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第九十九章 谁的脸好看

书名:骄阳 作者:知闲闲 本章字数:264170 下载APP
慢悠悠的吃完一整个石榴,褚骄阳推开车窗看了眼外面。
  关上车窗,靠着车壁上想了下,她压低声音问云行:“我要去饮马镇,你和我一起去吗?”
  云行低着眉眼,用帕子吃力的擦着手上快干的石榴汁,不满的反问道:“不带我,阿骄想带谁回娘家?”
  可即便如此,褚骄阳依旧从他微微露出的唇角上,看到了笑意。
  这人真是心精,嘴不饶人。
  她是要从饮马镇回幽州,可他也不至于这般勤快的,把回娘家挂在嘴边吧。
  “你要回的娘家,在封州府衙。”
  把云行手中的帕子抽出来,用茶水打湿后,褚骄阳扯过他的手指,一根一根,细细的帮他擦着。
  “阿骄的娘家多,我这毛脚女婿还挺不好做的。”
  刘昌宏和刘瑶对褚骄阳的爱护,云行都看在眼里。
  也知道褚骄阳私下叫刘昌宏老爹,所以他才会把日夜兼程带过来的橘子,让人给刘昌宏送过去。
  褚骄阳本就亲人寥寥无几,她兄长和阿嫂走后,也就没了亲人。
  云家的人,还未接触,她就又离了京都。
  如今能称得上她家人的,也就是这敦厚的刘昌宏一家子,还有北大营的将士了。
  听了云行的话,褚骄阳用力撸着云行的手指,狠厉狠气的说道:“嫌不好做,可以不做。”
  “好不容易哄回来的夫人,我哪舍得不做这毛脚女婿。”刮了一下褚骄阳的鼻子,云行眉眼中的笑意都溢了出来。
  褚骄阳被云行的话羞得,脸颊瞬间燥热了起来,把帕子塞回他手中,回身背对着云行推开车窗,看着外面。
  此时,打头的车队和骑兵,已经到了封州西北的驿站。
  褚骄阳探出半个头,把常磊叫了过来:“你跟着长川去安排一下大家歇脚的事,多学着点。”
  常磊忙点头应下,驱马追赶已经往驿站而去的长川。
  “笨是笨点,胜在心眼实,带在身边踏实。”看着褚骄阳对常磊恨铁不成钢的样子,云行出声劝慰着。
  “你这是嫌弃长川心眼多?”褚骄阳依旧背对着云行,慢悠悠的回怼了句。
  长川办事妥帖,但心眼却转的很快。
  有几次,她险些都被长川给绕进去了。
  进了驿站,褚骄阳换了身普通的女装后,看到云行也把身上那颜色不伦不类的衣袍换了下去。
  “万一弄破了,阿骄若是不肯给我买新得,可怎么办。”
  正坐在妆台前,让汲珠给自己梳头发的褚骄阳,听了云行的话,猛得回头去看他。
  结果头发被汲珠扯的,连带着头皮生疼。
  若不是汲珠在屋内,褚骄阳觉得自己当真忍不住,想要把桌子上的妆匣抓起来,拍到云行脸上。
  这人的嘴,到底和京都人口中的方端大公子,有什么沾边的!
  可若说他不方端,他却事事磊落,持身守正。
  就连自己那自欲的私心,都能坦荡的说出来。
  收拾妥当,褚骄阳再次交代常磊,万事慎言,一切听长川的话后,她和云行骑着马,离开了驿站,直奔东北的饮马镇。
  这次进饮马镇,与上次清晨来的时候,完全不同。
  熙熙攘攘的人群,热闹的叫卖声不绝于耳。
  褚骄阳和云行牵着马,穿梭在人群中,不多时就把饮马镇最近的情况,听得差不多了。
  “金千千搅浑水确实有两下子。”
  褚骄阳回道:“要是没这两下子,她那张脸就是长出牡丹花来,我也不留她。”
  金千千刚到这饮马镇的一个多月内,就把饮马镇搅的一团乱。
  那屠通天先是图了金千千的色,后又图金千千手中的矿道图,就想方设法的把人弄到了自己的府上。
  结果人没吃到嘴,反倒被金千千抄了后院。
  十几个新买的女人被放跑了不说,还把他的府邸,烧得干干净净,一个纸片子都没留下来。
  屠通天气的砸碎了家门前仅剩的两个石狮。
  但派出去杀金千千夺图纸的人,又屡屡失败,最后他只能自己亲自出马。
  结果被金千千按在饮马镇大街上,活生生打掉了他两颗门牙。
  饮马镇的人都纷纷议论,今年的太岁争夺,这屠通天怕是要败北了。
  褚骄阳听到屠通天掉了两颗门牙时,当即惋惜了一句,“白瞎了,挺好看的一张脸。”
  云行停下脚步,拉住褚骄阳,逼着她回身看自己,“好好看看。”
  褚骄阳不明所以的把云行从头看到脚,再从脚看到头,“没什么东西啊。”
  “看脸。”
  褚骄阳又认认真真的看了看云行的脸,没发觉有什么问题。
  只是那双清秀的眸子,看着怪怪的。
  似是有火气,又似是委屈,还有点较真。
  “谁的脸好看?”云行的手,死死的攥着褚骄阳手腕,不让她离开。
  如此,褚骄阳才明白,云行这忽来的脾气是为得什么。
  瞥了眼左右,褚骄阳倾身靠近云行的耳边,戳了下他的心窝,温声细语的说道:
  “我这人喜欢看脸,所以当日被我挑了玉佩的,是云家那位俊俏公子,而不是他身边更贵气的太子。”
  “总算还有点良心。”
  云行满意的松开了钳着褚骄阳手腕的手,不过却把她的手掌给再次抓住了。
  这人怕出名,猪怕壮。
  褚骄阳被云行牵着手,在饮马镇上溜达了没几步,就听到了关于金千千现在所在的位置。
  两人进到“劫财赌坊”的大门,便看到一身红衣的金千千,正一脚踩在凳子上,手肘拄着膝盖,撸胳膊挽袖子,豪爽的和人赌着大小点。
  “苏文俊会赌吗?”褚骄阳忽然想起了苏文俊,没忍住低声问了云行。
  “外祖父能把他的腿打断了。”
  褚骄阳抱着胳膊点了点头,世家的家教,确实严苛了一些。
  而后转脸看着云行,又问道:“那你会吗?”
  “没输过。”
  看着云行一脸坦然的样子,褚骄阳此时才深刻体会到苏文俊和她说那句话时,心中的酸涩了。
  果然,往那儿一坐一站,云行做什么,说什么都是对的,苏文俊做什么,说什么都是错的。
  有的人,真的是生而就会得到绝大部分人的偏爱。
  站在角落里不久,金千千手中的银钱输没后,爽快的和一众赌友抱拳告别。
  离开赌坊时,看到褚骄阳和云行,不由得脚下一顿,又回身和赌友喊道:“明天我要是没来,你们可以去四通客栈天字二号房叫我。”
  金千千走了许久后,褚骄阳和云行也出了赌坊。
  在去往四通客栈的路上,褚骄阳问云行,金千千的银钱,是不是他给的。
  二龙山是有钱,但她俩设计的事,是避着一众人的。
  所以金千千不可能,找二龙山的账房老祝要这么多银钱。
  她离开前,唯一接触过的,就只有云行。
  “她话太多了,我花钱买个清净。”
  “你给了她多少。”褚骄阳问的随意,可心中却暗暗祈祷,千万别太多。
  不然她拿什么还。
  欠了一屁股债的四品官员,她大概是大魏大大小小官员中的头一个吧。
  “当时没数,反正挺多的。”云行贴着褚骄阳的肩,轻轻的勾了下她的腰,“阿骄可以慢慢还,不还银票,还别的也行。”
  褚骄阳一愣,随即反应过云行话中的意思,猛地开口,又瞬间闭了嘴。
  那个走到嘴边的“滚”字,被硬生生的噎了回去。
  而后咬着牙,冷笑道:
  “这还真是冤家路窄了。”
第一百章 没了门牙的丧家犬
  看着被几十名手下簇拥着,紧抿着嘴站在自己和云行面前的屠通天,褚骄阳当即明白了。
  这人,是直奔他们而来的。
  如今这饮马镇还在屠通天的管辖之下,若是有心留意他俩,也不是什么难事。
  此时褚骄阳庆幸,先前在赌坊的时候,没有和金千千搭讪。
  “打,还是跑?”褚骄阳低声问云行。
  拇指搓着褚骄阳的手背,云行声色平和的说道:“听阿骄的。”
  打的话,褚骄阳自信,她一定能赢。
  但跑的话,还真不一定了。
  毕竟带着不会功夫的云行,怎么也没有自己跑起来容易。
  而且既然路都窄了,这冤家还解什么。
  直接再给金千千送一份大礼好了。
  “那就打吧。”
  褚骄阳抽出手,上前一步,将云行挡在了身后。
  对面的屠通天抬了下手,就有人站了出来。
  “我当是谁呢,原来是和我家屠爷,在马车上春风一度的小娘子啊。”
  那人嬉笑的看着云行,“这位公子是无福消受这么野的小娘子,想要把人给我们屠爷送回来吗?”
  “呦,还是个有点墨水的舌头。”褚骄阳把手中的缰绳,交给云行,“舌头太长,我给他修理一下。”
  云行点了点头,“去吧,别伤到自己。”
  这种打架的事,有男人在的时候,本该是男人上的。
  可此时,自己也只能是有心有力,但无机会。
  虽然知道褚骄阳大概不会受伤,但云行的眼睛,还是一眼不错的盯着她。
  缓步走到屠通天近前,褚骄阳细细的打量了一下他的脸。
  脸还是那个正气的脸,但因为门牙没了,原本那棱角分明的上唇,有些塌了。
  褚骄阳完全没忍着自己的笑意,伸手碰了碰自己的唇珠,“屠爷这里吃姑娘没吃到,反到啃了石头,也是挺不容易的。”
  屠通天怒目圆瞪,依旧紧抿着嘴,不开口说话。
  他旁边带话的人,直接再次开口帮腔的说道:
  “石头哪有小娘子香软,小娘子既然心疼我们屠爷,不如好好陪我们屠爷玩玩,让屠爷玩高兴了,兴许还能放你那娇夫君一命。”
  褚骄阳转头看着说话的人,低笑了一下,“我先和你玩玩如何?”
  那人尚未明白褚骄阳说的是什么意思,就看到眼前划过来一只手。
  随后,自己的脖子被那只手钳住了。
  “想做出头鸟,就得有被打的准备。”
  褚骄阳手上的力道缓缓加重,并仗着自己身高的优势,把那人提离了地面。
  瞥见屠通天身后的人,正提着刀,偷偷往云行那边溜去,褚骄阳手上猛的收力,捏碎了那人的脖骨。
  同时另一只手夺过他手中的砍刀,直接飞掷到那人脚前。
  那人被插入地面几寸后,还在颤抖的刀吓的停住了脚步。
  而后大气不敢喘的,呆看着褚骄阳。
  扔下手上断了气的人,褚骄阳脸上挂上了标准的客气,“既然屠爷和我没有什么可说的,我与夫君就不打扰屠爷巡街了。”
  嫌弃的甩了甩刚才抓人的手,褚骄阳走回云行身侧。
  刚站稳,那只捏死人的手,就被云行牵了过去。
  然后似是在幽州地窖那般,一点一点的,细细的给她揉着手指。
  “不疼。”褚骄阳轻声说道,随即见屠通天再次要找人带话,她率先开口道,“想做舌头,就做好被我拔舌的准备。”
  屠通天身后的人不由得面面相觑。
  上次褚骄阳与屠通天的过招,他们也都是看过的。
  当时以为褚骄阳只是会躲闪的功夫,可刚才她那瞬间徒手断了人脖颈的举动,让他们惊觉:
  这个当初他们屠爷没降服的女人,功夫不在把他们屠爷门牙打掉的金千千之下。
  “我一个外地人,都知道饮马镇要变天了。你们还想一棵树上吊死,果真是愚不可及。”
  褚骄阳扫了眼犹豫不定的众人,继续冷笑:“虽是讨口饭吃,但总得先有命吧。”
  “一个不敢张嘴说话的太岁,除了让人看笑话,我当真是想不出,还有什么用。”
  屠通天虽然是镇南王安置在饮马镇的,但除了他几个亲近的手下外,其余的人,都是他从饮马镇这网罗来的。
  所以褚骄阳的话,成功的挑起了这些人本就有些观望的心。
  都是拿钱办事的,自然谁给的钱多,谁是强者,他们就跟着谁。
  但也不会真的为了银钱,赔了自己的命。
  命都没了,银钱还有什么用。
  现在赌坊都开了赌局,专门赌金千千和屠通天半个月后的太岁之战。
  而金千千的赔率,远远低于屠通天的。
  因此很明显,大家都认为金千千的胜算会很大。
  这些,褚骄阳先前和云行在赌坊时,也都有听闻。
  她当时还笑言,要不是得去接西金公主,她也来参加一下这太岁之争。
  她的赔率会是三个人中最高的,届时云行出钱买她赢,他俩一定能狠狠的捞上一大笔。
  云行则是很认真的认可了她的这个想法,并说让西金公主再多等个把月的,也没事。
  说是这样说,可褚骄阳知道,钱和饮马镇,她没得选。
  只能选饮马镇,也必须选饮马镇。
  而且那个和亲的公主,不仅要尽快进京,还必须尽快完成和亲,嫁出去。
  见自己的人被褚骄阳寥寥几句话,就挑拨的失了气焰,屠通天知道,自己再不说话,当真是有失太岁的威严了。
  因此强行适应露着风的唇齿,开口说了话。
  “你到底是谁!”
  听着屠通天发音含糊的呵问,褚骄阳噗呲一下,不厚道的笑了,“你主子没告诉你?”
  屠通天那盯着褚骄阳,满带仇恨和不甘的眼睛,瞬间瞪了一下。
  “老子的主子,就是老子自己!”屠通天晃了晃手腕,“上次你欠老子的,老子今日都讨回来。”
  “既然如此,我就帮你的主子教教你,如何做个听话的丧家犬。”褚骄阳也同样晃了下手腕。
  这屠通天是镇南王的人,那镇南王定会知道她进了饮马镇。
  而稍后,她接到西金公主后,西金人也会知道她的身份。
  所以,在这饮马镇,也就没什么好遮掩的了。
  只要不露出金千千,万事皆不需顾虑。
  “夫人用匕首吗?”云行的手,放在了褚骄阳的马鞍上。
  “有獠牙的狗,都咬不住我,何况现在还是个没牙的。”
  说完,褚骄阳往前走了一大步。
  “一心二用,别护不住你的娇夫婿,再把自己也丢了。”
  屠通天见褚骄阳和云行的距离,就猜出了她要护着云行的心思。
  因此嘲讽后,手上的刀,直接朝褚骄阳的面门而去。
  褚骄阳稳稳的站在那里,没有招架,也没有躲闪。
  只是嘴角擒着屠通天看不懂的笑,眼睛一瞬不瞬的盯着他的双眼。
  屠通天狠厉的刀锋栖近褚骄阳的发顶时,猛的转了方向,又直奔她的肩头而去。
  可即便如此,褚骄阳的脚上,没有一丝一毫的挪动。
  面上的表情,也没有一星一点的颤动。
  一众围观打手,和胆子大一些的行人,都目瞪口呆的看着褚骄阳。
  心说,这人先前的气焰如此高,怎么此时竟像吓傻了一般。
  居然怪异的笑着站在那里,不躲不闪不还手。
  刀刃将将贴到褚骄阳的肩上,屠通天忽得往前窜了一大步,刀身擦着褚骄阳的肩头,直奔她身后的云行心口而去。
  云行冷眼看着屠通天的刀,嘴角动了动。
  每次褚骄阳打架,只要他在她身边,就一定会被当成她的破绽,用来威胁她。
  这是觉得他好欺,还是觉得褚骄阳好欺。
第一百零一章 失面子是小 赔夫人是大
  迎着屠通天,褚骄阳快速往前走了半步。
  屠通天眼见自己撞到褚骄阳的身上,忙收住前倾的身子,而后往回撤还未碰到云行的刀。
  刀尖刚撤到褚骄阳的脖颈处,便被褚骄阳的食指与中指夹住了。
  屠通天用力回扯,只是将褚骄阳的手带的动了一下,但刀却没离开她的手。
  “牙都没了,就别再乱放大话了。万一闪了舌头,你的主子不要你,可怎么办。”
  说话间,褚骄阳松了指尖的力道,随后栖步而上,劈手打在屠通天的手腕上。
  夺下屠通天手中的刀,褚骄阳照着他的心口,就是一记狠拳,将人打退三步。
  “我夫君,别说是你,就是你的主子,也不能试探他一分。”
  手中砍刀翻转,褚骄阳以刀背为刃,狠狠的砍在了屠通天刚才持刀的手腕上。
  屠通天吃痛打开褚骄阳手中的刀,按住袖箭,对准了褚骄阳的肩头。
  不想褚骄阳直接移步,把自己的心口对着屠通天,“一箭毙命,来。”
  屠通天的手摸着袖箭,咬着牙,迟迟没有按下去。
  “你的主子没教你袖箭怎么用?”褚骄阳抓住屠通天的手腕,猛地往下一折,对准屠通天的膝盖,“我来教你。”
  掌心用力,压着屠通天的手,将袖箭的扳机按了下去。
  屠通天慌忙往后撤腿,躲过飞速射出的袖箭。
  褚骄阳抬脚将屠通天后撤的腿踢离地面,猛得把他的胳膊往前一扯,往下一压。
  屠通天毫无反抗之力的,单膝跪在了褚骄阳脚下。
  “屠爷调教手下奚落我夫君的时候,有没有教一下,如何赔礼道歉?”刀背刮着屠通天的面颊,褚骄阳看着他身后那些树倒猢狲散的手下,笑着问道:
  “有没有想替你们屠爷,给我夫君磕头致歉的?”
  众人相互看了下后,不是浅浅的摇头,就是眼睛左右瞟着,好似自己不在这其中一般。
  他们也不眼瞎,都这个情况了,谁在上前,那不就是第二个被碎了脖子的人吗!
  “那屠爷自己来吧。”褚骄阳用刀身拍了下屠通天的脸。
  上次让褚骄阳跑了后,本就一肚子的窝囊气,眼下又被褚骄阳设计踢跪下,遭了一番羞辱的屠通天,便横了心,想要给自己找一下面子。
  因此,猛地抬手去扯褚骄阳的裙子。
  手刚碰到裙角,就被飞来的马鞭,打断了。
  屠通天疑惑的抬眼望去,这马鞭竟是云行扔过来的。
  咬着牙,梗着脖子,屠通天死死的盯着云行。
  这马鞭虽轻,可带过来的力道,却很大。
  那被打的指节,已经肿胀了起来。
  “我没你主子那么好的脾气,容你在这一次一次的试探我。”没有再给屠通天反抗的机会,褚骄阳直挥刀斩断了他的右手食指。
  俯身攥着屠通天的衣领,把人从地上拎起来,褚骄阳靠近他的耳边,压着嗓子,寒声说道:
  “我砍死你,和你轻伤我,你的主子会选哪个?”
  屠通天此前还能硬撑着,说自己没有主子。
  凭着一股闷气,想要伤褚骄阳一二。
  此时褚骄阳问出这番话,让他的心一下子掉到了死寂的深渊。
  那被断指的疼,已经无法触动他的神经了。
  “她不是你能碰、能伤的人、能惦记的人。你敢伤她一分,这口气就不用留着了。”
  他从宁古州回来时,镇南王给他的话,他以为只有他和镇南王两个人知道。
  不想褚骄阳竟然也知道。
  所以她才敢笑着站在那儿,等着自己的杀招。
  “你到底是什么人?”屠通天不死心的再次问道。
  他跟镇南王三年有余,从未听镇南王和他身边的人提及过,有这样的一个女人的存在。
  一个能让镇南王宁舍了亲信,也不让人伤她的女人。
  “你主子的仇人。”褚骄阳松开手,把屠通天扔到地上,“做狗,没实力的时候,要学会听话,学会听懂人话。”
  屠通天的命,她五指一收,就可以取下。
  可现在不是时候。
  这人得留给金千千,让金千千踩着他,坐稳饮马镇的太岁。
  屠通天攥着断了食指的拳头,狠狠的锤了下地。
  但又无计可施。
  他打不过褚骄阳是真,不敢伤她也是真。
  他一家老小的命,都攥在镇南王手中。
  镇南王可以给他脸面,护他家人,但也由不得他生出一丝违背之心。
  如今之事,他已然吃亏,但传到镇南王的耳中,已没有自求多福的可能了。
  眼下唯有压住金千千,把饮马镇的太岁守住,才有可能在镇南王面前苟活一夕。
  捡起地上的马鞭,褚骄阳转身回到云行身侧。
  “累吗?”云行接过马鞭,轻声问道。
  “有点。”褚骄阳轻靠着云行的肩头。
  其实哪里算得上累,屠通天因有所顾忌,对她根本就无还手之力。
  这点劲用的,都没有和赵德英切磋时来得累。
  只是云行如此一问,到让她觉得,好像是有点累。
  云行把褚骄阳抱坐到自己的马上后,也上了马。
  一手环着褚骄阳的腰,一手牵着朔风,往四通客栈走去。
  “朔风不用牵,它自己能跟上。”褚骄阳靠在云行的怀里,低着眉眼,指尖来回划着云行的手背。
  云行动了动身子,让褚骄阳靠的更舒服一些,“我怕不牵着朔风,我的马会不高兴。”
  扭头看着云行,褚骄阳说道:“又欺负马不会说话。”
  虽然话中尽是嗔怪之意,但她显然是被云行的话逗开心了,脸上的笑意一点都没有收敛。
  “别这样看我,人多。”云行下颚贴着褚骄阳的眼角,把她的脸转了回去。
  “为什么不能看?”褚骄阳固执的扭头去看云行,“我又没看别的女人的男人。”
  轻叹着气看了眼左右,云行轻而快的在褚骄阳的双唇上亲了下。
  褚骄阳脸上的笑意瞬间凝固了,那本无波澜的心,立时平底炸起,耳廓和面颊也不争气的,接连着红了起来。
  一直在挠着云行手背的指尖,也似被定在了他手背上一般,没有再动分毫。
  这大庭广众下亲人的事,不该是云行这样的清贵公子做的。
  云行再次用下颚,把褚骄阳的头转了回去。
  眨了眨眼睛,褚骄阳又把头转了回去,盯着云行也同样微微泛红的耳廓,执着的闷声问道:“为什么不能看?”
  云行把目光从褚骄阳的脸上移开,看着前面的路,良久后,低声回道:
  “阿骄当年在校武场,挑我玉佩时,就是这样看着我笑的。”
  笑的光彩熠熠,爽朗不羁,却又毫无攻击之感,只引得人想要不停的趋近,而后摘取。
  “你也朝我笑了。”
  云行那个满是暖意和宠溺的笑,褚骄阳终身不会忘。
  “不笑怎么办。”下颚蹭着褚骄阳的额角,带着一丝惋惜,云行叹道:
  “总不能众目睽睽之下,把阿骄拉倒身前,一亲芳泽吧。万一惹恼了阿骄,把我打一顿,我失了面子是小,赔了夫人是大。”
  等了三年的陌生人,忽然鲜衣怒马的出现在自己眼前,挑走自己的玉佩后,又笑着还回来,还询问他有没有婚娶。
  他能在众人面前,同样笑着回褚骄阳的话,让他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如今回头在想,许是那个时候的身子,已经不跟着理智走了。
  就犹如刚刚看到褚骄阳的笑一样,理智败给了身子。
  他再次于众人面前,放下了清贵,做出了世人眼中的放荡之举。
  轻吻了他怀中的这轮耀眼骄阳。
  褚骄阳用手肘怼了下云行,如寻常小女子一般,窝在他的怀里,由着他带着自己往客栈走去。
  在幽州地窖时,她知道云行当年娶她,并非全因那道旨意后,就明白,有些事的起因,其实并不那么重要了。
第一百零二章 要褚骄阳的人和心
  四通客栈的伙计看到褚骄阳和云行时,瞬间就认了出来。
  随后颤颤巍巍的上前问好,麻利的给开了一间上房,还自套腰包的,给褚骄阳和云行定了一桌子的好饭好菜好酒。
  “小二哥这酒菜,没有蒙汗药吗?”
  褚骄阳夹起一块菜,放在唇边,歪头问一旁脸色依旧发青的小二。
  “没有没有,夫人说笑了,小得再也不敢了。”
  褚骄阳单方虐打屠通天的事,在她和云行进客栈前,就已经传遍了饮马镇大大小小的角落。
  之前卖了褚骄阳的小二,自然也是有所耳闻。
  只是还没等他溜走,这人就到了近前。
  “敢也没事,哪只手卖的,剁了哪只手喂狗就好。”褚骄阳把菜放入口中,细细的嚼着。
  别管往来通商的人,带着的女眷是青楼的,还是府中小妾,外室等,怎么都是女子。
  这般随意被人拐卖交易,褚骄阳总是有所不忍。
  深宅后院的女子,有太多的无奈和身不由己。
  她如今能不困在后宅,过得人模狗样的,曾经的兄长功不可没。
  想到褚胜阳,褚骄阳挥了挥手,让小二离开了。
  “想兄长了?”云行放下筷子。
  “没有,只是想起了镇南王。”褚骄阳勾了勾嘴角,“不知道我和金千千这番搅弄,能不能让镇南王首尾不顾。”
  “即便能顾首顾尾,镇南王估计也不会顾封州。”
  云行见褚骄阳不想提及褚胜阳,就顺着她的话说了下去。
  “你怎么断定的。”
  褚骄阳能猜出镇南王的意图,是因为她太了解他了。
  但云行从没与镇南王接触过,怎么能如此笃定的认为,镇南王不会在她离开封州时,打封州的注意。
  即便有燕州和青州作为依靠,可终究是再夺一城的好机会。
  就连段正信、房勇才等人,都对褚骄阳的离开有所担忧。
  “芙姐和屠通天对阿骄都束手束脚,定是得了镇南王之意。我不知道镇南王为何会如此,但从男人的角度想,大概是不想让不相关的人,来动阿骄。”
  云行看着褚骄阳的眉眼,肯定的说道:
  “在镇南王眼中,阿骄重于封州。你不在,他动兵占了封州,就等于弃了阿骄。可他舍不得弃阿骄。”
  褚骄阳含着嚼了一半的饭菜,有些始料未及的看着神情淡定且从容的云行。
  他知道镇南王是谁?
  可转瞬间,褚骄阳就否定了这个想法。
  镇南王的身份,只有她与圣人父子知道。
  而北金知道的人,大概也不过两三人。
  再次确定云行不知道镇南王后,褚骄阳半哀怨半嬉笑的说道:
  “我被镇南王惦记,你就这样?”
  “阿骄想我该怎么样?”云行给褚骄阳碗中添了块肉,正了神色反问道:
  “我是带着阿骄,去镇南王面前,强亲你后,告诉他,你是我的女人,他不配肖想?还是此时把你按床上,脱了衣袍,用行动告诉你,你是我的女人,别人不能肖想?”
  褚骄阳没想到云行会以郑重其事的姿态,说出这番轻浮之话。
  “镇南王因何不愿弃褚骄阳,那是他镇南王的事。我云行对褚骄阳所行之事,哪怕是在世人和你眼中的轻浮之举,皆是因为我自己想要褚骄阳的人和心,与别的人和事,没有任何关系。”
  指尖挑开褚骄阳的衣领,把他送给她的那颗珠子勾在指尖,轻捻着,云行温声说道:
  “你是我云行费劲心思哄回来的掌中骄,我怎么舍得把你当做与旁得男人置气,而用来发泄的物件。”
  “我虽然自私的不肯放手,但更懂得,你并不只是我云行的女人,你更是护一方百姓安危的北境凤将,有些事我可为,有些事我不能为。”
  就如他不肯再像大婚前那晚一般,动了私心,要了褚骄阳一样。
  说到底,他和褚骄阳之间,怂的还是他。
  他现在远没有当初的无畏和洒脱。
  他总是要顾及褚骄阳和她背负的一切。
  褚骄阳端着碗筷的手,不知所措了许久后,抬起握着筷子的手,怼了怼又堵又酸的鼻子。
  她本是一句想要引开云行关注镇南王的话,不想竟是挖了坑,给自己埋了进去。
  云行所有的话,在她的脑中左冲右撞,让她抓不住,又不舍得放。
  良久后,低下眼皮,遮住泛红的眼角,吞声说道:“我饿了。”
  “吃吧,金千千还等着呢。”
  饭后,褚骄阳悄无声息的潜进了金千千的房间。
  金千千见到褚骄阳第一反应就是扑过去,抱着她原地转了一圈。
  “可算见到亲人了。”
  褚骄阳费劲的把挂在自己身上的人扯下来。
  “我看你在赌坊的朋友不少,大概是不缺我们这几头烂蒜的亲人。”
  金千千大大咧咧的坐在椅子上,无所谓的把手一甩,“一群赌徒,金姑奶奶收拢他们,都不用动手腕。”
  有钱能使鬼推磨,她手握云行给的巨款,再摆不平一些地痞流氓赌徒,那只能说明她过来的时候,脑子被褚骄阳留在了封州。
  褚骄阳询问了金千千在饮马镇的情况。
  总体来说,与她预料的差不多。
  只不过没想到西金的人,也在插手这里的事。
  “太岁之争,你有把握吗?”
  如果是单独面对之前的屠通天,褚骄阳并不担心。
  只是今天她把屠通天从里子削到面子,这屠通天定会在挣太岁一事上,倍加上心。
  整不好在争太岁前,就会朝金千千下黑手。
  金千千入饮马镇,褚骄阳没有给她一兵一卒,她只能孤身作战。
  现在,西金的人也在打这儿的主意,褚骄阳有些担心金千千一个人,应付不过来。
  “西金的人你不用担心,屠通天会帮我出手清理他们的。”
  金千千翘着二郎腿,啃着苹果,把自己的计划和褚骄阳说了一遍。
  花了云行那么多钱,她再没帮褚骄阳把事办好,那这个公子哥可就没有在马车上那么好说话了。
  说道云行,金千千从椅子跳了下来,窜到褚骄阳身旁,勾着她的肩膀。
  “你家那个爷们挺不好糊弄啊,我一上车,刚说到要给他做妾,他就扔了一沓银票给我,让我闭嘴。”
  打掉金千千的手,褚骄阳问道:“他给了你多少?”
  事到此时,她已经不怀疑金千千的嘴了。
  云行对她的心思,洞察的太透彻了。
  自己在他面前,基本没有什么可以遮掩过去的。
  就连刚才,她明明只字未提褚胜阳,云行就能看出,她那时想的是自己的兄长。
  所以,她相信金千千一上车,云行就大致猜到了自己的计划。
  “没数,反正我这么大手大脚的,也才花了这么点。”金千千拇指捏着小拇指,给褚骄阳展示着。
  “省点花。”
  “你家爷们躺着就能日进千金,不用替他心疼。”金千千拍着褚骄阳肩膀,“这挣钱,不是为了花吗。”
  “愿意花,花你二龙山的钱去。”褚骄阳嫌弃的弹了下自己的肩膀。
  “苏文俊说云御史名下的铺子田庄,是京都世家公子中最多的。”金千千抬出苏文俊,证明自己没有胡乱说。
  这么多的铺子田庄,那不就是躺着,也能日进千金吗!
  看着瞧自己,就和瞧一尊金佛,两眼放着贪财之色的金千千,褚骄阳笑道:“苏文俊虽是苏国公府二公子,但也是世家公子,躺着也能日进百金。”
  “和我又没关系。”金千千一脸不在意的,继续啃着手中的苹果。
  “我这打是白挨了。”褚骄阳叹了口气。
  看着金千千欲言又止的眉眼,褚骄阳自嘲道:
  “我堂堂个武将,发个海捕你的文书,却被个文官拎着砚台给好顿拍。”
  说着,褚骄阳揉了揉自己的肩膀。
  金千千低下眼皮,磨磨唧唧的啃着苹果,许久没有说话。
  直到褚骄阳提醒她,自己要离开了,她才吞吞吐吐的问道:
  “我这事办成了,朝廷会给我封赏吗?”
  “不知道。”褚骄阳斩钉截铁的回道。
  察觉到金千千面上闪过的一瞬落寞,褚骄阳心生不忍,再次开口,“但不做,肯定没有。”
第一百零三章 满朝武将只得一个反骨
  临走前,褚骄阳又叮嘱金千千,万事小心,如果实在不行,不要强撑着,马上动身返回封州。
  现在赵德英在封州北境巡防,届时会接应她。
  “拼一把吧。”金千千狠狠的咬了口苹果,朝褚骄阳摆了摆手。
  褚骄阳见状,也没有再多说什么。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
  金千千为二龙山,为自己拼一把,她没有权利横加阻拦。
  她能做的就是在回封州时,让赵德英安排两个人暗中进到饮马镇,给金千千打个下手。
  万一出现紧急情况,能帮她把金千千拖出饮马镇。
  回到房间,看到云行正长身而立的,背对着房门,认真的剪着烛火。
  察觉到开门声,云行放下手中的剪刀,转身去接褚骄阳。
  “什么时候出发?”
  褚骄阳没有回答云行的话,用了的抱住了云行。
  云行被褚骄阳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弄得有些应接不暇,但还是第一时间的回抱住了她。
  额头蹭着云行耳下良久,褚骄阳嗡声说道:“云行,对不起。”
  云行轻抚着褚骄阳后背手一顿,“阿骄为什么要和我说对不起。”
  “三年前的事,我还是没想好,要从哪里和你说起。”
  从幽州回去后,褚骄阳一直在想,自己应不应该和云行提及三年的事情。
  提及的话,应该从哪里开始说,又该说些什么,不该说些什么。
  只是想了许久,都没有一个明确的答案。
  最后就不了了之了。
  可刚才吃饭时,云行那一席看似轻浮的话,却狠狠的刺痛了她的心。
  他一直坦诚的面对自己的感情,自己的欲望。
  而她时至今日,对云行,依旧是半遮半掩。
  不管是旧事,还是新情,她都没能如云行那般坦荡。
  “我先前的话,不是为了让你和我说三年前的事。”
  云行搂着褚骄阳的手紧了紧,把人和自己贴得更紧了些,“我只是想让你知道,云行虽然宁不做君子,但对褚骄阳之心,却是光明磊落。”
  “我知道的。”
  正因为知道,褚骄阳才觉得自己一直隐瞒三年前的事,对云行而言是不公平的。
  可她又没有勇气,再次掀开自己的伤疤。
  她已经被最亲近的人割舍了一次。
  她不敢再试,她怕被再次被舍弃。
  所以她只能藏着,藏到她以功洗褚氏之罪后,才能以一个普通人的身份,把过往亮出来。
  “阿骄既然知道的话,那回答我一个问题吧。这个问题于我而言,比三年前之事,更为重要。”
  云行把褚骄阳扶离自己身前,看着她那带着水光的凤眼,郑重的问道:
  “阿骄可愿与我长长久久的做夫妻?”
  “我自然是愿意的,只是……”
  褚骄阳愿意二字回的很干脆,没有丝毫的犹疑。
  但后面的话,她只能抿着唇,不知道该如何继续说下去。
  当初她追出封州,追进饮马镇 ,就是知道自己再也放不下云行。
  哪怕拼尽全力,也想着要与云行再做一次夫妻。
  甚至动了收复幽宁二州后,放马归南山,银枪利剑高悬,终日安于后宅之心。
  “不需要只是。我说过,你是褚骄阳,是护卫北境的凤将,我们做夫妻,与你要做的事,并不冲突。即便有冲突,也没有解不开的结。”
  “是死结怎么办?”
