他的酒杯，真心诚意：“陆嘉楠，新年快乐，愿你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愿你健康平安，前程似锦。
　　陆嘉楠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仰头将杯子里的酒喝尽。
　　**
　　春天来临的时候，程亦之为苏琴琴准备的惊喜也到了揭开面纱的时候。
　　程亦之联合所有人帮着自己布置场地，唯独瞒着苏琴琴一个人。
　　仪式的当天，程亦之把苏琴琴带到自己的公寓里，凤冠霞帔都已经准备妥当，化妆师已经就绪，就等着苏琴琴换上龙凤褂。
　　苏琴琴看着眼前这一切，一瞬懵了。
　　“你别怪我瞒着你，我们就是想给你一个惊喜，虽然你和骆洋都说你们不在乎一个仪式，但我还是觉得，该有的东西一样都不能少，你应该开开心心地嫁给骆洋，做最美的新娘子。”
　　程亦之用力地抱住了苏琴琴，来这里一遭，对她来说算是和解，母亲曾经没有得到过的东西，她都想替她拿回来。
　　可苏琴琴仍处于懵了的状态，完全无法理解眼下究竟是什么情况。
　　一屋子的新衣服，挂在衣架上的凤冠霞帔，化妆师摆出的各种化妆用品，以及程亦之为她准备好的金银首饰，这些东西在她眼里显得越发的不真实。
　　“小程……这到底怎么回事啊？”
　　苏琴琴用力揉了揉眼睛，可再睁开来时还是什么都没变。
　　一旁的黄莹生怕耽误良辰吉时，忍不住跳出来说：“琴琴姐，你还不明白吗？今天是你的婚礼啊，是你嫁给骆哥的日子，亦之姐亲自为你准备的，每一个环节都是亦之姐用心设计的，你啊就安心听亦之姐的安排，高高兴兴嫁给骆哥吧。”
　　这下苏琴琴终于懂了，一时间内心涌上了千万种思绪。
　　她和骆洋也曾讨论过这个问题，但两人都没达成过共识，其实他们两个人是很相像的两个人，都认为仪式只是一个过场，可有可无，没想到程亦之却把这件事放在了心上。
　　程亦之附到苏琴琴耳边，温柔地说：“骆洋马上就要来接亲了，快换上衣服好好打扮。”
　　一瞬间，苏琴琴的眼泪涌了出来。
　　虽然这已经是自己第二次婚姻，可她从来没有过所谓的婚姻，当年嫁给前夫时也只是简单走了个过场，她没有家人为她精心准备，那时生活困苦，能吃饱穿暖就已经是最大的愿望了，哪里还能想得到其他？
　　可今天，程亦之却为自己准备了一个婚礼，为她披上大红嫁衣，亲自送她出嫁。
　　苏琴琴三十多年的人生里，从没有像此刻这般觉得，自己也是被人好好照顾着的。
　　
第一百三十一章
　　
　　苏琴琴就这样在程亦之的惊喜中嫁给了骆洋，虽然来人并不多，但都是苏琴琴平时身边的好友，他们见证了苏琴琴的过去和现在，也深知苏琴琴能走到今天有多么的不容易。
　　尤其是沈曼玉，看到这一幕格外感慨：“我当初找到琴琴，照顾她收留她的时候没想到会有今天。”
　　那个时候的苏琴琴，整个人毫无精神头，虽然咬牙凭着一股劲儿狠狠支撑着，但谁都看得出来那是在强撑，不知道什么时候那根弦一断，整个人就会彻底崩溃。
　　后来日子越来越好，苏琴琴也足够努力，一心一意只想多攒点钱，让自己能过得好一点。
　　沈曼玉之所以并不讨厌骆洋，是因为骆洋是真的会珍惜心疼苏琴琴，无论苏琴琴这个人有多么拧巴，骆洋都能无条件包容，沈曼玉从未见过骆洋对苏琴琴发脾气，光是这一点，就是苏琴琴那个前夫比不过的。
　　策划全程的程亦之，也只有在最后收尾时才得了些空，这是她想给苏琴琴的礼物，她想让苏琴琴明白，不管在什么时候什么环境下，她都是值得被人爱包围的。
　　为了准备这个惊喜，程亦之在进入紧张的最后筹备阶段时已经好几天没有睡过一个完整的好觉，看着自己的劳动成果，她无数次觉得一切都是值得的。
　　来这里值得，遇见苏琴琴值得。
　　为苏琴琴所做的所有事情都很值得。
　　这是她给苏琴琴的礼物，但能够让她以这种方式重遇母亲，有了这么多相处的回忆，何尝不是老天爷给她的礼物呢？
　　“想当初你刚来的时候，见了琴琴跟敌人似的，现在又好的跟什么似的，你那会儿应该很不喜欢骆洋这人吧？变化实在是太大了。”
　　过往历历在目，沈曼玉都记得清清楚楚，她还记得就因为程亦之对骆洋莫名的敌意和偏见，让苏琴琴一度感到十分为难，并开始怀疑其自己和骆洋是否还值得继续交往下去。
　　苏琴琴在意程亦之的程度也让当时的沈曼玉感到惊讶。
　　程亦之难得不好意思：“以前是我不了解骆洋这个人，现在知道他人挺好的，而且也值得苏琴琴托付，以后有他照顾苏琴琴我挺放心的。”
　　“你这话说得怎么好像要出远门似的？”沈曼玉有些孤疑，其实她早些日子就有所察觉了，总觉得程亦之现在一直在努力把想做的事情都做了，像是随时都要走。
　　如果真是这样，她也一点都不惊讶，毕竟程亦之并不属于小镇，她的能力和见识也不该被困在这样一个小镇里。
　　“没有，只是为苏琴琴高兴。”
　　程亦之是真的很高兴，自己能够亲手送苏琴琴出嫁，能够亲眼见证她过得很好，有骆洋在，事事都能依着苏琴琴，又总能在苏琴琴不乐意做某些事情的时候找到一些折中的办法，这种本事可不是人人都有的。
　　让程亦之真心觉得骆洋适合苏琴琴的还是在苏琴琴不愿意去医院体检的时候。
　　苏琴琴很固执，总认为自己没痛没病，去医院晦气，但程亦之为了她的健康，强迫她去医院，她每次都不情不愿甚至敷衍。但骆洋却有办法，而且每年都记好了时间陪她一起，程亦之曾再三叮嘱骆洋一定要记得带苏琴琴做每年一次的全身体检，骆洋真真将她的叮嘱放在了心上。
　　他或许内心也有疑问，却从没问过程亦之原因，大概在他心目中也将苏琴琴的健康摆在了第一位。
　　沈曼玉忽然伸手拥抱了一下程亦之：“虽然刚开始的时候你总一副很欠扁的样子，但不得不承认，你让琴琴改变了很多，从一个小裁缝店到现在发展成一个品牌工作室，你还真挺有能耐的，待在这个小镇屈才了。”
　　程亦之淡淡笑了下，并未接话，她比谁都清楚自己总有一天是要回去的。
　　这个梦不管多美多漫长，也一定会有苏醒的那一天。
　　而现在，她想做的都已经做完了，就算某一天一觉醒来，她已经离开这里回到了原来的世界，心里也不会再有遗憾了。
　　**
　　陆嘉楠自从全职做摄影师之后比以前更忙，程亦之想见他一面都要提前好几天预约。
　　他常常毫无前兆就开始出差，并且一走就是大半个月，但也正因他的才华和专业，在短时间内被越来越多的人给予肯定，并得到了很多工作机会。
　　程亦之记得，他应该就是从这个时候开始渐渐崭露头角，在陆嘉楠的职业生涯里，很少有不顺心的时候，当初她对于陆嘉楠的过去，虽然也仅仅凭借一些新闻才有所了解，但也能够肯定，他的才华从一开始就未曾被埋没。
　　在程亦之和陆嘉楠分开两个月后的某一天深夜，陆嘉楠忽然打来电话。
　　那天程亦之忙得头昏脑涨，甚至两眼一黑，眼前的景象也都变得模糊起来。
　　一直以来心里担心的事情好像真的要发生了。
　　如果哪一天她突然离开了这里，一定会很舍不得在这里过的这几年，这几年，抵得上她过去的很多年。
　　她接起陆嘉楠的电话，电话里的陆嘉楠低声笑道：“还在工作室吗？”
　　这个点，程亦之一定在工作室，最近苏琴琴受到了一批城里贵妇订单，要求在一个月内连带设计和成品，光靠苏琴琴一个人无法完成，所以程亦之全程参与，确保质和量都能完美过关。
　　工作室只要有固定受众对象，哪怕往后品牌无法再继续扩大知名度，苏琴琴也不愁吃穿。
　　程亦之无精打采地趴在桌子上，轻轻对着手机嗯了一声。
　　好想陆嘉楠啊。
　　忙的时候她还没有这么想念，可现在却很想念，仔细算起来，他好像已经有两个多月没见过陆嘉楠了。
　　程亦之突然被情绪作祟，鬼使神差地说了句：“陆嘉楠，你什么时候回来啊？”
　　陆嘉楠轻轻嗤笑：“想我了？”
　　“嗯，想你了，你快回来吧。”
　　
第一百三十二章
　　
　　程亦之毫不掩饰地向陆嘉楠表达着自己对他的思念。
　　自从苏琴琴婚后，程亦之总觉得自己在这里的使命好像已经完成了，如果非要说心里还有什么牵挂，那应该就是陆嘉楠了。
　　她希望陆嘉楠的未来能够一片坦途，也希望他能跟家人相处融洽，在遇到困境的时候能够有家人陪在身边，不要像她遇见的那个陆嘉楠那样，即使是结婚，都不需要与家人协商。
　　程亦之曾以为陆嘉楠与家人之间有着不可调和的矛盾，尽管交往三年，但她对他的家人一无所知。
　　直到来到这里才知道，原来陆嘉楠的父亲早已因病去世，他和母亲之间虽然矛盾重重，可因父亲去世已经也有所缓和，后来究竟又发生了什么事，让陆嘉楠和母亲顾湘之间闹到几乎陌生人一般的境地？
　　她听到电话那头传来了陆嘉楠轻轻的笑声，听到他的笑，她心里莫名地便安心了许多。
　　“那你回头看看。”
　　程亦之一个恍惚，下意识地转了个身。
　　小镇的路灯灯光下，男人颀长的身影落入眼帘，他单手支着手机，笑着朝她招手。
　　那一刻，程亦之的呼吸猛地顿住，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她喜欢的男孩子顷刻之间，仿佛天神下凡，出现在了她点前。
　　这种从前只存在于电视剧电影里面的桥段，让此时此刻的程亦之疯狂心动。
　　程亦之的眼眶有些湿润，她从椅子上跳起来，飞快地冲过去扑进了陆嘉楠怀里。
　　陆嘉楠宠溺地将她纳入怀里，分明是比她还要小几岁的人，在她面前他才像是年长的大哥哥。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啊？怎么不提前跟我说？我好去接你啊。”程亦之闷在陆嘉楠的怀里，声音嗡嗡的，像是在哭。
　　陆嘉楠一手抱着她，一手抬起她的下巴，透着月光仔细打量怀里的姑娘。
　　“怎么眼睛红红的？谁欺负你了？”
　　“你是故意想给我一个惊喜吗？”她吸了吸鼻子，喜悦已经覆盖了所有的思念。
　　她原以为陆嘉楠这次出去，没有三五个月回不来，没想到他竟然比自己计划的提前了这么久。
　　“是啊，想着如果我突然回来的话，你会不会感动到哭？”他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看来我好像成功惊喜到你了？”
　　陆嘉楠收拢了手臂，怀里的姑娘好像又瘦了一些，她的体质天生吃不胖，无论他怎么有心喂养，她身上好像永远只有那点肉。
　　程亦之把陆嘉楠带进工作室，仔细打量他，两个多月不见，他看上去成熟了很多，脸庞的弧线也显得格外坚毅。
　　还是她喜欢的那个男人。
　　这种感觉真其他，她看着他，从男孩成长为男人，他不再是过去那个在她面前永远沉稳内敛仿佛没有任何脾气的男人。
　　程亦之在这里，看到了她曾经爱着的那个男人的喜怒哀乐，也看到了他的有血有肉。
　　她下意识地抱住了他，忽然感觉到他的不对劲，在她主动抱住他的那一瞬间，他的身体好像轻轻地抖了一抖。
　　“怎么了？”程亦之的神经立刻紧张起来，张开他的双臂想检查他的身体。
　　有过上次在甘肃的经历，现在每次陆嘉楠出去工作，她总担心他会发生意外。
　　陆嘉楠笑着摇了摇头，敲了敲她的脑袋：“没事，坐了一天一夜的交通工具才赶回来的，骨头都快散架了。”
　　“那你 要不要回家先睡一觉休息休息？”
　　“好。”
　　他看她的眼神有些奇怪，但程亦之没有多想，飞快地收拾好所有的工作打算送他回家。
　　陆嘉楠在小镇没有固定住所，但他也不常去母亲顾湘那里，去的最多的就是当初收留过程亦之的那个小茶馆，程亦之从前开玩笑说，要不让他回归小镇，做个茶馆老板也不错，然后陆嘉楠认真地问她：“那你会一直留在小镇吗？”
　　这应该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那时的程亦之无法正面回答他的问题，甚至连一句好听的场面话都说不出来。
　　陆嘉楠大概是从那个时候察觉到，程亦之迟早有一天会走，所以每一次他因为工作离开小镇，都会担心等自己回来的时候，或许她就已经离开了。
　　“小茶馆不是这个方向。”
　　程亦之一把拉住往前走陆嘉楠，替他指了指旁边的路。
　　陆嘉楠自然而然地把她拉进怀里揽住肩膀：“去你家。”
　　“我家？”
　　她下意识地脸刷一下就红了，听出了他的言外之音后，手脚瞬间变得有些僵硬。
　　“不乐意了？我千辛万苦地提早结束工作赶回来看你，你连睡一觉都不愿意让我睡？”
　　最后那半句话，他故意附到她耳边，拖了长音，带着一些散漫和笑意，仿佛是在故意作弄她。
　　程亦之拿他没有办法，况且他去家里过夜也不是一次两次，甚至另一个房间也早就成了她的专属。
　　他们到家时，恰好在电梯里碰到了刚回来的沈曼玉。
　　沈曼玉来回打量着他们，朝程亦之勾了勾下巴：“来我这里喝一杯？”
　　言下之意，大概是有话想跟她说。
　　陆嘉楠倒是很懂事地把程亦之往沈曼玉那头推：“你去吧，不用管我。”
　　他根本不拿自己当外人，甚至让人有种他才是这个家的主人的错觉。
　　程亦之把钥匙交给他后，便跟沈曼玉进了门。
　　今晚苏琴琴跟骆洋约会去了，到现在还没回来。
　　苏琴琴跟骆洋婚后依旧跟沈曼玉住在一起，骆洋的工程需要经常在不同的地方跑，他不想让苏琴琴跟着自己受罪，所以两人约定，婚后苏琴琴还可以按照自己的意愿生活，他尊重苏琴琴的事业，不需要苏琴琴为了他做任何牺牲。
　　苏琴琴起初想过放下工作室的工作全心全意陪伴骆洋，但被程亦之及时劝阻。
　　程亦之辛辛苦苦把工作室经营到这种歌程度，可不是为了让她因为一个男人就轻易放弃的。
　　“不是听说陆嘉楠这次要去很久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第一百三十三章
　　
　　程亦之本以为沈曼玉说得喝一杯只是把自己从陆嘉楠身边拉走的客套话，没想到沈曼玉居然真的拿出瓶好酒，替她满上。