  褚骄阳有些急促,又有些蛮横的攥着云行的腰,想要他马上回答自己。
  “我来砍断它。”
  “砍不断怎么办?”
  褚骄阳攥着云行腰的手,不自觉的用了力,眼中的的急色也越发的明显。
  “那我就换一把更锋利的刀。”
  “还是砍不断怎么办?”
  褚骄阳不依不饶的,一句一句的,变着法的追问着。
  云行一句一句,不急不慌不燥的回着她。
  直到她眼中的急色缓缓散去,云行才再次把人揽入怀中。
  他知道她这三年,因为旧事,定会过的很累,绷的很紧。
  只是没想到,那些过往,会将她逼至这种境地。
  竟在他面前失了理智,任性取闹的逼迫他,对她那各种较真的话,回以毫不犹疑的答复。
  “三年前的事,我不会听信别人言。阿骄想说,何时都可以说,不想说,可以永远不说。”
  闭着眼,靠在云行身前许久后,褚骄阳再次挣开眼。
  “我不想骗你,也不想半遮半掩当年之事,所以等我不再是罪臣时,再和你说,好不好?”
  “好。”云行轻亲了下褚骄阳的额头,“咱们启程吧。”
  站直身子,褚骄阳随着云行出了房间。
  饮马镇不似大魏的各个州郡,每日有定时落城门的规矩,所以即便是漏夜时分,出城也很容易。
  褚骄阳和云行一路疾行,进了幽州。
  “在饮马镇的时候,忘了给你买件厚的衣袍了。”
  割脸的寒风忽得刮起,把云行单薄的衣袍吹得紧紧裹在了他的周身。
  现在买衣袍已经来不及,褚骄阳只好调转了马头,用自己的身子和马,帮云行遮挡扑面而来的刺骨冷风。
  看着同样穿着普通女装,用比自己瘦小许多的身躯,帮自己挡风的褚骄阳,云行驱马从褚骄阳身后走出来,与她并肩迎着将要泛白的晨光,眺望着隐在薄雾中的幽州城墙,缓声问道:“阿骄不冷吗?”
  “习惯了。”
  可以说是冻习惯了,身体早已经适应了北境凛冽的寒秋冷冬。
  褚骄阳摸了摸朔风的鬃毛,“近两年军中的日子,比以前好很多,能吃饱,能穿暖,更是比普通人家,要好上百倍。”
  以往朝中军饷克扣严重,军中冬季棉衣,说没二两棉花那是开玩笑,但也就勉勉强强一斤左右。
  不说大户人家,就是家中过的稍微宽松一些的,一床棉被,也是要三五斤棉花的。
  单薄的冬衣,加上又冷又重的铠甲,在北境这数九寒天中,别说站一个时辰,就是一盏茶的功夫,也就冻得透心凉了。
  褚骄阳还记得,她十四岁初入军营时,整个冬天,被冻得手脚生疮。
  年长她七岁的褚胜阳,用攒了许久的军饷,给她添置了一身棉衣,还有城中大户人家的小姐才能用到的手脂。
  只要褚胜阳不当值时,晚上都会给她准备热水,守着她泡手泡脚。
  时时敦促她,要记得多涂手脂,用没了他再去买。
  还说她虽然是女扮男装,但终归是女孩子,不能真得活得像个糙汉子一样。
  “我刚从军的时候,是扮做男儿的,受不住军中的苦,和兄长哭闹了好久。”
  说到旧事,褚骄阳被北风吹红的面颊,挂上了腼腆的小女儿般的笑。
  “那时爹娘都不在了,兄长说我离了军营,就得被宗亲做主许夫家。他没有军职,不仅不能拒绝宗亲的安排,就连帮我挑夫家的资格,也是没有的。”
  “后来,他开始教我枪法,教我射箭,带着我和他一起挣军功,告诉我,生于尘埃不重要,女儿身也不重要,重要的是,为自己想要的拼尽一身血肉,便谁也无法阻挡我们。”
  最后,他们这对拼尽一身血肉的兄妹,被断巍垣分割于南北。
  此生无法再并肩立马,站在幽宁二州之上了。
  “太子其实很看重兄长,尤其是兄长拒绝送你入京后,太子更是私下称赞兄长,满朝武将,只得了这么一个长了反骨的。”
  可能别人听太子说褚胜阳长了反骨,是心生恼怒而说的话。
  但云行知道,太子这是真心称赞褚胜阳的话。
  就如同太子说,除了他,满京都找不出第二个能把云行藏了几层的心思扒出来的人一样,云行也是满京都内,屈指可数能看到太子流露真心实意的人。
  因此他知道,反骨二字,对于急着改变朝中文强武弱局面的太子来说,是多么的难能可贵。
  “他何止有天生反骨,还有天生不详的六指。”褚骄阳凄笑了一下,把马鞍暗袋里的匕首拿出来,递给云行。
  “阿骄的娘家,这次好像不太欢迎我。”
第一百零四章 再遇要命的老熟人
  “屠通天的信送的倒是挺快。”
  在饮马镇和屠通天闹的那般声势浩大,为的不只是下屠通天的面子,给金千千的太岁之争增加便利。
  也是为了让他传信给镇南王,让镇南王派人来擒她。
  而镇守在幽州的华镇,就可以此为由来见她。
  褚骄阳虽然与华镇有私下联系的办法,但两人现在分属两国,能制造意外相见的机会,自然就不会动用私下的联络的方式。
  如此两个人,皆可有一席的保障。
  把藏在马鞍下面的短刀别在腰后,褚骄阳问云行,会不会用袖箭。
  “君子六艺,我都是有学过的,应该是能自保,阿骄不用分心顾及我。”
  云行这么一说,褚骄阳有些明白,为何他的手劲会那么大。
  幽州军中的孔仪文书曾经和她说过,世家子弟启蒙后,会开始学习五礼、六乐、五射、五御、六书、九数等课程。
  这些课程,世人称作“君子六艺”。
  其中五射与五御这两个大艺属于武科,对手部的力量是有一定的要求。
  不然如何能弯弓搭箭,如何能驾驭车驾。
  知道云行会射箭,褚骄阳就没有再耗费时间教他如何用箭头对准目标,直接告诉他,如何扣动袖箭的扳机。
  群马踏地的声音滚滚而来,受了冲击的朔风和云行身下的马,躁动的用前蹄刨着地面。
  若不是褚骄阳和云行手中缰绳控的紧,这两匹马此时大概会如离弦的箭,直奔对面的马群冲击而去。
  注意到云行那匹马的状态,褚骄阳眉眼皱了下。
  褚骄阳知道,它是一匹不逊色与朔风的宝马良驹,也知道这马性子急。
  但再好的马,没经过军中战马驯养师的驯养,在遇到这种场面的时候,皆会恐惧逃窜。
  而这匹马,居然还想往那马群里冲,难免不让人生疑。
  云行俯身给坐骑顺了顺耳朵,解释道:“它生于战场,长于战场,在行冠礼那年,被圣人从宁古州军中选来,赠与了我。”
  世家公子爱马,褚骄阳当年在京都的时候,也是有见识的。
  只不过他们的马,都是性子温顺的圈养的贵族马。
  封州初见云行的马,她就知道这个马脸长得一般的高头大马,并非是圈养的贵族马,但没有深究这马的出处。
  不想竟有这般因缘。
  见褚骄阳惊讶,云行又说道:“太子的坐骑,也是来自宁古州军中。”
  宁古州有大魏最大最好的马场,也有大魏最出色的战马驯养师。
  当年褚骄阳与她兄长的俸禄,一半都拿去养战马了。
  北金和西金,都是擅长马战,所以作为直接与他们对抗的幽宁二州,自然对战马极为重视。
  褚骄阳忽而笑了起来,俯身扶了下云行坐骑的额头。
  “大公子需待我好点。”
  “好。”褚骄阳没头没脑的话,虽让云行不解,但不妨碍他痛快的笑着应下。
  浓雾被凛冽的寒风吹散,北金骑兵,也彻底出现在了褚骄阳和云行的眼中。
  看清对面的“敏”字牙旗后,褚骄阳心下一惊,不由分说的夺过云行手中的缰绳,将他的马调转了方向,并狠狠的抽了一下马屁股。
  “别管我,马上回大魏。”
  云行猛地狠狠的勒住手中缰绳,硬生生的把身下吃痛狂奔的战马前蹄提离地面。
  随即调转马头,朝褚骄阳追去。
  还未到褚骄阳近前,就听对面那身着红衣银甲的女子,高声朝身旁的华镇喊道:“滚去把那个男的给本宫杀了。”
  说完,还不忘狠狠的抽了华镇坐骑一鞭子。
  随后,自己抽出身侧的佩剑,直奔褚骄阳而来,“本宫倒要看看,镇南王宁折亲信,也不舍伤一下的大魏女子,有什么特别的。”
  褚骄阳与从身侧而过的华镇,飞快的交换了下眼神,华镇抬刀砍散了她的发髻。
  本就不多的朱钗散落后,被华镇削断的墨发,把褚骄阳的眉眼,半遮了起来。
  抽出身后短刀,褚骄阳挡掉华镇第二刀,直奔对面的红衣银甲女子。
  她没想到,会在这儿遇到北金的长公主,完颜中敏。
  当年宁古州之战时,完颜中敏带着北金大军,和西金五皇子攻打幽州。
  她成名的血战幽州,就是被这个女人所赐。
  那时她不识此人是北金公主,完颜中敏也不识她是女儿之身。
  她凭借手中银枪,淋着初秋的寒雨,挑杀了西金大将,重伤西金皇子后,被完颜中敏暗箭所伤。
  斩断小腹上的箭矢,她率兵冲进北金军阵,奋战三天,连破九阵,直捣完颜中敏所在的阵眼。
  当她枪挑了完颜中敏的头盔后,发现这个将中原阵法运用的十分熟练的北金人,竟是位女子。
  便下令屠了完颜中敏手下的兵士,将她独自扔在了那雨水都洗不净的血泥之中。
  挡下完颜中敏的杀招,褚骄阳透过散落的头发,快速打量了一下她。
  六年过去了,长了她四岁的完颜中敏,眉眼是越发的艳丽了。
  只是这眼中,除了跋扈还在外,当年与她在战场初见时的洒脱和傲然之色,消失的无影无踪。
  如今只余满满的痴与恨。
  敛下心中的惋惜,褚骄阳认真的应对着完颜中敏的所有杀招。
  而她身后的云行,则是被华镇给拦住了。
  华镇劈手去抓住云行的手腕,栖身靠近云行,低声和他说道:“她打不过阿阳。”
  “两个月,不动兵封州。”云行翻转手腕,拉开自己与华镇的距离,扣动了腕中的袖箭。
  趁着华镇歪身躲袖箭的时机,云行调转马头往大魏方向疾奔。
  他用自己先行离开作为信号,告知褚骄阳,话已经传完,不必再恋战。
  “想跑?”华镇收起手上的刀,弯弓搭箭,对准了云行的后心,“那就试试华爷的箭。”
  华镇的话,一字不漏的传到了褚骄阳和完颜中敏那边。
  一个分神,完颜中敏就被褚骄阳抓到机会,打掉了手中的刀。
  褚骄阳调转马头朝着华镇飞奔而去,同时把自己手中的短刀扔了出去,打断他放箭的动作。
  “褚爷他……”
  华镇的话还未说完,就见褚骄阳的眉眼紧皱,劈手夺过他手中的弓与箭,并将他的马踹走。
  猛回身,褚骄阳手开重弓,利箭应着嗡嗡而响的弓弦,势如破竹的劈开迎着她脸面而来的箭后,毫不给完颜中敏躲闪的机会,刺入她挽着弓的手臂上。
  完颜中敏吃痛,松开了已经搭在弦上的第三箭。
  华镇虚晃一刀,刀锋从褚骄阳身侧划过,贴着她的衣袍,斩断了她后腰上的箭柄。
  随即以手为刃,砍在褚骄阳手腕处,夺回了自己的重弓,“镇南王被她逼婚,年前动不了兵。”
  掩下眼中的疼惜,华镇边高声唤着“保护公主”,边策马往回跑。
  褚骄阳也立刻调转马头,去追赶云行。
  云行听到身后华镇那声带着疼惜和惊慌的“保护公主”后,当即勒住缰绳,回身去接褚骄阳。
  “哪里伤了?”扯住朔风的缰绳,云行紧张的把褚骄阳带到自己身侧。
  “你总摸的地方。”褚骄阳低笑了下,“快走,不然一会箭雨来了,伤的更多。”
  云行也清楚现在不适合耽搁,匆匆的往褚骄阳后腰看了一眼,带着她策马朝大魏方向跑去。
  果然应了褚骄阳的话,他们刚再次动身没几步,身后就传来了嗖嗖嗖的箭雨之音。
  抽了一下云行的坐骑,察觉到他努力缓着马匹的速度,褚骄阳夺回朔风的缰绳,双腿夹紧马腹,越过云行。
  “当年幽州血战,受她一箭,我亦能骑马舞枪,连破她九阵。此时只是带伤策马疾奔,又有何可畏惧的。”
  褚骄阳言中的不屑之意,让云行的指尖不由的抠住了自己的手心。
  他今日的一切,是生而带就的。
  可褚骄阳和她兄长的今日的一切,都是凭借着一刀一枪,一滴血,一块肉,一点一点堆积而来的。
  如果没有那百年来不成文的约束,她大可不必入京。
  不入京,她就可以和兄长共同应对三年前的战事。
  战胜,这片土地依旧归属大魏,她依旧可以在这里桀骜的策马狂奔。
  战败,这片土地归于北金,她也会如她兄长那般,为护这片土地而殒命。
  或许,对她而言,与四万将士同生死,好过现在这样的活着。
  望着快自己半个马身的褚骄阳和她腰后的断箭,云行沉沉的闭了下眼,驱马追上褚骄阳,并再次与她齐头并进。
第一百零五章 云行要好好努力
  一路冲进封州边境,云行和褚骄阳缓了坐骑的脚步。
  “竟没看到一处可以避风的小丘或洞口。”云行眼目四眺,面上的急色很明显。
  “这是大魏北境,哪里来得那么多山丘和山洞。”
  知道云行急于找地方给自己拔箭,褚骄阳下巴微抬,示意他看不远处比碗口略粗的洞,“褚爷我的地界上,黄鼠狼的洞倒是挺多,就是太小,容不下我的大公子 。”
  看着褚骄阳故作轻松的安抚自己,云行也把担心之色收了起来。
  “赵副使在这附近吗?”
  赵德英在封州北境巡防的事,云行是知道的,就是不知道他巡防的路线,所以没法判断他们现在位置离赵德英的营房,相隔有多远。
  “往西走,不出意外的话,能赶上营中早饭。”
  军中起的比寻常百姓略早,但早饭在非战时期,却比寻常人家的晚了点。
  所以踩着全升起的日头,回了封州的褚骄阳和云行,还真在赵德英那蹭上一顿早饭。  
  和士兵蹲在火堆旁吃早饭的赵德英,看到云行半拥着一身女装,头发披散着的褚骄阳入了营地,差点没把自己噎个半死。
  接到褚骄阳给他打的手势,赵德英忙放下碗筷,“外面冷,褚爷快带云御史到我营帐里暖和暖和。”
  嘱咐亲兵烧点热水后,赵德英随着褚骄阳和云行进了营帐。
  “怎么伤的?”赵德英快步走到褚骄阳身后,弯腰细看了下刚才被云行身子挡住的断箭。
  “一时没留意。”褚骄阳随口解释了句。
  赵德英闻言,回头看了眼云行,“封州三年,还头一次听褚爷说一时没留意。”
  从行军袋中翻出一包药,和一把窄而薄的匕首,递给了云行。
  “北金的箭,有三股倒刺,云御史取箭的时候,不可直接拔箭,要把倒刺勾着的肉划开。”
  “是我没照顾好她。”
  赵德英回看他的那眼和那句话,云行都明白其中的意思。
  朝赵德英微微俯身,云行低声说道:“还请赵副使,帮忙给阿骄取箭。”
  赵德英和褚骄阳皆是一愣。
  “我从未给人取过箭,怕手生,让阿骄再多受罪。”
  他曾经以为自己事事皆能做到最好,可遇到褚骄阳之后,他才知,自己所学所识的那些,都是不值得一提的。
  他懂得这利箭的锻造之法,也知道现在军中用的利箭,皆有倒刺。
  他懂得岐黄之术,虽不能与名医相比,但寻常的头疼脑热,也能药到病除。
  可此时赵德英让他给褚骄阳拔箭,他这所学所识之术,竟分毫不能助于他。
  赵德英吧嗒了下嘴,“她是女的。”
  虽然天天混在一起,可是他们这些人,除了在战场外,平日都没有真的把褚骄阳当成男人。
  所以这会儿让他给褚骄阳取箭,先不说褚骄阳为不为难,他自己都下不去手,下不去眼。
  转脸看了下褚骄阳,见她只是盯着云行看,并没有多余的神情后,赵德英叹了口气,“你俩商量一下吧。”
  赵德英离开营帐后,褚骄阳先于云行开了口,“你不介意?”
  “寻常时日,我自然是会介意的。”云行略显无奈的笑了下,“可是我更在意你疼不疼,我不愿看到你多疼一分,不管是因为什么。”
  随后,用双手拇指和食指圈出来一个圈,云行低声问道:“留这么大,够拔箭的吗?”
  褚骄阳没有说话,轻抿着唇点了点头。
  以前她从未想过,自己与一群男子日日混在一处,旁人会不会介意。
  至于受伤后,在幽州少时有兄长帮她,后来有了小阿嫂,则是小阿嫂帮她。
  来了封州,有刘瑶和女狱卒,所以从未遇到过今天这种情况。
  当云行说出请赵德英帮自己拔箭时,褚骄阳一时间也没分辨出自己是怎么样的心思。
  直到赵德英说出,自己是女的后,她才明白,自己忽然混沌的心思是为哪般。
  所以才会在赵德英离开后,马上问了云行。
  云行帮着褚骄阳把外衫脱下来,让她趴在赵德英的行军床上,而后小心翼翼的用匕首,沿着箭柄,分别往上和往下划开了一道口子。
  伤口附近的肌肤露了出来后,云行用衣袍盖在了褚骄阳的后背上,免得她着凉。
  赵德英被云行唤进营帐,也没有再多说什么。
  人家两口子商量完的事,他照做就是了。
  “没有酒了,褚爷忍忍吧。”
  赵德英的话刚说完,手中的匕首就顺着箭柄割了下去。
  那粗细不均的血柱,瞬间沿着本快干涸的血痕,布满了断箭周边的肌肤。
  云行怕褚骄阳疼的无处吃力,早早地把自己的手放到了她的手中。
  结果赵德英一刀下去,他手腕上的手,只是微微抖了下。
  “褚爷抗得住,云御史可以看一下我怎么拔箭的,日后用得上。”
  赵德英的话,让褚骄阳倒吸一口凉气,回嘴道:“赵哥就不能咒我点好的。”
  云行听褚骄阳气息平稳,就听话的把眼睛从她脸上移开,认真的看着赵德英手上的动作。
  他的阿骄是战场上的凤将,日后这样的事情,自然是断不了的,所以他是应该好好的学着。
  “行,那我祝褚爷早生贵子,一孕双胎。”
  赵德英的食指和中指把被他划开的肉撑开,看清三个倒钩的位置后,手上匕首一刻不停,直接切了上去。
  “可能要让,赵哥失望了。”褚骄阳湿漉的额头,死死抵着云行的手心,闷声吞着话音,打笑着道:“不过赵哥努努力,阿凝嫂子,一定能一孕双胎。”
  “行,褚爷记得多批我几日沐休,放我回家。”最后一刀落下,赵德英把匕首放下,捏住箭柄,“云御史时间多,好好努努力,褚爷也可以多儿多女。”
  手上猛的一用力,就把褚骄阳腰后的箭拔了出来。
  赵德英动作来的太快,以至于云行和褚骄阳还未来得及因他那句话而有反应,褚骄阳后腰上的箭洞血流四溢。
  云行抄起一旁的药,稳稳的递给了赵德英。
  将药倒在伤口上,赵德英把云行递过来的绑带折了几下,按在伤口上,“伤的不重,一会止血后,云御史给褚爷包上就行。”
  云行接过赵德英的位置,把手按在了绷带上。
  赵德英离开后,原本冷瑟的营帐,竟让褚骄阳和云行有些闷的上不来气。
  两个人都低着眉眼,各自噤着声。
  褚骄阳趴在那里,勾着自己的手心,分散腰上伤口的疼痛。
  云行按着褚骄阳的伤口,捡起地上的断箭,细细的翻看着。
  “应该止住血了。”良久后,褚骄阳出声提醒云行。
  放下手中的箭,把手在衣袍上蹭了下,云行小心翼翼的捏起绷带的一角,弯腰贴近褚骄阳的后腰,认真的看着伤口。
  “我扶你坐起来?”云行按着伤口的手犹豫不定,不知道自己该不该松开手。
  “坐起来不好缠。”褚骄阳用小臂轻轻支起上半身,“这么缠就行,紧一点,一会儿还得赶路。”
  云行轻轻的低嗯了一声,把褚骄阳的里衣往上折了一下,让整个后腰都露了出来。
  看着腰上深深浅浅,纵横交错的伤痕,云行拿着绑带的手,迟迟没有落下。
  以为云行想起了刚才赵德英的荤话,褚骄阳忙出声和云行解释:
  “刚才赵哥的话,你别介意,军中人说话没深浅,估计他也是想让我分心,才那样说的。”
  云行弯腰把手贴着行军床,穿过褚骄阳温热的小腹,把绑带送到另外一只手上,“没有,我是要好好努力。”
  本来赵德英说这话时,褚骄阳还没有太大的反应。
  可这话从云行口中说出来,霎时间惹红了她的面颊。
  而那再次贴着她小腹划过的手臂,痒得她差点松了自己手臂的力道,用身子把云行的手压在身下。
  悔不当初,这四个字,在褚骄阳的脑袋闪过。
  刚才为什么没同意云行,扶她坐起来的提议?
第一百零六章 贫穷的幽宁团练使
  伤口包扎好后,云行扶着褚骄阳坐起来,然后轻手轻脚的帮她穿着衣袍。
  “豆大点的伤,我自己来就行。”褚骄阳扯过衣袍,手一甩,就罩在了身上。
  打了下褚骄阳攥着衣领的手,云行冷哼道:“芝麻大的伤,也是伤。”
  系好衣袍的带子,云行又用腰封把褚骄阳的伤口固定了一下。
  囫囵的吃过早饭,褚骄阳和赵德英交代了金千千的事,随后又提了嘴房勇才和李齐志的事情。
  “老段别把人玩跑了。”赵德英一听现在北大营就段正信和李齐志两个人,不由得为李齐志捏了把汗。
  心中盘算着,等他收兵回营,可得好生看着段正信。
  不想褚骄阳拍了下他的肩膀,“他俩不妨碍赵哥回家要娃娃。”
  “行,属下也不妨碍褚爷和云御史要娃娃了,好走不送。”赵德英一抱拳,转身回了营地。
  褚骄阳裹了一下腮,偷瞄了眼旁边的云行。
  见他正带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笑看着自己,褚骄阳心中暗悔自己嘴欠,逗什么赵德英玩。
  “又看我笑话。”褚骄阳扶着马鞍,踩镫准备上马。
  结果云行先她一步,伸手扶住了她,而后托着她的腰身,小心把她扶上马,“现在北大营将士,笑得应该是我才对。”
  褚骄阳一愣,随即反应过来了,云行说的笑话,指的是她俩刚才入营时的事。
  “没办法,只能委屈一下大公子,担这不好的名声了。”
  她受伤的事不能传出去,因此入营地的时候,就借着云行的身子挡住了断箭。
  再加上她那有些凌乱的衣袍和散开的头发,不让北大营的兵士嚼舌根才怪。
  至于他们会怎么说,褚骄阳懒得在意。
  只要不关注她的伤就行。
  追上褚骄阳,云行把她手中的缰绳接了过来,“只看没吃,这名声担的确实有点委屈。”
  褚骄阳闷笑的踹了脚云行的小腿,“再说一遍?”
  吃没吃到,自己心里没点数吗?
  “不说了。”云行伸手扶住褚骄阳肩膀,“别乱动,伤着呢。”
  他知道褚骄阳皮实,受了鞭刑,一样能舞刀弄枪去抓人,可再皮实,也不能这样不在意自己的伤。
  若非急着赶路,他也不会让她独自骑马的。
  紧了紧腰封,褚骄阳抽回缰绳,“我告诉夫君一个只有我知道的秘密,夫君若是赢了我的话。”
  云行反应过来褚骄阳那个“赢”字是何意时,褚骄阳身下的朔风已经如离弦之箭,飞窜了出去。
  无奈浅笑着抖了下缰绳,他身下的马,也如脱了缰的野马一样,急不可耐的去追赶朔风。
  一路上,云行的马始终慢了朔风半个马身,直到追赶到驿站前,云行才渐渐拉进自己和褚骄阳的距离。
  最后朔风慢了云行马半个头,进了驿站大门。
  早早等着的长川和常磊急忙跑过来,去接他们手中的马。
  “你们在这儿等着。”
  躲开两个人的手,褚骄阳牵着两匹马,往马厩走去。
  到了马厩,云行主动把马拴好,又给它们喂了些上好的草料。
  “阿骄的秘密,和马有关?”
  刚刚自己的马跟着褚骄阳走时,云行忽得想起来在幽州,褚骄阳摸了这倔性子马的眉眼。
  这马非但没有尥蹶子,还低低的打了个很享受的鼻响。
  褚骄阳笑而不语的把手伸到云行坐骑的腹下,去解马鞍的扣子。
  那世人口中的倔性子马,好似完全不在意,慢悠悠的吃着食槽中的草,偶尔还会抬起头,去蹭一下旁边的朔风。
  “我来吧。”
  云行怕褚骄阳扯到伤口,在她解开扣子后,接过手,把马鞍取了下来。
  “马很通人性的,尤其是战马,是不许除了自己主人,和主人最亲近的人外,任何人碰。”
  褚骄阳摸着马背上那一块白色马毛,“我当初以为朔风和我一样,是看你长的俊,才丢了心智,那般亲近你。”
  “我这张脸,终于有点用处。”
  那被云行弹了下马头的朔风,非但没有尥蹶子,反倒乖巧的用马鼻子去蹭了蹭云行的手心。
  “赵国公家的嫡女,不喜欢你的脸?”褚骄阳翻了下眼皮,盯着云行。
  “她喜欢的是,云家未来家主夫人,云国公夫人的身份。”
  看着云行回得坦荡,褚骄阳轻抖了下眼角。
  这样的身份,谁能不惦记。
  这身份带来的,不仅仅是被人艳羡、敬仰的殊荣和尊贵。
  还有她身后的权势,为娘家可带来的帮扶与庇佑。
  把视线放回云行的马身上,褚骄阳说道:“一直没听你说过它的名字。”
  “当年送马入京的人,说忘了它的名字,让我再给它取一个。”说到这里,云行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下,“我起了,但是它倔性子,怎么都不应我。”
  “所以你也倔着性子,就不给它起名了?”
  云行点了点头。
  堂堂一个世家大公子,叫自己马,马不应,让他多少有些下头。
  随后索性不起了,就以“我的马”三个字带之。
  时间久了,他和马都习惯了这个称呼,也就没有再想着给它起个名字。
  褚骄阳的手,从马背上一路扶到它的头顶。
  “逐日!”
  与呼唤朔风一般,褚骄阳口中发出了短而爽利的“逐日”二字后,原本安静的吃着粮草的马,瞬间打着洪亮的鼻响,双蹄腾空,离了地。
  随后,马头朝着褚骄阳的脸就磕了下来。
  褚骄阳以手背抵着自己的头顶,手心对着马嘴。
  那看似急撞而来的马头,却贴着她的手心,稳稳的停了下来。
  而后亲昵的,用舌头小心翼翼的舔着褚骄阳的手心
  “它叫逐日,太子的马叫踏山,它们和朔风都是我从北金边境抓回来,驯服的野马驹。”
  褚骄阳五指收拢,握住逐日的马嘴。
  “五年前的三月初,兄长说圣人来了亲笔信,以家中长者身份,向他买两匹最好的战马,想送给家中将要行冠礼的子侄。”
  从褚骄阳进马棚说的第一句开始,云行就猜到这匹来自宁古州的马和她有关系,只是没想到这马,竟与她渊源如此之深。
  因此哑然失笑的接道:“阿骄怎么肯把逐日和踏山卖给圣人?”
  自古没有不爱良驹的将军,更何况还是自己亲自抓回并驯服的马。
  以褚骄阳时而冒出的小性子,云行可以想得出,她当时听到这事时的神情。
  大概是倔强的抿着嘴,死死的撩着眼皮,盯得她兄长继续开口要也不是,转身离开,不再提此事也不是。
  “我自是不肯的,当年抓它的时候,手臂都被它给摔脱臼了。”褚骄阳抬手拍了下逐日的马头,“可那要买马的人,终究是圣人,而且还给了一万两的银子。”
  褚骄阳虽然不舍,但也知道这事不能拒绝,更不能以次充好糊弄圣人。
  武将在朝中一贯行走艰难,如果被朝中文臣抓住这个把柄,幽宁二州的处境,又会更艰难一分。
  更何况圣人已自降身份,又承诺战马所赠之人,也会爱惜此马。
  所以她不得不忍痛,把这两匹马给了褚胜阳。
  圣人给的银两,褚胜阳也没有婉拒,直接拿去养战马了。
  “你知道吗?我看到那一万两银子的时候,所有的不舍都没了,这玩意太娘的值钱了。”
  褚骄阳完全没注意到自己话中的粗鲁,直接搬过逐日的马脸,对着云行:“你是不是觉得我太俗气了?转到钱眼儿里去了?”
  “没有。”云行毫不迟疑的,坚定的回应道。
  “我和兄长一年的俸禄,也才五百两,我要是一年能抓十匹马,卖给京都贵公子,军中的将士,不仅顿顿都能吃上肉和白米饭,冬天也能穿上厚厚的棉衣棉鞋。”
  “记得我当年那身被京都世家公子小姐嘲笑的骑装吗?是,它是只值几百文,可那却是军中一个兵士,一个月的口粮钱。”
  松开手,褚骄阳低头茫然看着自己手心良久,低声说道:
  “就如此不值钱的衣衫,身为大魏掌兵最多的两州总团练使夫人,小阿嫂也是舍不得穿的。也因此时时被京都来的宁古州守郡夫人嘲笑,说她空长了幅好脸面,却嫁了个无用的莽夫,还羞辱小阿嫂,让小阿嫂给她的儿子做妾。”
  “阿骄……”
  “对不起,我不是针对你,我先回去了。”
  察觉到自己失言,褚骄阳飞快的掩下眼角的泪花,打断了云行的话,转身回了驿站。
  她想不出来,那个把身家都投到了军中的兄长,那个把她看的比自己手都重的兄长,为什么会失了自己的信仰,舍弃了她。
  如今的他,应该能给他心爱的姑娘,买很多很多衣衫,很多很多首饰,不再让她受人贬低羞辱了吧。
第一百零七章 神仙打架凡人遭殃
  褚骄阳告诉云行逐日的出处,本是想说世间还真是有无巧不成书的事。
  只是不想提及过往,让她失了分寸,失了理智。
  所以回过神儿,就急急的打断了她和云行的交谈。
  过往的事,与云行无关,她与他说这些,除了徒增隔阂外,并无任何的意义。
  她的兄长回不来了,那个好脾气,一心扑在他们兄妹身上,从不抱怨的小阿嫂也回不来了。
  当年在京都时,她看到那些公子小姐的各色的穿戴,心中自然很是艳羡。
  如果不是为了养兵戍边,她和兄长的俸禄,虽不能让小阿嫂和京都的贵妇人相比,但至少她不用这么亏着自己。
  吃穿用戴,人家夫人能用的,她也能有。
  因此,她那时觉得自己入京是对的。
  她希望自己能在京都帮助兄长做一些谋划,改变大魏文强武弱的局面。
  能让大魏的武将直起腰板,能让大魏的兵士吃饱穿暖,不在文臣面前低人一等。
  能让小阿嫂硬气的回怼守郡夫人,而不是为了自己夫君不被出身世家的守郡为难,时时对着守郡夫人低头做小。
  可是,她的谋划刚刚开始,她的兄长就舍弃他们的信仰,舍弃了她,让她成为叛国余孽。
  汲珠看到褚骄阳面色微寡的独自回来,忙给她准备洗漱用的水,而后悄悄的打发常磊,去找长川探探话。
  是不是和大公子生了不愉快。
  毕竟一直风风火火的褚使,这般神情没落的,她还是头一次见。
  “汲珠。”
  一直在门外等着常磊的汲珠,被褚骄阳的高声吓了个激灵,忙应声进了房内。
  “有办法弄一下吗?”
  褚骄阳揪着自己额前遮住整张脸的碎发,有些无奈的问汲珠。
  当时华镇为了帮她遮住脸,不被完颜中敏认出来,就砍了她的发髻。
  脸是遮住了,可现在梳起来,就有些难了。
  虽然能梳到头顶,束成马尾,但那一根根倔强的指着天,和她较劲的头发,让她怎么看自己,都像是一个炸了毛的刺猬。
  若是平日在北大营,也就算了。
  可眼下要去接和亲的西金公主,她总是要捯饬一下,免得丢了大魏武将的军容。
  碍于自己这双笨手,褚骄阳只得把汲珠喊进来帮忙。
  “奴婢帮褚爷辫起来吧。”
  不多时,汲珠就把褚骄阳的碎发辫成了两个辫子,顺着其他的头发,梳到头顶后,束成了她一贯梳着的高马尾。
  看着铜镜中的辫子,褚骄阳的鼻子酸了下。
  这种辫子,在她复了女儿身,不再梳男子的圆发髻后,她小阿嫂也给她梳过。
  后来她嫌每天这么梳,太麻烦,就死活不让小阿嫂再弄她的头发了。
  “这段时日,得辛苦你帮我梳头了。”把佩剑带好,褚骄阳出了房间。
  巡视了一番接亲车队和随行的骑兵,褚骄阳把一直鬼鬼祟祟跟着她的长川,拎了出来。
  “大公子让小人给褚使送药。”长川弓着身子,小心翼翼把云行给他的药,托到褚骄阳面前。
  常磊来找他,说他家大公子欺负了他家褚爷,把他家褚爷惹不高兴时,他还硬气的给顶了回去。
  别的不敢说,但他可以拿身上的肉保证,他家大公子绝对舍不得惹褚使生气。
  可当他去马厩,看到他家大公子闷着声,给两匹正在吃草的马刷毛时,觉得自己大概要割肉了。
  果然他去接云行手中的马刷时,云行躲开了,并让他把太子给的药,给褚骄阳送去。
  “她恼我了,你去吧。”
  若不是知道他家大公子惯来不说假话,他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呢。
  褚骄阳抱着双臂,指尖一下一下的敲着自己的手臂,眉眼沉了下来。
  打发长川过来,是几个意思?
  生自己口不择言的气了?
  可她说的也都是实话。
  京都公子小姐,对银钱全然不在乎的态度,当时确实很触动她。
  拼了性命守护边境的将士,一分钱掰成两半花,都还要再掂量掂量。
  他们嘲笑她那身为了入京特意买的骑装时,她并没有生气。
  用俸禄养兵,是她和兄长心甘情愿的选择,没什么好气的。
  但却愤愤不平他们娇奢成性的攀比之风。
  “他人呢?”