　　“我听说了些事情，不知真假，但还是得告诉你一声，你自己心里也好有点准备。顾湘好像在给陆嘉楠介绍相亲对象。”
　　噗——
　　程亦之差点一口酒喷出来，她有些哭笑不得，这种事情如果换做是苏琴琴告诉自己，她或许还没那么惊讶，但沈曼玉向来是不怎么多管闲事一心只顾挣钱的，像这种八卦事情什么时候也能入得了她的耳里了？
　　沈曼玉略略有些嫌弃地皱了皱眉：“你别不信，要不是可靠的消息源，我也不可能特地跟你嚼舌根让你心里不痛快。”
　　其实沈曼玉听说这件事也是个意外。
　　只是无意中被问起程亦之跟陆嘉楠的事情，小镇本来就是一个小圈子，谁家有点什么事，大家都会有所耳闻，所以当沈曼玉被问及这事儿时，心中立刻警铃大作。
　　后来才得知，原来顾湘在托人介绍适龄姑娘，还听说，这次陆嘉楠提前结束工作回来，实则是被顾湘逼着回来相亲的。
　　相亲这种奇怪的词语用在陆嘉楠身上，怎么看都让人觉得奇怪。
　　“程亦之，你自己上一点心，不要总是对陆嘉楠若即若离的，陆嘉楠挺好的，你自己抓紧着点，否则以后有你哭的。”
　　沈曼玉是真心替程亦之着急，也是真心发现顾湘原来真的不喜欢程亦之。
　　她原以为顾湘只是因为程亦之的年龄比陆嘉楠稍大一些，所以心里介意，可过去她们两人合作时，顾湘哪一次不是夸程亦之能干伶俐的？
　　原来有能力的女人只适合做合作伙伴，一旦有成为家人的可能，谁都会不由自主地展现出攻击性？
　　沈曼玉和顾湘关系还算不错，原想找个机会跟顾湘谈谈程亦之和陆嘉楠的事情，但顾湘这阵子似乎有意躲着她，每次她去找顾湘时，顾湘总能找出一堆事来瞎忙。
　　精明如沈曼玉，又怎么会看不出来顾湘什么意思？
　　“你说你这么好的一个姑娘，怎么人家妈妈会不喜欢你？”
　　这是沈曼玉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
　　程亦之无论哪方面都不差，照理说，像顾湘这种自强自立的事业型女强人应该会很喜欢她才对。
　　“我用不着她喜欢。”程亦之晃着酒杯淡淡地说着。
　　她不可能一直留在这个世界里，随时都有可能离开的人，并不在意那些不重要的人对自己的看法。
　　“那你和陆嘉楠怎么办？你让陆嘉楠夹在你们中间难做人？”
　　“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八卦了？我跟陆嘉楠的事情没你想得那么复杂，而且他也未必会听他妈妈的。”
　　陆嘉楠那么有个性有能力又有自主意识的人，怎么可能会完全听顾湘的？
　　而且，她也不相信他这次提前回来真的是因为顾湘要给他介绍女孩子。
　　沈曼玉扬了扬手，笑了：“反正你做事向来都很有自己的主张，我也没什么可担心的，只是提醒你可能会碰到的麻烦事，陆嘉楠要是真像你说的不会听他母亲的话，那是最好不过了。”
　　程亦之当然对自己有信心，也对陆嘉楠有信心，但心里终归是闷闷的。
　　无论是在这个世界还是在属于自己的现实世界里，她竟然都没有得到过他家人的喜欢。
　　也不知道后来他们母子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会让陆嘉楠和顾湘关系差到就连结婚都不通知母亲的地步。
　　程亦之跟沈曼玉闲聊中多喝了两杯，不知是因为酒不醉人人自醉还是因为其他什么原因，三杯酒下肚，便感觉头重脚轻。
　　陆嘉楠替她开门时，没想到得来一个投怀送抱的姑娘。
　　他一把将她接住，笑着把她按进怀里：“怎么喝了这么多？”
　　她身上虽然有酒气，但并不难闻。
　　陆嘉楠就是典型的双标，换做是别人，这一身的酒气大概会被他直接丢出去，但因为是程亦之，所以就连他讨厌的酒气竟然都好像带了点甜甜的芬香。
　　程亦之抵在他怀里，笑呵呵地抬头望着他，一把抱住他的人：“陆嘉楠，你怎么还没睡觉啊？”
　　陆嘉楠温柔地捧住她的脸，替她捋着散乱的头发：“等你啊。”
　　“那我们一起睡？”
　　能说出这种话，看来的确是醉的不轻。
　　陆嘉楠想问问她究竟喝了多少，但内心竟然有些感谢沈曼玉把她拉去小酌一杯，否则他怎么能看到这么可爱的程亦之？
　　在他面前总是戴着面具的姑娘，在这个时候才是最真实的一面。
　　“好，一起睡。”
　　他附到她耳边，似笑非笑地说着，弯腰把她抱起往卧室走去。
　　**
　　程亦之醒来时已经不记得自己昨晚回来后发生了什么。
　　但当她摸到身边的床褥仍有余温时，吓得整个人差点从床上跳起来。
　　太阳穴突突挑着，昨晚的记忆也渐渐回来了一些。
　　沈曼玉没有灌她的酒，她自己倒是多喝了两杯，说起陆嘉楠时，心里不由自主地多了些惆怅。
　　把陆嘉楠让给别人她不甘心。
　　可她迟早有一天是要走的。
　　程亦之睡眼惺忪地找出去时，陆嘉楠刚准备玩早餐，递给她一大杯蜂蜜柠檬水。
　　“头疼？”
　　她无精打采地嗯了一声，闭着眼把一杯水喝下肚，下一刻，一双手轻轻地替她按摩着太阳穴的位置。
　　“不能喝还喝那么多，这下知道难受了吧？”
　　“我没喝酒，就是沈曼玉那酒太烈了……”
　　她低着头吐了吐舌头，笑得有些心虚。
　　“陆嘉楠，你今天打算做什么？”
　　难得她关心起他的行踪，换做以前，多是你干你的我玩我的，两人互不干涉，所以她突然这么问，着实有些反常。
　　“去见我妈。”顿了顿，像是试探般得问，“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
　　程亦之的心跳漏跳了一拍，想起了昨晚沈曼玉说过的那些话。
　　“不去了，我今天跟苏琴琴约了去看面料。”
　　
　　第一百三十四章
　　
　　陆嘉楠把程亦之送到工作室后，转道去了不远处的托儿所。
　　顾湘已经等在那里，甚至见到他时似乎有些埋怨：“我叫你早点过来，你把我的话当耳旁风了？”
　　陆嘉楠跟母亲的关系不冷不热，淡淡应了声，也不知有没有把她的话听进去。
　　每回看见他这种吊儿郎当的表情，顾湘直觉头痛，她清楚地明白，自己根本无法掌控儿子，目前维系着的也只是母子两人之间表面的和平罢了。
　　“我约了人一起吃午饭，你跟我一起吧。”
　　顾湘着急地看了眼时间，想来是快到约好的时间，所以心急了些，催促着陆嘉楠赶紧跟上。
　　没想到顾湘约的竟是沈曼玉的茶餐厅，更不巧合的是，偏偏今天沈曼玉在店里视察工作。
　　陆嘉楠淡漠地望着母亲走向一位年轻姑娘，便猜到了母亲心里在打什么主意，她的心思全写在了脸上，即使不说，他也一眼就能猜到。
　　“嘉楠，这是我老同学的女儿，叫徐琳，正好来小镇玩，你们都是年轻人，应该会有很多聊得来的共同话题。”
　　顾湘对这位徐琳的热情，陆嘉楠从未在她对待程亦之时见到过。
　　他想起几天前，顾湘特地打电话过问他的行程，提起过有位不错的姑娘想介绍给他，但当时顾湘提得隐晦，陆嘉楠也不在意，并未放在心上，原来顾湘一早就已经计划好了，偏巧还挑了沈曼玉的餐厅，打的什么主意明眼人都能看透。
　　徐琳落落大方，见到陆嘉楠时稍显腼腆，小姑娘说话时下意识地脸红，乖巧文静的模样让顾湘分外喜欢。
　　顾湘想让两个小年轻自己相处，陪吃了一会儿便着急找借口离开，走之前还不忘小声叮嘱陆嘉楠：“吃完饭带着徐琳在小镇里逛一逛，你不是对小镇熟吗？喝杯咖啡吃个下午茶什么的。”
　　她拍拍儿子的肩膀，知道儿子是个体面人，即使心里有多不待见她这次的安排，也绝不会在脸上表现出来。
　　这一顿饭要多尴尬有多尴尬，就连餐厅认识陆嘉楠的几个服务生都感觉到了尴尬。
　　尤其是爱八卦的小张。
　　小张甚至拿手机偷偷拍了他们的照片，准备发给程亦之看。
　　“把照片删了，别让小程看见。”沈曼玉冷不丁地出现，吓得下账差点把手机丢在地上。
　　面对老板，小张倒是听话，乖乖删了手机，但还是说：“曼玉姐，这种事情又不是我们不让程亦之看到她就能看不到的，你想啊，小镇那么多餐厅，顾园长为什么偏偏要选我们家？她难道不知道我们这里的人都认识陆嘉楠吗？她就是故意要让程亦之知道的，等着我们告诉程亦之呢。”
　　沈曼玉淡淡地睨了她一眼，语气不冷不热：“既然你也知道顾园长打的什么主意，为什么还要往她挖的坑里跳？好好干活管好你自己，其他人的事儿不用你操心。”
　　小张被教育了一通，低头无奈地抿了抿唇。
　　另一边的陆嘉楠，与徐琳草草聊了几句，便将话题转移到了母亲顾湘身上。
　　“我妈叫你来的吗？”他问。
　　徐琳的眼睛不知道该往哪里放，她没想到陆嘉楠长得还不错，初初见到他的第一眼时就确定，他十分合自己的眼缘。
　　“阿姨跟我妈妈是很多年的好朋友，本来是想邀请我妈妈跟我一起来的，但是我妈妈临时有事来不了，所以只有我一个人。”
　　“小镇虽然小，但风景还不错，你可以坐一坐乌篷船，挺有风味的。”
　　陆嘉楠随口介绍了小镇的游玩特色，但话里话外都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好像并不打算遵从母亲的意思陪着徐琳到处逛逛。
　　徐琳自顾湘那儿已经基本明白了陆嘉楠是个什么样的人，但没想到他比她想象得更加冷淡。
　　“你是不是不喜欢你妈妈这次的安排？”她问得落落大方，一点也不扭捏，有些话说清楚才能避免不必要的误会。
　　陆嘉楠搅拌着奶茶的手顿了一下，抬眼看向她：“既然你问了，那我就直说了，其实我有女朋友，而且已经打算向她求婚。我妈可能不太了解我的事情，所以今天才闹出这么一出荒唐事儿，我替我妈跟你赔不是，如果做了什么让你不高兴的事情，还请你包涵。”
　　徐琳彻底傻眼了。
　　她的确看出陆嘉楠来得不情不愿，可没想到事情的发展是这样的方向。
　　他有女朋友，但他母亲却还把他介绍给她？
　　“你妈妈……是不是不怎么喜欢你女朋友？”
　　徐琳只能想到这个理由，否则顾湘不会无缘无故在明知儿子有女朋友的情况下，还千方百计地做这种事情。
　　“这是我的家里事。”
　　陆嘉楠简短的一句话，就将徐琳的疑惑挡了回去。
　　这一顿饭，两个人都吃得食不知味，尤其是徐琳，仿佛被人当场打了一巴掌那么疼。
　　但顾湘又是徐琳母亲的多年好友，即便心里有怨气也不好发作，只能也咬着牙把这口气吞下去，否则心里绝过不去这口气。
　　**
　　小张趁着下午休息的时间，跑去工作室蹲了好几趟程亦之，好不容易才蹲到人，见苏琴琴也在，欲言又止。
　　程亦之找了个借口让苏琴琴先工作，与小张到了个人少的地方。
　　得知小张来找自己的用意后，她竟然毫无意外地笑了。
　　没想到顾湘真的动了这种念头，看来自己的确不讨顾湘的喜欢，才让顾湘在明知陆嘉楠不喜欢被安排这种事情的情况下依旧我行我素。
　　“不过我看到最后那姑娘走时好像脸色不太好，我猜陆嘉楠应该没说什么好听的话，这回陆嘉楠跟顾园长肯定得吵得天翻地覆。”
　　那是他们母子之间的事情，程亦之不打算掺和。
　　然而，尽管程亦之下意识地给自己做着心理建设，但真发生这种事情后，心里的那股不适感还是比自己想象得更加强烈。
　　她不希望陆嘉楠跟母亲的关系持续僵化，她希望在他一个人的时候，至少身边能有亲人陪伴。
　　
　　第一百三十五章
　　
　　陆嘉楠回了趟顾湘那儿，没想到顾湘真会因为中午的事情大动干戈。
　　“陆嘉楠，你到底怎么回事？人家徐琳一个小姑娘来这里玩，我怎么嘱咐你的？叫你陪她好好玩一玩，你怎么能这么冷落人家？”
　　“她说她一个人可以，不需要我陪。”
　　陆嘉楠只是把徐琳的原话转述了一遍，就已经让顾湘气不打一处来。
　　“你应该知道我为你安排这顿午饭的用意是什么，徐琳哪里不好？况且她妈妈跟我还是多年好友，知根知底的，将来也不会吃亏，我又不会害你，你为什么就不能听我一次呢？”
　　天知道顾湘跟好友通完电话，得知中午自己离开后是什么情形时，气得心肝疼。
　　她一直觉得陆嘉楠是个懂事的孩子，所以哪怕心里不愿意，也不会做出令人为难的行为。
　　看来她还是不够了解自己的儿子。
　　“妈，你以后不用费心做这些事情，我跟程亦之感情挺稳定的，暂时没有分开的打算，你这么做我倒无所谓，但让人家姑娘为难，知道我非单身，人家会以为我是骗子。”
　　他是骗子，那么中间牵线的人更是骗子无疑。
　　陆嘉楠这话听着好像没有指责顾湘的意思，但是字字句句都是指责。
　　“程亦之到底有什么好！”
　　顾湘终于爆发了，头疼地厉害：“我知道她能力强，但是她不适合结婚过日子，更不会甘心留在家里相夫教子陪伴你。我是过来人，我明白一个女人一旦选择了事业，她就很难再兼顾家庭，难道你希望将来你们两个人即使结了婚也一直两地分离吗？”
　　如果选择事业上的合作伙伴，程亦之无疑是最好的人选。
　　但如果选择媳妇，顾湘第一个排除的人选就会是程亦之。
　　程亦之的性格太要强，家庭在她心里永远不可能排在第一位。
　　陆嘉楠的表情终于冷淡了下来，目光扫过顾湘时，顾湘心里竟然有些畏怯。
　　大概是跟陆嘉楠的关系好不容易才因为前夫去世而缓和，其实母子两始终存在隔阂，但都默契地闭口不提过去。
　　如果陆嘉楠说，身为母亲的她无权过问他的事情，她也无话可说，没人比她清楚陆嘉楠的性子，他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从来没人能改变他。
　　“程亦之是我喜欢的人，就算你真的很不喜欢她，也希望你因为她是我喜欢的姑娘尊重她，不要再在背地里做这种事情。她很体面，希望你也体面一些。”
　　陆嘉楠收拾完自己仅存于这个房子里的东西，将包挎航肩准备离开。
　　而顾湘，原以为可能会出现的争吵，就在陆嘉楠几句不痛不痒的话里宣布告终。
　　陆嘉楠根本就没打算跟她吵，就像他认定程亦之时也根本没有想过需要她接受。