  “刚才大公子在马厩刷马毛,现在小人也不知道大公子在哪里。”
  瞥了眼长川手中的药,褚骄阳转身把人和药都扔在的原地,回身进了驿站,招呼大家准备启程。
  北大营将士得了命令,迅速列好了队,等待出发。
  云行带过来的侍从,也在长川的招呼下,把车队收拾妥当。
  “去请你家大公子启程。”
  看了眼独自在云行马车边待着的逐日,褚骄阳上了朔风的背,来到列队的最前面。
  片刻后,常磊过来说人已经齐了。
  褚骄阳右手竖起,随意的一挥,身后的骑兵就随着她的步调,动身往西金边界。
  一路上,常磊跟在褚骄阳身侧,时不时偷瞄完她的神色后,又偷偷回头去瞄身后的马车。
  褚骄阳神色已经如常,他看不出一点倪端来。
  而那马车,也静的好似里面没人一样。
  来来回回瞄的次数多了,惹得褚骄阳心烦,便低声呵道:“滚后面去。”
  “是。”常磊欢快的应着,调转马头跑到长川旁边,“到底怎么回事啊?”
  长川摇了摇头,伸手指了下马车,“我家大公子看着不正常,但我不敢问。”
  “我家褚爷看着正常,但我也不敢问。”常磊无奈的叹了口气。
  一直紧关着的车窗,忽然被撑开一道缝隙,“常磊,回前面去,护着点褚使。”
  常磊半张着嘴,看着又关上的车窗,有些不知所措,最后还是长川推了下,才结结扭扭的回到了褚骄阳身边。
  “嘴欠被人撵回来了?”褚骄阳剜了眼常磊。
  “神仙打架,凡人遭殃。”常磊低声的嘟囔着。
  脚离马镫,褚骄阳抬腿就给了常磊一脚。
  也不知道是气狠了,还是常磊躲的快,褚骄阳后腰上的伤口抻了一下。
  看到褚骄阳狠狠裂了下嘴,常磊忙贴近褚骄阳,低声问道:“褚爷伤了?”
  这时他才反应过来,云行让他护着点褚骄阳的话,是什么意思。
  “云御史可关心褚爷了,让我回来护着您。”
  常磊不敢再离褚骄阳太远,那双眼睛也都黏在了她身上,生怕她有点意外,自己注意不到。
  褚骄阳冷哼道:“难道关心你?”
  走到日落时分,褚骄阳带着队伍停下,吩咐就地安营,搭灶做饭。
  随后带着一队人,外出到周边巡视,以防有野兽出没。
  巡视了一圈,野兽没看到,倒是打了几只肥大的野鸡和野兔子。
  “别摔。”
  兵士正要把唯一一只白兔子摔死时,褚骄阳出手拦住了。
  让人把猎物收拾好,褚骄阳拎着兔子耳朵上了马。
  返回营地,把汲珠喊了过来,“一会儿让常磊去扯点柳条,编个笼子。”
  “褚使,要带着兔子上路?”
  汲珠虽然很喜欢这白乎乎,毛茸茸的兔子,可是带这么个活物接亲入京,总是说不出的怪。
  “养胖点,弄干净点,我要送人。”
  正低头摆弄兔子耳朵的汲珠一愣,手上没个轻重,直接把兔子抓疼了,从她身上窜了出去。
  褚骄阳手疾眼快的把兔子按住,扔回汲珠的怀里,“丢了你得赔我。”
  汲珠忙抱紧兔子,轻声提醒褚骄阳:“褚使,大公子有洁癖,对气味挺避讳的。”
  一下午了,这两个人一面没见,一句话没说。
  她和长川、常磊私下研究了许久,也没猜出来两个人是因为点什么。
  这会儿褚骄阳再送个掉毛,撒尿骚一屋的兔子给云行,这本就没好的关系,不又得更糟吗?
  “谁说给他了。”褚骄阳弹了下兔子的头,“都给他五千两了,他还想要啥!”
  这下汲珠的眼中的不解,全被惊讶给代替了。
  她家褚使,啥时候这么有钱了。
第一百零八章 不开事的营帐
  因为打回来了野味,营中做晚饭的时候,就热闹了许多。
  北大营兵士轻车熟路的处理着野鸡和野兔,云行带来的侍从则是好奇的守在一旁。
  有爱说话的,也会和兵士搭上几句话。
  只是一贯爱热闹的常磊,却没有参加进来。
  褚骄阳找到常磊时,看到他正和长川急头白脸的,站在半搭好的营帐前,争执着什么,还拉拉扯扯的。
  而那个一下午都没出现的云行,正穿着那颜色不伦不类的衣袍,站在不远处看着他俩。
  “大公子很爱看热闹?”
  褚骄阳背手走到云行身侧,同他一起看着还在喋喋不休的二人。
  “我倒是不想看,但这事我做不了主。”云行轻抬下颚,点了下长川和常磊,“我家长川说,搭一个营帐就行,你家常磊说,要搭两个营帐。”
  听了云行的话,褚骄阳咬了下后槽牙。
  就在这点破事,还能争吵起来?
  是北境的草甸子不够大,还是她带的营帐不够多,别说一个两个了,就是搭十个八个的,也都随意。
  褚骄阳在心中骂了句“我操”后,抬步要去分开两个人。
  “我还没说完呢。”云行伸手拉住褚骄阳的手,没让她去打扰那两个吵了许久的人,“我家长川说你家常磊不开事,你家常磊说我家长川不开事。”
  褚骄阳裹着双腮,看着云行。
  要说刚才他是在给自己讲事情的起因,那么现在和她叨叨这绕口的话,可就有点意思了,“我竟不知道大公子有传小话的喜好。”
  云行也不搭褚骄阳这似挖苦,又似嘲讽的话,只是把自己的手从褚骄阳的手腕滑下去,与她五指交叉相握住,带到了自己的身后。
  “阿骄帮我断一下,到底是长川不开事,还是常磊不开事。”
  “各为其主,有什么好断的!”收了下五指,狠狠的夹了云行的手指后,褚骄阳把自己的手抽了出来,“等我给他俩断完官司,带大公子去看更好看的热闹。”
  瞧褚骄阳一脸的咬牙切齿,云行没有爽快的应声。
  想都不用想,这热闹,定是不能看的太轻松。
  扔下云行,褚骄阳大步流星的走到长川和常磊近前,抬腿就踹了常磊一脚。
  常磊单腿跳起来,刚要吼长川,发现踹自己的人是褚骄阳,就转而抱怨道:“又不是我一个人吵架,褚爷为何只踹我,不踹他,这不公平。”
  “你还有理了!”褚骄阳抬腿又是一脚。
  只是这脚,却没能如愿的踹到常磊。
  看着挡在常磊面前,替常磊挨了自己一脚的长川,褚骄阳一言未发,只是那气场,却徒然冷了下来。
  察觉到褚骄阳的不满,长川急忙躬身认错,“褚使息怒,小人与常磊发生争执,该是受罚的。”
  “你的错,自有你家主子罚。”褚骄阳示意常磊从长川的身后出来。
  “主子教训的是。”长川顺从的应着褚骄阳的话,而后身子躬的更低,“小人下次定不敢再犯,还请主子息怒。”
  “你……”
  褚骄阳发觉自己又被长川给绕进去后,本着打狗看主人的原则,把抬起的手对准了他身后的常磊。
  常磊见状,也急忙学着长川的样子,抱拳躬身,承认自己的错误,但却不肯往褚骄阳近前多走一步。
  一旁看了许久热闹的云行,终于动了步子,走到褚骄阳身侧,把她那只举起收不回来的手,给拉了下来,“阿骄别和小孩子一般见识,你俩赶紧去搭营帐。”
  长川和常磊得了云行的话,麻利的起身,各自去搭各家的营帐。
  “和你一般见识,行吗?”褚骄阳反握住云行的手腕,拉着他往前面走去。
  “行。”云行低笑的应着,回手握住褚骄阳的手,大步赶上她的步子,与她并肩朝营地最大的火堆走去。
  只是还未走到火堆处,一阵血腥味就随着凛冽的北风飘了过来。
  发觉到云行微动的指尖,褚骄阳停了步子,“和你说件事。”
  “什么事?”云行挪了下脚步,避开了风口。
  “我想在你的马车上,”褚骄阳故意顿了一下,撩着眼皮,笑道:“养只兔子。”
  云行一愣,随即咽了几下口水,颇为心酸的说道:“我还是选择去看热闹吧。”
  说完拉着褚骄阳往火堆那边走。
  这姑娘真是惹不得。
  惹毛了,不是跑了,就是变着法折磨他。
  在一路的毛絮、骚味和一时的血腥中间,他是傻了,才会同意在自己的马车上养兔子。
  这血腥再让他不喜,那也只是一时的,而且比这更浓,更惨的血腥场面,他也都有见过,也都有适应过来了。
  可那兔子,看着乖巧,实则却是一路的折磨。
  “看了也帮不上忙,还得添乱。”褚骄阳把云行扯了回来,“你去看着他俩搭营帐,我帮他们扒野鸡毛,兔子皮去。”
  搭营帐这种事,如果还要人看着,长川和常磊都可以卷铺盖卷回家了。
  云行挑了下眉眼,低声哀叹着,“怎么能帮不上忙呢?怎么说,也是少了一个吃肉的人。”
  瞧着云行那一脸委屈的样,褚骄阳脱口而出:“你是世家大公子!”
  怎么能这样?
  有点矜持,有点节操,有点清贵,有点傲气,好不好?
  “他们是他们,我是我。”云行正了神色,诚恳的和褚骄阳说道:
  “我不敢说我和阿若、阿桁在银钱上,每一分都算计着用,但我们兄妹三人,从未因银钱而轻视过别人,也从未奢侈无度过。”
  “我知道。”褚骄阳肯定的回道后,又飞快补了一句,“我去杀兔子了。”
  扔下云行,大步的朝营地火堆走去。
  云行的话,褚骄阳是信的。
  在京都,她听闻过世人谈论过云国公府的辉煌,也听过他们谈论过云家子女的性子。
  云行孤傲,云若嘴冷,云桁乖巧。
  唯独没听到他们谈论过云国公府子女的奢靡。
  在与云行和云若的接触中,褚骄阳也觉得他们虽然生的金贵,生活习惯也金贵,但却都恰到好处。
  就如云行第一次带她去酒楼吃饭时,只点了三道菜,并很自然和她说:“家中不习惯饭菜有剩,其他的招牌菜,下次再带褚姑娘来尝。”
  三道最贵的菜,但却恰好够他俩吃饱,没有一点剩余。
  故而,除了“我知道”这三个字外,褚骄阳一时间想不出,自己还能再说些什么。
  毕竟她对云家的人了解,真的不算多。
  万一自己嘴上又一时没注意,说出什么让云行误解的话,那岂不是给自己乱上添乱。
  看着头也不回就溜掉的褚骄阳,云行站在原地良久,把自己刚才前前后后的话想了几遍,轻轻的叹了口气。
  这姑娘的心思,什么时候变得这么难以捉摸了。
  自己不过是解释一下而已,怎么又把人给惹毛了。
  余光瞥见已经搭好的两个营帐,云行忽然觉得有点碍眼。
  “云御史,你又把我家褚爷气走了?”常磊看到云行身边没了褚骄阳,脚步还没站稳,就急着问道。
  他身旁的长川,脸上也挂上了一抹急色,嘟囔着,“小人这一脚,是白挨了。”
  “你们要是拆掉一个营帐,或许那一脚就没白挨。”
  长川和常磊两人顺着云行目光,看着自己费了挺大劲搭好的营帐后,又默契的互看着彼此。
  “拆你的。”长川抢先开了口。
  “拆了我家褚爷睡哪?”常磊一脸不解的问道。
  他一直不明白,为什么长川非要搭一个营帐。
  他家褚爷是要值夜,可也要睡觉的啊。
  “自然是和我家大公子睡一个营帐。”长川一脸看傻子的看常磊。
  常磊被长川的话气的直跳脚,狠狠的推了他一把,“闭上你那狗嘴,我家褚爷姑娘家家的,你胡乱说什么呢!”
  “你个不开事的。”
  长川被常磊气的牙痒痒,但又没法把话说的太直白,只得瞪了他一眼,就急忙去追已经走远的云行。
  常磊则气哄哄的守在营帐前,大有一会儿长川回来拆营帐,就和他大干一仗的架势。
第一百零九章 正经事躺下说
  褚骄阳是在云行的马车上,找到他的。
  把饭菜递给云行后,褚骄阳搭着云行的手,上了马车。
  “怎么在马车上待着?”褚骄阳以为云行会在营帐内,结果扑了个空。
  “懒得带书下去,就在车上看了。”像是为了表示自己说的是真话,云行把放在座椅上的书,递给了褚骄阳。
  “我手上有油。”褚骄阳没有去接,只是借着烛光瞥了眼书上的字,依旧是她熟悉的兵书。
  “你吃兔子吗?”
  褚骄阳拿起一个烤的金黄的兔子腿,递到云行身前。
  “大概是吃的吧。”
  这兔子肉,京都很多人家,是有吃的,但是云国公府,还真是很少做。
  所以他有些不确定,自己吃不吃这兔子肉。
  想着吃不吃,总是要尝一下的,毕竟是褚骄阳给他亲自送过来的,所以就伸手去接这兔子腿,不想又被褚骄阳给躲开了。
  随后就看到她低着头,将从兔子腿上,慢慢的撕下一条肉,往他的碗中递过来。
  “不想吃了吗?”看到云行握住自己的手腕,褚骄阳不解的问道。
  “没有。”云行低声说道,“很想吃。”
  握着褚骄阳的手腕,把她的手递到自己嘴边,云行抬起眉眼,看着褚骄阳有些躲闪的眼睛,温声说道:“很想吃阿骄亲手喂的。”
  “车里生炭火了吗?”褚骄阳觉得后背热的很不舒服,伤口也在丝丝的做疼。
  “没有。”云行缓缓张开口,咬住了褚骄阳指尖上的肉,一点一点的吃到口中。
  短短的一条肉,云行吃了许多口,最后唇齿落在了褚骄阳的指尖上,“阿骄还在生我的气?”
  “我没生气。”褚骄阳红着脸,低头抠着手中的兔子腿。
  “那咱们先办正经事。”
  舌尖划过褚骄阳的指尖,惊得她忙把手抽了回来。
  坐到褚骄阳身侧,云行把她手中的兔子腿拿下来,又用帕子把她手上的油细细擦净。
  放下帕子,云行伸手去解她的腰带。
  褚骄阳忙按住云行的手,眼睛闪过又慌又怕的神色。
  “瞎想什么呢!”曲指敲了下褚骄阳的额头,云行从矮几抽屉里,把长川没送出去的药拿了出来。
  想起早晨在赵德英营帐内,云行帮她缠绑带时的尴尬,褚骄阳一把夺过药,急声道:“我自己来就行。”
  “伤口的位置,阿骄看不到。我这次小心点,阿骄要是信不过我,我去找汲珠过来。”松开扣着褚骄阳腰带的手,云行坐在那里等她的答复。
  手指搓了药盒半晌后,褚骄阳把药递给了云行,然后背过身,把军服外衣脱下来。
  将里衣往上折了一些,把绑带露了出来。
  云行倒是说话算话,双手小心翼翼从她后腰环到小腹,找到绑带的头,很谨慎的没碰到褚骄阳的身子,把绑带拆了下来。
  这手上是小心了,可他那下颚和胸膛,却都贴在了褚骄阳的身上。
  尤其是他鼻息间灼人的气息,痒得褚骄阳不由得缩紧了自己的脖子,想要把云行搭在自己肩窝上的下颚挤下去。
  好不容易挨到云行把下颚抬起,却又要忍着他指尖从伤口上轻拂过而带来的难耐痒痛。
  学着赵德英的样子,云行把绑带叠成方形,放在了伤口上。
  又拿起一块绑带,一只手轻按在伤口上,另一只手拿着绑带,再次绕过褚骄阳的小腹。
  下颚再次贴到褚骄阳肩窝上,云行说道:“我是不是还没和阿骄说,阿骄今天的发髻,很好看?”
  “被华哥把头发砍断了。”褚骄阳瓮声回道。
  “那个公主与阿骄认识?”
  云行边给褚骄阳缠绑带,边问道。
  褚骄阳的身子虽然高挑,但腰身很纤细,云行的胳膊很轻松的就将她环了一圈。
  褚骄阳轻声嗯了下,把自己和完颜中敏当年的事情,讲给了云行。
  旧事刚讲完,云行手中的动作也停了,人也再次从她的肩上离开了。
  “阿骄后悔放她走吗?”
  “没什么后悔的,都是女人。”褚骄阳抬起手臂,把云行撑开的军服穿上,“只是她日后,再也拉不开弓了。”
  完颜中敏虽会射箭,但手上力道,终是弱了些,所以褚骄阳中的这一箭,只是轻伤。
  若是放在战时,这点伤,都算不得什么。
  可她射出去的那一箭,却不是完颜中敏筋骨能受得了的。
  华镇的弓,是重弓,开工的人臂力足,射出的箭,可以崩裂石块。
  “阿骄的弓箭,竟也这般厉害。”
  把褚骄阳的军服整理好,云行坐回到褚骄阳的对面,拿起先前兔子腿,从上面撕了一块下来,递到褚骄阳唇边,“先吃饭,吃完饭我陪阿骄值夜,然后我想和阿骄谈一下逐日的事。”
  褚骄阳撩起眼皮,盯着云行。
  这事还没过去?
  “好好吃饭,吃饱了才有力气和我生气。”云行把兔肉往褚骄阳的唇缝中抿了抿。
  被云行的话弄得哑口无言的褚骄阳,只好用上下唇紧抿着肉条,把肉从云行的手中扯下来,而后一点一点抿入口中。
  放下兔子腿,云行端起碗筷,夹了饭菜,再次递到褚骄阳唇边。
  “我没伤的那么重。”
  褚骄阳慌张的把饭菜含入口,拿起自己的碗筷,稳稳的夹了一筷子菜,证明自己可以吃饭。
  云行也没有再强求,给褚骄阳凉了杯热水后,自己也开始吃饭。
  饭后,云行陪着褚骄阳值夜到月上中天。
  和下半夜值夜的兵士交接完,回到营帐前,两个人不约而同的站住了脚步,相互看了眼。
  最后,云行撩开了褚骄阳的营帐帘子。
  “躺下说?有点冷。”云行指了指营帐的行军床。
  “床小,睡不下大公子。”
  原本要点烛火的褚骄阳,直接把手中的火折子收了起来。
  “挤挤,暖和。”云行拉着褚骄阳,把人按在了床上,“阿骄睡里面。”
  “半夜掉下去,活该。”褚骄阳踢了军靴,侧身躺到了里面。
  云行紧贴着褚骄阳躺下,把人搂在了怀里,“我要是说不出点正事,阿骄是不是会把我当成登徒子,踹下床。”
  褚骄阳冷哼了声。
  打着说正事的幌子,骗上女子的床,世家的教养,都被他给败光了。
  云行也没有再绕弯子,直接说道:
  “大魏文尊武贱,是百年来的旧疾,云家背后的文臣,与阿骄身后的武将,算是生而就结了怨的,这些在我幼时就已经知晓。”
  从初见云行到今日,已经有快四年的光阴,这还是他们第一次,把彼此身后对立的关系,摆到明处。
  褚骄阳没有接话,屏气凝神的听着云行下面的话。
  “圣人刚登基那些年,文臣对武将的打压很重,难升职,难封赏,军饷克扣,军械不修,这些圣人和太子知道。”云行苦笑着,紧了紧搂着褚骄阳肩的手 ,“这些我也是知道的,只是这百年恶疾,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根治的。”
  “所以,苦了阿骄和一众将士,也苦了小阿嫂了。”
  褚骄阳磨着牙,沉默了良久,额头抵着云行的下颚,声音放的很轻,“我明白,也懂太子的打算。我不满的是这旧疾,而不是当朝的文臣,也更不是你和云国公府。”
  伸手环住云行的腰,褚骄阳低声说道:
  “我告诉你逐日,曾经是我的马,是有些不要脸的想给自己贴金,这马也算是我送你的及冠礼。只是说着说着,就想起了兄长和小阿嫂,才言辞间失了分寸,让你多想了。”
  “看来倒不是我多想了。”
  云行的话,让褚骄阳的心咯噔一下。
  看来自己当时的话,真的是让他不舒服了。
  刚想着怎么解释,云行就亲着她的额头,低笑道:
  “我也以为逐日是阿骄送我的及冠礼,还庆幸这些年对它很上心,结果只顾着不要脸的窃喜,竟没顾上阿骄的心思,让阿骄恼了我。”
  “我没恼你,我是在恼自己口无遮拦,让你多心了。”褚骄阳把头往云行肩窝蹭了蹭,找了个舒服的位置。
  揉着褚骄阳的耳垂,云行略带不解的问道:“那阿骄的心思怎么飘忽不定的。”
  “第一次吵架,没什么经验。”褚骄阳闷声低笑着。
  云行被褚骄阳的话逗的笑出了声,“我也是第一次,下次大概就有经验了。”
  褚骄阳抬起头,有些茫然不解,“什么经验?”
  “嘴不能只用来吵架。”轻啄了下褚骄阳的双唇,“伤着呢,睡吧。”
第一百一十章 没骨气的小云行
  第二日一早,在营地的兵士和侍从还未起身前,云行把褚骄阳叫醒,帮她换完药后,回了自己的营房。
  天色泛白时,营地开始热闹了起来。
  做饭的,收拾营帐的,各自忙碌着。
  用过早饭后,一行人动身继续前往封州与西金的交界处。
  刚出发没多久,走在队前的褚骄阳就听到身后传来了马蹄声。
  回身望去,见是云行策马跟了上来。
  “怎么不在马车上?”
  云行似是没看到褚骄阳那不怀好意笑,正声回道:“看看阿骄待过的地方。”
  “封州西没什么可看的。”看着一望无尽的枯草甸子,褚骄阳抬起马鞭,为云行指引着,“那边是封州境内最大的湖,过完年关,牧民就会开冰捕鱼,也算是封州的一件盛事吧。”
  苦熬了一个寒冬后,大家都希望能捕条大鱼,为新的一年,挣个好兆头。
  也希望自己捕的鱼,能卖个好价,为家中老小挣点口粮。
  若是捕的鱼实在不好,拿回家,也能给妻儿打打牙祭。
  “京都偶有降雪,但冻水成冰,我从未见过。”
  云行那随着褚骄阳马鞭而动的眉眼中,带着对北境冬季风光的向往之色。
  想到云若曾经也对北境的雪,北境的草甸也生出的无尽向往之意,褚骄阳正声承诺云行:“假以时日,我会带你和阿若看真正的雪海冰湖。”
  她的幽州,有着丛山,有着湖泊,有着密林,也有广阔的草甸。
  那里的风光,比一马平川的封州,更多姿多彩。
  “假以时日,大魏的将士,再也不会被严寒所冻,不会被酷暑所炙。”
  褚骄阳侧目看着云行良久后,沉声问道:“此消彼长,届时,云国公府及身后文臣世家该如何自处?”
  武将崛起,文臣就会势弱。
  首当其冲的,就是云行的家族,云国公府。
  “阿骄也说了,是消而不是断,文臣世家不会就此离开朝堂,不过是往日风光权势有所消减而已。比起家国社稷之重,比起寻常百姓求生之难,我们有什么不能自处的?”
  轻合下眼皮,云行再次说道:“我六岁时,就看懂的事,阿骄当那些世家文臣看不懂吗?”
  云行忽而嘲笑了一声,转而语气徒然冷了起来,“不过是受不得从睥睨众生的云巅,被众生拉至互可平视的落差而已。”
  褚骄阳盯着云行的眼睛眨了眨,忽得笑道:“我六岁的时候,还在和兄长转林子,掏黄鼠狼窝呢。”
  果然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
  回想自己小时,日子过的虽然紧巴巴,但每天跟着兄长一起调皮捣蛋,真的很开心。
  兄长比她年岁大很多,对她很是惯着。
  只要她说出来的,不管什么天气,上山下河,他都会想尽办法给她弄回来。
  而锦衣玉食的云行,三岁启蒙,光师傅就有七位,学君子六艺鬼谷纵横之术,观家国大事,思社稷百姓。
  想到被剥夺玩耍乐趣的少年云行,褚骄阳不免心疼,“那么小就读书,很辛苦吧。”
  “听外祖父说,我那个时候是挺苦的。”云行浅笑了下,“他说我开蒙第一天,哭了整整一天,第二天抱着桌子腿,说什么都不肯出房间。”
  想到小小的人,抱着桌子腿委屈巴巴的样,褚骄阳不由得睁大眼睛,炯炯得看着云行。
  而那憋在口中许久的笑,在云行默许的神色中,终于冲破了她紧抿着的双唇。
  原来大家小得时候,都是爱玩,爱哭,爱委屈的。
  “那你,”褚骄阳有些笑不成声的,断断续续问道:“后来怎么乖乖去开蒙的?”
  “被娘亲锁在祠堂,跪了一天一夜,我就没骨气的屈服了。”云行伸手揉了下自己的膝盖,带着点点苦意笑道:
  “从那以后,为了不跪祠堂,我一直努力做好世人眼中的大公子。结果到底还是没躲过,还连带着挨了好顿打。”
  看着褚骄阳那溢着疼惜的眉眼,云行动了动缰绳,自己的小腿似有似无的贴着她的小腿。
  “所有辛苦,都会有回报。我和阿骄都要感谢那个三岁时,没了骨气的云行。”
  “小云行又不是为我没得骨气。”收回目光,褚骄阳驱马,加快了速度。
  早点接到西金公主,早点返程,还有机会赶在天黑前,到驿站落脚。
  云行轻声说了句“小白眼狼”后,也加快了逐日的脚程。
  一行人还未到界碑,就看到“西”字和“哲”字的两面大旗,在边界竖了起来。
  北大营将士见状,也竖起“魏”字旗和“封”字旗。
  “为何不是褚字?”云行看着“封”字牙旗,问褚骄阳。
  西金的“哲”字牙旗,代表送亲的主帅是大皇子——察罕明哲。
  大魏接亲的主帅,虽为云行,但他非皇子,非军中之人,所以大魏的主帅旗,应是打褚骄阳的牙旗。
  牙旗是军中最重要的旗帜,只有主帅所在处,才可竖起牙旗。
  而上面的字符,也皆以主帅的姓氏或名为准。
  “我不配为主帅。”
  握着马鞭的手,轻轻一挥,褚骄阳身后扛旗的骑兵,驱马来到了云行身后。
  沉沉的松了口气,云行同褚骄阳一起来到界碑处。
  西金大皇子察罕明哲与云行浅浅行了一礼,做了简短的客套后,转脸看向一旁身着军服,腰悬佩剑,身侧跟着数名亲兵的褚骄阳。
  虽只有一面之缘,但褚骄阳的这张脸,他还是记得的。
  因此不由得带着几分玩味,再次打量了云行与褚骄阳。
  “这位是本次接亲的副使,大魏封州团练使,褚骄阳。”云行为察罕明哲介绍了褚骄阳的身份。
  察罕明哲那茶色的眼珠转了下,大笑道:“本皇子自觉眼力不错,不想当日竟被大公子和褚团练使骗了过去。”
  嬉笑的话音刚落下,他语峰一转,带着明显不满的,质问云行:“敢问当日,贵国派戍边武将入饮马镇,是何意?”
  “大皇子明白人,何必装糊涂。权和饮马镇,大皇子当知此时,哪个更重要。”云行转脸看了眼沉着脸的褚骄阳,对故作糊涂的察罕明哲说道:
  “京都名医云集,宫中珍药众多,总会有大皇子用得上的。”
  察罕明哲紧了紧攥着缰绳的手,微微颔首,对云行说道:
  “入京都后,还得劳烦大公子。”
  老可汗的年势已高,如今虽未正式立太子,但王庭中的政务,多数都是由二皇子代为处理。
  他是正室大妃所生嫡长子,原也被老可汗给予厚望,与二皇子分厅抗衡。
  可随着二皇子三儿三女接连的出生,他这个无子嗣的大皇子,渐渐被老可汗所冷落。
  他的妻子是个贤惠大度之人,给他的后院安置了各色的女子,但最后无人可育有他的子嗣。
  至此,世人虽不说,但也都明白,这问题在他。
  中原的医术,他早有耳闻,上次去饮马镇,他也询过那里的大魏医者,据说大魏御医院的御医,是可以调理他的问题的。
  生于察罕皇族,不掌皇权,待新可汗登基,自己便没了生路。
  而他的额吉,他的妻妾,他的一切,也都尽归新可汗所有。
  所以云行的话,死死掐住了他的脖子。
  他放下王庭内的事务,把精力都放在这通商与和亲之事上,为的就是想在子嗣上再搏一番。
  即便子嗣不成,但也不能白来大魏一趟,总是要给自己拉点朋友。
  “和亲结成,你我两国互为姻亲,大皇子的事,不需劳烦任何人,自然可解。”
  察罕明哲顺着云行的话,看了眼褚骄阳,而后略勉强的笑着点头应了云行的话。
  这位世家大公子此时,看身着男士军服的封州团练使的神色,与在饮马镇,看一身女装的褚骄阳时的神色,并无分毫诧异。
  都是男人,这眼中带着是什么样的心绪,他如何看不懂。
  因此心中难免暗叹,这亲可能比他想象中的要难结。
  他们的赤丹公主虽然尊贵,但眼前的这个女人,却是个有实权,又曾经震慑过二金的人。
  在他们西金,这种女人是块难啃,但又让人不愿舍弃的硬骨头。
第一百一十一章 惦记褚骄阳的男人
  褚骄阳带人查验了察罕明哲一行人的凭证,和所带的军械后,两队人混成一队人。
  刚要上马,褚骄阳就听到西金队伍中,起了争执。
  打发人过去询问,原是和亲的赤丹公主想要与前来接亲的大魏官员见礼,却被察罕明哲给拦了回去。
  赤丹公主心生不满直径跑下马车,抢了侍从的马,想要返回西金。
  但到底没能挣得过自己的兄长,被察罕明哲连人带马的给抓了回来。
  听完后,褚骄阳让常磊带着汲珠,按照规制再次盘查西金的队伍。
  并特别交代汲珠,要查验赤丹公主乘坐的马车,核对她身边的侍女。
  至于马车低下,也让常磊找人查看一番。
  偷梁换柱,移花接木的事,她早几年又不是没做过。
  “阿骄这般谨慎,怎么就一句不问的信了华镇?”云行与褚骄阳并肩看着兵士,训练有素的检验核对西金人的身份。
  “我从没信他。”褚骄阳目光一刻不离西金车队的说道,“叛不叛,等我挥兵北上之日,事实会替他们说话。”
  她找华镇为的是故作谜障,搅弄一下镇南王而已。
  就如同她搅了饮马镇的水一般,折磨他们内耗,她才能在日后有缝可击。
  想起褚骄阳在幽州时说的“人心最易变”,云行那垂在身侧的手,也不自觉的握紧了。
  和她有过同生共死的同袍,把她当成妹妹的兄长,一次背叛,就让她不再言信。
  那如太子所言,揣着自私的小心思,应了她婚事的自己,又能在她这细而不外漏的心中,隐多久。
  重新盘查完西金队伍,为了赶在天黑前在驿站落脚,褚骄阳直接命队伍加快脚程。
  中午一行人也都是在路上简单的垫了下肚子,结果赤丹公主又闹了起来。
  说吃的太凉,不舒服,马车里没有太阳,有些冷,有些闷,想要下车骑马。
  “堂堂公主闹成这样,都是为你,你也不去安慰一下?”褚骄阳嬉笑的看着一直跟着自己的云行。
  “我没那么闲。”剜了眼看热闹不嫌腰疼的褚骄阳,云行慢悠悠的回道:“再者,君子六艺中没有安慰人这课。”
  “是吗?”褚骄阳眼睛盯着赤丹的马车,翻了个白眼。
  好不容易赶出来的行程,又被这人给耽误没了。
  “我这点安慰人的本事,只能顾着我家阿骄。”
  驱马靠近褚骄阳,云行松了缰绳,把手落在她后腰上,避开伤口,轻轻的给她按着腰,“我若安慰了别的女子,被她们借此讹上,到时我丢了夫人又失了名声,划不来。”
  “那对我好点,我心情好了,出点力,帮你打发一下她们。”褚骄阳侧了下腰身,让云行的手不那么吃力。
  “那就辛苦夫人了。”
  瞥了眼云行占到便宜后,都懒得掩饰的得意笑,褚骄阳拍掉他的手,策马去了赤丹公主的车前。
  趴在车窗上,正和察罕明哲连连抱怨的赤丹公主,看到褚骄阳后,用西金语疑惑的问察罕明哲:“她怎么在这儿?”
  察罕明哲同样用西金语,给她说了褚骄阳的身份。
  赤丹公主微微鼓着腮,再次细细的看了一遍褚骄阳,用大魏话,俏声说道:“有劳褚团练使一路护送了。”
  “七皇子客气,这是臣分内之事。”褚骄阳微微颔首,用西金语答道。
  “你?”赤丹公主望了眼远处的云行,有些语无伦次的问道:“他?你们知道?”
  “赤丹公主看此时的我,与在饮马镇的七皇子,有何不同?”
  从褚骄阳辫着辫子的马尾发髻,看到她被军服裹着的挺翘胸口和纤瘦腰身后,赤丹公主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胸。
  那日她缠了好多层裹胸布,才勉强把胸压下去,而后穿着男装,出现在饮马镇。
  而此时的褚骄阳,却没有一丝的遮掩,大大方方的以女儿身穿着男装。
  “他也知道?”赤丹公主不死心的问道。
  她吵着要下车,就是想去见云行,想要知道他看到自己是女儿家时,眼中会不会有与在饮马镇相见时,不同的神色。
  或者说,会不会有那抹看着他身旁之人的温柔之色。
  不想那个被他温柔以待的人,竟是原来的幽州彪悍女褚骄阳。
  “赤丹公主不是第一个在他面前穿男装的女人,他不瞎。”褚骄阳看了眼日头,“到驿站前,队伍不能再停了。公主要想骑马,现在就下车。”
  赤丹公主似想到了什么一般,挑衅的看着褚骄阳,“那又如何,我定是最好看的。”
  推开车门,赤丹公主跳下马车,翻身上了自己的坐骑。
  看着骑马朝云行而去的那自信张扬的背影,褚骄阳低头笑了下,而后同察罕明哲说了下接下来的行程。
  希望西金这边不要再生这种不必要的乱子,进而耽误队伍入京。
  “早入京都,早和亲,大皇子的事,也才能早日解决。”
  她虽然不知道云行口中的名医珍药,对大皇子有何威慑,但既然能拿捏,不用才是傻子。
  “我这皇妹被父汗娇纵惯了,想要的,从来没有得不到的。”察罕明哲一脸宠溺的看着同云行站在一处的赤丹公主。
  看云行调转马头,往马车那边走去,褚骄阳反问察罕明哲:“但她是公主,对吧,大皇子?”