　　他把他们的这段母子关系处理得不冷不热，表面尊重她喊她一声妈妈，实际上，却在用行动告诉她，他不会按照她的要求去做，也不会因为她是他的母亲而改变自己任何想法。
　　屋子里安静下来，顾湘紧绷着的神经忽然崩塌。
　　她第一百零一次地意识到，自己是个多么失败的母亲。
　　**
　　陆嘉楠绕到工作室时，迎面遇上了苏琴琴，他顺口打了声招呼，没想到苏琴琴一脸严肃地把他拉到一边，生怕被程亦之发现似的，偷偷看了眼背对着大门的程亦之。
　　苏琴琴对陆嘉楠向来客气，哪回不是和颜悦色？这回却有些反常。
　　陆嘉楠几乎一下就猜到发生了什么。
　　顾湘之所以挑沈曼玉那家餐厅，无非就是要让所有人知道，他在跟一个陌生姑娘相亲。
　　沈曼玉跟苏琴琴又是亲如姐妹的关系，哪能瞒得住？
　　“小陆，我一直挺看好你的，平时在小程那里也没少说你好话，你怎么能干出这么不靠谱的事情呢？”
　　苏琴琴也是听小张说起，气得心肝疼，她替程亦之生气，明明程亦之这么好的姑娘，顾湘竟然要用这种方式折辱她。
　　顾湘曾经是苏琴琴很佩服的人，但现在，苏琴琴有点不敢确定自己对顾湘究竟是什么想法了。
　　陆嘉楠哭笑不得地解释：“你误会了，我已经跟对方说清楚自己有女朋友，以后也不会再见面。”
　　但苏琴琴却思路清晰：“这不是你跟不跟对方说清楚的问题，而是你妈妈给你介绍女孩这件事本身就有问题，你妈妈明明知道你和小程在一起，为什么还要做这样的事情？你让小程怎么想？这个小镇这么小的圈子，你知道背地里那些人会怎么说小程？本来小程就因为年龄的问题已经被他们说三道四了，现在又闹出这一出，这不是正被他们说中了吗？”
　　那些嚼舌根的人哪里会管事情的来龙去脉？他们只会在背地里嘲笑程亦之不被陆嘉楠的母亲喜欢，一把年纪了还没能把自己嫁出去。
　　虽然程亦之自己不在意，但是苏琴琴就是听不得他们这么说程亦之。
　　“总之，如果你真的想跟小程在一起，就一定要处理好你妈妈的问题，不能再有下一次了。小程一个人在这里，没有亲人朋友，我就是她的亲人，我不可能眼睁睁看着她受委屈无动于衷。”
　　苏琴琴已经尽量忍耐了自己的脾气，她本想去找顾湘谈这件事，可转念一想，如果没有谈好，岂不是给程亦之找麻烦？
　　所幸陆嘉楠认错态度良好，苏琴琴也就不再跟他过不去，然而，心里那点怨气终究还是没法消散。
　　不知道为什么，听到这个消息之后，苏琴琴觉得比自己受了委屈更加委屈。
　　两人一同回工作室时，程亦之正接了个电话回来，她孤疑地来回看着这两人，失笑：“你们看上去像是刚打了一架回来。”
　　陆嘉楠淡定从容，反而是不善伪装的苏琴琴，几乎全将情绪写在了脸上，做贼心虚地低着头回了自己的工位继续工作。
　　“小程同学，我们谈谈？”
　　陆嘉楠即使握住程亦之的手，语气竟有些孩子气的撒娇。
　　
　　第一百三十六章
　　
　　程亦之也想跟陆嘉楠好好谈一谈，但不是现在。
　　她安抚性地拍拍他的手背：“我有点事要出去一趟，你在这里等我回来。”
　　陆嘉楠心里不愿意，想跟她一起去，谁知下一秒就被他看出了意图，及时制止：“陆嘉楠，你又不是小孩子，干嘛非要一直缠着我？给我们彼此一点私人空间，OK？”
　　话都已经说到这个份上，陆嘉楠要是再纠缠要跟着去，岂不是看上去真的太孩子气了？本来他们两个人的年龄差就已经是他最介意的事情了，他不止一次地想过，如果没有相差的这几岁，他是不是能够更加靠近程亦之？
　　虽然程亦之嘴上从没说过，可闲言碎语那么多，所有人都在说他们不合适，问那些人究竟哪里不合适，说的最多的就是年龄问题。
　　即便一开始不在意这个问题，但被人说久了，也难免会在心里留下痕迹。
　　他想努力地抹掉他们之间相差的这几年，可真的好难好难，和程亦之在一起之后，他生怕自己的某些行为在她眼里孩子气，从而让她觉得，他是一个还未成熟并且远远靠不住的小男生。
　　陆嘉楠只能放程亦之走，明明他有那么多话想跟程亦之说，明明他已经做好了充足的准备做好了以后一直跟她在一起的准备，可她总让他有一种摸不清看不透的感觉。
　　那种感觉一直没有变——仿佛她随时都会离开。
　　程亦之绕过大半个小镇，最后循着地图导航才艰难地找到了顾湘所说的那间毫不起眼的咖啡馆。
　　不起眼到什么程度呢？
　　如果不仔细看上面的门牌，甚至看不出这是一家对外经营开放的小店。
　　店内空空荡荡，只有顾湘一个客人，甚至看不到一个店内的店员。
　　想来顾湘特意约她来这么偏僻的位置也不是为了真的要请她喝咖啡。
　　程亦之从容入座，顾湘抬手想叫服务员点单，被程亦之出声制止：“没关系，你想说什么就直说，我还有很多工作要回去做。”
　　她与人相处向来都是淡淡的，尤其跟顾湘之间除了过去几次工作上的合作之外也没有过多私人交情，所以不必遵循一些礼节性的东西。
　　顾湘意外于程亦之的直率，不过这样的确更方便她们的交流。
　　“那我就长话短说了，今天我给嘉楠介绍了一个不错的女孩，无论是家世还是品性样貌都算得上出众，我们两家人也算知根知底，如果能够亲上加亲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程亦之揣摩着顾湘的意思，其实顾湘跟她说这些没用，她无法支配陆嘉楠的选择，与其花时间跟她说这些，倒不如想想该怎么说服陆嘉楠。
　　“但是，嘉楠很明确地告诉我，他喜欢的人是你，并且打算跟你求婚。”
　　求婚两个字让程亦之的眉心微微一蹙。
　　陆嘉楠真的这么说过？
　　她的心竟然狠狠地动了动。
　　就连当初嫁给他的时候，都未曾得到过他正式的求婚，当初的程亦之虽然心里也有遗憾，但也只敢在心里偷偷地遗憾，且绝口不提这件事。
　　她所有的遗憾，仿佛在这个本不该属于她的世界里，渐渐都弥补回来了。
　　“程亦之，你能告诉我，如果嘉楠真的跟你求婚，你会答应吗？”
　　顾湘单手握着咖啡杯，明显从容的神色，可看上去又像是紧张得等待着她的回应。
　　程亦之懒得去猜她的心思，她来这里之后一向坦然，因为知道不属于这个世界，所以也不会贪恋本就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没有发生的事情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这个答案似乎并不出乎顾湘的意料，顾湘也早就猜到，程亦之不可能给自己满意的答案。
　　“我是真的希望你能够认真考虑一下，你们两个人都是事业型，并不适合结婚，但也希望你不要误会，我并不是真的不喜欢你，只是单纯站在一个母亲的角度替自己的儿子操心。”
　　站在女性的角度上，顾湘欣赏程亦之的敢打敢拼有干劲，可站在母亲的角度上，她不认为程亦之能够很好的胜任一个妻子的角色。
　　程亦之实在无话可说，沉默了一会儿，顾湘已经把意思表达得十分明白。
　　这时店里的服务员终于从后厨出来了，顾湘招手替她要了杯咖啡，说：“这里的咖啡味道不错，你可以尝一尝。”
　　两个女人，怀着各自的心事，都是因为同一个人。
　　程亦之清楚，其实顾湘也知道做这一切只是徒劳，但她还是希望以母亲的身份再试一试，即使最后没能如她所愿，至少她也为陆嘉楠操完了那份心。
　　顾湘出了咖啡馆，转角过后，意外地撞见了本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陆嘉楠。
　　她失神片刻，判断不可能是程亦之带他来的，唯一的解释就是他跟踪了程亦之。
　　陆嘉楠的脸色比之前更难看，他隐忍着怒气，压抑着情绪说：“妈，我希望这是你最后一次找她，我和她的事情你找我就行。”
　　“你这么为她着想，就不想知道她刚才是怎么跟我说的吗？”
　　陆嘉楠眯了眯眼，将不悦写在了脸上。
　　过去顾湘不敢多管他的事情，如今却是管的太多了。
　　顾湘把程亦之的话原封不动地告诉陆嘉楠。
　　“她说，没有发生的事情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你知道这话什么意思吗？她甚至不确定自己会不会答应你的求婚。你有没有想过，她比你大7岁，在这段感情里就算你再热情，她也永远比你更加冷静。你别忘了，她是个很擅长计较得失的人。”
　　这些话对陆嘉楠来说无比刺耳，顾湘把程亦之说成了一个计较利益的人，可他认识的程亦之明明并不是这个样子。
　　陆嘉楠撇开了视线，淡淡地看向别处，漠然的表情足以说明自己已经失去和母亲好好谈话的耐心。
　　他尊重顾湘，也仅仅只是尊重而已。
　　顾湘走后，陆嘉楠又等了一会儿，赶在不远处传来咖啡馆开门的声音时，才疾步离开了原地。 
　　
第一百三十七章
　　
　　程亦之发现陆嘉楠这次回来后，似乎变得有些黏人。
　　他不经过她的痛意就擅自住进来不说，还总是溜达去工作室看着她工作，这下可把苏琴琴也整懵了，黄莹更是连连称受不了，两人合力笑话陆嘉楠，偏陆嘉楠脸皮厚，不紧不慢地找个地方自顾自工作，时不时就要抬头去看程亦之一眼。
　　但顾湘口中所说的求婚一直没有到来。
　　就在程亦之渐渐遗忘这件事的时候，某一天，陆嘉楠忽然约程亦之夜游小镇。
　　小镇的乌篷船一直都是游客们喜爱的游玩方式之一，但说来奇怪，哪怕程亦之已经在这里生活了几年，但一次都没有坐过乌篷船。
　　她来到桥头，看到陆嘉楠竟然直接包了一条船，船身经过了惊醒的装扮，铺满了闪闪的灯带，在灯笼光火下闪着亮晶晶的光亮。
　　陆嘉楠朝她伸出手，笑着将她拖入船身。
　　程亦之的心跳不自觉地加速，有一种大事即将发生的预感，这个时候，顾湘的话也随之清晰地想了起来。
　　那天顾湘之所以那么着急地要跟程亦之面谈，大概不只是因为陆嘉楠搞砸了她好不容易准备的相亲，这件事，程亦之一直没有跟陆嘉楠提及过，陆嘉楠也默契地从未在她面前提过自己曾被安排相亲过。
　　两人之间都心照不宣，可内心的疙瘩始终都在。
　　“今天是什么日子？”程亦之笑着问他，才发现他今天穿得很正式，难得穿了正装，甚至还做了发型。
　　看上去真正像个成功的精英人士了。
　　“是想逗你开心的日子。”
　　程亦之诧异地笑出了声，这种话一点也不像是陆嘉楠会说出来的话，陆嘉楠向来不会说什么甜言蜜语，即便是他们刚在一起那会儿，他也很少会主动说这些。
　　能听他说这种话，她顿时有些哭笑不得。
　　“小程同学，我接了个工作，下个月就要回城里了。”
　　她的大脑有片刻的停顿，虽然知道他不可能一直留在小镇，他也有自己的工作，但突然听说他马上又要走了，心里难免有些不舍。
　　但程亦之没有把这些心思表露出来，只是点了点头，说：“有工作是好事，这回又要去什么地方？”
　　“这回就在城里，拍一些杂志照。”他顿了顿，视线好像一直停留在程亦之身上，似乎是想从她的表情里找出一些依依不舍。
　　然而，什么都没有。
　　程亦之永远都能将自己的情绪藏得恰到好处，让所有人都无法意识到她的喜怒哀乐。
　　明明她人就在自己身边，明明她开心的时候会笑，难过的时候的会哭，但陆嘉楠还是觉得她总是和自己隔着一段距离。
　　这种感觉让他有种抓不到摸不透的飘忽不定感。
　　“程亦之，你想不想跟我一起去城里？”
　　过了一会儿，陆嘉楠终于屏住了呼吸，说出了自己今晚一直想说的话。
　　程亦之的目光从河道两边的热闹转到面前的男人身上，他肉眼可见的紧张，甚至连笑容都有些许僵硬。
　　可能是担心她会拒绝自己，所以陆嘉楠的手心竟然冒出了一层冷汗。
　　“你不是应该知道我不会去吗？”
　　程亦之拒绝地十分干脆，她也好奇，以陆嘉楠对自己的了解，其实不问这个问题也该知道她会是什么态度。
　　他今天好像有些奇怪，不知道究竟是怎么了？
　　果然，陆嘉楠的表情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仿佛程亦之的这个回答完全在他的意料之中。
　　他早该知道，她并不是那种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言听计从的女人。
　　气氛虽然有些变了味，但两个人都心知肚明地知道彼此是什么样的人。
　　就在这时，河道两边忽然绽开了烟花，五彩缤纷，绚丽夺目。
　　程亦之的眼睛被这些烟花照亮，心绪一下子澎湃起来，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
　　转眼之间，陆嘉楠忽然在她面前单膝下跪，拿出早已准备好的戒指。
　　乌篷船仍旧在河流上缓缓前进着，程亦之不敢置信地屏住了呼吸，又想到了求婚两个字。
　　她从前想都没有想过的事情，却在这个时候真真切切地发生了。
　　“我想过很多怎么跟你求婚的画面，想来想去，总是想不出一个最合适的方式和地点，本来我想等我们的未来能够更稳定一点时才谈这件事，但我等不及了，每次离开小镇离开你去外面工作的时候，我都恨不得分分钟赶回来看看你，你不在我的身边，我心里就难安。你这么好的姑娘，万一在我不在的时候跟着别人跑了怎么办？我心里总是会想这种莫名其妙的事情，想着想着我才发现，你早已经是我生活里无法分割的一部分了。”
　　程亦之心跳得厉害，不知不觉，眼眶有些湿润了。
　　陆嘉楠第一次跟她说这些话，目光真诚率真，让她的心一下软了起来。
　　“其实我喜欢你可能比我以为地更早，以前总觉得你太专注你的事业，总是忽略生活上的事情。但后来才发现，我喜欢的大概就是你本来的样子。小程同学，虽然我现在还不能算功成名就，可我好歹也算个潜力股啊，你愿不愿意持我这个潜力股？”
　　他肉眼可见的紧张，眼睛倔强地盯着程亦之，从小到大，没有哪一刻是像现在这样，让他紧张到仿佛身体都在颤抖。
　　程亦之也紧张，相较于现在的陆嘉楠，她不能说是毫无经验，可是被求婚这种事情却是第一次。
　　曾经他梦寐以求想要得到的东西，37岁的陆嘉楠没有给她，25岁的陆嘉楠给她了。
　　然而，她可以接受吗？
　　一个不知道自己还能在这里留多久，随时都可能离开的人，有资格接受他的求婚吗？
　　她的沉默换来的是陆嘉楠变本加厉的紧张。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乌篷船流淌着，而程亦之，第一次觉得这是自己生命里面临过的最艰难的选择。
　　陆嘉楠的笑意渐渐凝固在了脸上，他有些失神地收回了视线，仿佛已经看到了程亦之的选择。
　　
　　第一百三十八章
　　
　　烟火燃尽，趋于平静。
　　小镇依旧热闹，可那些热闹不属于他们。
　　没有人知道，乌篷船上的陆嘉楠正经历着怎样艰难的心路历程。
　　是他唐突了吧？突然之间求婚，没有给她考虑和缓冲的时间，她需要时间思考是应该的。
　　一贯意气风发的陆嘉楠，再一次在程亦之面前感到了窘迫。
　　他所有的不自在都是程亦之给的，也只有在程亦之面前，陆嘉楠才能紧张得不知所措。
　　就在陆嘉楠准备收回戒指时，程亦之忽然伸手，握住了他的手。
　　一瞬间的欣喜涌上心头，陆嘉楠忽地心潮澎湃，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我第一次被人求婚。”她说。
　　“我也是第一次向人求婚。”
　　陆嘉楠激动地舌头打结，差点连话都说不利索，天上地下的情绪波动，顷刻之间被颠覆。
　　“陆嘉楠，你真的清楚求婚意味着什么吗？你母亲应该跟你分析过很多利弊，像我这样的人究竟适不适合你，你自己想清楚了吗？”
　　“我这个人脾气不太好，一旦结婚了就不会离婚，所以你要想清楚。”
　　“还有，我比你大7岁，你现在正是大好年华，将来功成名就有的是小姑娘围着你转，你舍得在这么好的年纪里就被婚姻困住？”
　　程亦之有很多想说，仔细想想，又觉得好像没什么可说。
　　陆嘉楠跟其他男生不一样，虽然她也说不上来具体哪里不一样，但当初自己之所以会被陆嘉楠吸引，不就是因为他身上那股独特的劲儿吗？
　　她绞尽脑汁，想了很多还需要特别提醒他的注意事项，但不知道是因为太兴奋还是因为其他什么原因，此刻太阳穴突突跳得厉害，大脑渐渐变得一片空白，只余下眼前男人赤城的目光。
　　陆嘉楠的笑意越发深了，看见她似乎乱了方寸，心里那点阴霾一扫而空。
　　原来她也会有因为紧张而喋喋不休的时候，他还以为，她永远都能保持冷静和得体，根本不知道紧张为何物。
　　程亦之被陆嘉楠看得有些许地坐立难安，最后放弃了一般，轻叹了声气，有些孩子气地说：“好像没有其他需要注意的事项了。”
　　她抿了抿唇，可爱地不像话。
　　陆嘉楠仿佛见到了一个自己从未见到的姑娘，在紧张害羞的时候，她像团可爱的面粉团子，捏一捏就软软的。
　　他等她稍显安静一些后，取出戒指戴进了她纤细的右手无名指，因为紧张，手指竟然微微有些颤抖。
　　陆嘉楠望着自己精心挑选的这枚戒指终于戴在了喜欢的人手上，开心地笑了起来。
　　“想象了无数次你戴着戒指的画面，现在终于成真了。”
　　以后，程亦之就真的是他的了。
　　程亦之怔怔地愣了几秒，过去的回忆持续冲击着她的脑海，那时她和陆嘉楠筹备婚礼时，就连戒指都是她自己一个人去挑选的。
　　可那个时候，她只要一想到能够嫁给陆嘉楠，心里就开心地不得了，只要婚礼能够顺利举行，自己付出的所有一切都是值得的。
　　现在才明白，并不是所有的自我感动都会被理解和接纳。
　　至少当时的陆嘉楠，并不明白婚礼对她来说意味着什么，他总以为，自己只是给了她一段婚姻，却无法了解她把婚姻这件事看得这么重要。
　　在遇见陆嘉楠之前，程亦之对婚姻毫无想法，幸有继母在身边不断支持鼓励她，才让她有勇气去面对本以为自己不敢面对的许多事情。
　　她看着现在的，25岁的陆嘉楠，爱得这么纯粹，突然之间庆幸自己的决定。
　　即便不知道会在这里待多久，但在有限的能够留在这里的时间里，程亦之不想再错过，就算只是一场梦，至少在梦醒之前，她要为自己做主。
　　**
　　苏琴琴和沈曼玉是在几天后才得知陆嘉楠求婚的消息，并且并不是程亦之主动说起，而是无意中听陆嘉楠露出了些蛛丝马迹。
　　于是这一天，当程亦之去沈曼玉家蹭饭时，被苏琴琴看着自己的眼神搞得有些莫名其妙。
　　苏琴琴见程亦之来了，急得连火都忘了关，一把拽住程亦之：“小程，你一个人来的？小陆呢？”
　　程亦之莫名地眨了眨眼睛，再看看沈曼玉，总觉得这两个人好像有些问题，但又看不出来究竟哪里有问题。
　　“你自己来了？怎么不把小陆也带来？”
　　“他忙着工作呢，马上就要回去了，这会儿得把手头的工作都完成。”
　　“小陆在家里吧？我去叫他一起过来吃。”
　　程亦之急忙拉住热情的苏琴琴：“他不在家里，去外面了，你到底想说什么？”
　　她这一抓苏琴琴，苏琴琴的注意力就完全被他手上的戒指吸引了。
　　前几天没有人注意到程亦之的右手无名指上多了一枚戒指，如今这枚戒指，则像是完全坐实了陆嘉楠求婚的事实。
　　苏琴琴和沈曼玉面面相觑，同时又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她们都把程亦之当成自家亲妹妹来看待，程亦之能够过得幸福，她们当然比谁都开心。
　　“小程，你这戒指怎么回事？小陆向你求婚了？”
　　最后还是心直口快的沈曼玉，没那么多弯弯绕绕，直截了当地开口询问。
　　程亦之本就没打算瞒着她们，只不过这种事情，她也不认为有特地转告的必要，所以从接受陆嘉楠的求婚到现在，她并未向任何人透露过这个消息。
　　但看苏琴琴和沈曼玉今天的反常，恐怕她们是察觉到了什么，才会变得这么古怪。
　　“是，他向我求婚了，我已经答应了，不过他马上就要出去工作了，所以婚礼的事情应该会等他回来之后再安排，也可能就不安排了。你们还有其他问题吗？干脆一次性问完？省得你们神神叨叨的。”
　　苏琴琴的表情突然变得严肃起来：“小程，婚姻可不是儿戏，跟谈恋爱不一样，结婚的话最好还是通过双方家长的认可，否则以后会出问题的。”
　　
　　第一百三十九章
　　
　　苏琴琴是真心实意地为程亦之担忧，程亦之的事就是她的事。
　　程亦之的家人不在身边，再加上顾湘把不喜欢程亦之直接写在了脸上，万一出了什么事，陆嘉楠不在身边，她岂不是要吃了闷亏？
　　程亦之反手握住苏琴琴的手，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安抚：“我自己有分寸，我和陆嘉楠一样，我们的婚姻都能自己做主，不跟家里人商量也没关系。”
　　她想起父亲程锋，其实一开始的时候，程锋并不满意陆嘉楠，认为陆嘉楠虽然事业有成，也算功成名就，但是常年在外不着家，并非一个好的结婚对象。
　　可他心里不满意归不满意，也从不劝说程亦之重新考虑，哪怕他心里不认同这门亲事，还是尊重了程亦之的想法。
　　自己就能够给自己做主的人何尝只有陆嘉楠，程亦之何尝不是呢？
　　他们两个人正因为有太多相像的地方，所以才能够彼此吸引，不一样的人是走不到一起的。
　　“可是……”苏琴琴终归时有些担忧，她自己的又一次婚姻时没有想那么多，但程亦之的事情却让她不得不多想。
　　好歹要让顾湘认可吧？否则大家都在一个小镇，抬头不见低头见，未来会发生什么谁也说不好，陆嘉楠总不可能一直留在她身边。
　　沈曼玉用力朝苏琴琴使了个眼色示意她闭嘴。
　　“小程，我和琴琴都很替你高兴，你和小陆这一路走来也算是我们看着过来的，能走到婚姻这一步当然好。琴琴也不是泼你冷水，只是希望你能够想清楚，免得以后后悔。不过我觉得你这姑娘一向都很有自己的主意，既然接受了小陆的求婚，应该已经想清楚了？”
　　苏琴琴心里也清楚，程亦之这么有想法的姑娘，不可能随随便便答应求婚。
　　倘若她真的答应了，那就是她已经想到了方方面面，并已经做好了充足的准备面对接下来可能会发生的事情。
　　她不会不知道顾湘会是什么反应。
　　“你们啊，就别操心我的事情了，那么多事情不够你们操心的吗？”程亦之无奈地摇了摇头，转而看向苏琴琴，“后天要去趟城里看那几个阔太太送衣服，你明天都再仔细检查检查有没有什么细节方面需要调整的地方，别又跟上回那样，到了那里最后又拿回来修改。”
　　说起工作时，程亦之则又是另外一副面孔了，光是气势上就已经压倒了苏琴琴。
　　这些个阔太太算是工作室的老主顾了，大概是因为跟苏琴琴投缘，所以很喜欢苏琴琴的设计，隔三差五就会来找苏琴琴做衣服，虽然给钱爽快，但要求很多，这种顾客其实并不好伺候，也只有苏琴琴有耐心与她们周旋，换做程亦之，这笔买卖恐怕一开始就已经黄了。
　　上回苏琴琴冒着大雨给她们送去衣服，结果临到头，又原封不动地带回来了，说是细节方面出现问题，她们要求的中式盘扣做成了西式的，要求苏琴琴改良。
　　本就是一些细枝末节的小细节，并不影响衣服整体的美观和造型，但她们却要求苏琴琴回来改良并在二十四小时内完成。
　　说她们事儿是事实，但苏琴琴却真能把事情做好。
　　苏琴琴被程亦之一提工作上的事情，立刻便有些怂了，其实她也知道，以程亦之的能力并不需要别人替她出主意。
　　她担心的，由始至终都只是顾湘。
　　如果让顾湘知道，陆嘉楠求婚了，程亦之也答应了求婚，不知会作何反应？或者说，不知道顾湘会使出什么手段来坏事儿。
　　**
　　陆嘉楠离开小镇的前一天，程亦之破天荒地停了工作好好陪了他一整天。
　　他这个人其实并不难哄，说几句好听的话就能被哄得高高兴兴，但性格又极其坚毅，毕竟从小独立长大，很有自己的主见和想法，也绝不受其他人的影响。
　　“小程同学，我这次出去可能得一个月时间，等我回来了，我们谈谈婚礼的事情？”
　　程亦之笑：“婚礼的事情不着急，你还是以工作为主。”
　　“你这话说得好像并不着急跟我结婚，但你不急我急啊。”陆嘉楠靠上她的肩头，挽住她的胳膊，恨不得八爪鱼似的往她身上倒。
　　“我就在这里，你有什么着急的？难道我还会跑了不成？”
　　“要听实话吗？我的确很怕你会突然跑了，你要是突然有一天不见了，我上哪里去找你？”
　　每一次，只要程亦之不在陆嘉楠的眼皮子底下，陆嘉楠的心里就会不由自主地焦虑起来。
　　他一次次地想，假如程亦之不见了，他要去哪里找她？
　　他不知道她的家人在哪里，她从何处来，只要她想离开，他真的拿她一点办法都没有。
　　所以才会想着尽快和她绑定，希望能用婚姻将她约束，希望能和她成为真真正正的家人。
　　程亦之真真切切感受到了陆嘉楠内心的不安，他从前很把自己的心思表达，也让她忘了他并不是自己当初遇到时的那个永远沉稳内敛内心强大的陆嘉楠了。
　　如今的陆嘉楠，远还不是那个时候的陆嘉楠。
　　程亦之握住他的手，饶有兴致地把玩着他的手指，内心却有些惶恐不安。
　　何止是陆嘉楠害怕，连她自己都害怕，害怕哪一天突然像自己来时那样突然回去了，到了那时，她甚至可能连告别的机会都没有。
　　“程亦之。”
　　陆嘉楠忽然连名带姓地喊她，让她有一种他似乎有很重要的话要对自己说的错觉。
　　“你一定要在这里乖乖等我回来，等我回来了，我们就去领证结婚。”
　　“好。”
　　程亦之想也不想的回答，这是她给陆嘉楠的承诺。
　　“我一定尽快结束工作，早点回来。”
　　“不着急，以工作为重，我又不会跑，我一直在这里啊。”
　　是吗？可陆嘉楠的心里却莫名地不安，近在咫尺的人，让他有种明明抓在了手里，却还是捉摸不透的怅然若失感。
　　
　　第一百四十章
　　
　　转眼到了2010年。
　　程亦之来到这里的第五年，她认识苏琴琴的第五年，嫁给陆嘉楠的第一年。
　　与苏琴琴之前情同亲姐妹的关系让程亦之渐渐忘了自己本是不属于这里的人。
　　有时候连沈曼玉都要故意吃她们的醋，笑话她们之间的相处不像姐妹，反而更像是母女。
　　有一次苏琴琴曾提过，不知道为什么，看着程亦之的样子就像是在看自己的女儿，虽然和女儿多年未见，但总觉得女儿好像就在自己身边。
　　程亦之发现自己已经不会再因为苏琴琴提起女儿和过去时而心情不佳，甚至在知道苏琴琴后来的那些年过的不尽如意后，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她曾经觉得，既然是苏琴琴抛夫弃女，她过得不好是应该的，她应该被唾弃，被抛弃，不被人款待和喜欢，她把所有的恶意都给了那个和自己分开多年的女人。
　　可如今，却庆幸苏琴琴的自强自立，庆幸苏琴琴遇到任何事都能那么努力地往上爬。
　　恨吗？
　　那些恨，早就已经在和苏琴琴相处的这五年点滴里消除殆尽。
　　程亦之觉得这是自己生命里意外得到的一份十分珍贵的礼物，让她能够以这种方式和母亲相见，以这种方式与母亲和解。
　　最重要的是，她也终于试着学会放弃过去那个总是故步自封的自己，让自己变成了一个更加积极向上的人。
　　而这一切，都是因为苏琴琴在身边。
　　苏琴琴的热情和努力，改变了程亦之太多曾经的自以为是。
　　今年骆洋一直在外地忙于工程，鲜少有时间回来陪苏琴琴，虽然两人聚少离多，但反而感情增进了不少。
　　苏琴琴吸取了前一段婚姻的教训，因此在这段和骆洋的婚姻里显得比从前游刃有余一些，而骆洋不管是婚前还是婚后，对待苏琴琴从没变过。
　　这让程亦之不禁想到，父母过去的那段以离婚收场的婚姻里，难道真的只是母亲单方面的问题吗？父亲真的一点都没有责任吗？
　　恐怕并不尽然。
　　但这些已经无从考究了，除非将来的某一天，程亦之能够回到属于自己的现实生活里问一问父亲程锋，才能知道那段婚姻里究竟还有什么其他不为人知的秘密。