  收起脸上的宠溺,察罕明哲点头道:“本皇子这就带她回来。”
  骑马回到自己车前的云行,看到褚骄阳和察罕明哲朝他这边赶过来,便没下马。
  赤丹公主也随着云行,勒住了缰绳。
  “大公子的马很不错。”赤丹试探着去摸逐日的鬃毛。
  结果被逐日给躲开了,并打了一个十分不满意的鼻响。
  “这马是我夫人驯服的,除了她,别人摸不得。”云行给逐日顺了顺鬃毛,将它的暴躁压了下去。
  赤丹楞了下,随后讪讪看着身旁车门窗都开着的马车,傲气的说道:“在我们西金,能降服烈马的女子,遍地都是。”
  “与我何干?”云行驱马去迎褚骄阳和察罕明哲。
  赤丹公主刚跟着云行,到了褚骄阳与察罕明哲跟前,就被察罕明哲一把扯住缰绳,连人带马的拉回身边,“皇妹对大魏礼数生疏,给大公子添麻烦了。”
  “确实麻烦。”云行低眉说道。
  在场的其余三个人,都猛得瞪着眼睛看向云行。
  褚骄阳不着痕迹的叹了口气,兄弟,两国邦交,话不是这么唠的。
  “路上还有些时日,大皇子若是不介意,我让身边的侍女给公主讲解一下大魏的礼数。”
  “你的侍女?还是算了吧。”察罕明哲尚未回褚骄阳的话,赤丹倒先一脸鄙夷的拒绝了。
  褚骄阳的身世,她在西金早有耳闻,尤其是她那个二皇兄,更是对褚家兄妹的事,如数家珍。
  “我可信不着你的侍女,毕竟我那对女人有怪癖喜好的皇兄,可是日日惦记着你。”
  在饮马镇时,褚骄阳穿的是女装,梳的是女式发髻,赤丹当时并未发觉什么。
  此时褚骄阳一身军服,竟让她想起了她那五皇兄的后院,那一群与褚骄阳眉眼有着几分相似的男人。
  因此就随意的扯过话头,打算羞辱褚骄阳玩。
  赤丹公主努着嘴,一脸无辜的看着云行,“要是她的侍女把我教的,也让有怪癖的男人惦念,我在大魏多危险。”
  褚骄阳并未因赤丹的话而恼怒,只是那凤眼却从赤丹公主的脸上,移到察罕明哲脸上后,又转回到赤丹公主的眉眼上。
  “既然公主瞧不上我云国公府侍女的教养,那就等入京后,由宫中有经验的老嬷嬷,细细调教吧。”
  云行扯过褚骄阳手中的缰绳,把人带到自己身边,揽住褚骄阳的腰,“我夫人的侍女,要照顾兔子,没工夫调教惦记她家少夫人夫君的公主。”
  褚骄阳再次抿唇叹气,好歹是一国公主,怎么还不如一只兔子了。
  “你的夫人怎么会是她?”赤丹公主脸上没了看褚骄阳笑话的无辜感。
  与赤丹同样惊讶的,还有察罕明哲。
  他们在赵元恺那边听闻,云行确实在三年前已经被大魏的皇帝赐婚,只是与新婚夫人在大婚时闹了点不愉快,因此现在他后宅的情况,大家都不清楚。
  所以在商议和亲时,他们兄妹都没有把那个突然出现,又突然离开的“夫人”考虑在内。
  可此时,云行再次称褚骄阳为夫人,他们便知道,赵元恺口中的那个“大公子夫人”,大概真的是这个看着一脸和善的褚骄阳。
  “我云行娶何人为妻,我爹娘都问不得,赤丹公主若想过问,先做了大魏的皇后,再说吧。”
第一百一十二章 回眸一笑吓煞公主
  察罕明哲知道云行这话,不只是说给赤丹听,也是说给自己听的。
  和亲一事,没有赤丹想的那么简单。
  向云行和褚骄阳致歉后,不顾赤丹的挣扎,强行把她拉回队中,并厉声告诉她,以后安分点,不可再去大魏的队中去找云行。
  “他是我选中的男人,我现在与他多在一处,对大皇兄而言,好处肯定少不了。大皇兄这样拦我,是想毁了和亲?”
  赤丹靠在马车壁上,不屑的看着车下的察罕明哲。
  他们是一母所生,只是这个皇兄不争气,娶了一屋子女人,都没下出一个蛋来。
  这会儿他打的什么算盘,赤丹自然是知道。
  不过这对她而言,并不要紧。
  反正大魏皇帝答应了她,可以自己选夫婿。
  “荒唐!”察罕明哲狠狠的拍了下车门,而后缓下语气,“大魏那些礼数中,最看重的就是名声。”
  见赤丹还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察罕明哲只好把话掰开,细细的和她讲了一通。
  说道最后,叹气道:
  “大魏皇帝虽然可以为你赐婚,但要是你的名声有损,那皇帝也不敢冒着得罪云家的风险,把你赐婚给云行,毕竟云家是世家之首。你要想嫁给云行,就得有配得上他的言行与名声。”
  “那个褚骄阳的名声就好了?”一听到名声二字,赤丹的心气儿更是压不住了,“我哪里比不上那个褚骄阳了?”
  “比不比得上,等咱们进了京都再说,有些事不是咱们现在能看明白的。不过有些事,阿兄还是得和你说一下,”察罕明哲顿了下,而后语气凝重的说道:
  “咱们西金看着兵强马壮,可三年前北金取了大魏的幽宁二州后,除去南疆国外,咱们与北金、大魏已经做不到三分天下了。北金和大魏,咱们只能二选一。”
  “所以,这次和亲不只事关通商。”瞧见大魏将士已经动身出发,察罕明哲粗大的手,从车窗伸进了进去,轻揉了下赤丹的头,“你即是阿兄的妹子,也是西金的公主。如果不愿坐车,就跟着咱们的军队骑马吧。”
  叮嘱赤丹身边的婢女,好生照看她后,察罕明哲命人也动身启程。
  余下的路程,赤丹倒也没有再闹腾,只是似不怕冷似的,一直开着车窗,盯着走在整个队伍最前面的云行与褚骄阳两人。
  隐隐的看到云行的腿,贴着褚骄阳的腿,一刻都没分开,赤丹气的抓起身边的弓箭,从车窗瞄了出去。
  这顿时吓的侍女不顾身份,把弓箭扯了下来。
  “兔子有我好看吗!”赤丹使劲的敲着座椅,问一旁的侍女。
  侍女小心翼翼的把弓箭藏好,顺着她的话哄道:“咱们西金的兔子,都比大魏的好,咱们的公主,自然也比大魏的女人好看。”
  “就你嘴甜。”赤丹心情大好,继续趴在马车的窗子上,看着云行。
  若不是在西金行走的大魏商人把这人夸的天上有,地上无的,她也不会绝食多日,逼着父汗准许她随着阿兄去饮马镇。
  本是抱着去检验大魏人是不是往自己脸上贴金,不想这人竟比那些商人说的还俊了几分。
  就是成了亲这事,让她觉得不大好。
  不过转而一想,也没什么的,毕竟她父汗、阿兄也都一屋子的女人。
  所以,在大魏提出和亲的建议后,她鼓动察罕明哲应下,并提出和亲对象,由西金公主入京都亲选。
  左右以她的身份入大魏和亲,肯定不会做妾就是了。
  抬起手,做了一个弓箭的样子,对准褚骄阳的后心,结果就看到褚骄阳的头忽然转了回来,而后那双凤眼,看着她,笑了笑。
  慌得她急忙揉了下眼睛,再定睛一看,褚骄阳对准她的,还是先前那个后脑勺。
  轻拍了下胸脯,忽得想起了什么,忙抓过身边的侍女问道:“当年血战幽州的大魏人叫什么来了?”
  侍女疑惑的看着赤丹公主,低声回道:“公主,那人就是这次接亲的褚团练使。”
  侍女的话,让赤丹公主脸色顿时煞白,而后靠在马车壁上,手指死死的攥着自己的衣领,一言不发。
  “笑什么呢?”
  云行见褚骄阳回头看了眼后,原本那因为他不肯松开朔风缰绳,而挂着不耐烦的脸,竟忽得换成了翘嘴忍笑。
  “吓偷看你的小姑娘玩呢。”褚骄阳好心情的调笑了句。
  自己的笑这么吓人吗,竟让赤丹公主慌了神。
  轻挤了下褚骄阳的小腿,云行叹道:“你还能吓一吓,我都没活人可吓。”
  说完,松了朔风的缰绳,云行调转了马头。
  “你干什么去?”褚骄阳抓住缰绳,提声问道。
  本就被赤丹拖累了行程,眼下她不能再让队伍因为自己停下,所以她没有调转马头。
  “回去喂兔子。”
  本以为昨天哄好了这姑娘,结果一早起来去马车上给她取消食的茶,就看到一只兔子,正蹲在他的马车里,没心没肺的啃着菜。
  听着云行气闷的话,褚骄阳裹了下腮,把后面的常磊高声喊了过来。
  交代完常磊,褚骄阳给后面的人打了个手势,随后双腿轻夹了下朔风的马腹,再次加快了队伍的速度。
  暮色四合时,褚骄阳带头进了驿站。
  驿丞忙带人迎了上来,“褚爷吩咐的,小得都准备好了,房间和晚饭也都准备好了。”
  “常磊呢。”褚骄阳把马鞭别在腰后,没看到被她先行打发来的常磊,便随口问了一句。
  “回褚爷,咱们驿站人手不够,他在厨房帮忙烧水呢。”驿丞解释道。
  这驿站虽然日日有往来的人,但一年到头也没两次,能一下子来这么多人的时候。
  所以原本不多的人手,现在就更是不够用了。
  褚骄阳点了下头,随后把自己带的火头兵喊了过来,让他也去厨房帮忙。
  问了驿丞给云行和察罕明哲兄妹准备的房间在哪后,褚骄阳来到云行身旁,“我去招待察罕明哲他们,你先回房间吧。”
  看着云行紧抿着的唇角,褚骄阳瞥了眼左右,浅浅的捏着他的衣袖,轻晃了下,“我一会儿就把兔子送汲珠的车上去。”
  “怕人看?”
  把褚骄阳的手从自己衣袖上扯下来后,云行把自己的那支胳膊递了过去。
  见褚骄阳不明白自己的意思,云行只好把自己的胳膊塞到她手里,“自己的夫君,大大方方的扯。”
  褚骄阳噗得笑了出来,“又不是真的。”
  一纸休夫书,早就断了他俩的夫妻名分。
  如今也只能算是男未娶,女未嫁,两人情投意合,想再次结为夫妻而已。
  哪里能算得上是真的夫妻。
  松开钳着褚骄阳手腕的手,云行捏了下她的脸,“我这个夫君,总比那镇南王和西金皇子要真。”
  看着云行离开的背影,褚骄阳轻哼了声。
  原来喂兔子的委屈,是从这儿冒出来的。
  不过委屈,也只能让他先委屈着了。
  接亲的主使有洁癖的回去换衣服,她这个副使不能再把和亲的公主晾在一边不管。
  样子总还是要做足的。
  褚骄阳抱拳说道:“晚饭还需要等一会儿,下官先送大皇子和公主回房。”
  察罕明哲回了礼后,命人把赤丹从马车上请了下来。
  褚骄阳眉眼弯了一下,嘴角也随着翘了起来,“公主一路辛苦了。”
  赤丹公主梗着脖子躲闪着褚骄阳的目光,“褚团练使,一路也辛苦,就不劳相送了。”
  原本还担心赤丹又讥讽褚骄阳的察罕明哲,委实一愣。
  见赤丹绷着脸,双唇也渐渐失了血色,就猜到自己这妹子似是在惧怕什么。
  所以马上顺着赤丹的话,让褚骄阳先去忙即可。
  “既然如此,等饭好后,下官亲自去请大皇子和公主。”
  褚骄阳依旧眉眼弯着,嘴角翘着,一副好脾气的看着赤丹。
  “不用!”赤丹厉声抢了察罕明哲的话,头也不回的,颤颤巍巍往驿站内跑去。
  察罕明哲见状,急忙追了上去。
  褚骄阳轻笑了声,把驿丞给察罕明哲兄妹留的房间号,告诉了赤丹的侍女。
第一百一十三章 疯魔的西金五皇子
  饭桌上,赤丹见不仅有云行,还有坐着朝她笑的一脸和气的褚骄阳时,忙磕磕绊绊的低声说自己在车上吃过东西了,现在还不太饿。
  “公主若是没胃口,下官一会儿亲自给公主送点水果到房间。”褚骄阳笑着说道。
  已经起身的赤丹,又紧抿着双唇,轻抽着鼻子,小心翼翼的坐了回来。
  云行如往日同褚骄阳吃饭时一般,筷子时不时的落到她碗里。
  荤的,素的,青的,红色,桌子上的菜,一样不落。
  褚骄阳无奈的在桌下踢了云行一脚,让他收敛点。
  平日就算了,这有外人在场,还是西金的皇子公主,还是要注意一点分寸的。
  “阿骄不喜欢吃这个?”
  云行把先前夹给褚骄阳的菜,夹回了自己的碗中。
  看着云行和褚骄阳,赤丹白着脸,把筷子扔到桌子上,带着一丝哭腔,“太腻,本宫吃不下。”
  “饭菜不合公主胃口?”褚骄阳笑着夹了块白菜,递到了赤丹的嘴边,“这个清淡,公主尝尝。”
  看着褚骄阳拿着筷子的手,赤丹公主惊慌得抓住身边的侍女,颤颤巍巍站起身,“我不舒服,先,先回去了。”
  说完,跌跌撞撞的出了门。
  察罕明哲见状也放下筷子,同云行和褚骄阳致歉后,追着赤丹出了门。
  到了赤丹的房间,察罕明哲再次问她怎么了。
  赤丹只是哭着摇头,说自己不舒服,休息一晚就好了。
  包厢内,褚骄阳剜了眼云行,“大公子这么个吃法,公主没到京都,先饿死了。”
  “阿骄没饿瘦就好。”
  云行又给褚骄阳的碗中添了一筷子菜。
  “她死了,你得陪我个西金和亲的嫡公主。”褚骄阳端起碗筷,几大口就把碗中剩下的饭菜吃完了,“车上还有橘子吗?”
  “有,够阿骄一路吃到京都的。”
  得了云行的话,褚骄阳起身准备离开。
  “阿骄干什么去?”
  “去解决一下,大公子吓不到的活人,西金皇子。”
  夹了个鸡腿,塞到云行碗里,褚骄阳大步流星的走了。
  绕到厨房,捡了几个菜叶子,褚骄阳去后院找到了云行的马车。
  常磊见褚骄阳拎着菜过来,忙指了一下被他挂在马厩那边的兔子后,又闷头和长川刷着云行的马车。
  他本以为褚骄阳打发他提前来驿站,是有什么大事呢。
  结果是让他叮嘱驿丞把二楼靠里侧的房间留出来,再准备一锅热水,送到房间去。
  这也就算了,还让他想着,抽空把云行的马车刷了。
  一开始他还不明白,没下雨没下雪的,刷什么马车。
  问了长川才知道,他家褚爷的娇贵夫婿嫌弃那兔子掉毛有味。
  抱怨完后,他忽得想到,这主子也不是他一个人的,就生拉硬拽的,把长川弄来陪他一起刷车了。
  褚骄阳边喂兔子,边让长川给她找几个长相好看的橘子出来。
  长川狐疑的看了眼常磊,见他愣头愣脑的注意到褚骄阳说的“长相好看”这几个字,就歇了向他打探的心思,麻利的找了橘子,给褚骄阳送了过去。
  拎着橘子,叫上了汲珠,褚骄阳来到了赤丹房间外。
  “公主,奴婢是云国公府侍女,大公子让给奴婢您送橘子。”
  汲珠按照褚骄阳交待的话,扣响了汲珠的房门。
  等了片刻,房门被从里面打开了。
  赤丹的侍女见褚骄阳也站在门外,便朝她行礼道:“见过褚团练使。”
  褚骄阳点了点头,绕过赤丹侍女接橘子的手,迈步进了房间。
  赤丹一听褚骄阳在外面,忙往里间跑,并惊恐的喊着侍女,让她赶紧关门。
  不想褚骄阳快她一步,先进了房间不说,还把她堵在屏风前。
  “你,你要干什么?”
  赤丹死死的靠在屏风上,颤着声喊自己的侍女,让她把褚骄阳撵出去。
  “公主这是不要侍女的命了?”褚骄阳眉眼中带着笑,将来到近前的侍女推开。
  “你,你,想干什么?”
  瞥见自己的婢女被汲珠蛮横的拉到房门处,赤丹抖着身子,抽抽噎噎盯着褚骄阳。
  把手中的橘子放在桌子上,褚骄阳客气的说道:“下官给公主送橘子。”
  赤丹抽着胸腔,飞快的看了眼桌子上橙黄鲜亮的橘子,嘴硬的说道:
  “也不是,什么稀罕物。”
  这橘子她在西金是见过,也吃过。
  干巴巴,酸涩涩的,她吃了一口后,就不想再吃了。
  褚骄阳没有反驳赤丹的话,只是拿起一个橘子,连着皮一掰两半。
  “这是云行特意京都给我带来的橘子,与咱们平日吃的,不大一样,公主可以尝尝。”
  因为民间通商的原因,褚骄阳知道这橘子在西金,确实算不上是稀罕物。
  但到封州的橘子,尚且干巴巴的,那一路被盘查到西金王庭的橘子,又能好到哪里去。
  从橘皮中掏出来一个橘子瓣,褚骄阳把它掰开,放在了桌子上。
  顿时,房间随着橘瓣流出来的汁水,布上了淡淡的橘子香。
  只是此时的赤丹,已经注意不到褚骄阳说的这些话了。
  她全部的心思,都放在了恐惧上。
  看着赤丹那惊恐无助的眸子,褚骄阳笑了笑,“大魏京都的繁华,公主没见过,我见过,大魏京都的贵女,公主没见过,我见过。”
  收起了那让赤丹看着就怕的笑,褚骄阳认真的打量着她,“下官只是想提醒公主,大魏的女人,眼睛都挺好使的。”
  赤丹死死的咬住下唇,鼻子颤颤的喘着粗气,“你,什么意思?”
  “想做云国公府少夫人的,不止有公主你,大魏的公主,世家贵女,也是一样的,毕竟谦谦公子,淑女也好逑的。”
  褚骄阳脸上又挂上了笑,“不论家世背景,就论远近,她们都能比公主近水楼台先得云行。”
  “你到底要干什么!”
  赤丹失控的厉声喊道。
  “公主有拿五皇兄来羞辱我的心思,不如想想入了京都,怎么才能把那些近水楼台的人挤掉,特别是世人皆知的赵国公府嫡女,如此才让圣人给你和云行赐婚。”
  “至于下官一个没家世背景的粗鄙武将,公主不必太过费心。”
  褚骄阳把自己扒好的橘子,塞到赤丹冰凉的手中,感叹道:
  “日后和亲成了,西金王庭中,能吃到的不止是大魏最好的橘子,西金的百姓也都会因公主的大义,而感念公主的好。”
  握着半个橘子,愣着神的赤丹,看到走到房门,又回身眉眼弯弯的看着她的褚骄阳,不由得再次惊恐得瞪圆了眼睛。
  “忘了问了,你那被我一手碎了子孙根的五皇兄,在你们王庭,日子过的可还好?”
  一个踉跄,赤丹慌乱的把手藏到了身后。
  站在她不远处的褚骄阳,和她在五皇兄书房窥见的画上的人,除了那发髻外,此时在她的眼中,完全吻合到一处了。
  那画中男人的军服,和褚骄阳的一模一样。
  那画中男人的脸,和褚骄阳的一模一样。
  那男人脸上的笑,和褚骄阳一直看她的笑,一模一样。
  温和,没有杀意。
  一开始,她还不明白,五皇兄房内为什么挂着大魏的将军画像。
  后来看到他把府中的妻妾折磨死后,养了一群眉眼与画中男人相似的娈童,才发觉这画像有蹊跷。
  再后来,从五皇兄醉酒时的言语间,才知道。
  这画中的人,正是在幽州血战中,重伤他的幽州副团练使。
  “你明明笑着答我,你喜龙阳,为什么还这样对我。”
  脑中闪过五皇兄拉着自己的手,往他胯下塞时的笑,赤丹猛的咬破了自己下唇。
  可那日五皇兄的话和笑,还是毫无阻拦的闯回了她的脑中。
  “一下,就一下子,你就捏碎了。”
  她的手被五皇兄死死的按在胯下,“碎了我认了,我散了家中妻妾后,你竟然是个女的。”
  “你凭什么是个女的!”
  “你以为你是个女的,我就没办了吗?”
  “你看看我这院内,哪个人长得不像你。”
  想起五皇兄那疯魔的样子,和扮着画中人一样笑意的眉眼,赤丹忽然发疯似的扔掉手中的橘子,双手在身前胡乱的挥舞着。
  口中连连惊呼,“你放开我!”
  侍女忙上前去制止,却被她推倒在地。
  褚骄阳轻叹了口气,这人怕是没被云行饿死,先被自己给吓疯了。
  大步走到赤丹前面,直接把人拦腰扛起来,扔到了屏风后的床上。
  “公主再不乖,下官可就要动手了。”褚骄阳的手指在赤丹面前缓缓收拢成拳。
  赤丹忽得安静了下来,面如死灰,双眼中带着惊恐,直勾勾的盯着一条腿半跪在床上的褚骄阳。
第一百一十四章 夫婿由不得她来选
  住在赤丹房间不远处的察罕明哲,听到她房间传来的惊呼声,外袍都没来得及穿,就赶了过来。
  “褚团练使,这是什么意思?”
  褚骄阳把腿从赤丹的床上撤下来,沉声道:“大皇子为何不问问公主的侍女。”
  “公主的侍女,是贵国王庭的人,她的话,总比本使的更能让大皇子信服。”
  见褚骄阳的自称从下官变成本使,察罕明哲知道,自己刚才的话,让她有所不喜。
  “褚团练使言重,赤丹公主关系到两国邦交,本皇子一时心急,还望褚团练使海涵。”
  “既然大皇子说到两国邦交,那么本使就问一下,贵国这是什么意思?”
  褚骄阳侧过身,把被自己挡住的赤丹公主露了出来。
  看着床上脸色惨白,眼神空洞的赤丹,察罕明哲心里咯噔一下。
  这样子,和四年前,她那场大病,一模一样。
  “要不是本使想着公主晚饭吃的少,过来给她送点京都的橘子,还不知贵国公主竟有这种旧疾。”
  指尖轻敲着腰侧的佩剑,褚骄阳盯着察罕明哲的眼睛,冷笑道:
  “先前若非贵国公主拿五皇子羞辱本使,本使都忘了还与贵国皇子打过交道。想着既然两国已经邦交,就随口问一下老熟人的近况,想来这也不算僭越,只不想公主竟疯魔了起来。”
  褚骄阳的话说到此处,察罕明哲彻底明白赤丹此时疯魔的原因了。
  五皇子虽然废了,但他身后的母族却是西金最强势的家族。
  若非被褚骄阳废了子孙根,如今西金王庭汗位的最有利争夺者,五皇子必位居首位。
  只是赤丹因何会病,西金王庭中无人知晓。
  赤丹不肯说,五皇子又审不得。
  从那之后,五皇子这三个字,就成了西金王庭的禁词,没有人敢在她面前提及。
  这次老可汗同意她和亲,也是想着让她离开西金王庭,免受旧事的困扰。
  “劳褚团练使挂心,五皇弟尚好。”
  褚骄阳口中与五皇子的交道,察罕明哲自然是知晓的。但五皇子的伤和后院的阴私之事,到底有损皇家颜面,故而只能打个马虎眼。
  “五皇子好不好,本使和大皇子的想法一样,但赤丹公主身肩两国修好的重任,各方面都马虎不得。本使会据实禀报云主使,并修书入京,奏请圣人派御医,为公主诊治。”
  说完,褚骄阳抱拳行礼,朝房门外走去。
  “褚团练使留步。”察罕明哲边出声留褚骄阳,边伸手去拦她。
  褚骄阳佩剑离身,以剑鞘为器,挑开察罕明哲的手,“大皇子不是本使的对手,请自重。”
  “褚团练使误会了,本皇子是想和褚团练使详谈一下赤丹公主和亲之事。”
  察罕明哲将手背在身后,忍着手腕上的疼,平心静气的说道。
  将望舒剑挂回腰侧,褚骄阳朝察罕明哲礼貌性的翘了翘嘴角,“大皇子请讲。”
  “褚团练使当知,赤丹公主是大妃所生,身份非常尊贵,断是不能给人做继室、妾室的。”
  察罕明哲见褚骄阳依旧微翘着双唇,并没有接他话的意思,就只能继续说道:
  “贵国和亲之人的身份,也需得身份尊贵之人,一般的世家大族,本皇子以为,配不上我皇妹。”
  褚骄阳轻裹双腮,摇了摇头,“我大魏的和亲人选,是贵国公主亲选,所以大皇子这番话,等御医将赤丹公主医治好后,大皇子和公主说吧。”
  见察罕明哲还在和自己绕圈子,褚骄阳便没了耐心再与他周旋。
  反正现在被捏住短处的不是她。
  “大皇子记好这个笑。”
  褚骄阳脸上挂上了那个让赤丹疯魔的笑,见察罕明哲双眸一紧,她徒然冷下脸,寒声道:
  “大皇子若想和亲顺利,就让赤丹公主不要打本使男人的心思,不然公主在大殿上疯癫起来,后半辈子难受的是大皇子。”
  转身大步来到床前,褚骄阳的五指在赤丹面前做了个收拢的姿势,“公主好生养着,别让五皇子惦念。”
  原本面如死灰的的赤丹公主,那惨白的嘴张了又张,最后头一歪,彻底的晕死过去。
  褚骄阳离开后,察罕明哲没有第一时间让侍女去把随队的巫医请过来,而是问了褚骄阳从进到赤丹房间后,说过的每一句话,和每一个动作表情。
  听完侍女的话,再想起褚骄阳刻意提醒他记得的那个笑,察罕明哲气的直接把桌子上的茶杯摔碎了。
  褚骄阳对赤丹的所言所行,看不出一点僭越、恐吓之意,但却凭一个笑,和一句五皇子,就把赤丹四年没犯的旧疾,给引了出来。
  这根源,还是出在那个已经成了废人的五皇子身上。
  自己好端端的妹子,就这么被他给毁了!
  并连带着自己,堂堂一国皇子,被一个团练使威胁,却一点办法都没有。
  谁让自己需要这个和亲!
  褚骄阳从赤丹那边出来后,直接来到二楼最里侧云行的房间。
  回身关上门,褚骄阳把佩剑放在桌子上,就开始解军服的腰带,而后脱军服的外袍。
  矮榻上的云行,看到褚骄阳这反常的举动,忙放下手中拿的书,拿着烛火,来到她身边。
  “伤口裂开了。”接过了云行手中的烛火,褚骄阳转身将后背对着云行。
  因为军服里衣是黑色的,染了血迹,也不是很明显。
  可当云行把褚骄阳后腰处的里衣掀开,那白色的绑带,早已经被血浸透了。
  血灵灵的鲜红。
  云行边拆绑带,边问褚骄阳怎么弄的。
  “小姑娘疯癫起来,力气还挺大的。”
  褚骄阳没想到扛赤丹上床的时候,她那上下乱舞的手,竟然连着锤了自己的伤口好几下。
  再加上自己抬手时的不留意,这伤口就裂了。
  看着撕裂开的肉茬,云行生生忍下了自己那抬起想要打褚骄阳屁股的手,“天越来越冷了,伤口冻了可怎么办。”
  好端端的去送个橘子,竟还把自己给弄伤了。
  这姑娘真是太不拿自己的身子当回事了。
  如此不在意下去,年岁大了的时候,可怎么办。
  “不让我饿死和亲公主,阿骄自己倒把和亲公主吓疯了。”
  云行小心翼翼的把药撒在伤口上后,用干净的帕子,把周围的血迹擦了下去。
  褚骄阳脸颊枕着胳膊,趴在桌子上,看着单膝曲跪在自己身侧,帮自己缠绑带的云行,“没办法,谁让她偷看我的男人。”
  撩起眼皮看了眼笑嘻嘻的褚骄阳,云行闷声回道:
  “你这个小白眼狼为的可不是我。”
  他虽然不知道褚骄阳去赤丹房间说了什么,做了什么,但从饭桌上,看赤丹对褚骄阳惧怕,他就知道,这姑娘大概是抓到了什么把柄,然后跑去和赤丹玩阴的了。
  不过,这姑娘让西金大皇子和赤丹吃哑巴亏的原因,可不全是因为他。
  “心上长那么多窟窿,累不累。”褚骄阳指戳了戳云行的心口,“我要出兵北金,就必须按住西金,不然腹背受敌,大魏的兵力和财政都无法支撑以一敌二的战役。”
  何止是兵力,就是能挂帅征战之人,除了南境和北境的几个团练使外,朝中再也找不出能披挂上阵的年轻将士。
  现在留在京都的武将,大多数都已年老,而北金、西金的大将,都正值壮年。
  即便征战经验浅薄了一些,但体力精力上,总是要好于年长者的。
  眼下和亲一事,对她而言,除了赤丹公主惦记上了云行外,别的都是大大的利处。
  “和亲一事,察汗明哲比阿骄更急。阿骄伤人无所谓,这伤了自己,当真是觉得我不心疼?”
  “你不心疼那小姑娘就好。”
  趁着云行为了将手中的绑带环到自己腰后,而贴近自己脸时,褚骄阳狠狠的亲了下他的面颊,“这亲,她必须得和。但这夫婿,可由不得她来选。”
  如果赤丹没有这么堂而皇之的打云行的注意,她倒也不会对她多加留意。
  这一留意,到让她抓住了这小姑娘心怯的地方。
  “我心疼自己。”
  拇指按了下被褚骄阳用力亲过的面颊,云行叹息道:“阿骄若再用点力,我还怎么出门。”
  云行的面色比常年风吹日晒的褚骄阳,要白了不少,因此她这用了狠劲的亲,直接在云行的面颊上印出了一双浅浅的唇印。
  拎起军服,褚骄阳边往外走,边说道:“大晚上的,出什么门。”
  “替我家夫人巡检。”
  被云行按到床上的褚骄阳,无奈下,只好把巡检的重点和云行说了一遍,然后目送他出了房间。
  云行走后,褚骄阳下床将桌子上的帕子拿了回来,折了一下,垫在了伤口上。
  万一自己睡觉不老实,再把伤口弄出血,粘到里衣上,明日还得换新的。
  毕竟现在不是在北大营,换洗衣物没那么方便。
第一百一十五章  云行到底行不行
  天将亮时,褚骄阳的眼睛嵌了一道缝,狐疑的看着抱着被子,从矮榻挤回床上的云行。
  昨晚这人巡检回来后,坐在床边,给她揉着腰时,顺带着将巡检的情况和她说了下。
  还说遇到了同样出来巡检的察汗明哲。
  听察汗明哲的意思,赤丹的病,一时半会儿好不了了,大概这一路上,都下不得马车。
  还逗笑她不出手则已,出手就是兵不血刃,直接把人圈在了车上。
  两人说完正事,云行直接抱了被子,去了矮榻。
  任她怎么问,也只是笑而不答。
  “跑回来干什么?”褚骄阳往外挪了挪身子,不让云行上床。
  云行把被子扔到里侧,搭着床边,侧身挤进了褚骄阳的被子里。
  “给你揉腰。”
  怕把伤口再弄裂了,褚骄阳这两天都是趴着睡的。
  云行这么一说,她也觉得自己的腰有点僵疼。
  温热的指尖滑过腰侧的细肉,痒的褚骄阳忍不住挪了下身子。
  “别乱动,当心扯到伤口。”
  云行往里挪了挪身子,手指绕开褚骄阳的伤口和腰上的细肉,细细的将整个后腰,都给按了一遍。
  给褚骄阳揉完腰,云行下床穿戴整齐后,把汲珠叫了进来。
  “看什么呢?”褚骄阳看汲珠边给自己编辫子,边往床上瞄,就不解的问道。
  她与云行同屋而居,也不是第一次了,这姑娘有什么好稀奇的。
  “没什么。”汲珠一脸笑意的低下头,继续认真的编着手中的辫子。
  收拾妥当,褚骄阳拎着佩剑下楼去整队,正好遇到特意前来找她的赤丹的侍女。
  “赤丹公主要它做什么?”
  听到赤丹的侍女和自己要大魏女子出门常戴的幂篱,褚骄阳虽然心中清楚,赤丹是害怕看到自己,但还是故作不解的问了下。
  “公主昨日未休息好,面色不大好。”侍女小心翼翼的帮赤丹遮掩着。
  虽然她知道自家公主是为了不看到褚骄阳,但这事却不好让旁人知道。
  毕竟这送亲和接亲的队伍中,人鱼混杂,万一出点事,第一个被处罚的人,一定是她。
  抬头看着二楼半开的窗子,褚骄阳扬声道:
  “我大魏水土养人,只要公主不乱动心思,好生吃饭睡觉,脸色自然就好起来了。”
  随后便让汲珠去给赤丹找个幂篱。
  可整个大魏的接亲队伍中,就褚骄阳和汲珠两个女人,还都用不上幂篱这个东西。
  最后汲珠实在没办法,找个把雨伞给了赤丹的侍女。
  看着赤丹在侍女撑着伞,半遮半掩下,上了马车,褚骄阳便吩咐队伍启程。
  路上,长川被同样骑着马,跟在云行车旁的汲珠盯得有些心虚,不由得抹了把自己的肉脸,“我脸上有花?”
  无奈下,汲珠只好示意长川走慢点。
  待云行的马车走远,汲珠低声问长川,“大公子怎么还不去陪褚使?”
  “喂兔子呢。”
  长川朝着前面的马车,努了努嘴,“咱们国公府的传统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可没那个本事,把人从马车上扯下来。”
  褚使让大公子在车上喂兔子,他家大公子都不敢拒绝,他一个侍从能有什么办法。
  “大公子真是的,惧内也得分个时候啊。”汲珠看着走在队头的褚骄阳和常磊,瘪了瘪嘴,“总不该是今天。”
  “今天又不是什么大日子。”长川不以为意的回了句。
  “不开事,活该讨不到媳妇。”汲珠扔下长川,往队头赶去。
  长川不满的追了上去,“我要是不开事,咱们家大公子就得被常磊那小子搅的,和褚使分房睡。”
  幸亏他留了个心眼,到驿站马上就去问了驿丞。
  果不其然,常磊那小子定了两间房。
  “你要开事,就不该让大公子上马车。”
  汲珠瞪了长川一眼,使劲抽了下自己的马。
  褚骄阳听到身后急奔的马蹄声,急忙回头看去。
  见来的人是汲珠,褚骄阳以为后面队伍有什么事,吩咐了常磊继续带队往前走后,自己当即掉头去迎汲珠。
  不想汲珠过来,竟只是为了让她上车休息一会儿。
  “我不累,天儿冷,你赶紧回车上去吧,记得把兔子从云行的车上拿走。”
  褚骄阳见汲珠没什么事,就调头去追常磊。
  汲珠紧跟在褚骄阳身后,“褚使小心点。”
  褚骄阳以为汲珠提醒自己注意伤口,就随口应了句没事。
  汲珠靠近褚骄阳,低声说道:“一会修整的时候,褚使回车上,奴婢帮您揉揉腰。”
  “一点小伤,不碍事。”
  褚骄阳想说早上云行帮自己揉了,但觉得这怎么也算是私事,不好正大光明的说。
  “怎么还伤了呢。”
  汲珠瞄了眼常磊,见他没有留意自己和褚骄阳,就再次压低了声音,“是奴婢疏忽,出来时没带药,您还是别骑马了,回车上休息一下吧。”
  见褚骄阳还是没理解自己的意思,汲珠急得直要踩着马镫,站起来。
  褚骄阳见状,怕汲珠惊了马,就把她按住了,然后侧身,把自己的耳朵靠近了汲珠。
  “你想什么呢!”听完汲珠的话,褚骄阳腾的红着脸,坐直了身子,朝常磊喊道:“你送汲珠回去。”
  褚骄阳裹着双腮,横着眼,左思右想了许久,直到队伍停下来修整时,她也没想明白,为什么汲珠会跑过来和自己说那番话。
  昨天晚上,她和云行老老实实的各睡各床,怎么到了汲珠的嘴里就变了呢?