　　程亦之一如既往地为苏琴琴约了体检，与往年不同的是，这次没有骆洋陪伴，所以苏琴琴只能单独一个人去医院。
　　但程亦之不放心苏琴琴，苏琴琴的病情一直是程亦之心里难以逾越的障碍，如果她从未来来到这里还不能阻止母亲悲剧的发生，她会痛恨自己。
　　“明天我陪你去医院吧。”程亦之提出要赔苏琴琴一起去医院。
　　苏琴琴起初并不同意，觉得程亦之小题大做，自己又不是什么病人，体检而已，没必要非要有人一起陪着。但程亦之坚持，她也拿程亦之没办法，只好答应。
　　这样一来，本来答应第二天和陆嘉楠一起去试婚纱的计划就得延后。
　　她把这件事告诉陆嘉楠时，陆嘉楠故意做出失望的样子，实则只是想让程亦之说些好听的话哄哄自己。
　　程亦之嫁给陆嘉楠的第一年，陆嘉楠依旧因为工作时常离开小镇，但对程亦之来说，这一切算是有了盼头。
　　她第一次知道了等人的滋味，尽管陆嘉楠不在身边，可她心里明白，自己已经是另一个人的妻子，这个家的门永远为他敞开。
　　一直到和陆嘉楠领了证，程亦之还是觉得有一种不真实感。
　　哪怕到现在，顾湘也从未对他们结婚的事情表态，但陆嘉楠一再说，他可以做自己的主。
　　跟37岁的陆嘉楠一模一样。
　　有些事情，不管是过去还是未来，好像绝不会有半分改变。
　　“我这次有半个月的假期，等你明天从医院回来，交接一下工作上的事情，我们一起去度个蜜月？”
　　陆嘉楠偷偷背着程亦之早已策划好了一切，他们的新婚，他们蜜月，其他新婚夫妻有的，他都要给她。
　　程亦之有些意外，所谓蜜月来得猝不及防，让她大脑有片刻的空白。
　　她想起当初自己筹备婚礼时，曾问过陆嘉楠想去哪里旅行，当时的陆嘉楠是怎么回答自己的呢。
　　好像是说，哪里都一样，只要她喜欢就好。
　　这样一句模棱两可的话反倒让程亦之束手无策了，毕竟她喜欢并不代表他也喜欢，蜜月是两个人的事情，一旦让某一个人觉得不舒服了，那必然会出些岔子。
　　“你不愿意？”陆嘉楠故意收敛了笑容逗她。
　　她忙不迭地摇头否认：“就是觉得有点意外，你都准备好了？什么时候准备的？我怎么一点也不知道？”
　　“你要是知道了，还怎么叫做惊喜？”
　　陆嘉楠向来就知道该怎么给平静的生活增加一些乐趣，尤其是为了哄程亦之。
　　两人就这样约定，等忙完眼前的事情就一起去度蜜月。
　　程亦之也不问陆嘉楠准备去哪里度蜜月，毕竟是他精心准备的，如果她事先问了，就少了很多乐趣，她尊重陆嘉楠的劳动成果。
　　翌日早晨，陆嘉楠将程亦之和苏琴琴送到小镇车站后回来，途径托儿所，与母亲顾湘打了个照面。
　　说起来，母子两虽然都在小镇，但已经很久没有见过面了。
　　事实证明，只要有心躲避，哪怕只是这么小的一个镇子里也可以毫无关联。
　　顾湘甚至是最后一个知道陆嘉楠和程亦之领证的人。
　　“你是不是真不打算要我这个做母亲的了？”
　　顾湘开口第一句就是指责，但她心里清楚，站在陆嘉楠的立场，恐怕自己根本没有资格因为这种事情指责他。
　　当初和前夫离婚后，她和陆嘉楠的关系将至冰点，无论表面装得怎么和谐，都改变不了那道已经碎裂了的痕迹。
　　“哪里的话。”陆嘉楠收了视线看向别处，漫不经心的样子，显然没打算好好跟顾湘谈一谈。
　　“有哪一个母亲，是需要从别人的口中知道自己儿子已经结婚领证了这种事情？”
　　
　　第一百四十一章
　　
　　顾湘永远记得知道那个消息时候的自己有多耻辱。
　　小镇圈子本来就小，知道程亦之和陆嘉楠的事情的人又多，因为程亦之的年龄，从而成为被八卦被非议的对象。
　　顾湘可以不在意他们是怎么非议程亦之的年龄，可听不得他们在背地里说陆嘉楠娶程亦之是为了钱。
　　小白脸这种措辞，顾湘已经听了好几次，那些人每回看到她走近时，又都悻悻闭了嘴，表面和和气气的，背地里不知道把话说得有多难听。
　　哪个母亲能够容忍自己的孩子在别人口中成了这样的人？
　　即便程亦之的事业的确不错，可陆嘉楠也并不差，就因为年龄差，陆嘉楠就成了那些人眼里所谓的小白脸吃软饭。
　　陆嘉楠自己可以不在意，她这个做母亲的不能不在意。
　　难道程亦之能够容忍别人在背地里是这么说陆嘉楠的吗？
　　“嘉楠，你到底知不知道别人是怎么议论你的？”
　　顾湘气急，明明自己才是陆嘉楠真正的亲人，但在他眼里，仿佛只能看到程亦之，她这个做母亲的难道还会害他不成吗？
　　陆嘉楠的态度始终淡淡的，他根本不在意别人是怎么说自己的，他向来我行我素，旁人管不得他也干涉不了他。
　　“别人真么说是别人的事情，我也不可能生活在别人的目光里。不管你接不接受，我和程亦之也都已经是合法夫妻了，你能接受最好，接受不了我也不强求。”
　　顾湘气得脸色一阵发白。
　　这是什么话！
　　“你连自己的名声都不要了？”
　　“结个婚而已，还能坏了什么名声？”
　　顾湘知道他是明知故问，小镇里的人是怎么说他们的？连苏琴琴都知道，他怎么可能不知道？甚至程亦之也很清楚在别人眼里她自己究竟是什么样的形象。
　　相差7岁，年龄的确不是问题，但在这种闭塞的小镇里，年龄就是最大的问题，不是他们口口声声不在意就可以当做不存在的。
　　“嘉楠，婚姻不是你想得那么简单，以后你们会遇到各种各样的困难，谈恋爱的时候你们可以想干嘛就干嘛，但一旦有了法律约束，事多事情就会变得很复杂，你还年轻，何必这么早就结婚？将来你还会遇到更好的……”
　　“妈。”陆嘉楠不耐烦地打断她，“我已经遇到了我自认为是最好的，况且，我们已经领证了，你现在说这些话好像是巴不得我们尽早离婚？”
　　顾湘哑口无言，恨自己知道地太晚，如果她知道他们真的会领证，一定会极力制止。
　　“我和她现在很好，如果你真的关心我，我希望你也能尊重我的选择。如果你真的打从心眼里无法接受这个现实，那以后我们就少见面。反正以前我们也不总见面。”
　　最后一句话是既定事实，但说出来之后，却显得伤人。
　　顾湘僵在了原地，终究是无话可说，她太了解陆嘉楠的性子了，陆嘉楠从小就很有主见，尤其是后来她离开那个家后，他心里对她有怨气的，这些她都可以理解。
　　但，像现在这样，就连结婚都不事先告知，仿佛他在用行动告诉她，她并没有重要。
　　顾湘在这一刻，终于承认了自己的失败。
　　至少在婚姻在家庭里，她并不是一个成功的人。
　　**
　　另一边，程亦之陪着苏琴琴做完大半的身体检查，苏琴琴对体检中心已经轻车熟路，以往都是骆洋陪她来，这次是程亦之，反倒让她有些拘谨。
　　一路上，程亦之仍不忘喋喋不休：“身体是革命的本钱，一定要关注自己的身体健康，不要总想着赚钱，没有好的身体赚那么多钱有什么用？”
　　“很多看似难治的疾病，其实只要发现在早期都是有办法治愈的，以后的医学只会越来越发达，所以我们要做的是时刻关注自己的身体。”
　　“一年一次的体检是必须的，哪怕往后我忘了帮你买体检套餐，你自己也要记得，千万不能大意，知道吗？”
　　苏琴琴听她叨叨了一路，恍惚间有种她才是老妈子的错觉。
　　程亦之对她的身体健康在意程度超乎想象，每次只要苏琴琴身体出现些问题，程亦之一定如临大敌，大小毛病非得带着她上医院检查，夸张程度，连沈曼玉都无言以对。
　　好在苏琴琴的身体还算不错，即便是有些小毛病也都不是什么大问题，否则按照程亦之这样的折腾法，长此以往，非得把她折腾成医院的VIP客户不成。
　　程亦之坐在医院走廊的长椅上等着苏琴琴回来，期间她翻阅着自己自己带来的商场册子，挑选送给陆嘉楠的礼物。
　　他们从在一起到如今结婚，程亦之从没给陆嘉楠送过礼物，难得这次陆嘉楠这么有心地准备了蜜月旅行，她要是一点表示都没有，未免有些太说不过去了。
　　程亦之挑中了一款男士手表，正仔细看手表的性能时，一个熊孩子忽然冲撞过来，直接撞掉了她手里的那份商场册子。
　　她无奈，只好摇着头起身去捡。
　　然而就在这时，眼前忽然一黑，头昏目眩之间，眼里看到的画面逐渐变得模糊。
　　眼前的医院在她的眼中变成了十分模糊的一片，她用力挤了挤眼睛，视线却更模糊了。
　　心口疼得厉害，像是被刀割一般疼痛。
　　程亦之忽然觉得呼吸困难，下一秒，整个人徒然倒地，不省人事。
　　**
　　不知睡了多久，直到耳边似乎听到了迷迷糊糊地絮絮叨叨，程亦之才茫然地从睡梦中转醒过来。
　　入眼即是一片白，鼻尖全是医院特有的消毒水味，她迷茫地转动着眼珠，眼看着这个自己陌生又熟悉的世界。
　　“亦之，你总算醒过来了，你爸爸都快急死了。”
　　这是……
　　继母赵美兰的声音。
　　继母怎么会在这里？
　　程亦之瞬间清醒过来，蓦地从病床上坐了起来。
　　没错，这里是医院，她身上穿着医院的白蓝横条病号服，陪在她身边的不是别人，正是她一直十分尊敬的继母。
　　
　　第一百四十二章
　　
　　赵美兰怕吓到刚清醒过来的程亦之，不敢贸然上前，欣喜地拿出手机准备给程锋打电话。
　　“你爸爸一直在担心你的病情，我马上跟你爸爸说，他一定会非常高兴的。”
　　随着赵美兰出病房打电话，程亦之逐渐清醒过来了。
　　可是巨大的失落感突然向她袭了过来。
　　她回来了。
　　她终究还是回到了这个属于她的世界。
　　那个不属于她的过去世界，她到最后还是没能留下来。
　　苏琴琴呢？她记得自己是陪苏琴琴去医院做体检的，后来她晕倒了，在之后，她醒来时便已经回到这里。
　　苏琴琴找不到她会不会很着急？
　　还有陆嘉楠。
　　他们说好的蜜月旅行，只剩下他一个人满心期待地等她回去。
　　一想到陆嘉楠是抱着怎样的心情等着自己回去，最后却没能等到自己，程亦之心里就难受地要死。
　　为什么这么突然就回来了呢？
　　眼睛酸酸的，程亦之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难受过，可是，她再也回不去了。
　　那个有母亲的世界，有25岁的陆嘉楠的世界。
　　那是她嫁给陆嘉楠的第一年。
　　程锋接到妻子的电话，着急忙慌地赶到医院时，看到的就是半死不活的程亦之。
　　赵美兰同样忧心忡忡，拉着程锋到旁边，把程亦之的情况如实说了一遍。
　　“醒来之后就一直不肯说话，怎么问都没用，医生说没什么大问题，但是亦之就像是失了魂似的一直哭，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程锋更着急了，女儿虽然平常跟他们交流的并不多，但向来也不会让他们担心，这种事情从前从来没有发生过。
　　而且，在他的印象里，女儿极少掉眼泪，这究竟是怎么了？
　　他回到病房，拉开椅子坐到病床前，喊了一声程亦之的名字，病床上的人一动不动，躲在被窝里不肯把脸露出来。
　　程亦之从来不会这样不懂事。
　　程锋轻轻推了推被子，尽量小心翼翼地问：“亦之，出什么事了？有什么事跟爸爸说说，别这么闷着，对身体不好。”
　　程亦之听到父亲的声音，茫然之间才稍稍回过神来。
　　她露出小半张脸，在见到程锋时，心里竟有些异样的感觉。
　　程锋摸摸她的脑袋：“还有哪里不舒服？”
　　看到父亲，程亦之就想起了苏琴琴。
　　程锋和苏琴琴离婚之后应该再也没有见过苏琴琴，所以他也不知道苏琴琴究竟过得好不好。
　　她也想知道，苏琴琴过得好不好。
　　在她那么努力地在过去的那个世界里想努力改变一些之后，苏琴琴究竟能不能避免生病的悲剧。
　　程亦之忽然回过神来，如果她真的能在过去改变一点什么，苏琴琴是不是还活着？
　　“亦之，你这样会让爸爸担心，你有什么事情可以跟爸爸说说，工作的时候突然晕倒把所有人都吓坏了。”
　　“我……是在工作的时候晕倒的？”
　　她明明记得，自己坐上了去参加苏琴琴葬礼的飞机。
　　那么现在又是什么时候？
　　程锋想也不想地说：“是啊，还是你同事把你送到医院来的，我接到电话的时候都快吓死了，都说了不要太拼命，身体是最要紧的。”
　　程亦之忽然想到了什么，问程锋是几号，在程锋莫名其妙的表情中，程亦之才恍然间发现，自己虽然从过去回来了，但却是在父亲告诉她母亲病逝的前一天。
　　也就是说，这个时候程锋还没得到苏琴琴病逝的消息。
　　那是不是就代表她成功了？苏琴琴没有去世？
　　程亦之就这样在忐忑不安中，忽然来了精神，她彻底回过神来，现在不是怅然若失的时候，她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
　　回到过去的那几年，对程亦之来说就像是偷来的时间，似梦非梦，让她恍惚到不明所以。
　　可那些回忆究竟是真是假？
　　与母亲和解的这几年。
　　嫁给陆嘉楠的这一年。
　　那么多牵挂，让程亦之瞬间有了想去找到答案的勇气。
　　她看了眼空空荡荡的右手无名指，原本该戴在那里的戒指早已不知所踪。
　　她去的时候什么都没有带去，回来的时候又什么都带不回来。
　　程亦之总算有了些精气神，程锋和赵美兰这才放心了些，但他们不敢大意，轮流在病房里守着程亦之。
　　这一夜，程亦之不敢入睡，甚至闭上眼睛就开始担心第二天是否会从父亲口中得到母亲去世的消息。
　　她至今还记得那天，当程锋告诉她母亲病逝的时候，她内心的不甘和困惑。
　　对程亦之来说，没有哪一个夜晚比这个夜晚更加漫长了。
　　天亮后，程亦之被获准出院，但她精神依旧十分恍惚，满脑子都在想着苏琴琴的事情。
　　中午的时候，赵美兰敲开程亦之卧室的门，语气有些为难：“亦之，小陆来看你了，就在门口，你见不见？”
　　小陆？
　　陆嘉楠！
　　程亦之倏地冲出去，看见陆嘉楠的一刹那，眼眶顷刻间湿润了。
　　对她来说，明明昨天他们还在商量着度蜜月的事情，可是现在，他们却像是两个毫不相关的人。
　　他们已经解除婚约了，陆嘉楠还来找她做什么？
　　程亦之强忍住眼泪，红着眼眶对他笑：“陆嘉楠。”
　　37岁的陆嘉楠哪有二十几岁的他那般意气风发的少年气？
　　他微微蹙了蹙眉，伸手想摸她的头，但手伸到一半的时候忽然又顿住了。
　　“听说你被送去医院，我问了叔叔，说你已经回来了。”
　　他垂下了手，无奈又自嘲地笑了笑，直到程亦之提出分手后，他才忽然之间明白，没有人比她更适合自己。
　　昨晚他做了一个很奇怪的梦，梦里的自己才二十出头，他从那个时候起就认识了程亦之，两人认识了很多年，后来，在梦里，他向她求婚，她嫁给了他。
　　然而，在他们婚后的第一年，他策划着想给她一个美好的蜜月旅行时，她却突然消失不见了。
　　梦里的陆嘉楠着急地想把她找回来，就在那个时候，梦醒了。
　　
　　第一百四十三章
　　
　　程亦之和陆嘉楠面对面坐着，她垂着眼睑，不敢抬头去看陆嘉楠。
　　37岁的陆嘉楠身上透露出的那种沉稳虽然让她安心，却又让她觉得，他终究不是他。
　　不是二十多岁的陆嘉楠。
　　陆嘉楠漫不经心地把玩着咖啡杯，仔细打量程亦之，兴许是刚出院的原因，脸色看上去并不好，整个人身上有种说不出的颓靡感。
　　但他认识的程亦之，是无论遇到什么困境都不会让自己出现颓靡的人，仅仅只是一段时间不联系，她突然让他觉得有些陌生。
　　要不是那个梦……
　　那个梦对他而言实在太真实，真实到让他一度觉得自己像是亲身经历了那些，梦里的细节到了现在都能让他记得一清二楚。
　　以至于，他现在看到程亦之这个人时，心跳不由自主地加速着。
　　这是从前绝没有过的。
　　陆嘉楠之所以会跟程亦之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只是因为程亦之合适，她不吵不闹，大方得体，并且跟自己一样热衷于自己的事业。
　　这样很好，两个人即便结了婚，也不用担心可能会出现的家庭矛盾。
　　陆嘉楠欣赏程亦之，但非要说十分喜欢，似乎也谈不上。他向来没什么喜欢人的能力，从小到大，最亲近过的姑娘也就只是程亦之了。
　　“你来找我有事吗？”程亦之小心翼翼地瞄了他一眼，不敢让自己心里有一点点期待。
　　准切来说，她跟陆嘉楠已经结束了，从她说取消婚礼，他欣然同意那天开始，他们两个就已经友好分手。
　　直到程亦之坐飞机去往苏琴琴的丧礼那一天，他们已经有好几个月失联。
　　以为也不过只是一段普通的无疾而终的恋情，要说有哪里不普通，也只能说是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最后才发现不合适。
　　但程亦之跟陆嘉楠一样，都不是拖泥带水的人，当初说要结婚就结婚，后来说分手就分手，从某种程度上说，其实他们两个的确是非常适合对方的人。
　　陆嘉楠散漫地敲着杯沿，他也在想这个问题。
　　来找她做什么？
　　又是一阵令人窒息般的沉默，程亦之内心的焦躁倒缓解了不少。
　　她记得在回到过去那个世界之前，这个时候的程锋已经将苏琴琴去世的消息告诉了自己，但今天她仍未得到这个消息，或许可以说明，自己在那个世界做过的努力都已经成功了。
　　对程亦之来说，这漫长又紧张的一天终于算是过去了。
　　“我是想，你要不要再和我试一试？”
　　程亦之呼吸一窒，不敢置信地看向陆嘉楠，这种话居然能从37岁的陆嘉楠口中说出来？
　　过去他们之间，哪一次不是她主动？他永远都站在被动的位置，等待着她往前走两步。
　　“你怎么会突然有这样的想法？”
　　“如果我说，我做了一个很奇怪的梦，你信吗？”
　　陆嘉楠把梦到的内容一五一十讲给程亦之听，他也很疑惑，自己怎么会梦到程亦之，在与程亦之交往的这几年，他梦到程亦之额次数屈指可数。
　　程亦之听着听着，脸色渐渐暗淡下来。
　　原来她亲身经历过的这些事情，那么鲜活的事情，对陆嘉楠而言只是一场梦。
　　那她回到过去时跟他在一起的那段时光又算什么？
　　她嫁给他的那一年又算什么？
　　还有他向她的求婚，他策划着两个人一起的蜜月旅行，这些又都算什么？
　　眼前的陆嘉楠虽然也是陆嘉楠，却并不是那个无论何时何地都一直包容着她的陆嘉楠了。
　　明明是同一个人，但终究是不一样的。
　　陆嘉楠忽然有些紧张起来，他本以为程亦之会答应自己，然而，在漫长的等待当中，他第一次意识到，或许自己早已经在不知不觉中失去了她。
　　“陆嘉楠，你仅仅只是因为一个莫名其妙的梦，就要跟我复合吗？这太不像是你的作风了。”
　　陆嘉楠怎么可能也因为一个梦就改变自己的想法呢？换做以前这是绝对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连陆嘉楠自己也觉得可笑。
　　他低头自嘲地笑了笑：“我也这么觉得，仅仅因为一个梦，突然之间发现你我本该不一样。”
　　“抱歉，我无法接受，希望你能够认真考虑清楚，是真的想跟我在一起才来找我，而不是因为一个莫名其妙的荒唐梦，就改变了自己。”
　　如果真的只是因为一个梦他才重新来到她身边，那么下一次，他又会因为什么原因离开自己呢？
　　程亦之要的是全心全意的陆嘉楠。
　　那个二十出头，可以为了她做很多事情的，满腔赤城的陆嘉楠。
　　**
　　经过几天的深思熟虑，程亦之做下一个重要的决定。
　　她决定去找苏琴琴。
　　与其坐以待毙，不如主动出击。
　　但在去找苏琴琴之前，她需要弄清楚一些事情。
　　这天，家里照例只有程亦之和赵美兰两个人，程亦之与继母之间的相处一直都很随性，赵美兰因为不能生育，所以从嫁给程锋之后就一直把程亦之当成自己的亲生女儿来看待，从未亏待过程亦之。
　　在程亦之年少时，多亏有赵美兰这个继母的悉心照料，否则程锋一个大男人带着个女儿，终归有许多不方便的地方。
　　程亦之也一直把赵美兰当成亲生母亲对待，即使没有亲生母亲在身边也没关系，有继母就够了。
　　她一直都是靠着这个意志力坚持下去的。
　　赵美兰不仅是个好妻子，也是一个好母亲，常常将程亦之的情绪照顾得十分周到，让人一点找不出她的不好来。
　　“你以前为什么会选择嫁给我爸？”
　　程亦之先聊着，回想起来，她好像从没问过赵美兰这个问题。
　　以前她并不关心父亲和继母是怎么走到一起的，只要他们两个人开心就好，现在忽然之间就想关心关心，尤其是，对程锋和苏琴琴过去的那段婚姻尤其好奇。
　　赵美兰有些诧异：“怎么突然提起这个？”
　　程亦之耸了耸肩：“没什么，就是好奇而已。”
　　
　　第一百四十四章
　　
　　赵美兰之所以会选择程锋，无非是因为程锋善良，所谓的老实人，虽然在那个时候，身边的人都劝她老实人也不一定真的老实，何况他还带着个女儿，算是个拖油瓶，以后日子怎么样还另说。
　　后妈不好当。
　　这是当时赵美兰身边所有人都给她的忠告。
　　但当赵美兰看到程亦之后，就坚定了自己要嫁给程锋的想法，因为身体原因，她早就已经被判了死刑无法生育，而程亦之又需要一个母亲，她认为这是最好的结果。
　　婚后，程锋一点也没有变，程亦之也从一开始对她的敌意，到后来两个人真的成了亲密无间的母女。
　　虽然程亦之一直叫她阿姨，从未开口喊她一声妈妈，但对赵美兰来说，这已经是最大的成就感了，赵美兰一直用心地经营着这个家，就是希望有朝一日，能够真正地让程亦之打从心底里认可她这个母亲。
　　就算程亦之心里始终有一个亲生母亲的位置也没关系，养母和生母本就不是对立面，如果程亦之真的因为养母而不要生母，那也算是她这个养母的教育失败了。
　　“你爸爸当时一个人带着你其实很难，一个男人要带着一个小女孩，其中有很多不方便。但是在我眼里，你爸爸善良又有责任心，而且最重要的是，他并不嫌弃我不能生育。”
　　赵美兰很直白，当初她和上一任到谈婚论嫁的男友坦白自己无法生育时，对方直截了当地和她分了手。
　　在认识程锋之前，赵美兰遇到过许多这样的情况，从一开始的抱有希望，到后来她终于想明白，她这样一个无法生育的人想结婚并不容易。
　　而程锋，他领着年幼的女儿，他并不需要再有其他女人为他生下一儿半女，于是赵美兰顺理成章地开始和他交往。
　　深入了解之后，赵美兰发现程锋身上诸多的好品质，当初也是程锋先开口求的婚，除了不能拥有一个专属于他们两个人的孩子之外，这段婚姻一直让赵美兰十分幸福。
　　哪怕当初一直不好看他们的家人朋友，到后来也纷纷为他们的婚姻点赞。
　　这其中虽然也有赵美兰的付出，但不能否认，程锋是个很好的人。
　　程亦之淡淡笑着点了点头，其实关于程锋和苏琴琴的那段婚姻究竟是如何走到哪一步的，对她来说又有什么重要的呢？
　　重要的是，也许现在的苏琴琴和程锋一样，也过得很好呢？
　　“亦之，这几天我一直看到小陆来找你，但他每次都不肯上来，只是在楼下车里呆坐着，阿姨知道你们两个人之间有矛盾，但如果你心里还喜欢他的话，就千万不要错过。能找到一个自己喜欢的人不容易。”
　　赵美兰好言相劝，她如何看不出程亦之也对陆嘉楠恋恋不舍？
　　当时好端端地筹备着婚礼的两个人，突然之间说不结就不结了，让她和程锋都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但程亦之性子向来要强，既然她说不结了，身为家长的他们自然不好再多说什么。
　　程亦之点着头，不由自主地想起了那个被困在了过去的陆嘉楠。
　　**
　　程亦之思来想去之后，决定去一趟溪镇。
　　当初她是在溪镇遇到了苏琴琴，也许苏琴琴至今还留在那里呢？
　　程亦之本想向父亲程锋打听苏琴琴的下落，但想到或许程锋并不想再跟前妻扯上关系，何况，如果被赵美兰知道了，不知道赵美兰又会是什么想法？
　　她最终还是决定自力更生。
　　向公司告假后的当天，程亦之简单收拾了行李，准备启程前往溪镇。
　　不料中途竟碰见了陆嘉楠。
　　陆嘉楠开车，开门叫她上车，她迟疑了好久，不明白陆嘉楠一直对自己纠缠不清究竟是为什么。
　　当初对她爱搭不理的人是他，现在追她追到家门口的人又是他。
　　她已经看不透陆嘉楠这个人了。
　　还是二十出头那会儿的陆嘉楠可爱一些。
　　“陆嘉楠，你为什么老跟着我？”
　　程亦之的语气有些着急，因为实在是看不透他究竟想做什么，正常情况下的陆嘉楠是绝不会做这种事情的。
　　以前都是她主动跟着他，哪里有他主动的时候？
　　陆嘉楠却气定神闲，丝毫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冒犯到她的地方，他慢条斯理地转动着方向盘，直接忽略了她的问话。
　　“去哪里？我送你。”
　　程亦之忽然有些心梗，仿佛自己是在对牛弹琴。
　　即使再怎么问下去，应该也无法从他嘴巴里撬出些什么话来，她叹了口气算是认命，懒得再和他掰扯下去。
　　“那就麻烦你送我去车站，谢谢。”
　　“车站？你这是要去哪里？如果近的话我可以送你，免得你还要坐大巴车，你平时不是最不喜欢坐大巴车吗？”
　　程亦之诧异地扭头去看他，打量着他面无表情的那张脸，这真的是从陆嘉楠口中说出来的话吗？
　　他什么时候关心过她的死活？
　　这会儿却能把她那些不打紧的喜好记得那么清清楚楚。
　　既然他那么想当司机，那程亦之当然要如了他的愿。
　　“溪镇，就在这附近，你知道这个地方吗？不知道的话我可以给你导航。”
　　她拿了手机，输入溪镇两个字，导航开始准确无误地工作。
　　然而，陆嘉楠突然之间不说话了。
　　程亦之以为是他不乐意了，无趣地说：“你还是送我到车站吧，你的时间那么宝贵，就不麻烦你了。”
　　但陆嘉楠什么都没说，自顾自地按着导航提示往溪镇的方向驶去。
　　从这里去溪镇的车程大约需要两个小时。
　　在这两个小时里，程亦之内心做过无数次建设。
　　如果苏琴琴不在溪镇该怎么办？如果此溪镇并非彼溪镇又该怎么办？她突然有些后悔什么都没问清楚就敢直接找上门。
　　程锋或许应该知道苏琴琴的下落，但这么多年苏琴琴都没来看望过程亦之，也许现实中的苏琴琴，和程亦之在过去遇到的那个苏琴琴，并不是同一个人。
　　
　　第一百四十五章
　　
　　他们到达溪镇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
　　然而，小镇却热闹到让程亦之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溪镇和她到过的那个世界的小镇并没有不同，唯一的不同大概就是，现在的溪镇到处都是浩浩荡荡的游客，早已打破了当初的那点宁静。
　　河道两旁叫卖的小贩们与络绎不绝的游客构筑了这个让程亦之感到陌生的溪镇。
　　这已经不再是她在那个世界生活过的小镇了。
　　陆嘉楠察觉到她的反应时，轻轻一笑：“你这是什么表情？不是你自己想来的吗？”
　　她讷讷地开口：“这里……比我想象得要热闹很多。”
　　“你没听说过溪镇？很有名的旅游古镇，都已经是国家级旅游景点了，每天要接待成千上万的游客。”
　　“你怎么连这都知道？”
　　她更疑惑了，还以为陆嘉楠是除了工作其他都不关心的人，但他居然还能清楚地知道溪镇的现状，再者，刚才来时，他轻车熟路就找到了小镇外的停车场，不像是第一次来的样子。
　　“陆嘉楠，你以前来过这里吗？”
　　陆嘉楠没有搭话，带着她来到一条精辟的小路找了家客栈入住，说他没有来过这里，程亦之怎么都不相信。
　　她突然想到，如果那个世界的一切都是真实的话，陆嘉楠过去应该的确曾在这里生活过，毕竟他母亲的事业在这里，他不可能不知道这个地方。
　　入了夜的溪镇仍有些凉意。
　　程亦之和陆嘉楠就住在隔壁，但两人的阳台是相连着的。
　　她出去时，发现陆嘉楠正坐在阳台一个人喝着闷酒，歪头打量着他，总觉得他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尤其是今天放下工作和她一起来溪镇。