  靠在朔风身上,褚骄阳打开水袋,给自己灌了一大口冷水。
  擦水的袖子,还没来得及从嘴角上拿下去,手中的水袋,就被刚过来的云行给拿走了。
  看着云行将她用过的水袋,直接抵在口中,缓缓的喝着里面的水。
  褚骄阳提醒道:“这是……”
  瞧着云行盯着自己的那个不太和善的眼神,她把后面的话又给噎了回去,转而低下眉眼,轻声说道:“这水挺凉的。”
  “一会儿我拿车上暖一下,再给阿骄。”
  褚骄阳没有应声,依旧低着眉眼,脚上用力撵着那几根枯黄的野草良久后,沉声问云行:“你和汲珠说什么了?”
  与其自己想破脑袋,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那不如直接问这事的另外一位当事人好了。
  云行一怔,随即倾着身子,微微侧头,去看褚骄阳的神情。
  他刚才就觉得这姑娘有点怪,好似又再和自己闹别扭。
  但又想不出来,这别扭是出自哪里。
  为了避免自己会错意,说错话,再让这姑娘更别扭,他才一直等着她开口。
  只是没想到等来了这么一句话。
  这着实有些让他摸不着头脑。
  “我今天就和汲珠说了一句话,阿骄也是有听到的。”
  云行那与平日并无二般的声调中,却带着一丝谨慎与小心。
  褚骄阳点了点头,她相信云行不至于因为这事骗她,大概是自己多想了。
  只是忽得抬起的眉眼,看到云行望着自己的那双眼中,带着紧张和不安,褚骄阳心中一动,咬着下唇角,嗡声说道:
  “她刚才来找我,说……”
  别过眉眼,褚骄阳又咬了咬唇角,显然有些为难,好似不知道后面的话,该怎么说才好。
  瞧着褚骄阳那红的如冲了血一般的耳廓,云行更是好奇,到底汲珠说了什么,能让这姑娘好端端的羞成这样,便忍不住追问道:
  “她和阿骄说什么了?”
  “说……”
  褚骄阳咬着牙,闷了好一会儿后,忽得抬起眼皮去看云行,那眼中带着明显的戏谑。
  “说你不行。”
  说完,褚骄阳忍着笑,麻利的上马,就往远跑。
  不想朔风的马蹄刚迈出去一步,脑袋就被人硬生生的扯得转了方向。
  “我行不行,阿骄还用别人说吗?”
  褚骄阳边用力往回扯被云行死死攥在手中的缰绳,边痞气的顶着嘴,“汲珠说,女子第一次大多数都会下不得床。”
  “阿骄再说一遍?”
  云行手上又加了力道,把褚骄阳连人带马的,拉到了自己身前。
  俯身看着云行那要把自己生吞活剥的眼,褚骄阳收了脸上的嬉笑,小心谨慎得讨好道:
  “我错了,我家大公子名字都带行字,怎么能不行。”
  “褚骄阳,记好你今天的话。”
  这姑娘让他惯的,越发得和自己皮了起来,连这事,都能拿出来和他逗笑。
  怕是早忘了,当年自己怎么和她说的了。
  松开手中的缰绳,擦着褚骄阳的长腿,云行拎着褚骄阳的水袋,头也不回的朝自己马车走去。
  云行咬牙切齿的话,和那红得吓人的耳朵,让褚骄阳不由得缩了下脖子,忙把常磊喊了过来。
  交代了几句后,见大家也都休息的差不多了,便再次起程。
第一百一十六章  赵国公府嫡女赵雅
  因着赤丹不再闹腾,汲珠和长川两个脑袋,两双眼睛,就天天得盯着褚骄阳和云行两个人。
  盯得常磊都看出来有问题了,终于在京郊驿站时,忍不住问道:
  “你俩天天跟做贼似的,看啥呢?”
  “看你做的好事。”长川一脸的上恨铁不成钢。
  “我做什么好事了?”
  常磊听出长川说的是反话,但又想不出来,自己做了什么事,能让他和汲珠这样恨自己。
  “钱多是好事呗,定两个房间。”长川翻了下眼皮。
  从封州到京都,一路上十几天了,他家大公子和褚使看着一切都正常。
  白日一起吃饭,一起骑马,有说有笑的,只是怎么好端端的就分了房睡呢。
  问汲珠,汲珠也是一肚子疑问。
  最后,也只能干瞪着眼,无计可施的把气放到了订房间的常磊身上。
  常磊完全没猜到长川的怨念是出自哪里,随意的一挥手,大气的说道:“长川哥忘了啊,咱们这趟是公事,住官家驿站,不要钱的。”
  长川被常磊气的,学着褚骄阳的样子,想要伸手戳他的头,但听到驿站外传来一阵马蹄声,忙把手收了回去,快步出去查看。
  见来人是朝中官员,长川行礼问好后,回了驿站代为通报。
  因为西金这次和亲的人是嫡亲公主,送亲的是大皇子察罕明哲,所以大魏这边也是给足了面子。
  礼部尚书和户部侍郎赵元恺,不仅在城门开启的第一时间,带着禁军来到京郊驿站相迎,还带来了太子妃的乳娘嬷嬷。
  说是太子妃担心赤丹公主初到大魏,有所不适应,便让自己的乳娘陪着,毕竟老人惯会安抚人。
  “赤丹公主可合大公子的心?”赵元恺背着礼部侍郎,当着褚骄阳的面,低声笑着问云行。
  “民间有换亲的习俗,想来皇室也是可以的。”
  云行侧目看着与礼部尚书侃侃而谈的擦汗明哲,不甚在意的回赵元恺:“赵国公府的嫡女,大概会合西金大皇子的心。”
  云行的话,让赵元恺的神色瞬间征了下,而后又在须臾间遮了下去。
  若是西金大皇子当真求娶大魏女子,宫中的两位适龄公主和几个世家待嫁的嫡女、庶女,都有可能被指婚。
  不过,这世家中有待嫁女子的,可不止他赵国公府。
  若是以身份论之,云国公府嫡女可比他赵国公府嫡女,要高上一些的。
  所以这和亲的差事,指不定落在谁家呢。
  “大皇子就是有心,怕也没这个手段,敢和大公子抢我大妹妹。”赵元恺把目光转向褚骄阳,笑着问道:
  “是吧,褚使?”
  云行和赵元恺不说,褚骄阳都忘了,这京都还有赵元恺妹妹,这么个与云行关系匪浅的人呢。
  “大皇子有没有这个手段,本使不清楚。”
  褚骄阳翻了下自己惯常握剑的手,“但本使倒是有点手段,能捏着某人不敢妄动,赵侍郎要不要猜猜?”
  赵元恺轻摇着手中的折扇,余光瞥见察罕明哲和礼部尚书,正朝他们这边走了过来,便止住了话题,转而和褚骄阳说道:
  “按照我朝律例,褚使手下的兵不能入京都,还请褚使和禁军交接,而后随大公子入京都复命。”
  此规矩褚骄阳也是知道的,所以并未多言,直接带着常磊去与禁军交接任务。
  和禁军副统领交接完后,褚骄阳回到云行身侧,与他同上马,准备入城。
  走了三年零六个月,她再次回到了这里。
  当初走,起因并未全在云行。
  今日回来,起因也并非全因云行。
  但受她这一走一回影响最大的人,却是云行。
  察觉到自己的脚被云行轻轻的撞了下,褚骄阳转脸去看他。
  “有我呢,别担心。”云行用极低的声音,一字一词慢慢的说着,好似怕褚骄阳听不清,看不清一般。
  褚骄阳含着笑,点了点头。
  她担心的不是她自己,比起当年云行在大婚当天面对的一切,她今日入城后所面对的那些事,都是不值得一提的。
  她担心的是云行。
  她的出现,定然会让那已经尘埃落定的旧事,再次四起。
  而这四起的旧事,重伤的依旧是云行和云国公府。
  但不让她入京,这是不可能的。
  所有唯有收起担心、胆怯与害怕,鼓起勇气去面对接下来的事。
  竭尽自己所能,为云行、云国公府挽回当年被自己踩落的脸面与尊严。
  因为来者是西金皇子和公主,虽有禁军沿途设立路障,但路障外,还是挤满了前来看热闹的百姓。
  路旁两侧的酒楼茶舍上,也都站满了衣着光鲜的男男女女。
  一开始人们的目光都聚集在了身材魁伟的察罕明哲身上,随着新鲜感的消失,他们发现了身穿军服的褚骄阳。
  在看到她身侧的云行,一些人猛地惊呼后,忙用手捂住了自己的嘴。
  好像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做了不该做的事一般,眼中带着惊慌,左右瞄着,看有没有人听到自己刚才的话。
  酒楼上,一身红色华服衬得面容白净娇俏的赵国公府嫡女赵雅娴,盯着云行身旁的褚骄阳,和身旁的人讥讽道:
  “还有胆站在大公子身旁,也不怕云国公夫人撕了她。”
  “她有官职在身,又是圣人钦点的接亲副使,站在大公子身旁是合规制的。”
  赵国公府的二公子赵元怀,轻声的和赵雅娴解释着。
  褚骄阳出任接亲副使的事,朝中并没有直接下文书,这事儿还是他们兄长从宫中回来后,他们赵国公府才知道的。
  但碍于圣人和太子对褚骄阳的态度,他们赵国公府也不好把这个事宣扬出去。
  “合规制又如何,云国公府还能容她这个粗鄙武将,再进一次?”赵雅娴起身离了包厢,往外走。
  赵元怀忙拎着幂篱追了上去,浅浅的拦了下赵雅娴,“大妹妹做什么去?”
  “你管我?”赵雅娴圆亮的杏眼,瞪了下赵元怀。
  “不敢。”赵元怀忙低头解释道:“只是爹爹和兄长出府前,嘱咐我照顾好大妹妹,晚些时候,护送大妹妹入宫,参加宫宴。”
  见赵元怀搬出爹爹和兄长,赵雅娴也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冷声说了句回府更衣后,就带着人下了楼。
  赵元怀听了赵雅娴的话,那颗提着的心,总算是稍稍落了地。
  他是赵国公府的庶子,虽然是儿子,可在赵雅娴面前,他还是矮了一分的。
  赵国公夫妻这么多年,生了不少子女,但真正养活的嫡女,就只有赵雅娴这么一个。
  而赵国公夫人也不是个大度的人,因此这女儿,也被养的跋扈了些。
  所以刚才见赵雅娴气着离开,他是真的有些害怕。
  万一赵雅娴在此时生点是非,回家挨训挨责打的定会是他。
  下了楼的赵雅娴,在侍女扶着上马车时,恰好与刚要从酒楼门前经过的褚骄阳,打了个照面。
  当年褚骄阳在京都时,她在校武场远远见过一眼,当时以为她是个没见过世面的粗鄙武将,就没有在意。
  褚骄阳和云行定下婚事后,在宫宴上,她也见过褚骄阳一次,但远没有今日让她的恨意如此浓。
  当年对褚骄阳与云行的婚事,她也心有不满,但到底年幼,不满之后也就未曾多想。
  可经过这三年,世人对她和云行之事的吹捧与艳羡下,赵雅娴此时再看褚骄阳,有得不再是曾经少女怀春之梦被破坏后的遗憾。
  而是那两次被夺夫后,从嫉妒中生出的无尽之恨。
  察觉到有人带着点星的杀意盯着自己看,褚骄阳忽得侧过脸,目光循着杀意而去。
  看到那与云行马车规格相似,挂着“赵国公府”牌子的马车后,褚骄阳收起了脸上的冷煞。
  在与赵雅娴错身的瞬间,褚骄阳抬起手,食指与中指并拢,点了下自己的眼角后,那纤长的手指,爽利的落在了自己的腰侧。
  赵雅娴那瞪着褚骄阳的杏眼,随着她的手指,也落在了她的腰上挂着的佩剑上。
  看清剑鞘上面独一无二的卷云纹白玉剑饰后,赵雅娴恨得绷住了脸,紧抿着双唇。
  这柄曾经名动京都的望舒剑,竟然还在褚骄阳的手中。
  瞥见察罕明哲和赵元恺的目光也转向自己这边,赵雅娴忙低头遮住脸面进了车内。
  一直目送赵雅娴咬牙吞声进了马车的褚骄阳,忽然脚离马镫,踹了身旁目不斜视的云行。
  “第二个。”
  “大概还有第三个,第四个。”云行面不改色的说道。
  褚骄阳被云行的话气的,又给了他一脚,咬着后槽牙说道:“挺招人惦记呗。”
  “确实,”云行扫了眼车窗半关着的赵国公府马车,伸手扯过朔风的缰绳,把褚骄阳拉进了几分,“阿骄可要看紧点。”
第一百一十七章 护食的云行
  因圣人的口谕,云行与褚骄阳同礼部尚书和赵元恺,把察罕明哲与赤丹公主送到皇家驿站后,两个人先行入宫觐见圣人。
  褚骄阳趁云行与守卫交接她佩剑时,从怀里取出那块“舍予”玉佩,挂在了腰侧。
  云行回身去牵褚骄阳手时,看到那黑色军服上醒目的白玉佩,强忍心尖的刺痛,温声说道:“阿骄不必如此。”
  不必一而再,再而三的给太子手中的绳子加筹码。
  “腰上不挂点东西,有些不习惯。”
  褚骄阳讪声解释了句,并主动握住了云行的手。
  到了圣人的书房,褚骄阳毫无意外的看到了太子。
  “起来吧。”
  听到圣人的声音比三年前虚弱了很多,双膝跪地行大礼的褚骄阳,忍不住偷瞄了眼孤独的坐在龙椅上的老人。
  双鬓已经花白,双眸也不再清明。
  三年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这个曾经笑容可掬的问自己看上了哪家儿郎的长者,如今确实老了很多。
  圣人先是询问了云行接亲的事后,转而问褚骄阳,“去过幽州了?”
  褚骄阳不惊讶圣人会知道此事,所以不敢隐瞒,直接跪下回道:
  “罪臣去了幽州两次,均为私自出封州,第一次同抗旨一事,一并受了鞭刑,第二次,待罪臣回封州后,会请刘守郡按律定刑。”
  圣人抬手指了指云行,“这小子为你求了出封州的旨意,第二次就免了吧。”
  褚骄阳没去看云行,只是再次低头叩谢圣恩。
  云行出现在封州,并带来她可以离开封州的旨意,她就知道这一定是他求来,或者准确的说,是交换来的。
  只是这不罚之恩,她却只能谢那龙椅上的圣人。
  许是身子真的不好,圣人接了褚骄阳的谢后,就让他们离开了。
  云行带着褚骄阳出了书房,走到不远处的廊下,“等下太子。”
  圣人是没有什么话再问他们,但太子可不会没话要说。
  与其出门宫门再被叫回来,不如识趣的再这等上一会儿,免得来回多走冤枉路。
  果如云行所言,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太子就从书房出来了。
  见云行和褚骄阳站在回廊下,也没摆架子,直接走过去找他们。
  “三年零六个月不见,小女将越发得俊艳了。”
  太子的话虽然亲切,但那双比鹰还敏锐的眼,却直接落在了褚骄阳腰间的玉佩上。
  褚骄阳躬身回礼,恭敬的说道:“罪臣谢太子夸赞。”
  “走吧,去孤宫中说话,阿慧也等着你呢。”
  褚骄阳随着云行的步子,跟在太子身后,往东宫走去。
  瞥了眼左右,见没有人注意,褚骄阳扯了扯云行的袖子,用极低的声音问他:“阿慧是谁?”
  她在京都没朋友,在宫内更是没有朋友。
  因此,猜不出太子口中的阿慧是何人。
  云行没有避讳一旁的人,倾身贴着褚骄阳耳边,轻声回道:“太子妃闺字中带慧,如同我惯于唤你阿骄一般,太子惯于如此唤太子妃。”
  褚骄阳轻点了下头,她知道太子妃与太子算是少时夫妻,只是没想到太子对太子妃倒多了份格外的温柔。
  “小女将不要听他胡言,孤与他可不同。”
  太子忽得转回身,看着紧贴着褚骄阳的云行,“都把人拐回来了,还这般怕丢?”
  太子的话,非但没有让云行离开褚骄阳,反而让他直接把褚骄阳的手给牵住了。
  褚骄阳轻轻的挣了下,结果被云行的手直接带到了他身后,“太子丢一下,就知道了。”
  “都说了,孤与你不同。”太子笑着拍了下云行的肩,继续往自己宫中走去。
  褚骄阳虽然知道云行与太子关系好,但是没想到两个人的关系,会是这样。
  有点似敌非敌,似友非友,君不君,臣不臣的。
  因此,心生好奇的褚骄阳,免不了又多看了几遍太子的背影和云行的侧脸。
  直到看见眼熟的宫门,褚骄阳才敛了自己的目光。
  随着太子入了东宫,褚骄阳就看到一位端庄的眉眼中,透着少女般灵动的女子,带着一群宫娥,迎了过来。
  “见过太子妃。”
  见云行只是微微颔首,褚骄阳迟疑了一下,抱拳行礼道:“罪臣见过太子妃。”
  “小女将随云行即可。”太子挽起太子妃的手,朝前厅走去。
  褚骄阳看了眼云行,见他朝自己点了点头,便应了声是。
  进了前厅,褚骄阳刚挨着云行坐下,太子就问道:“西金公主的身子,怎么突然就不大好了?”
  褚骄阳那日将赤丹吓病后,就给太子送了书信,说她发觉赤丹的身子不大好,但具体原因不详,请太子这边派御医前去查看。
  只是没想到书信送了出来,却一直迟迟没有回信儿。
  “公主见到罪臣……”褚骄阳的话还未说完,只见太子抬手指了下云行。
  想起太子先前的话,褚骄阳抿了下唇,改口说道:“公主见到臣有些……”
  太子点着云行的手指,又打断了褚骄阳的话。
  褚骄阳百思不得其解,无奈之下,只得去求救一旁正缓缓的拨着茶水的云行。
  “既然太子不想听,我家阿骄就不说了。”云行将手中拨凉的茶,递给了褚骄阳。
  褚骄阳看了眼脸色没有一点变化的太子,讪讪得接过云行手中的茶,但是有些为难的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
  “褚使一路辛苦,先喝点茶。”
  太子妃起身从侍女手中接过一盘蜜饯,放在了褚骄阳面前,看了眼云行,笑道:
  “这蜜饯是用大公子府中的西府海棠果子做的,褚使尝尝看。”太子妃挑了个红中透着金黄的蜜饯,亲切的递给了褚骄阳。
  西府海棠,褚骄阳有一点印象。
  好像云行在修葺她官舍时,提过一嘴。
  起身谢过太子妃,褚骄阳接过蜜饯,低头放入了口中。
  果肉厚实,酸中带甜,比生果子好吃不少。
  “大公子这般看我做什么。”太子妃将蜜饯往云行那边推了推,“给你留了一棵树的果子。”
  褚骄阳的目光,顺着太子妃的话,落到了云行的身上。
  先前还一派和气的人,这会儿竟隐隐的露出了些许不满。
  想来也是,自己喜欢的东西,被人摘了,哪里能欢喜的起来。
  “我府中二十二棵西府海棠,今年结果的有十九棵,太子妃就做了这点蜜饯?”
  云行伸手把她拉回到座位上,将蜜饯推到她身前,“别吃太多,免得胃不舒服。”
  “孤送你这么大的礼,阿慧摘你点果子,你还不乐意了?”太子扬起下巴,点了下闷着头的褚骄阳,随后把太子妃招了回去。
  “孤就说,你不该和他说,那点破树,他当个宝贝似的。”
  听太子如此说云行,褚骄阳再次侧目去看着云行。
  只见那眉眼中的不满,没有一丝一毫的消减。
  云行把褚骄阳手中的竹签拿过来,挑了个肉厚的蜜饯递到她手中,“太子那点海石榴何时开?”
  “你……”太子伸出食指,无可奈何的点了下云行。
  太子妃见状,笑盈盈的和褚骄阳说着话,同时把太子的手按了回去。
  “褚使和我说一下赤丹公主的情况吧,明日我好安排御医给公主诊个平安脉,公主远道而来,咱们总不能怠慢了。”
  褚骄阳放下竹签,看了眼云行。
  见云行给她比了个“我”的口型后,褚骄阳起身回道:“赤丹公主好像有些怕我,每次见到我,都有些紧张。”
  “褚使长的这般好看,公主怎么会怕褚使?”太子妃那灵动的眼中,闪烁着好奇。
  “可能是当年我伤了西金五皇子,所以公主才觉得我有些可怕。”
  当年在幽州血战上,她杀西金大将,伤西金皇子和北金公主的事,太子和云行都是知道的。
  只是具体怎么伤的,他们不知道,褚骄阳也不想多说。
  因为实在有些难以开口,更何况云行还在旁边。
  “这赤丹公主若是和小女将同居一檐,那岂不是得日日受惊了。”
  太子有些为难的看着云行,“这可怎么办?好歹是和亲公主,如此怕小女将也不是回事。”
  “云家养不了海石榴,太子自己看着养吧。”
  云行站起身沉声道 :“太子若是无事,我先带阿骄回去了。”
  “晚上记得带小女将来参加晚宴。”
  “不来。”云行扔下这两个字,拉着褚骄阳的手就往外走。
  太子完全不在意云行的话,笑问道:“晚点,孤派人去哪里接小女将?”
  “不用。”
  褚骄阳被云行拉出前厅后,还是听到了厅内的太子,笑着和太子妃说的话:
  “瞧那护食的德行。”
第一百一十八章 不靠贤良淑德活着
  出了东宫,褚骄阳终于能松口气了。
  本来以为再见太子,会五味杂陈,不想因着云行和太子妃,倒让她无暇去想那些旧事了。
  察觉到褚骄阳手心有细细的汗津,云行轻声问道:“阿骄怕太子?”
  褚骄阳摇了摇头,说不上怕,就是觉得自己的狗绳握在人家手里,自己多少还是要有点收敛的。
  再者,君在上,臣在下,太子说是让她随云行,不必自称罪臣,可这何尝不是在敲打她。
  她可以因云行,暂时脱掉罪臣二字,同样,云行也可以因为她,带上罪臣二字。
  不想云行过于担心,褚骄阳随口问道:“你喜欢海棠?”
  从封州到京都,这海棠就差背在云行身上了,走哪都能听到。
  太子说到他宫中说话,可全程就问了一句似是正事的话,剩下的话都是围着海棠树转。
  褚骄阳看出来太子在点她,只是点的是什么,她有些猜不透。
  “不喜欢。”
  褚骄阳一怔,“那种这么多海棠树做什么?”
  “给你吃。”
  褚骄阳一想到那酸溜溜,硬邦邦的海棠果,就口返酸水,故而没太留意云行话中带着的失落,直接回道:“我比较喜欢吃橘子和石榴。”
  说道石榴,褚骄阳想到了云行刚刚同太子说话,就又问道:“那个海石榴只能在宫中种吗?”
  不然,云行怎么说云家养不了这个东西呢。
  就是牡丹,一般的世家也都是可以养的。
  难道这个东西,另有一番说法?
  见褚骄阳的心思完全不在海棠树上,云行只好认命的带着她从宫内大路,拐到一条僻静的小路上,边走边冷声给她解释道:
  “海石榴不是石榴,是太子妃喜欢的一个茶花品种。”
  褚骄阳哦了一声,心说,茶花就茶花呗,叫什么海石榴。
  不过这些文人附庸风雅的名字,她并不关心,她只关心为何,云行说这个东西云国公府养不了。
  用那被云行握住的手,曲指挠了下他的手背。
  猜到褚骄阳的意思,云行继续解释道:
  “海石榴是赤丹茶花的古名,因为比较久远,就是许多喜爱茶花的人,也不太知道。”
  这世间的巧合之事,还真是不少。
  想起太子的话,褚骄阳扯了扯手,示意云行侧耳过来。
  “太子要是硬让你养这石榴,怎么办?”
  虽然她把赤丹吓的不轻,可这赤丹公主进京后,自会知道她与云行的真正关系。
  届时大皇子和赤丹公主,以云行无妻为由,用通商为条件施压圣人和太子,强嫁云行,圣人和太子未必不会妥协。
  如果云行不是云行,这事于褚骄阳而言,也是乐见其成的。
  和亲后,即可通商,通商就有钱,有钱就能养兵。
  有钱有兵有暂时的盟友,那么等饮马镇的事处理完,她就有筹码和太子谈一下出兵的事了。
  可是听太子话中的意思,他也是想把这海石榴,种在云行的后院。
  当着她的面,给她的后院点火,太子这明晃晃的敲打,有些太不地道了。
  云行没有答话,只是加快了出宫的步子。
  被云行拉出宫的褚骄阳,才发现这宫门不是他们先前入宫的那个。
  “阿若定会在外面堵咱们。”云行带着褚骄阳上了一早准备好的马车,吩咐柏叔启程。
  褚骄阳靠在马车壁上,手臂不着痕迹的把垂在腰侧的玉佩挡住。
  为若不是为了让太子知道,自己现在对云行的态度,她也不会这么明晃晃的把这个带在身上。
  只是此时,这个玉佩好似成了个笑话。
  她微低着头,没去看云行,也没有说话,但心中却隐隐的涌上一股难以言表的滋味。
  有些失落,又有些难过,还有点如释重负的感觉。
  “和亲不仅事关大魏通商,对阿骄取幽宁二州,更为重要。”
  云行低声唤了下褚骄阳,让她看着自己,接着反问道:“若是太子以权压我,以幽宁二州压阿骄,让我养这海石榴,阿骄打算怎么办?”
  幽宁二州对于褚骄阳的重要性,云行很清楚。
  也清楚她现在想的是什么。
  这和亲的利害关系与症结,他不说,褚骄阳不说,不代表别人不会说。
  与其如此,不如他先说出来。
  捅破了,自然别人再捅的时候,就不会慌乱了。
  心定了,也才不会被人牵着走。
  坐在云行对面的褚骄阳,不敢看云行的眼睛,只能目光闪躲着。
  这话云行要是在未出宫时问她,她定会毫不犹疑的直接回他:
  褚爷我先给她找个后院,挖坑埋下去。
  可云行带她避开云若的举动,让她那个挖坑的心有了动摇。
  有些事,没有她想的那么简单。
  比如此时的她,连云若都不能见,那云国公府更不是她想进,就能再进的了。
  云国公府当年尚且不敢抗旨她一个小小武将的婚事,如今圣人再次下旨,云国公府更不敢抗旨有关国家社稷的婚事。
  不过既然自己已经有了筹谋,也做好了准备,这国公府晚进一阵子也无妨。
  眼下要紧的是,需要再修理一下那棵海石榴,让她别选错了坑。
  如今的她,不再是三年前那个忽然就被人牵着鼻子走的孤女了。
  她不需要再次在云行和幽宁二州之间做出选择,两个她都要。
  除非,她死于现在。
  褚骄阳迟迟没有答话,云行也没有再出声追问。
  沉默的等了许久,见褚骄阳的神情终于定了下来,云行才再次开口问道:“晚上的宫宴,阿骄想去吗?”
  “可以不去吗?”
  虽然她想修理那棵海石榴,但宫宴却不是好时机,万一把人吓犯病了,这就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
  所以对褚骄阳而言,这个宫宴的意义,就是让众人见识一下,那个把云行休了的,不知天高低厚,舔着脸回来的粗鄙武将,现在长成这个样。
  因此都不用想,到时会有多少双眼睛看着她和云行,会有多少人暗戳戳,明晃晃的嬉笑或者敲打她。
  特别是那些世家的小姐,定然少不得对她言语间的讥讽。
  她怼回去,或者忍气吞声,对她而言,都没什么要紧的,左右这点风评,影响不了圣人和太子对她的看法。
  毕竟她不是靠贤良淑德活着的。
  但云行和云国公府不行,世家的礼数和脸面,对于他们而言,还是很重要的。
  所以她不太想去凑这种热闹。
  “若以官职而论,这种场合,咱俩是不在受邀之列。”云行轻笑的自嘲了下他和褚骄阳。
  他虽然在内阁行走,但没有明确的官职品阶,而褚骄阳是地方的四品官员。
  这种招待友邦级别的宫宴,他俩的官职确实不够受邀的。
  但奈何云行是世家大公子,褚骄阳又是接亲副使,所以出席这种宫宴,也就合情合理了。
  “那就当官职不够吧。”褚骄阳的话刚说完,马车就停下了。
  云行起身往外走,并顺手把也起了身的褚骄阳给按了回去,“在车上等我。”
  褚骄阳推开车窗,看到云行进了一间门面不大的古玩铺子。
  大魏北境的封州,此时已经是枯草连天,凋零的树叶上,也挂上了薄薄的晨霜。
  城内外匆匆而过的百姓,也都穿上了又旧又厚的衣袍。
  而这京都,映入褚骄阳眼中的,却是与封州盛春时一般,满眼的通透翠绿。
  那从马车窗旁施施而过的男女,穿各色的纱,戴各色的簪,如点缀在绿草上形态各异的花一般,争先恐后的展现着自己的美。
  一身月白色衣袍的云行,在这五光十色的人群中,格外的显眼。
  手中拿着一个精巧的檀木盒子,云行隔着车窗,轻拍了下有些发愣的褚骄阳:“看什么呢?”
  “看你呢。”褚骄阳不仅没有躲,反而大大方方将身子半探出车窗,靠近云行面颊,压着嗓子,柔声说道,“公子生的真好看。”
  “确实。”云行点了下褚骄阳的额头,把人推回车内,自己也上了车。
  把手中的檀木盒子放在矮几上,云行有些难以开口的盯着褚骄阳的脸看了许久。
  看得褚骄阳有些心发慌,伸手搓了搓自己的脸,“我脸上有鬼?”
  “有花。”云行轻笑道,而后缓缓的松了口气,看着褚骄阳的眼睛,小心的问道:
  “阿骄愿意和我一起回云国公府吗?”
  等了良久,见褚骄阳一直按着自己的脸,没有回答话,云行低笑着敲了敲车壁,“柏叔,回驿……”
第一百一十九章  褚骄阳再进云国公府
  搭着云行的手,下了马车的褚骄阳,松了口长长的气后,终于鼓足全部勇气,抬头去看巍峨大门上的匾额。
  云国公府,四个大字苍劲有力。
  三年前,她白日从未敢在云国公府门前佯装路过,只有那个晚上,才匆匆得看过一眼,这第一世家的大门长什么样,是朝哪边开的。
  那时只觉得这门,真是高大厚实,那一排排映着火红灯笼的大铜钉,拔下来换成铁,能炼几百把锋利的矛。
  如今再看这门,依旧是高大厚实,上面比碗口还粗的铜钉,依旧是光滑锃亮。
  只是那道门槛,却变得比她成婚那日更高,更宽了。
  让她无法像成婚那日,随意一迈步子,就能跨进去。
  先前在马上,云行问她愿不愿意和他一起回云国公府时,她满脑子想的都是云行带她躲开云若的事。
  那分明就是不想让她见云家人的态度。
  后来听云行说要送她回驿站,怕云行有所误会,她便慌忙捂住了他的嘴,没让他把话说完。
  她不是不想来,是觉得自己不应该这样来云国公府。
  所以她提议,自己先给云国公夫妇送上拜帖,待他们同意后,再正式登门拜访。
  不想竟把云行惹的差点笑出了泪花,问她这个回家还要送拜帖的礼数,是不是孔仪教的。
  真应该把他拉出来,打上几个手板。
  “云国公府是要找回当年长子被休时丢的脸面,可却不会用下阿骄脸面的法子。你若递了拜帖,才是真的是下了爹娘的脸面,他们怕是不会让你我回来了。”
  褚骄阳被云行的话绕的有些懵,她失礼于云国公府,她按礼数递拜帖,登门致歉,怎么还能是下了云国公夫妇的脸面呢。
  见她不解,云行又解释道:
  “你是云国公府儿媳之事,爹娘喜与不喜,都只能接受,因此爹娘不会让云国公府少夫人在人前失了脸面。但阿骄送了拜帖,对爹娘而言那就是两难的逼迫。”
  “是礼数周全的迎少夫人回府,还是冷漠应对,或是干脆大门紧关,不让阿骄踏入半步?不论哪种,对云国公府和阿骄,都是再次失了脸面之举。”
  云行说完,她才觉得自己想的太过简单了。
  她当年做的事,哪能是一次低头认错就能弥补的。
  她不了解世家的规矩,不了解云国公夫妇的性情,事到如今,也只能听云行的话,一步一步的来。
  见云行对自己见云国公夫妇一事如此坦白,褚骄阳就直接问了先前让她心中隐隐难受之事。
  哪知道,又惹得云行笑了起来,满眼宠溺的捏了下她的鼻子。
  “带你回家这种事,总不能让阿若那丫头抢了先,但我又不知道怎么和你开口,所以才带你躲开了她。”
  指尖传来轻轻的拉扯,将褚骄阳从思绪中剥离出来。
  侧脸看了眼握着自己手,同自己并肩而立,站在云国公府高门前的云行,褚骄阳的目光又落回了台阶之上,高门之下,身着绛紫色锦袍的少年身上。
  看那与云行一样的眉眼,便知道这少年是云国公府次子云桁。
  她当年在京都时,见过云若,但未见过云桁。
  那是她暗叹,云国公府夫人这儿子女儿生的当真好看,一样冷清的眉眼,一样的疏离又勾人。
  今日见到云桁,她难免再次感慨,云国公夫人真的是会生。
  这刚退去稚嫩之色的云桁,容貌神态,就好似活脱脱的从云行身上扒下来的一般。
  若不是已是少年之姿,瞧着倒像是云行亲生的。
  看到云桁带着管家和侍从缓步下了台阶,朝他们走过来,褚骄阳往回扯了下自己的手。
  不想反倒被云行握的更紧了。
  “兄长回来了。”退去稚嫩的云桁,声色中还留着一丝孩童的清脆感。
  云行轻嗯了一声,而后给褚骄阳介绍道:“阿骄,这是云桁。”
  褚骄阳有些两难,不知该如何称呼云桁,最后只能微微颔首说道:
  “见过小公子。”
  “见过阿……”
  云桁的话被褚骄阳打断了,抱拳躬身的他,不得不转头去看云行。
  见自己兄长的眼睛都长在了褚骄阳身上,根本没赏给他半点余光,无奈下只得沉着眼皮,接着说道:“……姐。”
  再撩起眼皮,看到云行冷眼瞧着自己,云桁朝云行微微的咧了下嘴角,“兄长和阿姐一路辛苦,先回府吧。”
  云桁直起腰背,带着管家和侍从,退至一侧,眉眼间全是恭顺的神色。
  云行牵着褚骄阳的手,准备拾台阶而上,却不想身后人的脚步,却纹丝未动。
  用身子将褚骄阳和云桁等人隔开,云行低声问道:“阿骄后悔了?”