　　其实他并不需要做到这种程度，她也没有想过要让他送自己过来。
　　陆嘉楠注意到了她的视线，转头看向她，朝她举了举酒杯：“要一起喝一杯吗？”
　　程亦之记得陆嘉楠很少喝酒，他自己说过，酒精不是什么好东西，很多时候或许还会坏事，所以无论在什么场合，他都拒绝摄入大量的酒精。
　　她认识他的这些年，更是从没在私底下见过他喝酒的样子。
　　而今，他竟然一个人在陌生的小镇里喝酒，想想都觉得无比好笑。
　　不等程亦之开口，陆嘉楠递过来一瓶啤酒：“度数低，喝了也不会出问题。”
　　啤酒能有什么度数。
　　程亦之轻笑了一下，忍不住问他：“陆嘉楠，你真的没来过这里吗？我觉得你对这里好像挺熟的。”
　　她也就是随口一问，抱着陆嘉楠会一如既往懒得回答自己的心态，没想到这一回他竟然回答了她的问题。
　　“我妈妈以前住在这里。”
　　一刹那，世界仿佛都静止了。
　　程亦之屏住了呼吸，诧异地瞪大眼睛，握着易拉罐的手隐隐有些颤抖。
　　他母亲，也就是顾湘。
　　果然……果然她想得都是真的吗？如果顾湘曾在这里生活，那是不是代表苏琴琴也的确曾在这里生活了很多年？
　　陆嘉楠淡漠地望着远方，喝了口啤酒，用事不关己的口吻说：“她去世之前我来这里收拾她的遗物，在这里住过一段时间。”
　　去世？
　　“你母亲她去世了？”程亦之惊讶地下意识提高了音量。
　　难怪！
　　如果顾湘去世了，那一切都说得通了，难怪陆嘉楠会说他的事情他自己能够做主，并不需要见家长。
　　因为根本没有家长可以见！
　　顾湘是怎么去世的？明明当时还那么强势的一个人，竟然这么突然就……
　　“你那是什么表情？”陆嘉楠看到她看着自己的那种表情时，心里有些不太舒服。
　　程亦之感到呼吸有些急促，恍惚之间才发觉，即便那时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自己好像也从未真正了解过这个人。
　　“我妈是因为一场意外去世的，走的时候还算安详。但我跟她从小关系就不和睦，所以当时和她已经很久没有联系了，没能赶得上见她最后一面。我是个不孝子。”
　　陆嘉楠单手支着下巴，头有些昏昏沉沉，明明没有喝那么多酒，但此时此刻，脑袋却有些发沉地控制不住去想早已过去许多年的事情。
　　他已经想不起来最后一次跟母亲和和气气吃一顿饭是什么时候了。
　　父亲去世之后，他和母亲的确曾有一段关系缓和期，但没过多久，母子之间的关系再度开始恶化。
　　那个时候他忙于事业，母亲则留在这个小镇继续打理她的那家托儿所，要不是母亲突发意外去世，陆嘉楠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和母亲相见。
　　程亦之下意识地靠近他，可惜他们中间始终隔着一根栏杆，就像他们两个人之间的关系，看得见摸得着，心却总离得很远。
　　“陆嘉楠，你妈妈肯定不会怪你，她心里一直都很为你着想，可能是她自己也觉得亏欠了你太多想要弥补，你在她心里绝对不是个不孝子。”
　　就凭顾湘为了陆嘉楠，一直不希望程亦之跟陆嘉楠在一起，顾湘心里就是挂念着儿子的，不可能认为陆嘉楠是个不孝子。
　　陆嘉楠嗤地笑了下：“你怎么知道？好像你很了解她一样。”
　　“我……”
　　她没法告诉他自己究竟了不了解顾湘，但时至今日，她才明白陆嘉楠心里一直都藏着的那点苦。
　　见多了总是能够掌控一切的强大的陆嘉楠，就是见不得他现在这个模样。
　　“陆嘉楠，你别喝酒了，小心明天不舒服。”
　　正是因为喝了酒，陆嘉楠才会变得这么奇怪。
　　陆嘉楠竟然破天荒地很听她的话，慢条斯理地点着头，说了声好的。
　　他晃晃悠悠的起身来到她面前，猝不及防之间，伸手将她抱进怀里，拍着她的后背轻声说着：“这几天我想了很多，发现以前自己确实挺混蛋的。”
　　“亦之，你真的不准备再跟我试一试吗？我……我会试着改一改过去的那些坏毛病，试一试可以吗？”
　　程亦之愣住，他这是在求她吗？
　　
　　第一百四十六章
　　
　　翌日清晨，陆嘉楠醒来时已经忘了昨晚发生的事情，程亦之也并未提醒。
　　昨晚的陆嘉楠是难得不清醒的陆嘉楠，也许是到了这个地方让他想起了母亲的过往，所以才多愁善感了一些。
　　溪镇不大，所以想找苏琴琴并不是什么难事。
　　程亦之决定从工作室入手。
　　如果她回到过去时发生的一切都是真实的，那么工作室应该还在那里才对。
　　她和陆嘉楠在客栈就地分开，约了晚上一起吃饭后便各忙各的，这里既然是顾湘过去生活的地方，想必陆嘉楠应该也有很多事情要做。
　　沿着记忆里的路一路向南，其实这里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如果非要说什么变化，大概就是游客突然变得很多。
　　她记得在自己回到现实世界之前，当地政府就已经在大力发展旅游业了，现在看来，溪镇的旅游产业发展地相当顺利，看到如今这样子，说明过去做过的所有努力都没有白费。
　　一如程亦之所料，工作室仍在那里， 只不过随着岁月发展，所有东西都在发生变化，那个时候看着还崭新气派的工作室，如今夹在更加崭新的排屋中间，显得并不那么起眼。
　　如同当初那家被所有人忽略的不起眼的小裁缝店。
　　程亦之紧张得手心直冒汗，她一心只是想来找苏琴琴，看看她过得好不好，可真的见到她了，她又该说什么做什么？
　　她们两个人里面，只有她带了那几年的记忆，清楚地记得发生的每一件事，可苏琴琴究竟是不是那个世界里的苏琴琴？
　　突然如此突兀地见面，恐怕所有人都会吓一跳。
　　然而，苏琴琴的出现打了程亦之一个猝不及防。
　　她看到苏琴琴从工作室里出来，肉眼可见地上了年纪，但面色红润，并不病态。
　　在看到苏琴琴的一刹那，程亦之的眼泪几乎夺眶而出。
　　如果没有那段特殊的经历，能够让她回到过去的那个世界和苏琴琴一起经历过那些，这个时候的苏琴琴应该已经去世了。
　　只要看到苏琴琴还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程亦之抬头狠狠闭了闭眼睛，用力把眼泪逼了回去。
　　哭什么呢？看到苏琴琴还健健康康，跟人有说有笑的，她应该高兴才对。
　　没有什么事比活着更加重要了。
　　程亦之小心翼翼地跟在苏琴琴身后，沿着熟悉的道路，一路来到了曾经那家托儿所。
　　没想到托儿所竟然还在，并且经营地有模有样，整个托儿所不仅扩大了面积，连装修都焕然一新。
　　苏琴琴进去时，前台小姑娘起身相迎，毕恭毕敬的模样，仿佛苏琴琴是她的顶头上司。
　　程亦之在托儿所门口等了一会儿，苏琴琴走后才进去跟前台姑娘聊了两句。
　　她才知道，原来苏琴琴现在就是托儿所的老板。
　　这就能够解释了，或许是顾湘出事后，苏琴琴念着自己过去在这里工作过，所以接手了这个托儿所，这一直是苏琴琴想做的事情，她很喜欢跟孩子们待在一块儿。
　　另一边的苏琴琴，回到工作室后，抓紧时间画着设计图，工作室的门一开一合之间，她还以为有人上门想做衣服。
　　当她看到来人之后，惊住了。
　　两个人四目相对，更加紧张的那个人反倒是程亦之。
　　程亦之手脚微微颤抖着，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苏琴琴，她该以什么心情面对苏琴琴呢？
　　是把她当做母亲，还是一起奋斗努力过的朋友？
　　“你……”苏琴琴看她的眼神有些困惑。
　　看到程亦之的一瞬间，苏琴琴以为是自己看错了，但隔得这么近，她又怎么可能看错？
　　程亦之，是她的女儿程亦之没有错，她们许多年没有见过，可苏琴琴却一直偷偷地在程亦之不知道的地方见过她。
　　这是她的女儿啊。
　　“你在这里工作？”程亦之忍下自己的万千思绪，不管以什么样的心情，现实里，苏琴琴是她的母亲。
　　是那个她曾经万分痛恨抛弃自己的母亲。
　　如果没有发生那些事情，程亦之依然可以理直气壮地恨着苏琴琴，但在知道苏琴琴这么多年是以什么样的心情生活着之后，她还怎么去恨呢？
　　明明苏琴琴也很无奈，明明所有人都过得很不好。
　　苏琴琴不知所措地搓着身上的衣服，局促地点点头：“你快坐，想喝什么？奶茶？我去给你买。”
　　二十几年不见的母女，第一次见面让两个人都很恍惚，尤其是苏琴琴，紧张得像个什么都不会的小朋友，害怕会被嫌弃，所以就连对视都做不到。
　　程亦之急忙拦住她：“不用这么麻烦，我喝水就可以了。”
　　相对无言，沉默到令人窒息。
　　程亦之偷偷地打量苏琴琴，苏琴琴的气色很不错，看得出来身体应该没有太大问题。
　　这不就是程亦之来这里找苏琴琴的目的吗？只要能看见她还好好的，其他都不重要了。
　　“你……这些年过得好吗？”
　　这种陈词滥调的开场白让程亦之一时有些难以适应，但面对苏琴琴时，她也只能这样发挥。
　　总不能还用过去那样的态度面对苏琴琴吧？多多少少有些唐突了，毕竟，看苏琴琴见到她时的反应不难猜出，只有程亦之拥有那些记忆。
　　也就是说，明明她在那个世界里真的改变了很多，但是回到这个现实世界，还是只有她一个人记得所有的事情。
　　但那又何妨？毕竟她的目标已经实现了，其他的都是次要。
　　苏琴琴有些拘谨，内心莫名地焦躁不安，揣测着程亦之突然到来的意图。
　　这些年苏琴琴一直暗地里跟程锋保持着联系，虽然不多，但程锋答应让她看女儿就已经让她十分满足了。
　　她会偷偷地去看望程亦之，尽管不在程亦之面前出现，但能以这种方式看着女儿长大也不算白白错过了女儿的人生。
　　就连上回程亦之在婚纱店试婚纱那次，苏琴琴也远远地躲在对面的店里看着她。
　　原以为，程亦之从此将走向幸福。
　　
　　第一百四十七章
　　
　　苏琴琴将自己的这些年娓娓道来。
　　她一直留在这个小镇，在沈曼玉的帮助下生活逐渐有了起色。后来小镇上来了个很积极向上的小姑娘，两人一拍即合，盘下了裁缝店做大做强，从此有了自己的事业。但小姑娘在小镇待了没两年就离开了，此后一直是她一个人努力维持着裁缝店的深意，很庆幸大家都很喜欢她的设计和做出来的衣服，所以才能拥有今天的成绩。
　　再后来认识了骆洋，在骆洋的追求下，答应嫁给骆洋。婚后两个人一直过得很幸福，虽然没能拥有属于他们两个人的孩子，但孩子并不妨碍他们之间的相濡以沫。
　　骆洋一直很支持苏琴琴的事业，并在身后默默地鼓励苏琴琴做她自己想做的事情。
　　在骆洋的鼓励和带动下，苏琴琴干劲十足。
　　一次偶然的机会，让她有了能够拿下托儿所的机会，但当时应资金不足，苏琴琴还担心犹豫过好一阵子，最后也是骆洋帮她解决了资金方面的问题，让她能够顺利接盘托儿所，继续和那些可爱的孩子们在一起。
　　程亦之认真地聆听着苏琴琴的过往，和她想象得大差不差，苏琴琴口中的那个短暂出现过的小姑娘，难不成就是那个世界里的自己吗？
　　这一点程亦之已经无从考证了，但既然，她回到过去这个事实无从考究，那么许多事情也就没必要追根究底，因为本来就不会有什么所谓的原因。
　　“那你的身体……挺好的吧？”
　　这才是程亦之最关心的问题。
　　苏琴琴愣了一下，她习惯了报喜不报忧，更不希望自己那些不好的事情影响到女儿。
　　她摇摇头：“挺好的。”
　　这时，骆洋回来了。
　　程亦之眼看着苏琴琴的脸色变得一阵尴尬，大约是担心程亦之见到骆洋会不高兴，所以苏琴琴似乎变得有些诚惶诚恐。
　　一切都回到了程亦之刚遇见苏琴琴那时的模样。
　　那个时候苏琴琴见到她时也总是这样一副表情，好像程亦之是什么妖魔鬼怪，能一口吃了她似的。
　　骆洋礼貌地对程亦之微微颔首，苏琴琴则附到他耳边说了些什么，大概是在告诉骆洋程亦之的身份。
　　“原来是小程啊，来溪镇玩吗？”
　　骆洋倒是比苏琴琴落落大方许多，没一会儿就跟程亦之闲聊起来。
　　他和程亦之在过去认识时有些不一样，那会儿骆洋并没有这么善于与人交谈，但现在的骆洋看上去则显得得心应手。
　　苏琴琴去了隔壁为程亦之买奶茶，现在的小姑娘都爱喝奶茶。
　　程亦之想叫她不必，但转念又随了她去。毕竟对苏琴琴来说，难得见到二十多年未见的女儿，自然是想好好和女儿相处的。
　　“我妈她……”程亦之喊出这个妈的时候，连自己都觉得分外别扭。
　　她已经二十多年没有喊过这个词了，意识到有些问题后，她立刻改了口。
　　“她的身体怎么样？有没有什么小痛小病？”
　　骆洋看向外面紧张得在隔壁排队买奶车的妻子，笑了笑：“你放心，她身体已经比以前好多了。”
　　这句话立刻让程亦之的神经紧张起来：“也就是说，她以前的身体不太好？”
　　“你别紧张，都已经治疗过了，以后只要小心保养身体不会出什么大问题。”
　　骆洋说，他们在一起后，两人商量过想要个孩子，同时他也是一个十分注意身体健康的人，所以两人每年都会去医院体检，尤其准备要孩子之前，对于身体更是看得很重，毕竟而已不算年轻，苏琴琴怀孕生孩子有着很大的风险。
　　但没想到，在某一次体检中，竟然检查出了苏琴琴患有宫颈癌。
　　好在只是早期，早发现早治疗，马上介入了医疗手段，为了能够彻治疗疾病，骆洋和苏琴琴商量之后决定摘除子宫，因此他们再也不可能拥有属于自己的孩子。
　　对骆洋来说，没有什么是比苏琴琴更加重要的，所以他并不在意他们两个人之间是否会有孩子这件事，最重要的是彼此都在身边。
　　在摘除子宫之后，经过一系列的治疗，苏琴琴的身体已经恢复了健康，这些年再也没有复发过。
　　程亦之听得整个人都懵了。
　　她万万没有想到，苏琴琴的健康是以这样的代价换来的，但她也相信当时的情况一定是万不得已，所以骆洋和苏琴琴才会做出这种决定。
　　“不过你能来主动看她，她一定很高兴。”