  褚骄阳摇了摇头,低声说了句没有,只是那眼睛却一直盯着云行身后的云桁看。
  云桁对她的态度,让她很意外。
  虽然云行在马车上的一番话,让她明白,云国公府不会在众人面前为难于她。
  可她却没有想到,对她是这般的和善。
  “云桁是小辈,他没有资格用旧事为难于你。”
  拇指轻轻的摩挲着褚骄阳的手背,云行略带不忍的说道:“有资格的是爹娘,所以回府后,阿骄可能要难过一些。”
  “我知道,只是此时,我不能让你再失了自己和国公府的脸面。”
  云行这般牵着自己进国公府,放到寻常夫妻身上,是夫妻和睦,但放在他俩身上,却是云行放下脸面,求她回来。
  虽然从封州再遇之后,他们之间,一直是云行缠着她,将她生拉硬扯的塞回了三年前的婚事中。
  可她却不觉自己多厉害,能让这么孤傲的人吊死在她这棵树上。
  而且这种事,若不是她心甘情愿,谁能按动她的头?
  低着眉眼,褚骄阳一只一只的将云行的手指,轻轻的从自己手上剥离。
  “阿骄再不肯同我回府,我这厚颜怕是真的要没了。”云行示意褚骄阳往街外看一下。
  褚骄阳不用看也知道,这京都内,盯着云行的人有很多。
  这会儿她出现在云国公府门前,其他各家定会派人过来打探消息。
  那赵国公府定是首当其冲的。
  赤丹还没解决,又来了一个赵国公府嫡女。
  想她一个堂堂的武将,竟也要头疼这种后宅的麻烦事。
  短而快的叹了下气,褚骄阳捏住了云行手肘处的衣袖。
  “阿骄又忘了我说的话。”
  把自己的手肘塞到褚骄阳的手中,云行提步带着她,上了高阶。
  一旁的云桁不着痕迹的翻了个浅浅的白眼后,跟在云行的身后,进了府门。
  到了云行的院内,一路上噤着声的云桁上前说道,“兄长,爹娘被太子请去接待西金来的贵人了,阿姐外出还没回来。”
  褚骄阳心下一惊。
  太子这个时候把云国公夫妇请走,是不想让他们见她,还是想让他们见赤丹?
  自己来京都是为护送和亲公主,如今任务已经完成,自然不能在京都停留太久。
  赤丹和太子要是有意拖延到她离京,再选和亲夫婿,她的脸就是再大,也吓不到赤丹了。
  她自是不能让云国公府抗旨拒婚,如今也只能把主意打在太子和赤丹的身上。
  这样,她离开京都后,才不会担心后院被人偷了。
  “这是阿骄送你的。”
  褚骄阳心中的盘算,被云行的话打断了。
  随即,看到云行将他先前买回来的那个檀木盒子,递给了云桁。
  “谢谢阿姐。”云桁接过盒子向褚骄阳致谢。
  褚骄阳的嘴角,努力勾出一个看着真实,且很温婉的笑。
  “在这儿等我。”
  云行同云桁说完后,握住褚骄阳的手,带她往内院走去。
  云桁拿着盒子思量下,终是没敢坐回去。
  边拆盒子,他心里边嘀咕:
  平日就算了,当着自己媳妇面,对亲弟弟也冷脸冷语的,也不怕把哄回来的媳妇吓跑了。
  “一会儿阿若回来,和他们一起用饭?”
  正在边走边找海棠树的褚骄阳,听到云行的话,就随意的点了下头,“怎么没看到海棠树。”
  “没种这里。”
  褚骄阳的眉眼动了下,没有再问。
  这个院子虽然大,但还没大到能种二十几棵海棠树的程度,而且云行也说自己不喜欢这个,所以整个院子没见一棵海棠树,也不算奇怪了。
  “先休息一会儿,我去和阿桁说点事。”云行推开房门,侧身将门口让了出来。
  看到褚骄阳的那双凤眼,一直往自己身后的那扇窗子上瞄,云行缓缓倾身贴近她的面颊,低笑道:
  “那扇窗子被封死了,阿骄想撬的话,我找人拆了。”
  褚骄阳不由分说的踹了脚云行,而后红着脸进了房间。
第一百二十章  世家与你阿嫂我都要
  吩咐汲珠照顾好褚骄阳后,云行回了前厅。
  看到板着脸的云桁,云行冷声问道:“不喜欢?”
  “兄长送的,我自然喜欢。”云桁嗡声回道。
  他看到那个盒子装着的,是他心心念念许久的古玉扣后,就知道这东西不是褚骄阳准备的。
  “喜欢,还乱叫人。”云行轻抬下颚,示意云桁站到窗下去。
  云桁瘪了下嘴,规规矩矩的在窗下站直了腰板,“我瞧阿嫂好似不太想和兄长回来,我怕万一我叫错了,把惹阿嫂生气,到时候受罪的不是兄长么。”
  如倒豆子一般,噼里啪啦说完一大串话的云桁,看到云行脸色还是那样的冷,便悄悄的松了口气。
  看这样子,兄长是没大生气,自己应该不会被罚的更重。
  “这几年,白教你了。”
  “兄长的教导,我都记得。”云桁立马表态,而后清了下嗓子,故作老成的说道:“生而尊贵,便要担得起这尊贵之下的重担,先为民与国,再为家与亲,最后图自身。”
  云行走到云桁的面前,将手搭在他的肩上,沉声问道:“还有呢?”
  “世家给予我们的教养,学识和财帛,是让我们在面对世间万变时,可以从容自信的应对,而不是让我们以此为傲,唯我独尊,轻视世间的一切人与事。”
  这话从云桁那半稚嫩,半做沉稳的嗓音中说出,别有一番换新之意。
  云行眼中的冷清被柔暖代替,温声和云桁说道:“今日,兄长再教你一句话。”
  云国公府虽然也为云桁请了名师大儒入府授课,但平日里,他跟在云行身边的时日,比跟在云国公夫妇身边的时日,要多许多。
  如今长至十三岁,云行对他的教导和影响,远高于云国公夫妇。
  所以这会儿云行说要再教他一句话时,他自是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带着满眼的求知,看着自己的兄长。
  “这份从容和自信,不仅是让我们修身,也是让我们知进退。凭借这份进退,护住给予我们这一切的民与国,护住我们身后的整个世家,在权势的更迭中,平顺度日。”
  云桁在心里将云行的话重复了一遍后,有些怯意的问道:“那阿嫂呢?阿嫂是武将,兄长若想护住世家,那就得舍弃阿嫂。”
  他虽年少,但如今大魏的形势,他还是明白的。
  文臣与武将之间,在圣人和太子的多年筹谋下,已经失了旧有的制衡。
  这些年,云行对褚骄阳的不死心,虽然从未对人提及过,但整个云国公府的人,都心知肚明。
  今日又这样好声好气得将人接回来,再让他舍弃,谈何容易。
  “阿桁莫要被世俗旧约障了眼,武将文臣,归结根本都是护国护民之人,因此我不需要在你阿嫂和世家中做选择。”
  云行收回搭在云桁肩上的手,负在身后,挺直脊背,正声说道:
  “你阿嫂、民与国、诸世家,兄长都要。”
  云桁跟着云行身边这么多年,早已习惯他冷言冷语,习惯他对世俗的寡淡和不动声色。
  此时听他宣之于口简而直白的话,观他那不容人置喙的神色,云桁竟失了几分礼数,眼睛狂眨着,微张的嘴,说什么也合不上了。
  “兄长要阿嫂,就不要妹妹了,是吗?”
  身材高挑纤瘦,面容白净细腻,眉眼间与云行的冷清有着三分像的云若,拎着兔子进了前厅。
  她一早听到云行带着褚骄阳进了宫,就忙叫人备车,去宫外等他们。
  谁知等到日上中天,也没等出来人。
  若不是府中管家派人来寻她,她还傻傻的拎着兔子等在哪里呢。
  一想到兔子,云若就想到了长川的那张肉脸。
  他竟敢骗自己!
  余光扫过被罚站的云桁,云若将手中的兔子往云行身前递了递,“一个兔子,兄长就想打发我?”
  “阿姐应该知足。”云桁看着躲开兔子的云行,有点哀怨的说道:“这兔子,总比兄长用来打发我的要好一些。”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他兄长是不会这么好心亲自去抓兔子的,因此这兔子十有八九是阿嫂抓来的。
  嫌弃的看了眼被云桁摊在手心的古玉扣,云若把兔子放到他怀里,“好好受教,我去看看阿嫂。”
  “为什么咱们家受欺负的,总是我?”云桁侧过身子,眼巴巴的看着已经走远的云若。
  人家都是家中老幺最受宠一些,结果这事放在他身上,一点都行不通。
  云行在家时,他被云行管着。
  云行不在家时,他被云若欺负着。
  但凡他去和爹娘告状,那夫妻回他的话,这么多年就没变过:
  云行是长子,管着是你应该的;云若是姑娘,欺负一下你又能怎么样,男子汉抱什么屈。
  “有本事欺负回去。”云行伸手把云桁的脑袋掰了回来,让他站直后,自己准备去内院。
  先前他怕褚骄阳心生尴尬,才寻了云桁这个借口,离开了房间。
  这会儿见云若去找褚骄阳,他又担心褚骄阳见到云若心生窘迫,就想着回去陪她。
  只是他刚迈出一步,就被云桁死死的抱住了腰。
  “娘亲说,姑娘家的闺房事,咱们男人不适合听。”
  云桁紧闭着眼,一脸死志的不肯撒手。
  他虽然怕云行,但这个兄长日后在家待得时日不多,可云若那个阿姐,却是日日在家的。
  这会儿他要是不按照一早云若交代的,拖住云行,那日后吃苦的可是他自己。
  所以权衡利弊后,他投靠了云若。
  “既然如此,那兄长检查一下你的课业。”
  云若的性子,云行很清楚,知道她不会口无遮拦的让褚骄阳为难。
  他也知道褚骄阳很记挂云若,不然怎么会千里迢迢的,从封州抓个兔子带到京都。
  所以自己倒也没必要,非回内院守着不可。
  拎着云桁的衣襟,云行把人从自己的身上扯下来,转手就给按到了墙上,“背一遍《晏子春秋》。”
  云桁问过别的世家同龄的公子,他们被检查课业的时候,大多数背的都是四书五经。
  可这些,云行从来没查过他。
  为了防止云行查他时,背不出来而被罚,平日里他不敢挑拣着看书。
  云行的书房和云国公的书房内,有什么书,他看什么书。
  这次云行让他背的,正是前几天,他从云行书桌上拿走的那本。
  虽然不太熟,但也算不上生。
  云桁一手抱着兔子,一手捏着檀木盒子,谨慎的一字一句背着。
  眼睛时不时往往窗外瞄,希望云若能把褚骄阳带过来。
  这样云行看在褚骄阳的面子上,应该是能让他少站一会儿。
  被云桁当做救星的褚骄阳,刚把身上厚实的军服换下来,就听到屋外传来一阵轻快的脚步声。
  侧身朝窗外看去,就看到云若已经走到了窗下。
  三年不见,云若已经从小姑娘,长成了大姑娘。
  眉眼间虽然还带着天生的冷清感,但却多了份顾盼生辉的娇美。
  云若在窗下停住步子,隔着窗子,将褚骄阳从头看到脚,再从脚看到头,最后落在了她那领子上,“褚姐姐是觉得我的女红不好?”
  “不是。”褚骄阳伸手摸了下衣领,不太好意的解释道:“出来时,北境天寒,我有点怕冷,就没有换。”
  回北大营取玉佩时,她自然是看到和玉佩放在一起的衣领了。
  当时是想戴上的,但转念一想,她不确定云若对自己是什么样的态度。
  这般堂而皇之的戴过来,像是为了逼迫云若一般,所以就又放了回去。
  “北境是不是要下雪了?”云若绕过窗子,进了房内。
  “快了,我回去时,应该就下初雪了。”
  褚骄阳的话,让云若的步子一顿,而后脸上那刚刚浮上来的笑,又沉了下去,“褚姐姐还要走?”
  云若的话,也让褚骄阳一怔。
  她和云行从来没谈及过这个问题,她心里很理所当然的认为,自己到京都来是办事的。
  与圣人和太子陈述自己想要兵的事,向云国公夫妇请罪,处理那些窥探云行的小姑娘。
  这些事毕后,她就该回封州了。
  “我是封州团练使,需回封州领兵戍边。”褚骄阳轻声解释道。
  虽然自己回封州的理由很充分,但却不太敢继续看云若的眼睛。
  “兄长也去封州吗?”
  褚骄阳捏着新换上的轻薄骑服裙摆,迟迟答不上云若的问话。
  她这次入京,是为了和太子要青州、燕州的军权。
  她军权在握后,云行若想再离京,那就得用能抵得上她手中将近十万兵士的好处,来和太子交换。
  这样的好处,云行与云国公府,都不是轻易能拿得出来的。
第一百二十一章  云行与赵雅娴的关系
  见褚骄阳避而不答云行是否会去封州,云若也就没有再问与这有关的其他事。
  问多了,让云行知道,到时候带人离了国公府,这对褚骄阳或者云国公府来说,脸面上都不好看。
  两个人有些生疏的,又随意的聊了几句后。
  云若听褚骄阳说到赵元恺被狼咬的事时,忽而问道:“褚姐姐既然见到了赵元恺,想必也知道赵雅娴了。”
  褚骄阳一直听的都是赵国公府嫡女这几个字,这会儿才真正知道她叫什么名字。
  “名字挺好听,人长得也挺好看。”褚骄阳如实的评价着。
  云若似不太认同褚骄阳的看法,有些不屑的笑道:“脑子不灵光,好听好看有什么用。”
  这话冷的,让褚骄阳没法接下去。
  她对赵雅娴一点都不了解,对赵国公府的了解,也仅限于知道嫡长子赵元恺,是个高傲自负的人。
  “脑子不灵光的人说的话,褚姐姐大可不必听,毕竟眼见才是真的。”
  褚骄阳笑着点头附和,“好,我记得了。”
  因赵元恺在饮马镇,用“云如死灰实不枯,逢场作戏三昧俱”激得云行险些失了沉稳,她本就是要会一会赵雅娴的。
  如今云若又这般点她,看来云行与赵雅娴的关系,确如赵元恺所言,已落入了悠悠之口。
  不过是真是假,她自有判断。
  云行曾经承诺她,三年前的事,他不会听别人言,因此赵雅娴的事,她也不会听别人言。
  所以褚骄阳没有再问下去,正在想怎么把这个话题岔开,汲珠就进来说云行请她们去用饭。
  跟着云若一路往餐厅走去,褚骄阳再次留意了云国公府的院落。
  设计的很讲究,花草树木,都有一定之规。
  只是,还是没看到一棵海棠树。
  “过两日褚姐姐得空了,我带褚姐姐去个地方,看一个人的笑话。”
  云若带着褚骄阳进了餐厅后,将褚骄阳按到云行身旁的位子上,并戏弄的看了眼云行。
  云行没有理会云若,如往日一般,给褚骄阳盛了小半碗汤,让她先暖暖胃。
  云若和云桁的眼睛,交替的落在云行和褚骄阳身上。
  看得褚骄阳有些不好意思,又碍于礼数不好开口,只得在桌子下,用脚踢了下云行。
  放下手中的筷子,云行看着云若和云桁,沉声问道:“没见过?”
  “见过。”云桁放下筷子,坐直身子,轻声回道,而后马上又拿起碗筷,低头专心吃饭,不再去看云行和褚骄阳。
  这家里有个这样的爹就够了,如今又多个这样的兄长。
  这以后吃饭,岂不是就剩他和阿姐没人管了。
  想到这,云桁抬头看了眼云若。
  只见云若不仅正在看自己,她手中的碗,也递到了自己的面前。
  偷瞄了眼依旧在给褚骄阳夹菜的云行,云桁飞快给云若夹了块肉。
  之后端着方正的姿势,以最快的速度吃完碗中的饭,站起身,“兄长,褚姐姐,阿姐,我吃完了,我回去温书了,你们慢吃。”
  征得了云行的同意后,云桁离开了餐厅。
  一旁的云若,将碗中的饭菜吃完后,也起身走了。
  发觉褚骄阳看着自己的眼神好似有话要说,云行便把在旁服侍的侍女都打发走了。
  褚骄阳端着拳头大小的饭碗,轻声问道“你和赵雅娴是什么关系?”
  “两个月了,阿骄终于记起这个事了。”
  看着云行浅笑的眉眼,褚骄阳不由得凤目微瞪,“嫌弃我问晚了?”
  “有点。”云行给褚骄阳添了碗饭,“阿骄边吃边听我说。”
  褚骄阳放下碗筷,似是自嘲的笑道:“大公子是觉得这事不大,还是觉得我心够大,能边吃边听。”
  “我倒是希望阿骄对我小心眼一些,奈何我家阿骄的心,比宰相的肚都大。”
  把碗筷放回褚骄阳手中,云行说道:“我没记错的话,赵雅娴今年应该是十七岁。”
  褚骄阳的双眼,死死的剜着云行。
  连人家年龄都记得,这关系可见不太一般。
  “阿骄今年二十二岁,六月初四的生辰。”
  云行轻笑着推着褚骄阳的额角,把她的头转了回去。
  听到褚骄阳低声嘟囔了句“算你还有良心”后,继续说道:“三年前,云国公府唯一一次主动议亲,就是和赵雅娴。后面的事,阿骄也都知道了。”
  拒绝议亲,而后被云国公夫人打。
  敛下眉眼,褚骄阳边嚼着饭,边问道:“什么时候和她议的亲?”
  “你挑走我的玉佩后,娘亲托人问了赵国公府。”云行答道。
  褚骄阳缓缓的点了下头,又送了口饭进口中,而后盯着云行的脸,一下一下慢慢的嚼着。
  这是她无意间断了云行世家联姻的姻缘?
  还是云国公夫人听到了什么,才会去找赵国公府刚到可以出嫁年岁的嫡女议亲?
  不过,只是个没成的议亲,为何赵元恺和云若要点自己呢?
  看到褚骄阳眼中直白的审视,云行有些无奈的继续解释道:
  “你离开京都后,赵国公府趁我回青云峰时,大张旗鼓上门提亲,爹娘尚未来得及与赵国公府说清,太子就亲至,并把此事揽了过去,说这婚事他来做主,然后一直压到今日。”
  褚骄阳眉头微皱,太子竟比云国公夫妇更在意云行的婚事?
  思索间,褚骄阳忽觉,赵雅娴可能是被太子当了刀用。
  故而试探的问道:“你就看着赵国公府骑虎难下三年?”
  用和云行的婚事,拖住了赵国公府与其他世家联姻的机会。
  这么大张旗鼓的弄到人尽皆知,大概就是为逼赵国公府只能吊死在云行这棵树上。
  云行眼中闪过一丝惊光,他知道褚骄阳心思很细,但没想到会转的这么快。
  那赵雅娴三年都没明白的事,褚骄阳仅凭一句话,就看透了赵国公府的处境。
  “自己要伏虎,这苦就得自己受。”
  这事的起因,终究是在云国公府,所以当年他不是没有给赵国公府递过台阶。
  只是他们却把台阶当成了他的妥协,竟要拾台阶而上。
  他云行本就不是什么心善之人,如此就只好收了台阶,各家做各家事。
  “姑娘家的三年大好光阴,就被这么耽误了。”
  虽然这赵雅娴打的是云行的心思,但褚骄阳还是为她惋惜了一下。
  被太子这么吊着三年,赵雅娴日后嫁不得云行,便只能在家中做老姑娘,或者嫁个低门小户人家。
  毕竟与赵国公府家世相当的人家,是接受不了与别的男人弄得满城风雨的女子。
  “阿骄说的,好似我没过这三年一样。”云行屈指轻弹了下褚骄阳的额头。
  褚骄阳闻言恍然,云行如今也都二十有五了。
  上下扫了好几遍云行,褚骄阳闷声道:“你大她八岁,老牛吃嫩草,你怎么下得去手?”
  说完,褚骄阳忙低头往自己嘴里扒饭,来掩饰自己的笑。
  “阿骄不妨猜一下,我怎么对你下得去手?”
  皱着眉头,云行轻捏着褚骄阳塞满饭的面颊,“阿骄不做宰相,真是亏了能装这么大个心的肚子了。”
  好似要证实褚骄阳的肚子能撑船一般,云行的另一只手,直接去抓她的肚子。
  褚骄阳被云行抓自己肚子的手弄得一慌,嘴里的饭没噎下去,反倒把自己给呛到了。
  眼前是还未吃完的饭菜,褚骄阳只好忙转过脸,将口中的饭菜咳了出去。
  等她满眼挂着泪,把喉咙里的饭咳净后,才发现自己的脸,对着的是云行。
  此时云行那身月白的衣袍上,挂着从她口中喷出来的饭粒,和细碎的青菜与肉沫。
  “我……你……”褚骄阳强忍着嗓子的不舒服和想要发笑的心,伸手去帮云行抖衣袍。
  云行躲过她的手,站起身盛了碗汤,递到了她面前,“喝口汤,缓一下。”
  褚骄阳往前倾身含住碗边,撩着眼皮,笑滋滋的看着云行。
  “阿骄要是再喷我身上,就要亲自帮我把里外的所有衣衫,都换掉。”
  褚骄阳的目光随着云行的眉眼,落到了他衣袍的腰身下面。
  随即,那因呛到而咳红的面颊与双耳,更红胜先前。
  这真的喷上,哪是什么帮忙换衣袍,分明就是让她扒他的裤子。
  这人还知不知道羞了!
  抢过碗,褚骄阳抬手就把碗中的汤灌到了口中。
  “慢……”
  云行阻止褚骄阳的话还没说全,就被扑身而来的汤水打断了。
  褚骄阳没想到汤还未咽下去,喉咙倒先痒了。
  因为口中被自己灌了满满的汤,这痒实在压不住,就只能把汤喷了出去。
  别过头,褚骄阳死死的闭着眼,不敢去看云行。
  “阿骄就这般想帮我换衣袍?”云行捏着褚骄阳湿漉漉的下巴,把她的头转了过来。
  紧闭着双眼,死死地抿着双唇,褚骄阳的使劲摇头。
  天地良心,她当真不是为了扒云行的裤子才如此的。
第一百二十二章  心生懦弱的云行
  一路低着眉眼,闷声被云行扯回房间的褚骄阳,靠在桌边,眼睛一直往窗外瞄。
  直到云行将房门关好,走到内室,她都没有敢正眼看云行。
  “阿骄,过来。”
  云行将粘了米粒和汤水的衣袍,随手搭在了屏风上。
  “我不去。”
  褚骄阳扣着桌边,透过丝绣屏风,看着后面若隐若现的云行,及他身后不远的那张床。
  之前云行把她送回来后,先有汲珠在她耳边絮叨着国公府的事,后有云若的突然到访,让她无暇去对这间屋子生出尴尬。
  此时房内,只有她与云行,这尴尬伴着羞涩感油然而生。
  “圣人龙体愈发的不好了,现在国事都是太子在处理。”
  随着云行的话,他的里衣也被搭在了屏风上。
  看着屏风上沿一闪而过的白净手指,褚骄阳嗡声问道:“今日宫宴,和亲的事会定下来吗?”
  她虽然是朝中官员,但常年驻守边关,因此对朝中很多事的流程,都不是很清楚。
  但她知道,在这种新旧皇权的更迭时期,很多事都会被赋予不一样的意义。
  通商一事,圣人自然是希望可以在自己在位期间完成,这样史书上,自己的功绩会多上一笔。
  而太子,作为新权的掌权人,自然也希望这通商一事,是在自己登基后,顺利开展,这样可以算是一个新朝盛事,让现人敬佩,后人称赞。
  所以,这和亲一事定的快慢,就有了说道。
  “哪有相看后,当场就定下亲事的。”云行半笑着继续说道:“今日参加宫宴的皇子和世家公子那么多,察罕明哲和赤丹,大概要好好挑选一下的。”
  隔着半透的屏风,看到云行俯下身,褚骄阳犹豫了下,稍稍的低下眉眼,并没有背过身去。
  “我明天想见赤丹,需要征得太子的同意吗?”
  她护送的职责已经结束,此时再私下与西金皇室见面,总是不符规制的。
  赤丹要是真的愿意好好挑,她倒是不介意多等他们几日。
  但是想来今日宫宴上,她和云行的事,赤丹定会有所耳闻。
  因此,她需要在赤丹心思再次活泛前,让她好好的清醒一下。
  “倒也不用,明日我让阿若以云国公府的名义,把她请过来,顺便把赵雅娴她们也都请过来,免得阿骄受累,一个一个去处理。”
  盯着云行那隐隐的腰线,褚骄阳沉默了半晌,直到见云行好似将新的里衣穿上,她才开口问道:
  “你不觉得,这事应该是你去处理吗?”
  自己招蜂引蝶后,让她去做这个坏人?
  她处理赤丹,是因为赤丹事关自己出兵幽宁二州之事。
  那赵雅娴,她问,是因为不想让自己凭空去猜测什么,徒增自己与云行的隔阂。
  毕竟他们之间的感情,说厚不过分,说薄也是常理。
  因此她不想事事猜测,也不想事事压着,或是委屈云行,或是委屈自己。
  赵雅娴这事,她能处理,也想处理。
  但觉得云行这样推着自己去做,让她心里很不舒服。
  云行往外走的脚步一顿,须臾后,轻声说道:“阿骄说的是,我不该懦弱逃避。”
  褚骄阳说的没错,这事本就是他该去处理的。
  什么后宅之事皆听夫人的,不过都是男人推卸和看似宠妻的虚伪之言。
  尤其是在男女之事上。
  男人若当真宠妻,就不该让自己与别的女子有干系,更不该让自己的妻,帮自己做决定。
  这事男人自己就能做,而且比自己的妻做起来更容易。
  “你都不怕我知道赵雅娴,为何要说自己懦弱?”
  褚骄阳见云行站在屏风后不肯出来,便起身往屏风那走去。
  “我曾说过,阿骄之事我只有一件不知,阿骄可知道是哪件?”
  云行的指尖,落在屏风上,沿着褚骄阳那朦胧的面颊,缓缓往下轻滑着,最后停在了她的心口处。
  “我的心虽然如阿骄所言,比旁人多了几个窟窿,能看透阿骄所有筹谋,但独独看不清阿骄对我的心。”
  “或许是当局者迷,所以才会心生懦弱,不停的想要试探,阿骄可有把我放在心上,试探阿骄可有再把我扔下的心。”
  这回,步子被定住的人,换成了褚骄阳。
  云行对她的质疑,一点都不假。
  从三年前初见云行,到现在,她的所做所行,除了大婚前一晚,撬了云行窗子,轻薄了他外,其余之事,没有一件是独独为云行而做的。
  她为云行入饮马镇,却借此做了自己的部署,并利用云行,为金千千入饮马镇作掩护。
  她催促苏文俊炼铜,为的不只是进京见云行,更是为了向太子讨要兵权。
  这次入京,她也是将云行和云国公府的事,排在了自己收复幽宁二州的事之后。
  就连处理一心想要嫁给云行的赤丹,她都没敢真的把赤丹如何,因为她需要赤丹完好无损的完成这次和亲。
  是以,她这一桩桩一件件借着云行的名头,为自己谋的事,让云行心生疑虑也是在所难免。
  褚骄阳未多做纠结,快步来到屏风前,将自己的胸口靠在云行隔着薄纱的指尖上,“能给我点时间,让我想一下该怎么说吗?”
  “要多久?”云行轻声问道。
  “很快。”褚骄阳怕云行不肯多等,急忙应声道。
  云行把指尖从屏风上移开,“好。”
  褚骄阳原本慌乱的心,当即轰的一下空了。
  “云行。”
  褚骄阳低声唤了句,但没有得到云行的回应。
  顾不得猜云行为何会不应自己,褚骄阳转身就往屏风后走去。
  还未拐进屏风,云行就先她一步拐出了屏风。
  没给她开口的机会,云行捏着她的腰,就把她带到了身前,而后手掌贴着后腰滑到腰的另一侧。
  横在腰上的手臂一收,她就撞进了云行的怀里。
  隔着轻薄的里衣,褚骄阳能清晰的感觉到云行身上的温热。
  云行脚下步子一转,就把褚骄阳带到了屏风后。
  “阿骄想的久点也没关系。”
  尚未来得及想明白云行话中的意思,褚骄阳就看到云行的那双薄唇,缓缓的靠近了自己。
  或许有些时候,做比说会更好一些。
  环住云行的脖颈,褚骄上踮起脚尖,迎着云行不再冷清的双眸,够到了他那紧绷着的双唇。
  褚骄阳一点比一点多的,回应着云行对自己的索取。
  “在我心里,你与幽宁二州一样重要。我虽为罪臣,但在与你的私事上,我有着自己的骄傲。”
  离开云行湿热的唇,双手捧着云行的面颊,褚骄阳微微昂首,嘴角骄傲的上翘,浅声道:
  “不管何时,你心中若有了别的女子,我不会自降身份与那人相争。若你心中没有别的女子,那么不管谁窥视你,对我而言,都不足以让我费心。”
  拇指轻滑着褚骄阳的后腰,鼻尖抵着鼻尖,云行温哑的说道:
  “我的阿骄,是那天边耀眼的骄阳,不需要,也不该为任何人失了这份骄傲。”
  磨着云行烫人的薄唇,褚骄阳认真的说道:“我这轮骄阳脾气不大好,若那些窥探你的小姑娘闹到我近前,我不介意以大欺小,到时你不许嫌我堕了你的名声。”
  她连太子的毛都敢薅一把,这些小姑娘,她自是从未曾惧过的。
  云行的目光从褚骄阳的眉眼一路向下,滑过她翘立的鼻尖,丰润的唇珠,最后停在了她的胸口,“确实比三年前大了些许。”
  褚骄阳闻言,先是一羞,而后忽觉不对,那抚在云行双颊的手,狠狠的把他的头抬了起来,逼着他看着自己的眼睛,“看过别人的?”
  “穿着衣衫的,倒是见过一些。”
  云行坦荡荡的话,气的褚骄阳语塞。
  就是那剃了头发当和尚的,也是能见到女人的。
  更何况他这个天天出入国公府和朝中的正常男人。
  哪能看不到穿着衣衫的女子。
  这明显就是又在逗笑她。
  双手用力夹了下云行的脸,褚骄阳把人从自己身上推开,“我睡哪?”
  虽然在封州与云行规规矩矩的同床共枕过,但此时是在云国公府。
  她总是需要注意一些的。
  “床和榻,阿骄选。”云行指着床对角摆着的一张宽大的矮榻。
  先前褚骄阳就觉得这屋子,和她记忆中的不太一样。
  这会儿才发现差异处。
  当年这屋内的矮榻,是放在窗下的。
  “你确定我住在这里的话,那我就不客气了。”
  搬过云行的身子,把人往矮榻那边一推,“既然换了大榻,大公子亲自试试这榻,是苦还是甜。”
  想起在饮马镇,云行说回京后,让长川换个大点的榻,褚骄阳不由得嬉笑了他一句。
  “苦的话,能上阿骄的床吗?”
  褚骄阳用指尖把放下的床幔挑开一道缝隙,看着抱着被子坐在矮榻上的云行,“我给的苦,你得忍着。”
第一百二十三章   夫人身边的白嬷嬷
  京都的天,比封州亮的要早。
  褚骄阳在惯常起床的时辰醒来后,想起自己不是在军中,就没有马上起身。
  骑着被子,她的脑中闪过一堆要解决的事。
  让她头疼又忐忑的事,就昨天未见到的云国公夫妇。
  今天早上,大概是要见的。
  只是,她不知道自己应该以什么身份去见。
  见了后,又该说什么,做什么。
  辗转了良久,褚骄阳挑开床幔,想要问一下云行。
  结果对面的矮榻上,早已经没有了云行的身影。
  那被他放在地上的小几,也端端正正的放在了原处,好似从未被人移开过一般。
  听到屋外传来了汲珠轻快的脚步声,褚骄阳起身下了床。
  洗漱完,褚骄阳靠在窗边,往外张望着。
  从她醒到此时,也有一段时间了,云行却还未回来。
  “褚使,大公子平日在府中,此时都是在小公子院子,检查小公子的晨课。”
  汲珠取了几件衣衫,让褚骄阳选一件。
  看着满眼各色的骑服,褚骄阳不知道穿哪件合适,就让汲珠先放到一边,等一会儿再说。
  汲珠放下衣衫,开始给褚骄阳编辫子。
  透过开着的窗子,汲珠看到回廊处,拐进来慈眉善目的老嬷嬷,不由得手上失了力道,扯了一把褚骄阳的头发。
  想着见云国公夫妇一事的褚骄阳,头皮一疼,便抬起眉眼,转头去看汲珠。
  只见汲珠眼中带着一丝的胆怯。
  揉着丝丝做疼的头皮,褚骄阳轻声问道:“怎么了?”
  汲珠虽然跟在她身边的时间不多,性子也比较活络,但褚骄阳还是第一次见她这样毛手毛脚的。
  “褚使,夫人身边的白嬷嬷来了。”
  汲珠飞快的瞄了眼马上要走到窗下的白嬷嬷,低声和褚骄阳说道:
  “白嬷嬷这人软硬都不吃,只怕大公子。一会儿不管她说什么,褚使只管嗯哈的应着,奴婢去找大公子回来。”
  “别去找云行。”褚骄阳忙低声叮嘱道。
  随后当作不知道白嬷嬷来了一般,让汲珠继续帮她梳发。
  既然白嬷嬷这个时候来,定是国公夫人掐好了时辰的。
  她有官职在身的大活人一个,国公夫人怎么也不会要了她的小命。
  让白嬷嬷过来,最多不过就是为难她,奚落她,羞辱她一番。
  这些本来就是她应该受得,不论她能不能受得住,她都要受。
  即便是打她一顿,她也得受着。
  可把云行叫回来给自己撑腰,那就是在打云国公夫妇的脸。
  让她本就与云国公夫人寸步难行的关系,更加恶化了。
  “老奴白氏,见过褚团练使。”白嬷嬷站在门口,规规矩矩的福身给褚骄阳行礼,而后声音敦厚的继续说道:
  “夫人听大公子说褚团练使身边只有汲珠一人,恐怠慢褚团练使,因此打发老奴来为褚团练使梳妆更衣。”
  褚骄阳刚要站起身,却被汲珠偷偷的扯下了衣袖。
  明白了汲珠的意思后,褚骄阳复而坐直身子,清声道谢,“有劳白嬷嬷。”
  “老奴不敢担褚团练使的谢。”
  白嬷嬷进了房内,但没有去接汲珠手中的梳子,而是看了眼被汲珠挂在衣架上的骑装,和善的同褚骄阳说道:
  “大公子这些年为褚团练使准备了不少衣衫,许多样式已经不兴了。老奴先帮褚团练使选几件时下正兴的衣衫,而后再为褚团练使梳相衬的发髻。”
  云行给自己准备衣衫的事,褚骄阳以前在汲珠口中听过,昨日也亲眼看过那整整一柜子各色的衣裙。
  虽然她是想着等云行回来,再挑衣衫,但碍于不想与白嬷嬷发生不愉快,便按照汲珠教的,再次好声道谢。
  白嬷嬷一脸和气的朝褚骄阳福了下身子,转身往屏风后的内室走去。
  “白嬷嬷,我虽不常在府中住,但我主屋不许人随便入的规矩却没变过。”
  云行冷着脸,站在窗外,目光从坐在妆台前的褚骄阳,扫到已经走到屏风前的白嬷嬷。
  白嬷嬷听到云行的声音,当下一惊。
  明明距离他检查完云桁早课还有一刻钟的时间,怎么提前回来了。
  急忙回身,恭恭敬敬的回道:“老奴见褚团练使同意,便以为大公子也是同意的。”
  云国公夫妇对云行,都不敢硬着来,她一个奴婢,更是没这个胆量了,因此只能把话题往褚骄阳身上引。
  褚骄阳面色平和的看着慈眉善目的白嬷嬷,心说到底老几岁,精不少。
  这句为自己开脱的话,让她这个背锅的人,也挑不出什么毛病。
  确实是自己同意她入内室的。
  “白嬷嬷既然称我的阿骄为褚团练使,心中便是未把她当成这院子的女主子。如此白嬷嬷听外人言,擅入我内室,该当如何?”
  褚骄阳侧过脸,看着窗外的云行,一个官职的称呼,都能挑出毛病来?
  果然文官咬文嚼字都是天生带来的,是她这个武将望尘莫及的。
  白嬷嬷双手紧握,低着头不敢看云行,也不敢再轻易答他的问话。
  云行也算是她看着长大的。
  他的性子,她也是清楚的。
  他的院子,只有他身边的侍从婢女可以出入。
  而主屋和书房,除了云若和云桁外,只有长川一人可以出入。
  如今多了个汲珠,整个国公府的人虽不说,但都明镜似的,这完全是云行为了方便照顾褚骄阳。
  “白嬷嬷回去转告娘亲,作为娘亲和婆母,不该插手儿子儿媳的房中私事。”
  听到云行放自己走,白嬷嬷忙躬身行礼告退,快步离开了房中。
  随着白嬷嬷那好似奸计被识破,而故作镇定落荒逃离的背影,褚骄阳带着疑惑的眉眼,落在了云行的脸上。
  不就是以帮她选衣衫为由,想要难为她一下吗,怎么还扯到私事上了。
  “阿骄真当以为,白嬷嬷是想用衣衫来为难你?”云行进了屋,半靠在妆台上,有些无奈的伸手点了下褚骄阳的额头。
  这姑娘的心细,真是一点都没留给这后宅。
  幸亏自己早上走时,把长川留了下来。
  不然这傻姑娘,一会儿怕是得让白嬷嬷羞得脸红如火烧云一般。
  “那总不至于打我一顿吧。”褚骄阳把梳子递给汲珠,让她继续帮自己梳发。
  不过话说回来,褚骄阳觉得要是打她一顿,能解了云国公夫妇的恨,她倒是很乐意接受的。
  汲珠接过梳子,咬了咬下唇,低头小声说道:“其实大公子也不用把白嬷嬷撵走,东西奴婢之前收起来了。”
  褚骄阳猛得回头,看着汲珠,“白嬷嬷是来找东西的?”
  她浑身上下和云行有关的,只有那个玉佩和望舒剑。
  这两样,云国公夫人要去有什么用?
  原本一脸宠溺的看着褚骄阳的云行,也被汲珠的话一惊,而后正眼看着汲珠。
  “你什么时候收起来的?”
  云行看褚骄阳还是一脸发懵的样子,知道指望不上她了,就只好自己开了口。
  汲珠被两个人盯的,不免有些心头发虚,颤声回道:“奴婢在封州驿站时,收起来的。”
  褚骄阳顺着汲珠的话,将自己先前的想法否定了。
  可是在封州驿站,她也没丢什么啊。
  云行继续问道:“放哪儿了?”
  汲珠放下梳子,转身进了内室,从柜子最下层拿出一个盒子。
  云行轻敲了下褚骄阳面前的妆台,“放这,你先出去吧。”
  他提白嬷嬷的来意,只是看褚骄阳那迷糊样,才顺口逗了她一句。
  不想竟在汲珠这生了岔子。
  此时他若遮遮掩掩,再让褚骄阳生了疑心,便得不偿失了。
  还不如让她知道白嬷嬷的来意,也好有个准备。
  万一他不在身旁时,云国公夫人问及这事,她也能理直气壮应对过去,而不是闷声的为难她自己。
  再者这种事,总归是他俩的私事,他宁愿自己放下面子,惹褚骄阳生气,也不想她从别人口中听到那些真真假假的荒唐事后,自己心里犯嘀咕,钻牛角尖。
  汲珠走后,褚骄阳用指尖刚将盒子挑开个缝,就被云行的大手给按了回去,“阿骄不先猜猜?”
  “能看,为什么还要费心思猜。”
  褚骄阳攥住云行的手腕,用了力气,把他的手移开,另一只手一弹,就把盖子打开了。
  结果云行的另一只手快过了她的眼睛,将里面的东西再次遮住了。
  “阿骄若羞红了脸,我可不会哄。”
  云行眉眼间的笑,惹得褚骄阳心痒痒,伸手扯住他的衣领,把人拉到自己的近前。
  昂着头亲了下云行的眼角,娇声问道:“这样会哄我吗?”
第一百二十四章  我与阿骄并无二样
  “阿骄不可厚此薄彼。”
  云行侧过脸,将另外一个眼角,转到了褚骄阳的唇前。
  褚骄阳虽然嘴上说着云行小气,但还是挺了挺腰身,把唇珠落在了那带着宠溺的眼角处。
  云行心满意足的把手从盒子上移开了。
  着急想看盒子里东西的褚骄阳,完全没注意到云行那忍笑的薄唇。
  褚骄阳认出来,盒子里是云行惯常带着的素色帕子。
  捏着帕子的一角,将叠的整整齐齐的帕子从盒中拎出来后,褚骄阳脸上的神色从好奇,变成不解,而后恍然,最后换上了云行说得那个羞字。
  “又看我笑话!”
  褚骄有些气恼的把那染了血迹的帕子,狠狠的摔到云行身上。
  难怪当日在封州驿站,汲珠边给她梳发,边往床上看,原来是看这个被她垫在伤口外的帕子。
  难怪汲珠会和她说那番女子初夜的话,原来都是这个染了血的帕子惹的祸事。
  难怪云行将白麽麽撵走,并说出房中私事一话,原来是知道白麽麽来找的是什么。
  所以,绕了一大圈子,就只有她自己不知道。
  接住从身上滑落的帕子,云行笑道:“分明是咱俩被汲珠他们几个,看了一路的笑话。”
  白净的手指将帕子边捋顺,随着“嘶”的一声,帕子就被云行撕成了两半。
  褚骄阳伸手去拦,却被云行躲开了。
  “你……”
  褚骄阳红着脸上,抿着唇,眼睁睁的看着云行将帕子撕成细小的碎块,扔到了门口处的小桶内。
  她刚才虽然没想出来白麽麽要找的是什么,可见到这帕子,她自然什么都明白了。
  当年大婚前,喜婆千叮咛万嘱咐她,千万不要把喜床上的白帕子扔下床。
  这事关新媳妇的清白。
  三年前她大婚当天休了云行,那个早早被放在喜床上的帕子,自然是没了用处。
  今日她入了国公府,留宿在云行的房间,云国公府夫人来要这个落红的帕子,也是正常。
  只是别说今日,就是三年前,大婚未出变故,第二日她也是没有真的落红帕子,可交给婆母的。
  虽然气恼的说云行看自己笑话,但那会儿她还是松了口气的,毕竟有个能用来应对一下云国公夫人的东西。
  可转眼间,就被云行给撕了。
  此时褚骄阳的心中,说不出自己是气,还是恼,总之就是觉得那点忽来的救命之火,又被云行剪灭了。
  洗完手,云行回到妆台前,察觉褚骄阳面上的点星失落,便将微冰的手,覆在了她还泛红得面颊上。
  “阿骄没必要为这种用一个帕子,几滴血来证明清白的荒谬事费心。”
  褚骄阳虽然也觉得这是个无聊的荒谬事,可这却是世家历代认可的规矩。
  她觉得自己还是有必要和云行商量一下,毕竟那是他的爹娘,她总不能一辈子不清不楚,不明不白的应对他们。
  扯了下云行的衣袖,她闷声问道:“你把这个撕了,要是国公夫人问我要,我该怎么办?”
  国公夫人她早晚都要见,见了面,如果真的被问到,褚骄阳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回答,才不会惹怒了国公夫人。
  据实相告,怕是后果也好不到哪里去。
  “娘亲不敢当面问你,若当真问了,你直接和娘亲说:问你自己儿子要去。”
  听了云行的办法,褚骄阳觉得自己大概问错人了。
  这哪是化解矛盾,这分明是在教她,怎么惹婆母生气。
  随即褚骄阳气鼓鼓的戳着云行的腰,“问你要,你有啊?”
  “我有什么!”云行哭笑不得的捏了下褚骄阳的鼻子,耳下微红的说道:“我也是第一次,哪懂这个。”
  当年大婚时,处理完那场变故,回到喜房,看到被子下放着的帕子,他才恍然,原来还有这种荒谬无聊的事。
  褚骄阳脸上刚刚淡了一些的红晕,又因为的云行话,汹涌的翻腾了起来。
  看着褚骄阳羞红的脸,云行轻叹了口气,俯身把褚骄阳抱离了凳子,“哎,终归是吃人家的手短。”
  “什么意思?”
  褚骄阳慌张的往窗外看了一眼,见外面没有人,心里才没那么惊恐。
  “阿骄既然给了我好处,我自然是得哄阿骄了。”
  大步拐进内室,云行将褚骄阳放到床上,而后俯身把人锢在自己身下。
  褚骄阳不满的撇了撇嘴,“你这是分明是占我的便宜。”
  哄人哄到床上的,不是占便宜,难道还是送便宜不成。
  半短的发丝,有些凌乱的遮在脸上,让褚骄阳的眉眼生了些许的痒意,因此忍不住往额上吹了口气,要把它们吹开。
  发丝刚滑落到额角的两侧,云行的唇就压了过来,“那换阿骄占我便宜,可好?”
  “怎么占?”贴着云行的唇,褚骄阳娇声问着。
  “如上次在这房间一样。”云行将唇移到褚骄阳的耳边,“唤我一声夫君,我便予取予求。”
  与当年一样的话,一样烫人的唇,一样湿热的气息,撩的褚骄阳心慌如麻,久久没有说出话来。
  那滑下床畔的薄被,那相交紧握的十指,那被床幔拢住挥散不去的生涩之息,当年在这床上发生的一切,都历历在目,恍如昨天刚刚发生过一般。
  松开禁着褚骄阳的双手,云行坐起身,将褚骄阳面颊的短发拢到烫人的耳后,“阿骄可都记起了?”
  褚骄阳红着眼角,蹭着云行的手心,呢喃道:“是你先动的手。”
  是云行将她抱上床,是云行放下了床幔,是云行解开了她的衣衫。
  原来发生的一切,都不是她当时以为的那样。
  “或许我接下来要说的话,很自私,但我还是要和阿骄说。”轻轻的划着褚骄阳滚烫的面颊,云行哑声说道:“我即使知道会有帕子这种荒谬的事,那日我也不会停手,更不会去放那帕子。”
  褚骄阳的脑中乱的理不出个所以然,只得默不作声,等着云行继续说下去。
  “于我而言,什么都抵不过推开窗子,看到阿骄站在窗下时,那种终不负人生的得偿所愿之喜。”
  他从没想到过,那个一直故作矜持的姑娘,会在大婚前夜偷偷来寻他。
  平日甚是厌酒的他,那一刻却觉得褚骄阳那微醉的眉眼,那一身辛辣的酒气,很是撩人。
  原来这场婚事,大概并非是他一厢情愿的当了真。
  怔怔的盯着云行良久,褚骄阳侧过脸,把唇埋进了云行的手心中。
  当看到云行从窗内伸出来,接自己的那只素白大手时,自己又何尝不是得偿所愿的欣喜。
  只是,自己是在什么时候,生了这种所愿的?
  明明自己挑他玉佩,用军功换赐婚时,图的不仅是他那暖如阳春的笑,还有和赵雅娴她们一样的所图。
  毕竟能在那种场合与太子并肩而立的人,定是与太子关系非同。
  “其实我……”褚骄阳贴着云行的手心,呢喃的话刚说一半,听到外面传来了脚步声,就把剩下的话收了回去。
  云行也没有追问,只是再次俯身,贴着褚骄阳的耳畔,“今日事,阿骄只需记得:若以此论清白,我与阿骄并无二样。”
  随后,那抚着褚骄阳面颊的手,顺着耳后,伸到她的脖颈下,把人从床上揽了起来。
  “大公子,夫人派人传话,早饭后,请大公子带着褚使到前厅去。”
  听完窗外长川的传话,褚骄阳提着的心,放下不少。
  她一直有些担心和云国公夫妇一起吃饭,因为她不知道自己应该如何做。
  可是想到饭后还得相见,那颗惴惴不安的心,又被褚骄阳给拎了起来。
  无意识的扯住里衣的边,她小声问云行:“我一会儿见国公夫人,应该注意些什么?”
  “记得改口就好。”
  褚骄阳一怔,随即想到自己是晚辈,见云国公夫妇时,称呼上需要避讳一下他们的姓氏,便轻嗯了声,表示自己记得了。
  云行拉着褚骄阳下了床,将汲珠唤了进来,并让长川摆饭。
  看着汲珠拿过来的那些衣衫,褚骄阳低声唤云行过来帮她选一下衣裙。
  她不知道云国公夫人的喜好,怕穿错了,再把人惹不高兴了。
  “穿军服吧。”
  剜了眼神色认真的云行,褚骄阳不满的说道:“你这是有多希望我惹恼国公夫人。”
  她的军服,和文官的朝服一样,是官职和品阶的象征。
  她穿着这个玩意去拜见云国公夫妇,这身份是从官场上论,还是从私下论?
  “穿军服,娘亲不好太为难你。”云行把军服递给了汲珠,让她给褚骄阳换上。
  “这本是我该受的。”
  让汲珠把军服放下,褚骄阳拉着云行来到衣柜前,让他好生帮自己选一套衣衫。
  “阿骄不用这样委屈自己。”
  正在翻找衣衫的手顿住,褚骄阳侧脸微抬看着云行,“小女子我皮糙肉厚,肚比宰相大,心比盆口粗,除了大公子给的委屈一分装不得,别的都能装得下。”
第一百二十五章   我是你褚骄阳的夫君
  云国公主院房内,云国公夫人苏昭,被云行让白嬷嬷带回的话,气的围着云国公转了好几圈后,抢过他手中的扇子,敲在了他的小臂上。
  “你怎么生了这么个逆子,我这个做婆母的,还能吃了那褚骄阳不成?问都问不得!”
  云国公云琛见自己夫人被气急了,忙把另外一直胳膊递了过去,让她解恨:“夫人别和孩子一般见识,好不容易回来一趟。”
  苏昭把扇子塞回云国公手里,转身坐回椅子上,越想云国公的话,就越气。
  “一年回来一趟,天不亮就装孝顺,巴巴的站在门外给我请安,你瞧瞧他说的那些话,让我这不能问,那不能问,这是来请安吗?这是来给我添堵的!”
  云行这几年,除了年节回府小住几日外,平日很少回府。
  如今为了褚骄阳,不年不节的回来不说,还把她和夫君堵在房内,下了一大串的封口令。
  一想到这,苏昭就觉得自己这个娘亲做的,太窝囊了。
  云国公给苏昭顺着后背,轻叹道:“别人不知道,可云行是咱俩的儿子,从小到大他过的到底是什么样的日子,咱俩是知道的。”
  “那是他投生到世家该承担的,娶褚骄阳也一样,都是他的责任,谁都改不了。”苏昭虽然嘴上说的狠,可眼角还是有了少许薄红。
  生在这种家世,身不由己的事太多了。
  可既然享受了寻常百姓享受不到的尊贵和荣华,那就得受着满身的桎梏。
  当时她去找赵国公府议亲,云行还未知,太子便先知道了。
  她想着总要为自己儿子争一下,就顶着太子的警告,问了云行的意见。
  不想自己儿子竟直言告知,他娶的人,只能是褚骄阳。
  她当时气急,抽打的是云行,可折磨的却是自己。
  看着自己的孩子,连选枕边人的资格都没有,她竟有些悔不当初。
  为何要将他们生出来,除了给予他们尊贵和荣华外,竟不能给予他们最简单的自由。
  尤其是身为长子的云行,他的一切,都由不得他自己选择。
  “夫人既然知道,就别和孩子们置气了,他们也都不容易。”云国公见苏昭眼角越发的红,忙找出帕子,小心翼翼的帮她擦着。
  “你别在这装老好人,我气得是什么,你难道不清楚?”苏昭嗔怪的看了眼云国公。
  当年云行被太子按着强娶了褚骄阳,而后褚骄阳又把云行休弃,云国公府因此失了颜面,但云国公夫妇当时觉得,这事也勉强算得上是因祸得福。
  至少太子这个始作俑者的人,是亏欠云行的。
  日后在云行的婚事上,总归会有所退让。
  不想这竟是他们的一厢情愿。
  他们的儿子,不仅没有接这个用云国公府颜面换回的婚事自由,还用褚骄阳这三个字,把云国公府少夫人的位置,占的严丝合缝。
  这么多年别说赵国公家没撬得动,就是她这个做娘亲的,都没能插根针进去。
  “夫人的心思,为夫怎么能不清楚。”
  云国公急忙笑着给苏昭赔不是,见她面色缓和了不少,又劝解道:
  “转年三月,云行就二十有六了,夹在太子和世家之间也有二十年了。如今能在这夹缝中,遇到个可他心的人,咱们作爹娘的,再是不喜,总也是要盼着儿子好的。”
  “我要不是盼着他俩好,能去讨这个嫌吗?那个东西再没用,也是关系到褚骄阳声誉的东西,这府内多少人盯着呢,那个逆子这不是让她给旁人留话柄吗!人言可畏,他俩不懂吗!”
  苏昭气的拍了下桌子,结果手劲用大了,震的自己手心生疼。
  “夫人再这般软心肠,就得和咱们那儿媳一样,被那逆子啊,吃的死死地。”
  云国公边给苏昭揉着拍红的手,边悄声在她耳边说道:“那逆子是夫人身上掉下来的肉,他内里啥德行,夫人自然比我这个当爹的看得清楚。”
  自己儿子什么样,他虽然看不全透,可早上来请安时的言辞,他这个作为过来人的男人,还是能看出来个一二的。
  一个敢留,一个敢住,再瞧那长川又一副习以为常的样子,他就断定,自己的儿子,早把人给吃干抹净了。
  不过就他的性子,即使是没动褚骄阳,也不会让人这样窥探自己私事的。
  自己这夫人,是心急生乱,一颗好心办了儿子的坏事。
  云国公的话,让苏昭一惊,“你是说他在封州就?”
  云国公点了点头,这前前后后去了封州三个多月,还能跑空了?
  “简直胡闹!没一个懂事的!”苏昭抬手要拍桌子,结果发现自己的手还被云国公攥在手里,就只好把气发到云国公身上,瞪了他一眼。
  云国公顺着苏昭的话,低声说道:“都二十好几的人了,确实没一个懂事的,让我家夫人这般操心,一会儿我帮夫人教训他俩。”
  “老不羞的,谁家公爹管儿媳的私事。”
  “是是是,夫人说的是。”看到苏昭脸上终于有了点笑模样,云国公把人扶起来,“夫人多吃点饭,免得一会儿管教儿媳累饿了。”
  苏昭轻叹了口气,事情已经这样了,她就是再心有不甘又能怎么样。
  就像云国公说的,自己儿子的苦,他们做爹娘的,总是比别人看的多一些,也正因为如此,又怎么能再给自己儿子捅刀子。
  这儿媳妇,早在三年前,就被自己儿子逼着认下了,现在她还能再多说什么。
  同样在房内吃着早饭的褚骄阳,被宽大的衣袖弄的有些心烦,不停的往上抬手臂,想要把碍事的袖子弄起来。
  “也没旁人,挽起来吧。”
  看出褚骄阳的不习惯,云行放下筷子,帮她将袖子往上挽了挽。
  目光扫过那如楚河汉界般分明的微黑手背和白净手臂,云行沉了下眼角。
  这双手,扛了太多的重担。
  “我习惯一下就好了。”
  虽然心烦,但褚骄阳清楚,自己在京都待不了几日,所以也没多少穿这种衣裙的时日,忍一忍就过去了。
  “不用习惯的,这衣裙今日见过爹娘后,就可以不穿了,平日阿骄穿骑服或者军服都行。”
  褚骄阳不解的看着云行。
  先前云行拗不过她,就找出了这件赤红宽袖的裙衫,当时她并未在意,此时云行这样说,难免不让她觉得这衣裙,大概是有些说法的。
  “这是当年给阿骄准备的云家新衣,大婚第二日见公婆,入祠堂时穿的。”
  云行的话音刚落,就看到褚骄阳腾的站起身子。
  到底是他的手比褚骄阳的脚快了一些,把刚转身的人,给扯了回来。
  “我穿这个去拜见云国公夫妇,算什么!”
  褚骄阳庆幸自己多了下心,不然这样穿过去,不是在等于逼迫云国公夫妇认下自己吗。
  人还没哄好,再这么逼人家一把,这是把自己往死胡同堵。
  “自然是我云行的妻。”
  褚骄阳被云行的话气得脱口而出:“妻你个头,我当年……”
  惊觉自己的口不择言,褚骄阳抿着嘴,别过了脸。
  “阿骄当年是休夫了,可却忘了点事。”
  云行站起身,走到褚骄阳的对面,正视着她别过去的脸。
  “男子休妻,有七出之律,想来女子休夫,也需循这七出,我自问并未犯这七出中的任何一出,所以这休夫,我自是不能泯着良心认下的。”
  褚骄阳被云行这言辞凿凿的牵强说辞,堵得语塞了良久后,硬声问道:“但那三不去,你一样也没占,我怎么就休不得了。”
  “阿骄怎知我不占?”云行反问道。
  “你有家,并非无所归;我爹娘亡故十余年,早无需服丧;我也从未富贵过,你自不是糟糠夫。”
  褚骄阳不假思索否定的话,让云行忍住不浅笑了下,“阿骄不仅手上功夫了得,这嘴上功夫也是无理辩三分,得理更不饶人。”
  “不过,阿骄听好了。”敛起脸上的笑,云行沉声说道:
  “家中无妻,便不是家,所以我无所归;阿骄视舅兄如父,我曾为舅兄着孝服百天;阿骄嫁我时,自称幽宁二州团练使褚胜阳之妹,如今阿骄为大魏正四品武将,任封州团练使,升官加职,可视为富贵。”
  云行倾身靠近褚骄阳愤懑的眉眼,眼中生笑的问道:“如此,夫人可还有旁的理由休了为夫?”
  “你强词夺理!”褚骄阳狠狠的推了把云行。
  他明明知道自己休他的理由不是这些,却还这般强词夺理的来搅弄她的心。
  “那又如何,我在幽州时说过,今后你没得选,我宁不做君子,也不会给你再次选择的机会。”
  云行走回褚骄阳的近前,“我拐你进云国公府,为的不是让你来给爹娘认错,为的是让你知道,我云行是你褚骄阳夫君的这个事,你认不认,都得认下。”
第一百二十六章  媳妇没教好
  褚骄阳所有的话,到底还是被云行那套强词夺理的说辞给堵住了。
  最后只能任由云行牵着自己的手,站在前厅等着云国公夫妇。
  瞥了眼云行脖颈上那抹红色的里衣领子,褚骄阳狠狠的挠了下他的手掌。
  “想不到堂堂的大公子,还有强娶的时候。”
  休夫都休不掉的人,她应该是大魏的头一人吧。
  这事放在任何男人的身上,都会视为奇耻大辱。
  想到这,褚骄阳又忍不住瞄了眼云行,她当年强嫁的这个男人,大概不是个正常人。
  就和她一样,连翻听了他那些自私的混账话后,居然没有生气,也没有感动。
  只是觉得,这是理所应当的。
  他们之间就该是如此,谁也别再给谁选择的机会,此后管它是天堂还是地狱,拖着彼此,走一遭再说。
  “我也老大不小了,总得为自己着急一下。”
  “云行,你能端着点矜持吗?”
  褚骄阳捏住云行的手腕,把自己的手抽了出来。
  以前她认为大家都说人话挺好,直来直去的省得费心思猜。
  这会儿忽然觉得,云行这人,还是别说人话了。
  每每说点不用她猜的人话,都让她忍不住问一遍自己,当初怎么就能放下胜负心,把南疆大将军王扔在身后,去挑了他的玉佩。
  云行笑着理了理同样宽大的衣袖,“阿骄可随意打听一番,我何时不端着矜持了。”
  “你……”褚骄阳抬起的脚,又放了回去
  而后规规矩矩的站直身子,低下眉眼,等着厅外越来越近的脚步声的主人。
  随着一袭墨绿裙摆衣角从自己眼下的滑过,褚骄阳刚才那因和云行嬉笑而放松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上。
  只觉那云国公夫妇一开口,她这个心,就得冲出她的喉咙,落荒而逃。
  余光透过云行下颚与脖颈的弧度,褚骄阳看到云国公夫妇在首位落了坐。
  正在想着自己如何上前行礼时,云行牵住了她的手,并带着她走到云国公夫妇对面。
  “儿子云行,携妻褚骄阳给爹娘请安。”
  褚骄阳惊慌的站在那里,看着撩起衣袍,双膝跪地的云行。
  这和逼宫大概没差什么了。
  瞄到苏昭面上明显的不喜后,她心中的慌乱变成了不知所措。
  云行可以逼云国公夫妇认下她这个儿媳,可她不敢,也不能逼云国公府夫妇。
  低着头,垂着手,褚骄阳左右为难的站在那里。
  直到云行那炙热的手指,握住她那冷到发木的手心,并把她扯着跪到他身旁后,褚骄阳才勉强算是稳住了心神。
  不想这世间竟还有比上阵杀敌,更难面对的事。
  “褚骄阳见过国公、国公夫人。”
  褚骄阳按照三年前喜婆教过的礼数,依样画葫芦的双手叠于额头,给云国公夫妇行了大礼。
  身旁的轻叹声和面前硬物敲桌子的声同时传来,褚骄阳不知道自己该去瞄哪个,便索性当没听到,弓着身子,盯着比自己手还暖几分的地面。
  “阿骄……”
  褚骄阳听到云行悄声唤自己,便静心准备听他后面的话,不想却传来了云国公的轻咳声。
  如此被冷待的场面,她在进云国公府时,就已经料到了,所以也没有觉得委屈。
  规规矩矩的叩首,耐心的等着云国公夫妇开口质问她当年的事。
  此时她唯一庆幸的就是跪在自己身边的云行,没有再度开口。
  自己儿子当年受了她那么大的折辱,此时要是再帮着她说话,云国公夫妇的心,可想而知。
  “起来吧。”
  片刻后,云国公沉而稳的声音,打破了四个人沉默带来满堂尴尬。
  褚骄阳刚要自己站起身,云行的手便托住了她的手肘,将她扶了起来。
  可即便是已经站起身,褚骄阳还是不敢直视云国公夫妇二人。
  因为是站着的,所以微低的眉眼,还是将坐着的云国公夫妇脸上的神色看全了。
  五官端正的云国公,手握着未打开的折扇,无喜无怒的目光正落在自己身边的云行身上。
  而五官与云行三兄妹有着相似轮廓的云国公夫人,那修长的双眉下,冷淡的双眸,正带着薄怒,盯着自己看。
  想着到底是自己先折辱云行,下了云国公府的面子,因此褚骄阳上前一步,想要给云国公夫妇请罪。
  不料苏昭竟站起了身,“你随我来。”
  褚骄阳不敢迟疑,也未敢去看云行,微低着头,缓步跟在苏昭的身后,往厅外走去。
  一旁的云行,转身也要随着一起去。
  “你留下。”
  云行回身看着叫住自己的云国公,“爹爹有何事?”
  "老子留儿子,还需要有事吗?"云国公靠在太师椅里,一脸你能奈我何的样子,“别看了,你娘吃不了她的,坐吧。”
  云行一言不发的坐下,只是那眼睛,却一直盯在厅外,渐渐随着云国公夫人走远的褚骄阳身上。
  云国公知道自己儿子的德行,他不开口先说话,云行能坐在这一天,一言不发。
  所以云国公也懒得和云行比谁更能沉得住气,直接问道:“她什么时候走?”
  “和亲的人选定下来,阿骄就回封州。”
  云行虽然没问过褚骄阳什么时候走,但他知道褚骄阳很快就会离开京都,所以才会连哄带欺的,扯着她见了自己的爹娘。
  结果没想到这姑娘把他说的话,都留在他那个院子里了,竟然一句都没带出来。
  居然还叫国公和国公夫人。
  想来下次,自己得说的更明白才是。
  “先别和你娘说,省得她又气。”
  云国公颇无奈叹了口气,他那夫人虽不喜褚骄阳,但想着好歹儿子的那个家,也算是人全了,也就忍下了那不喜。
  这要让她知道儿子连哄带骗弄回来的儿媳妇,没几日又要走,不气得再打他几扇子才怪。
  “娘亲气的话,爹爹就忍忍吧,总归是自己的妻。”
  云行轻描淡写的话,气的云国公用扇子指了他好半天后,冷笑道:“对,自己娶的武将妻,自己悠着点,没事多提醒下自己,别给人家收复二州添乱。”
  云行告知他们褚骄阳在封州时,他大概知道褚骄阳被圣人和太子放在那里的原因了。
  幽宁二州不能白失,褚骄阳需替她兄长收回二州。
  只是他依旧想不出来,为何褚骄阳会休了云行。
  唯一的蹊跷就出在褚胜阳身上。
  褚骄阳休了云行的第二日,就传来了他兵败,失了幽宁二州的战报。
  虽然褚骄阳休夫在前,但他和云行在听到这个战报后,第一时间想到就是褚骄阳的举动与此有关。
  只是想不通,这战败一事与褚骄阳无关,太子怎么会允许她毁了这文武的联姻。
  云行诚恳的问道:“还请爹爹不吝指教,我如何添乱了?”
  “你小子和我装糊涂,非让我管得宽,是吧?”
  云国公手中的扇子敲了敲桌边,哪里是儿大不由娘,他也不由爹啊。
  这小子,果然对得起他娘口中的“逆子”二字。
  “你那媳妇是寻常的女子吗?寻常女子居后宅,教养子女,可她是要披挂上阵,持枪收失地的武将。届时你是让她大着肚子,还是背着儿女上阵?或是你横刀立马,替她收复幽宁二州?”
  半吼着说完这串话后,云国公半红着老脸,看到云行还是那副冷清的模样,气的又用扇子敲了下桌子。
  “我又不是毛头小子。”
  云行虽然眉眼冷淡着,但心中也是五味杂陈。
  这些事,他如何能不知。
  三年前他敢要了褚骄阳,如今却不敢再越雷池一步,并不是因为那封无所谓的休书,真正的顾虑,正是云国公所说的这些。
  诚然他可以替褚骄阳横刀立马,收复二州,可他知道,这事褚骄阳不愿意假手于人。
  即便那个人,是她的夫君。
  “人家毛头小子都当爹了,再看看你和阿若,没一个让你娘亲省心的。”
  说到这,云国公把折扇扔到桌上,端起茶杯,润了润嗓子,“你娘亲那对镯子,三年都没送出去,今个又被你那嘴讷的媳妇气得不轻。”
  “爹爹心疼娘亲,怎么不教一下娘亲,茶都喝了,哪有还压着镯子不给的理。”云行的目光落在了另一盏茶杯旁的锦盒上。
  “那茶当年你是怎么逼着我们喝的,你自己心里没点数?”
  他活了这么把岁数,还没见哪家新媳妇敬茶,是自己夫君代劳的。
  云国公放下茶杯,拿起桌上的锦盒,起身往外走,路过云行身前时,瞪了他一眼,“再说了,你怎么不教教你媳妇。”
  云行暗了口气,怎么没教。
  奈何这姑娘满脑子想的都是怎么赔罪,完全没听懂他教的。
  如此,也只能自己厚着脸,再教一次了。
第一百二十七章  褚骄阳跪云家宗祠
  褚骄阳被苏昭带出前厅,一路低着眉眼走了许久后,在一处庄重的屋前站住了脚步。
  悄悄抬起眼皮看了眼高门上的匾额,褚骄阳咽了几下口水。
  自己做的孽,自己怎么还都是应该的。
  苏昭命人将祠堂大门打开后,就将所有人都遣了出去。
  给数量众多的牌位进了香火,苏昭站在香案旁,看着站在门外,头梳新妇发髻,身着新妇衣裙的褚骄阳,冷声说道:“进来。”
  褚骄阳小心翼翼的稳着头上那带着长流苏的簪子,提着裙摆,进了云家祠堂。
  苏昭又道:“跪下。”
  “是。”
  褚骄阳理了下裙摆,双膝规规矩矩的跪在了地上。
  “跪上面去。”
  褚骄阳不解的看了眼苏昭,见她那冷清的眉眼,正落在自己身前的蒲团上。
  她虽然礼数懂得不多,但也知道祠堂不是外人能进的,这祠堂前的蒲团更不是谁都能跪的。
  因此她才会跪在了地上。
  见苏昭不仅让她进了祠堂,更让她跪在蒲团上,褚骄阳那惶恐不安的心,也算是定了下来。
  无论如何,云国公夫人是认自己这个儿媳的。
  郑重的朝苏昭磕了个头后,褚骄阳挪着双膝,跪到了蒲团上。
  “云行心里紧着你,不让我问你三年前的事,因此我可以不问。但你应知,当年你那一纸无缘由的休书,辱得不只是云行,也不只是云国公府,更是云家的列祖列宗。”
  苏昭从香案上取下戒尺,抵在褚骄阳的脖颈的衣领上。
  “我云家列祖列宗,个个都是顶天立地,为国为民忧心之人,不该受你们晚辈的折辱。”
  褚骄阳身子跪的挺直,却不敢抬头去看香案后面的牌位。
  云国公夫人说的没错,云国公府能够屹立这么多年不倒,至今为圣人和太子所顾忌,不仅是因为云国公府是百年世家。
  而是这百年的世家,出过多位内阁重臣。
  也出过为国、为民而死于瘟疫、水患的家主。
  每一辈的云家人,都一心为国为民。
  如果说非要挑一个不上进的,大概只有云行这个一心避世的未来家主了。
  褚骄阳双手覆在蒲团前,深深的将额头磕在地上,“晚辈知错。”
  “云行今年二十有五,这祠堂他跪过四次,三次皆与你有关,这戒尺,他受了三次,三次也皆与你有关。”
  苏昭手中的戒尺,从褚骄阳的脖颈上,滑到她伏在蒲团上的脊背处。
  狠狠的举起了良久后,终是缓缓的落到自己的身旁,“你可知夫妇一体是何意?”
  “晚辈知道。”
  一滴泪,随着褚骄阳的话,顺着眼角滑落到地上。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若不是这八个字,她当年也不会那么狠绝的休了云行。
  诚然当初她是不想把选择权交给云行,让他选择与她继续做夫妻,还是放弃她。
  但她却明白自己心底最深的那点意念,是不舍得把云行置于两难之间。
  选择她,便要拉着他身后的云家为祭。
  放弃她,便要受世人的耻笑。
  只是不想那个为了不跪祠堂,而一直努力做好世人眼中大公子的云行,竟然为了她三跪祠堂,三受戒尺。
  “我看你是不知道,才会那般折辱我儿云行。”
  苏昭握着戒尺的手,微抖着,再次举了起来。
  “纵使当年的婚事,起于权谋制衡,但他却未愿怠慢你分毫,你扪心自问,他可有一处没顺着你的心意?就连那嫁衣,都是他亲自盯着绣娘的一针一线给你改的,生怕你受一点委屈。”
  “他二十年不敢有所求,却为你自求跪祠堂三次,结果换来是什么?”
  换来的是一纸休书!
  换来的是依旧不肯认云国公府这个家!