　　骆洋知道苏琴琴一直都很想念女儿，一直都想办法偷偷地去看望女儿又不敢让女儿知道，哪知道程亦之竟然会有主动来看望她的那一天。
　　他替苏琴琴感到高兴，可以想象苏琴琴此刻的心情有多雀跃。
　　程亦之却毫无喜悦可言，她所想象得身体健康并不是这样的，那么努力地想要阻止苏琴琴的病情恶化，没想到最后还是差了那么一点点。
　　当天晚上，苏琴琴热情地邀请程亦之来家里吃饭，程亦之想跟苏琴琴多待一会儿，因此没有拒绝，同时又想到了早晨跟陆嘉楠约好一起吃晚饭。
　　她有些为难时，陆嘉楠却好巧不巧，出现在了工作室外，与踌躇不定的程亦之撞了个正着。
　　最终，程亦之和陆嘉楠都被热情的苏琴琴邀请回了家。
　　苏琴琴当然知道陆嘉楠是程亦之的未婚夫，但她还要在程亦之面前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但陆嘉楠和苏琴琴却是相识的。
　　当初顾湘的托儿所被苏琴琴盘下来时两人曾见过几次，但也仅仅只是认识，并无深交。
　　骆洋好客地为陆嘉楠满了酒，陆嘉楠礼貌性地端起酒杯想抿一小口时，被程亦之抬手捂住杯口。
　　“你别喝了，你不能喝酒。”
　　想到昨晚那么点啤酒就让他变得不像他自己，不敢想象这一小杯白酒下肚会出什么状况。
　　陆嘉楠意外地挑了挑眉，抬手轻轻拍掉她的手背：“小酌一口而已，不碍事。”
　　“你醉了我可不送你回去。”
　　
　　第一百四十八章
　　
　　陆嘉楠和骆洋意外地合拍，酒果然是个好东西，能迅速拉近男人之间的关系。
　　即使他们以前从不相识。
　　程亦之小心翼翼地环顾着这个熟悉的房子，依旧还是那个房子，当初是沈曼玉和苏琴琴共同居住的，但现在已经不见了沈曼玉的身影。
　　“你一直住在这里吗？”
　　苏琴琴切了橙子过来给她，两人聊了一会儿之后，她已经比刚见到程亦之那会儿放得开了，不再看上去唯唯诺诺，好像生怕会让程亦之不高兴。
　　“不是，以前是我跟我的好姐妹一起住，后来她搬去跟男友一起住，我和骆洋结婚之后我们就住在这里了。”
　　原来沈曼玉搬去跟男友同住了？应该就是当初交往的赵医生吧？以沈曼玉的眼光，很难再看上其他人了，而且赵医生人确实很不错。
　　苏琴琴仿佛打开了话匣子一般地滔滔不绝。
　　“曼玉她帮了我很多，当初要是没有她，我也不可能重新开始。这个房子也是她让给我住的，我欠她太多了。”
　　“本来骆洋是想买下来这个房子的，但是曼玉说反正她以后也不住了，空着也是空着怪浪费的，坚决让我们先住着。”
　　程亦之津津有味地听着，仿佛有一瞬间，回到了跟苏琴琴一起奋斗的那些日子。
　　“你的那个工作室……裁缝店，生意怎么样啊？”
　　“挺好的，现在游客多了，很多人还会特意来找我做衣服，我以前都没发现原来我可以干得这么好，到底是半路出家，我心里其实很忐忑。”苏琴琴顿了顿，侧目看向程亦之，“听说你是设计师？要是有机会的话，可以给我提提意见。”
　　“我刚才看到你店里挂着的那些样衣，都做得挺好的，设计感也很不错，已经不需要再提意见了。”
　　甚至，苏琴琴比她想象得更加优秀。
　　那个时候程亦之还很担心，万一哪天自己离开了，苏琴琴一个人还能继续将工作室运营下去吗？事实证明的确是自己多虑了，苏琴琴总能把事情办得很好，并且做得越来越好。
　　母女两人相聊甚欢。
　　苏琴琴原以为程亦之心里记恨自己，大概不会有什么好脸色给自己，这也是她一直不敢正面去看程亦之的原因。
　　她觉得只有自己不出现在女儿面前，女儿才能过得更加好。
　　今天程亦之会来这里，让她始料未及。
　　“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苏琴琴踌躇着，犹豫着，却很想知道答案。
　　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所以程亦之才主动找到了这里？
　　她是怎么知道她在这里的？
　　程亦之几乎一秒就明白苏琴琴想问什么，没等苏琴琴开口问，她已经自顾自地回答了苏琴琴的问题。
　　“你别多想，没什么特别的理由，我只是突然想知道你过得怎么样才过来看看，至于怎么知道你在这里……”程亦之想了想，随口编了个理由，“猜得你可能在这里，只是赌一赌。”
　　她的这个回答让苏琴琴深信不疑，苏琴琴没有理由怀疑，程亦之能够来看她已经让她十分受宠若惊了。
　　“我还以为你一辈子都不想见我了。”
　　苏琴琴说出了自己心里一直在想的事情，她从未奢望过程亦之的原谅，只要程亦之能过得好，就算不见面也没关系，就算不认她这个母亲也没关系。
　　当初是作为母亲的自己放手了年幼的女儿，现在又有什么理由要求女儿的谅解？
　　程亦之很诚实：“以前的确是这么想的。”
　　苏琴琴的眼神里瞬间出现了一丝畏怯，不由自主地往旁边缩了缩。
　　“但是现在想通了很多事情，觉得没有必要做仇人。”
　　程亦之早就已经跟过去的那个自己和解，也在偷来的那个世界里跟苏琴琴和解，她想做的事情都已经完成，苏琴琴也依旧好好地活着，和骆洋幸福地活着。
　　她已经没什么可求的了。
　　苏琴琴满脸错愕，最终渐渐地放松了下来，一直以来藏在心里的那块大石头总算是落了底。
　　不管怎么样，今天程亦之能够主动来找她让她开心不已，二十多年过去了，没想到最后主动的是女儿。
　　她比不过女儿。
　　“小陆好像喝多了，他平时不喝酒吗？”
　　这时，骆洋走过来，笑着插入他们的对话。
　　程亦之转头望去，陆嘉楠果然趴在了桌上一动不动，她竟然一点也不觉得奇怪，他本来就不怎么能喝酒，这会儿也不知道究竟在逞什么能。
　　“没事，让他睡一会儿吧，他酒量确实不怎么样。”
　　骆洋有些为难，提议道：“家里还有空着的客房，要不今晚你们就在这里将就一晚上？”
　　程亦之迟疑了一下，可看苏琴琴脸上似乎充满了期待，犹豫不定时，骆洋拍板做了决定：“别回去了，你看小陆这样你也扛不动他，我去收拾一下客房。”
　　他们就这么被决定留宿一晚。
　　这一晚，骆洋把房间让给了她们。
　　程亦之第一次以女儿的身份和苏琴琴谁在了同一张床，母女两人背对背相顾无言。
　　苏琴琴闭上眼睛就会觉得自己像是在梦里，她只敢偷偷躲在一边看的女儿，如今就睡在自己的身边，虽然什么都没说，但也预示着程亦之和她之间的和解。
　　“我明天就回去了，以后有时间再来看你。”
　　程亦之背对着苏琴琴，声音闷闷的，闭着眼又毫无睡意。
　　苏琴琴有些不舍：“怎么不多待几天玩一玩？”
　　“不了，工作忙，没那么多假。”
　　她本就是为了来看一眼苏琴琴，确定自己在回到过去的那段时间里做出的努力是否兑现，现在看到苏琴琴平安无事了，她也就没有其他诉求了。
　　至于以后和苏琴琴的关系，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即使她心里已经完全释然了，但苏琴琴恐怕仍放不下过去的一些事情。
　　她们都需要时间。
　　苏琴琴想留下她的话最终还是被自己硬生生地咽了回去。她只能安慰自己不急，来日方长。
　　
　　第一百四十九章
　　
　　程亦之的心事终于算是如愿了结了。
　　阴错阳差回到过去的这一趟，不仅让她和母亲和解，也让她终于和自己和解，最重要的是，母亲没有去世。
　　虽然不敢说苏琴琴还好好地活着一定是自己的功劳，但至少程亦之所做的努力都没有白费。
　　一切都是值得的。
　　回去之后，程亦之像过去那样全身心投入到了工作之中，她学会了苏琴琴的忍术，遇到事情不再首先暴脾气，更多的开始思考如何选择才是对自己有利的。
　　负面情绪永远改变不了眼前的结果，唯有正面地往前冲才能得到最后的成功。
　　调整好心理及情绪之后，程亦之整个人便豁达了很多。
　　连程锋和赵美兰都惊叹于她突如其来的改变。
　　另一件让程亦之头疼的事情，当属陆嘉楠。
　　她记得自己明明已经跟陆嘉楠解除婚约了，陆嘉楠现在却忽然对着自己死缠烂打，过往最珍视时间的人，如今却把大量的时间用在了程亦之身上。
　　这天程亦之下班回到家，发现家里竟然空前的热闹。
　　一向晚归的程锋破天荒地提前回家，赵美兰正在厨房里忙碌。
　　程亦之意外地在家里看见了陆嘉楠。
　　客厅里，陆嘉楠和程锋相聊甚欢，茶几上全是陆嘉楠带来的礼物，惊得程亦之下意识地对他挑了挑眉，想问他到底想干什么。
　　陆嘉楠直接将她的疑惑无视，转而与程锋聊起当前的国际形势，令程亦之简直大跌眼镜。
　　她认识陆嘉楠这几年，陆嘉楠什么时候这么关心过所谓的国家大事？但程锋爱看这些新闻，他竟然也能投其所好。
　　赵美兰从厨房里探出来，朝着程亦之招了招手示意她过去。
　　“你跟小陆和好了？”
　　赵美兰当然希望得到肯定的答案，她和程锋一直都很喜欢陆嘉楠，虽然以前也担心过陆嘉楠年龄的问题，可那时候程亦之喜欢啊，他们就安慰自己年龄不是问题，年龄大知道疼人。
　　本想着他们两个人能好好过日子，谁知道某一天，竟然得到他们分手的消息。
　　当时程亦之说这件事的时候面无表情，甚至有一种事不关己的感觉，赵美兰身为继母自然不好多说什么，程锋也尊重女儿的想法，两个人谁也没有过问分手的原因。
　　毕竟程亦之从小到大一直都是一个不需要人担心的孩子。
　　本以为他们两个人不会再有瓜葛，自那之后程亦之也没再在家里提起过陆嘉楠，但今天陆嘉楠突然上门，让程锋和赵美兰都有些措手不及。
　　陆嘉楠从前来家里的次数就不多，这回倒是跟以前有些不一样，没一会儿就跟程锋聊上了。
　　“没有的事，不知道他到底脑子哪根筋出了问题。”
　　话虽如此，程亦之还是忍不住看向陆嘉楠，心里一下子就乱了。
　　他到底是什么意思？当初答应分手答应地那么爽快，现在又后悔了？
　　奇怪的是，为什么偏偏是现在？偏偏是程亦之莫名其妙从那个世界回来后的现在？
　　陆嘉楠不可能带有那时候的记忆，仅仅只是一个梦，就能让他改变这么多吗？
　　赵美兰好言相劝：“你也别觉得阿姨多嘴，我是觉得小陆这个人其实挺好的，你们以前感情又很好，虽然不知道你们是因为什么矛盾突然解除婚约了，但是能找到一个自己喜欢也喜欢自己的不容易，我看小陆现在主动上门也是有求和的意思，你要是心里还喜欢他就给他一个机会，好好谈一谈，别让自己后悔。”
　　程亦之乖乖地点点头，其实她心里对陆嘉楠的那点怨气早已消弭，不管37岁的陆嘉楠曾经给过她多少失望，但是二十出头的陆嘉楠已经全都弥补给她了。
　　她的确喜欢陆嘉楠，以前遗憾自己没有参与过他的过去，现在却是遗憾没有陪他一步步走到功成名就的时候。
　　但不管怎么样，不管是哪个时期的他，都是她喜欢着的那个陆嘉楠。
　　她好像根本就逃脱不了陆嘉楠这个男人。
　　程亦之走出厨房，对陆嘉楠招了招手，示意她跟自己进屋。
　　陆嘉楠对程锋抱歉地点了点头，遂跟着进了屋。
　　“你来我家之前为什么不提前跟我说一声？”
　　“我来看望叔叔阿姨，本来想着马上就走，但是他们太热情了。”
　　“陆嘉楠，你能不能告诉我，你现在想干什么？”
　　程亦之已经厌烦了这种需要她无休止猜测的过程了，倒不如两个人把话说开，也省得总是互相揣摩对方。
　　陆嘉楠的笑意微微收敛，不急不缓地掏出一只精致的丝绒首饰盒，说：“我特意叫人定做的，本来想送给你。你可能不信，在你眼里，我一直都是对婚姻不怎么在意的人，在你一个人筹备婚礼的时候我在工作，但我并没有真的完全不在意我们的婚礼。”
　　程亦之身体微微一颤，在看到首饰盒里的戒指时，呼吸也顿住了。
　　她整个人突然之间变得无比恍惚，这只戒指……不正是在那个世界里，陆嘉楠向她求婚的那一枚吗？
　　为什么？为什么现在会出现在37岁的陆嘉楠手里。
　　眼眶渐渐湿润了，程亦之没忍住，一滴眼泪啪嗒一下掉了下来。
　　她以为自己一定可以随着时间慢慢地释怀那些和曾经的陆嘉楠相遇的回忆，可在看到这枚戒指之后，现实给了她狠狠的一巴掌，仿佛是在她面前叫嚣着她永远都不可能忘记陆嘉楠。
　　陆嘉楠看见她掉眼泪，瞬间一阵慌张，慌忙上前把她拉进怀里，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安抚：“你要是觉得我来这里冒犯了你，下次我就不来了。”
　　程亦之吸了吸鼻子，哭得更厉害了。
　　她已经快分不清，眼前的陆嘉楠到底是哪个时期的陆嘉楠了。
　　陆嘉楠不这么善于安抚人，笨拙地拍着她的后背，手足无措地说着一些安慰她的话。
　　“陆嘉楠，这枚戒指我很喜欢。”
　　良久之后，程亦之才止住了眼泪。
　　她投降了，认输了，她喜欢陆嘉楠，这是不争的事实，她不打算逃了。
　　陆嘉楠的眼睛突然一亮，脸上闪过了一丝困惑和惊喜。
　　“这枚戒指我先收着，我答应再和你试一试。”
　　陆嘉楠高兴地再次一把将她揽进怀里，有一种失而复得的喜悦感。
　　程亦之亦紧紧地抱住了他，就像抱住了那个世界里二十出头的永远内心赤城的陆嘉楠。
　　她的生命里再也没有比这一段记忆更让她难以割舍的了，有苏琴琴，有陆嘉楠，有他们共同奋斗和努力过的所有记忆。
　　程锋和赵美兰看到他们和好如初，欣慰全写在了脸上，当时分手之后，程亦之失魂落魄的模样还历历在目。
　　作为父亲，程锋自然希望女儿能够得到幸福，而不拘泥于所谓的对错。
　　况且陆嘉楠的确算是个不错的结婚对象。
　　“既然和好了，以后就好好相处，不要动不动就说分手。”程锋敲了敲女儿的额头，心头总算释怀。
　　陆嘉楠揽紧了程亦之的肩膀：“叔叔阿姨，以前都是我的疏忽，以后不会了。”
　　他好不容易才重新追回来的姑娘，不会再让她轻易逃脱了。
　　此刻的陆嘉楠，比过往任何时刻都恨不得让程亦之成为自己的专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