  想到褚骄阳在前厅和刚才的话,苏昭狠狠的将举起的戒尺掷到了褚骄阳身后的地上。
  “今日我若打了你,便是寒了云行的心,让我们母子生了嫌隙。既然你懂何为夫妇一体,那就在云行为你跪过的地方,陪当年的他跪着吧。”
  褚骄阳紧闭的眼睛不敢睁开,也不敢直起腰身,忍着发颤的嗓子,郑重的回道:“是。”
  随着苏昭的离开,伴着祠堂高大的门被缓缓合上,那被含在眼底的泪水,肆无忌惮的漫出褚骄阳的眼角,争先恐后的滴落在与她只有咫尺的地面上。
  不过片刻,那被泪水打湿的斑驳地面,就积出了浅浅的波光。
  她不后悔当初所做的一切,但她却无法控制自己那如弓弦般绷紧的心,再次因为云行而轰然断裂带来的血肉模糊的疼。
  她想过云国公夫人会如何为难于她,想过云国公夫人会如何指责她,唯独没想过,云国公夫人会这样待她。
  无关国公府颜面,无关他们夫妇颜面。
  这只是一个母亲对自己儿子所受不公的愤恨之心,但又碍于自己与儿子的母子情,将一腔恨意高高举起,轻轻落下。
  所有的苦痛与折磨,都被他们母子、父子担了。
  而始作俑者的她,因云行的护着,不用对任何人做解释。
  这比责骂她,打她,更让她疼的撕心裂肺。
  紧咬着下唇,褚骄阳把所有的悲痛都死死地压回胸腔内。
  幸好现在一切都不晚,她还有时间,有能力,有机会,拉着云行,同她走一遭或是风和日丽,或是血雨腥风的余生。
  祠堂外传来那道她很熟悉,但却不再沉稳的脚步声,让她缓缓的睁开了眼睛。
  “不知道阿骄做错了何事,娘亲罚她跪祠堂。”
  云行冷清的话,透过厚重的大门,传到了褚骄阳的耳中。
  她没想到苏昭一直在祠堂外,竟没有离开。
  轻轻的合了下眼皮,褚骄阳的嘴角露出一丝苦涩。
  她的错,还需要问吗?
  这不是在戳云国公夫人的心窝子吗。
  “她自己知错,等她跪完,你自己问她。”
  苏昭语气中的不满,依旧很是明显。
  “儿子知道了。”
  云行没有再与苏昭争论,缓步上了台阶,推开了祠堂的高门。
  看在躬身跪着的褚骄阳,云行的下颚瞬间绷紧,大步走到香案前,恭恭敬敬的供上香火后,回身跪在了褚骄阳的身侧。
  “云家第十二代玄孙云行,携妻褚骄阳,拜祭列祖列宗。妻之过,亦是云行之过,云行自当与妻同担。”
  褚骄阳虽然没有抬头,但余光却死死地缠在了同样躬身叩首的云行身上。
  第四次为她罚跪祠堂。
  片刻后,褚骄阳余光中的云行,缓缓直起了腰身。
  “阿骄腰伤尚未全愈,直起身吧。”
  褚骄阳侧过脸,还湿润的眉眼,从云行抚着自己手肘的手,一路向上,落在了他的眉眼上。
  那疼惜与自责,刺得褚骄阳慌忙的别开了脸,而后死死地压住自己的手肘,不让云行抚她直起身。
  直到长川突来的声音,从高门外传了进来,才打断了褚骄阳与云行手上的暗中较劲。
  “夫人,太子请大公子和褚使入东宫。”
  苏昭回头看了眼祠堂内的两个人,“我云国公府内,没有什么封州褚团练使。”
  躬身行礼的长川瞄了眼背对着祠堂大门而跪的云行,诚惶诚恐的和云国公夫人道歉,“小的该打,竟将传话公公的话,原封不动的说了出来。”
  说完,长川拍了下自己肉肉的脸,“夫人,太子请大公子和少夫人入东宫。”
  云国公夫人轻轻的冷哼下,“回来继续跪。”
  “是。”褚骄阳应下后,和云行同出了祠堂。
  看到苏昭面色依旧不喜,褚骄阳走到她身前,学着后宅妇人的礼数,福身行礼说道:
  “晚辈多谢国公夫人体恤。”
  “真是朽木不可雕!”苏昭气得瞪了眼云行,甩了袖子,转身离开了祠堂。
  云行无奈轻叹了口气,看来还得再好好教一下这姑娘。
  托住褚骄阳的手肘,云行准备带她回自己的院子,结果被长川拦住了去路。
  “大公子,太子真的派人来请您和少夫人了。”
  听到长川的话,褚骄阳侧脸去看云行。
  他竟然敢诓骗云国公夫人,这让云国公夫人知道,岂不是更得气她。
  云行心疼她,她知道。
  可即便如此,她也不想云行为了自己与云国公夫妇生口角或者嫌隙。
  “等应对完那要种海石榴的太子,阿骄再教育我可好。”
  看着褚骄阳那湿红眼角上的一抹幽怨,云行忍不住伸手轻轻的按住了她的眼角。
  明知道自己不该插手,可终是见不得她受一点委屈。
第一百二十八章   不配为公主提鞋
  因是太子召见,褚骄阳和云行换了衣衫后,便乘马车急忙往东宫行去。
  路上,云行没有问苏昭和褚骄阳说了什么。
  褚骄阳也没有问云行此前三次跪祠堂,到底是为何事。
  起因始于她,后面是何事都不重要了。
  “一会儿太子应是会把我支走。”
  云行将褚骄阳刻意挂在腰间的那块玉佩摘了下来,“时至今日,你我之间,还需这玉佩为证吗?”
  他带她正大光明的出入云国公府,带她见爹娘,陪她跪宗祠,这一切都不是一块玉佩所能比的。
  “不需要。”将玉佩从云行的手中抽了回来,褚骄阳低头浅笑着,又把它挂回腰上,“我戴着它,你不高兴吗?”
  云行眼中带笑,倾身靠近褚骄阳,“阿骄这是在取悦我?”
  褚骄阳被云行的话羞的面颊微热,往后移了下身子,硬声道:“不许见赤丹。”
  太子会支走云行的这个事,褚骄阳心中也有料到,并猜测太子大概会当着她的面,让云行去见赤丹。
  “阿骄先答我的话,我再答阿骄的话。”云行的身子又往前倾了倾,直接把褚骄阳逼得靠在了马车壁上。
  “我不是个忘恩负义之人,总是要桃来李答的。”
  手指搓着腰间的玉佩,微羞的眉眼着含笑,褚骄阳话锋忽得一转,“不过若是大公子怕我此举,惹得别的小姑娘暗自为你垂泪,我也可以不答这李,毕竟怪酸口的。”
  “阿骄给的苦我都能吃,这点酸更是不惧的。”云行坐直身子,“想和太子要什么,就要什么,不用有所顾虑,太子都会应的。”
  “我要你和我走,太子能应吗?”褚骄阳将玉佩握在手中,定定的看着云行。
  云行轻轻的苦笑了下,断然答道:“不会应。”
  没有他在,太子怎么会应褚骄阳的所求。
  这点,他相信褚骄阳也是知道的,如此问他,为得不过是那句桃来李答。
  以此告诉他,她是想日日与他在一起的。
  “要你不娶赤丹,太子会应吗?”
  “我私以为,此事阿骄应当先问下我这个当事人。”云行被褚骄阳的追问逗笑了。
  褚骄阳翻了下白眼,“好像我问了,你就敢娶似得。”
  现在赤丹和亲的变数在太子和赤丹身上,她问云行,得到的结果,并不能影响赤丹和太子。
  “家有阿骄,为夫确实不敢。再者太小,我即没兴趣,也下不去手。”
  对上云行那毫不掩饰的打量自己身子的眉眼,褚骄阳咬牙低吼了句:“闭嘴。”
  摸了下手边,发现没有什么可以扔出去的东西,褚骄阳只好把自己的手甩了过去。
  这人的嘴,真是越来越不矜持了。
  幸好是长在世家,经年被礼数约束着,不然指不定肚子里得装多少坏水。
  由着褚骄阳狠狠的抽了下自己的腿后,云行将她的手按在腿上,“最后一句,我曾听闻一个词,打情骂俏,想来大抵是如此的。”
  “你闭嘴!”
  褚骄阳被云行的话再次逗的气结,想要离他远点,但自己的手又被他死死得按着。
  气急下,她五指收拢,一点没有吝惜力气,狠狠的抓住了云行腿上的肉。
  而云行果真应了自己说的话,任凭她多用力,也不再多说一句,只是眼中带着疼色,委屈的看着褚骄阳。
  最后看得褚骄阳自己受不住,心疼的收了手上的力气。
  指尖隔着衣袍,揉着她刚才抓过的地方。
  马车在宫门前停下,褚骄阳搭着云行的手下车后,就看到早早来此候着的东宫侍从和赵元恺。
  如二人在车上想的一般,太子连东宫都没让云行进,直接让他和赵元恺去皇家驿站找察汗明哲,商议和亲与通商的事宜。
  “我为取悦阿骄所投的桃,要的可不止是阿骄答的此李。”
  褚骄阳没有应云行的话,只是浅浅的点了下头,而后随着侍从往宫内走去。
  她何止只想答云行这个吝啬的小李,只是此时她能给的,也就这点在别人眼中胡搅蛮缠般的疯闹。
  行至宫门下,云行温声对褚骄阳说道:“去吧,要你想要的,做你想做的,为夫的身价,换得起。”
  时至今日,褚骄阳不想再矫情于此事。
  只要拿到她想拿的,她和云行的余生,才不会经历一次次的生离。
  眉眼带着舒展的笑,褚骄阳将望舒剑交给了云行,“等我回来取剑。”
  太子的东宫,三年前她也来过几次,因此这条宽大的宫巷她还是很熟悉的。
  走出宫巷,便是两周环着回廊的池塘。
  当年满是荷叶抽绿的塘内,如今虽已是半残,但却依旧有几支倔强的,在苦撑着,不肯退去绿意。
  刚踏进回廊,回廊的另一头,也同时迎来了一群人。
  东宫侍从忙低声和褚骄阳交代了一句后,带她躬身侧站在回廊边缘,恭迎着五公主。
  褚骄阳因常年不在朝中,所以除了对圣人的七个儿子略有耳闻外,她都不知道圣人有几个女儿。
  因此这五公主,她是一点都不知道。
  本以为只是恰巧遇到,躬身行个礼,就能将人送走。
  不想行了礼后,那桃粉绣银丝的裙摆,不仅停在她的眼下不走了,那裙摆下的绣鞋,还缓缓的抬了起来。
  随着绣鞋落入池塘的打水声,五公主也冷傲的开了口,“听闻褚团练使功夫了得,就辛苦褚团练使帮本宫取一下鞋子。”
  褚骄阳收了行礼的手,直起身子,先看了眼那快被池水淹没的绣鞋,才去看五公主的脸。
  长的挺好看,这小巧玲珑的口鼻,瞧着到有两分眼熟。
  五公主被人扶着,坐在回廊上,下颚翘起,看着已经沉入池塘的绣鞋,“怎么,褚团练使不意愿帮本宫这个忙?”
  “臣不敢在禁军面前班门弄斧。”褚骄阳恭敬的回道。
  “这绣鞋总归是贴身之物,还是褚团练使帮本宫取回来,更好一些。”
  看着五公主如此无缘由的为难自己,褚骄阳毫不掩饰的,低头看了眼自己腰间的玉佩。
  第三个?
  五公主的那冷傲的眉眼,也随着褚骄阳的动作,落在了那玉佩上。
  “褚团练使若是怕弄脏大公子的玉佩,本宫可代为保管。”
  迎着五公主那递出来的纤纤玉手,褚骄阳走到了她身侧,“成双成对才配的上公主的身份。”
  “那就辛苦褚团练使帮本宫凑成一双了。”五公主将手收回,将双脚微微翘起。
  “臣官职低微,自知不配为公主提鞋。”褚骄阳面带浅笑,恭敬的俯下身子,“不过,臣倒是可以为公主脱鞋。”
  话音刚落,褚骄阳的手就握住了五公主的后脚跟,顺着五公主惊慌收腿的力道,连鞋带袜的,都给撸了下来。
  “你放肆!”五公主身边的侍女见状,边斥责褚骄阳,边撞开褚骄阳的手,将五公主的脚遮在身后,免得被人见到。
  看着飞入池塘的鞋袜,褚骄阳耸了下肩。
  “臣只是怕这池中落的鞋子太多,就想着拿公主的鞋子做个对比,免得捞错了,不想竟被姑娘撞入池中,这可如何是好。”
  五公主曲腿坐在回廊上,沉着面色,盯着褚骄阳,讥笑道:“毫无礼教的东西,也配攀高门。”
  “太子殿下还在等臣奏事,臣就不攀五公主的高门了,臣告退。”
  褚骄阳后退一步,躬身回礼后,转身直径往东宫方向走去。
  “太子是本宫嫡亲兄长,你当太子会为你撑腰!”
  五公主一个眼神,她身边的婢女就让身后的人,跑过去将褚骄阳拦住了。
  嫡亲兄长,褚骄阳的眼珠转了下,大概明白了。
  一个娘生的,和两个娘生的,自然是不一样亲厚的。
  可天家当真有这亲厚的兄妹情吗?
  “太子能为臣做什么主,臣不知道,但臣知道,云行是臣夫君一事,是太子为臣做的主。公主若想要个夫君,想来太子也是愿意为公主做主的。”
  有本事,找你兄长要人去,和我逞什么威风。
  “本宫缺夫君吗?”五公主勾了勾嘴角,弹了下修的整齐纤长的指甲,“把掖庭狱史给本宫叫来,本宫要亲自问问,以下犯上,忤逆公主,该当何罪。免得褚团练使以为本宫欺你读书少,不懂律典。”
  五公主的话,让褚骄阳微微正了神色。
  她倒不是怕什么掖庭狱史,是觉得这一个娘生的,到底还是有相似的地方。
  五公主的忍耐和心性,倒有那么点和太子相似之处。
  只是她不缺夫君,那五公主为的就不是云行。
  那她为的是什么?
  正在褚骄阳疑惑之际,一道温柔的女声,让冷傲的五公主,不由得拧了下眉眼,而后心不甘情不愿的将派出去的人唤了回来。
  “五皇妹身子娇贵,莫要在这儿吹风了。宫内律典,本宫比掖庭狱史更熟知,晚点可到五皇妹宫中细细讲给五皇妹听。”
第一百二十九章  做未来皇后的娘家人
  看着同样被人簇拥而来的太子妃,褚骄阳恭恭敬敬的行了礼,“臣见过太子妃。”
  到京都才两日,褚骄阳觉得自己光在宫中行的礼,可以抵上在封州三年的了。
  这还没见六部以上的那些官儿呢。
  果然是不到京都,不知官儿有多大。
  “太子说过,你随大公子即可。”太子妃朝褚骄阳微微颔首。
  坐在回廊上的五公主,双手搭在腰侧,敷衍的行了一礼,“本宫的鞋子被褚团练使不小心弄下水了,不便起身,太子妃别见怪。”
  “自家妹妹,本宫怎么会见怪。既然鞋子是被褚使弄掉的,这妻债夫偿也未尝不可,本宫同大公子说一声,叫他陪一匹蜀锦给五皇妹可好?”
  太子妃温和的询问,却惹得五公主突然冷了脸,毫不掩饰的嘲讽道:
  “太子妃有空关心别人家夫妻的事,不如关起门思量下自己的这个妻位置还能坐多久,毕竟夫君的宠爱终有尽时。”
  招了婢女过来,将自己扶上轿撵,稍作俯身,五公主居高临下的看着太子妃和褚骄阳,笑道:
  “无根无靠之木,即便站了高位,也会被风拦腰折断,做人做树,都要懂得知进退,毕竟小命就一条。”
  太子妃没有应话,只是摆了摆手,让人带五公主回宫,并叮嘱着婢女,回去给五公主煮点驱寒的汤水。
  虽然一直脸上带着温和的笑,但褚骄阳还是没有错过她眼中闪过一丝苦涩。
  待五公主走远后,褚骄阳低声致歉:“臣不该与五公主争一时之气,让太子妃为难。”
  若是没有她先前试探五公主的话,想来五公主也不会这样讥讽太子妃。
  而太子妃眼中闪过的苦涩,也印证了五公主的话,并非空穴来风。
  “无妨,五皇妹所言不假,我没什么为难的。”太子妃眉眼微弯,笑得恰到好处,“五皇妹的舅父是崔国公,崔家嫡女是太子侧妃,赵国公是五皇妹姨母妯娌的娘家,嫡女赵雅娴与大公子的关系,褚使也应该有所耳闻。”
  褚骄阳垂在身侧的手指动了动,理了一下五公主和赵雅娴的关系。
  这算是拐了几个弯的,八竿子能打着一下的亲戚?
  “五公主这是为两个表姐抱不平?”
  说来想去,褚骄阳觉得也就只有这个解释,能说得过去了。
  “我的娘家,是先帝那位出自武将家族宠妃的外祖家。”
  太子妃的话,激起褚骄阳一身冷汗。
  先帝被世家胁迫,株宠妃九族,她的外祖家,依照母族株其三族的制度,即便是世家大族,株完后,也是门阀凋落。
  更何况一个没有功勋世袭的武将之家。
  后宫女子的荣衰,自古与背后的家族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尤其是后位之人,虽是妻,可终究是权势制衡后选出来的合适之人而已。
  他日太子登基,太子妃没有娘家支撑,这后位确实难坐稳。
  原来五公主那无根无靠之木,说的不单单是她,还有这家族颓败,后继无人的太子妃。
  这抱的何止是两个表姐的不平,五公主抱得是世家对她和太子妃的不满,对武将的不满。
  见到了东宫门口,褚骄阳便也没有再多言,恭敬的给太子妃行了个军礼,“多谢太子妃告知臣。”
  皇权的下一代掌权者娶的是无家族可依的武将之后,世家下一代的掌权者娶的是无家族可靠的武将。
  难怪云行告诉她,想要什么,便要什么。
  原来大魏这改换天日的棋局,早在她自愿入京都为质,想为身为武将的兄长和戍边将士,披开荆棘时,就早已经布上了。
  可她的兄长,却自请离了这棋局。
  不过她的格局,终归是落在了太子和云行之下,被太子执为棋子,也是理所应当。
  只是,那本该与太子对弈的云行,到底是这盘棋局的另一个执棋人,还是与她一般,是个被执的棋子?
  褚骄阳独自进了书房,就看到太子着一身黑色常服,坐在棋盘前,执着黑子等着她。
  “见过公婆了?”太子示意褚骄阳起身。
  “回太子,罪臣见过云国公和云国公夫人了。”
  “云行没教你?”太子轻笑了下,见褚骄阳眼中带着不解,随即打笑道:“罢了,孤没拿他大公子的好处,犯不着累自己。”
  随后在棋盘上落下黑子,“赢了孤,孤应小女将一个要求。”
  褚骄阳看了眼棋盘,并没有上前,“罪臣棋艺不精,自知赢不得太子,不敢浪费太子的时间。”
  “那孤换个彩头。”太子不以褚骄阳的话为忤,“你赢了孤,孤把大公子从赤丹公主和亲的备选名录里去掉。”
  “罪臣赢不了太子,太子让他和亲吧。”褚骄阳闷声回着太子。
  这个时候,比的就是谁能舍得下。
  太子要是舍得幽宁二州,那就让云行去和亲。
  舍不下,那就得把云行从备选名录里去掉。
  想用这事和她谈条件,没门。
  反正她现在是手握封州和饮马镇的孤寡之人,总比太子这个布了十几年棋局的人,更能舍得下。
  太子隔空点了点褚骄阳,“你这话要是让大公子听了,可真是伤了他等你三年,又为你独守三年空房的心。”
  果然让云行把人骗回来后,这上了缰绳的野马又脱了缰,不好摆弄了。
  先前还拼命的和他装自己对云行情深难忘,变着法的逼自己帮她护着云行,然后用向自己讨要好处。
  如今得了云行的准话,这小野马就翻脸不认人,欺负起他来了。
  太子颇为无奈的短叹道:“孤再换个彩头,和小女将谈一下,如何?”
  褚骄阳低着眉眼,瞟着站起身,走到书桌前的太子,心说你怎么不开赌坊去。
  国家大事,竟被你赌来赌去的。
  “小女将让赤丹公主选孤,孤就许小女将今年通商,封州增兵一万。”
  还有这好事?
  褚骄阳将信将疑的看着太子,没有马上接话。
  赤丹与太子和亲,这至少能解了她两三年的后顾之忧。
  大魏与西金通商,不仅大魏财政会充裕,西金的财政也一样,而且西金还能从大魏这边学到更为先进的冶炼术,这于西金而言,是百利而无一害的。
  再加上嫡公主成为太子侧妃,未来的圣人妃,西金在短时间内,不会主动毁了这通商之事。
  只是,这事太子只要给察汗明哲送个口风,察汗明哲自然是乐见其成的。
  毕竟世家公子和太子,褚骄阳相信察汗明哲,更愿意选太子做妹婿。
  看到褚骄阳的眼神,太子不由得轻声感慨道:“孤的小女将终是长大了,懂得猜忌了。”
  多几分猜忌,便多了几分沉稳,如此才可堪以重任。
  随后将写好的两分名录递给了褚骄阳。
  褚骄阳一搭眼,就看出了两份名录的不同,一份首位的名字,是太子的名讳,一份首位的名字,是云行的名讳。
  “罪臣不敢猜忌圣人与太子,罪臣不过是知道,这天下没有白掉的好处,尤其是罪臣,向来时运不佳。”
  褚骄阳将两份名录放回书桌上。
  “难道大公子,不是孤白给小女将的好处?”
  “那是罪臣强求来的夫君,也是太子亲自落下的至关重要的一步棋。”
  褚骄阳收起先前谨小慎微的姿态,挺直腰板,直视着太子。
  “罪臣自幼丧双亲,后又被相依为命的兄长所弃,陪着罪臣征战幽宁二州的凤阳枪,也离了手。如今罪臣能拿得出手的,就是那与太子坐骑同在一个马厩食过草料的朔风,还有那把平了封州匪乱的望舒剑。”
  太子看着褚骄阳摊开的双手,短促的冷笑了下。
  左手托着幽宁二州,右手托着云行,他动了哪只手,都等于是废了褚骄阳。
  他的小女将,何止是长大了,也终是把褚胜阳的那份反骨,给抽回来,塞到了自己的身上。
  当年他要护的,不正是这份反骨吗。
  没这反骨,有先皇宠妃旧事为鉴,又有哪个武将敢再与旧约一争。
  “你是孤的小女将,孤哪里舍得断你的左右手。”太子将带着自己名讳的名录递给了褚骄阳,“他日阿慧为后,小女将需做她的娘家人。”
  褚骄阳没有去接太子递过来的名录,而是直白的提出了自己的所求:
  “罪臣觉得太子妃的娘家和罪臣的夫君,配得上四万封州军,青州燕州节制权,饮马镇的统辖之权。”
  太子哑然而笑良久,戏笑的反问:“大公子可愿给小女将数钱。”
  若不是自己对这小女将太过了解,他差点都要怀疑,这个如此爽快的把自己夫君卖了的深情之人,是被人换了芯子的。
  “罪臣不知道,但他愿意给罪臣花钱。”
  “他钱比孤多,小女将多花点。”太子没给褚骄阳再开口的机会,紧接着说道:“封州最近无事,你难得回京一趟,孤已经和父皇说完了,留你在京都多待几日。”
  随后便唤人进来,送褚骄阳出宫。
第一百三十章  逢场作戏二十年
  褚骄阳带着名录,出了宫,上马直奔皇家驿站。
  在皇家驿站下马后,褚骄阳刚要问云行的所在,就看到他拿着望舒剑从驿站大厅走了出来。
  “褚使看得倒是紧,这才不过几盏茶的功夫,褚使就马不停蹄的追来了。”
  同云行一起出来的赵元恺,抢先开了口。
  褚骄阳嫌弃得剜了眼走哪都落不下的赵元恺,“有人的妹妹想这样追着来,却还没这个资格和脸面呢。”
  因为朔风不让旁人碰,长川和常磊都不在,褚骄阳只好自己去拴朔风的缰绳。
  “我来吧。”
  云行把佩剑递给褚骄阳后,自然而然的从她手中抽出缰绳,牵着朔风往马厩走去。
  赵元恺打着折扇,跟在褚骄阳和云行身后。
  “我家长妹虽然没资格追着大公子跑,但至少也是没累着大公子,辛苦的对她逢场作戏。”
  褚骄阳没有当即回赵元恺的话,眼角的一抹余光,死死地盯着云行牵着缰绳的手。
  那素白手背上,青筋微颤的一下,终是没能逃过褚骄阳的眼睛。
  “你对我逢场作戏?”褚骄阳侧过脸,看着云行那紧绷着的下颚线,沉着声,将“对”字咬的重了些许。
  她虽读书不多,但对和为的区别,她还是分得清的。
  “是。”
  虽然知道如此答,可能会惹得褚骄阳不快,但云行却不想骗她。
  他们之间能在一起的时间,少之又少。
  他不愿对褚骄阳说的每一句,都是为了圆上个谎言而续说的谎话。
  云行没看褚骄阳,也没停下步子,稳稳的牵着朔风,继续往马厩走去。
  跟在云行和褚骄阳身后的赵元恺,没想到云行会没有任何解释的应下褚骄阳的问。
  不由得怀着好奇,等着褚骄阳的接下来的话。
  因此便失了神,没留意到停住脚步,突然转回身的褚骄阳。
  “男女授受不亲,赵侍郎走路看着点。”
  看着抵在自己胸口的剑鞘,赵元恺咽了下口水,这么粗鲁的武将,云行是怎么受得了得。
  用折扇推了下身前的剑,发现推不动后,赵元恺也没有在徒劳无功之事,继而笑道:
  “冤有头,债有主,大公子对褚使演戏,褚使应找大公子说算才是。”
  “赵侍郎误会了,本使是特来道谢的。”褚骄阳收回佩剑,学着赵元恺的笑,“多谢赵侍郎让本使知道云行对我做戏。”
  “褚使言重,大公子也是身不由己,褚使也不要过于追究了。”赵元恺大方的替云行辩解了一句。
  “本使自然不会追究,赵侍郎看那边。”
  褚骄阳指了下正在马厩吃草料的那些马,朗声道:“本使觉得,这逢场作戏只能对人,至于对着畜生,大概做了也看不懂。”
  赵元恺被褚骄阳暗讽自己长妹是畜生的话,气得忍不住讥讽道:“被人戏,还为人说话,活该被玩弄于股掌间。”
  “这股掌间,难道不也是赵侍郎妹妹的所求吗?”
  将赵元恺指着自己的折扇按下,褚骄阳反笑道:“何必五十步笑百步。”
  拴好朔风的云行,站在马厩边上,听了片刻褚骄阳和赵元恺的话后,沉沉的叹了口气。
  这姑娘明明是气着的,还要护着他的脸面。
  赵元恺见云行走了回来,又谦和的与褚骄阳笑道:
  “明日赵国公府摆赏花宴,我家长妹托我请褚使赏个光。”
  褚骄阳将佩剑抱在怀里,侧脸问云行,“他府中什么花可看?”
  “菊花尚能一看。”
  云行没想到褚骄阳对自己的言语间是如此的平淡。
  好似她与他之间,从未发生过任何事,关系简单到如久不相见的同僚,生疏而不陌生。
  “既然菊花比人好看,本使就去赏一下。”
  前后耗时几个月的擂台,此时给她搭好了,她再不去,就有点枉费人家一番苦心了。
  忽得似想起什么,褚骄阳停住脚步回头去找赵元恺。
  “对了,请帖记得送到云国公府,本使现在住大公子处。”
  没有请帖,直接登门,到时候被人拿捏嘲笑一番,多无趣。
  赵元恺因先前被褚骄阳这突然回头吓了次后,便有了经验,忙后退一步,“褚使刚才还和本公子说男女授受不亲,这会儿到不在乎礼数,与前夫居于一处。”
  挽住云行的手臂,褚骄阳眉眼微挑道:
  “如此本使与云行更是授受不亲了,赵侍郎可要回府教一下赵家小姐?”
  看着赵元恺被褚骄阳噎得大步离开,云行低声唤了下褚骄阳,余下的话还未说,却被褚骄阳冷声打断了。
  “办完正事再说。”
  随即松开手,将太子给的名录递给了云行后,褚骄阳直径往驿站前厅走去。
  云行沉了下眼皮,没有看名录里面的人选,也没有再说话,快步跟上褚骄阳,并唤住赵元恺,将名录给了他。
  赵元恺打开名录,见首位的名讳是太子,顶着云行那道阴冷的目光,给褚骄阳竖了拇指,“好手段。”
  竟然能让太子将云行从和亲名录里去掉。
  如此一来,让他们已经骑虎难下的赵国公府,在嫁女的事上,又少了个竞争对手。
  随后三人神色如常日的进了前厅,好似刚才的口舌之争,并没有发生过。
  因心中急着要和褚骄阳解释刚才的事,本就无意与察汗明哲兄妹做过多周旋的云行,坐稳后,单刀直入的说了来意。
  随后又以男女有别,直接回绝了察汗明哲请赤丹公主下来共商和亲一事的提议。
  “褚使与公主甚是投缘,和亲的人选,想来公主是愿意与褚使商议的。”
  云行知道褚骄阳来皇家驿站的目的是见赤丹,因此直接给褚骄阳找个去见赤丹的理由。
  而察汗明哲也知道赤丹惧怕褚骄阳,忙出言为赤丹拒绝,不想赵元恺早他一步开口。
  “赤丹公主在大魏相熟的女子,也就只有褚使一人,多相处相处也好。褚使为人心善,以后公主独留在大魏,褚使总能是护着公主一二的。”
  先前听闻赤丹在入京都的路上一直病着,他就心生蹊跷。
  这会儿见云行一直不见赤丹,又给褚骄阳找理由,让她单独见赤丹,他心中疑惑虽未解,但只要褚骄阳能让赤丹公主在这名录中,选到该选的夫婿,他自然是乐见其成,同时也乐于不去得罪未来的妃子。
  毕竟这婚事成了,通商的最大受益人,不只是褚骄阳,还有他们世家。
  察汗明哲见云行和赵元恺接连给自己和赤丹扣帽子,也不好硬撑着不让褚骄阳见赤丹。
  只好以感谢褚骄阳对赤丹相护为由,亲自送褚骄阳去赤丹的房中。
  看着一前一后上了二楼的褚骄阳和察汗明哲,赵元恺摇着折扇,和云行说道:
  “我刚才不过是据实以说,不想惹得褚使对大公子心生怀疑,实在罪过。”
  “赵元恺,骑虎虽难下,但舍出一条臂膀,还是能下来的。”云行言辞微顿,冷寒的看着赵元恺,“若是舍不得,最后终葬身虎口,届时别说全尸,怕是骨头都变成粪便,无从辨别了。”
  赵元恺神色微动,而后笑着反问道:“万一我赵国公府是个伏虎的好汉呢?”
  世家在朝中纵横百年,关系盘根错节,他自问若寻到了机缘,凭借他身后世家的支撑,他是可以伏虎为己所用的。
  “我云行能压你二十年,自然就能再压你二十年,让你翻不得身,伏不得虎。”
  赵元恺猛得收了折扇,脸色也随之冷了下来。
  若云行再压他二十年,这世家与武将,世家与皇权的制衡,在他们这代,就真的转了方向。
  他与云行年纪相仿,从出生,就同时被家族和世家给予厚望。
  他自问在各方面,不比云行付出的少。
  甚至在维系世家利益上,他更是处处优于云行,但最后世家和皇权认可的大公子却是云行。
  这些他都认了,同为世家之后,云行能为世家争得利益,也并无不可。
  可结果,云行压着世家所有青年,夺了所有至高的名声后,竟不肯入仕,不肯为世家争权夺利。
  也正因为他的避世,皇权以他为借口,挡住了一众世家子弟通往宰相内阁的青云路。
  而他就是首当其冲被挡之人。
  云行若是早年就入仕,他赵元恺今日又怎会只是个户部侍郎!
  以前他未想明白其中的关系,后见太子与云行接连娶了武将之后和武将为妻,恍然明了了症结所在。
  他挑拨褚骄阳和云行,为得不只是自己的长妹,为得更是想借褚骄阳之手,将云行推至太子的对立面。
  而这孤女身上,除了云行,他再也找不出一丝能拿捏的。
  所以只能慢火炖着,一点一点的挑着,让他们离了心。
  想到过往,赵元恺恶声反问道:“世家既然能给你今日之位,就能收回这个位置,届时你还有什么资本压我。”
  “我的妻,便是我压你永不得翻身的资本。”
第一百三十一章  侧妃本使也是跪的
  察汗明哲在领着褚骄阳往赤丹房间去的路上,低声威胁道:
  “赤丹的身体,褚团练使很清楚,若是再生出意外,怕是这和亲就做不成了。”
  “和亲一事,急得又不只是本使。”褚骄阳完全不在意察汗明哲的威胁。
  既然谈和亲,谁手里还没点筹码。
  不过就是看谁抓的多了一些。
  “本使想请教大皇子一件事。”
  “褚团练使请讲。”察汗明哲放慢了脚步,等着褚骄阳的问话。
  褚骄阳短促一笑,“若本使现在回封州出兵西金,大皇子可知二皇子会如何应对?”
  察汗明哲脚步一顿,随后停在了原地。
  褚骄阳若当真出兵,这对二皇子来说,都是一件争军功的好事。
  万一二皇子得胜,那太子之位便是他的囊中之物。
  “本使不能在京都久留,同样本使也需要一场战事,来换更多的军权。”褚骄阳直言不讳的点出自己出兵西金的理由。
  “和亲之际,褚使动兵,怕是不妥吧。”
  察汗明哲没有被褚骄阳的话带偏,他西金不好动兵,那大魏自然也不好动兵。
  “也是,不过这和亲一事,我大魏是君臣一心,但贵国王庭就难说了,毕竟谁愿意松开已经尝过滋味的肥肉。”
  褚骄阳不再等察汗明哲带路,直接往赤丹的房间走去。
  察汗明哲快步赶上褚骄阳,缓了语气,“本皇子对大魏男儿了解不多,还望褚使指点一二。”
  “水往低处走,人却是要往高处走的,自然越高越好,大皇子觉得呢?。”
  瞧着褚骄阳脸上挂上了那个当初让他记住的笑,察汗明哲沉沉的叹了口气。
  若褚骄阳再次将赤丹吓的旧疾复发,这和亲不用大魏的人出手,二皇子安插在送亲队伍中的人,就会出手破坏和亲。
  和亲被毁,他功未争得,反倒先获了罪。
  到时候,离太子之位,就远之又远了。
  “褚团练使的话很是在理。”
  察汗明哲帮褚骄阳推开赤丹的房门,请她进去后,转身下了二楼,去找云行与赵元恺。
  一直等着下楼去见云行的赤丹,见到褚骄阳进了自己的房间,惊慌的抓起幂篱戴上,而后喊人欲将褚骄阳轰出去。
  “公主别喊人了,是大皇子送本使来和公主叙旧的。”褚骄阳随意的拎了把椅子,放在了赤丹近前,随后大腿翘二腿的坐下了。
  赤丹退到窗下,别过脸不看褚骄阳,颤声吼道:“我和你没什么旧可叙。”
  “那我聊聊公主的婚事。”褚骄阳摘下腰间的佩剑,欲要去挑赤丹的幂篱。
  赤丹再次慌忙得连连后退,躲开了褚骄阳的佩剑,“我的婚事,不用你插嘴。”
  虽然惧怕褚骄阳,但赤丹这些时日也想明白了。
  褚骄阳除了吓吓自己外,不敢真的把自己怎么样,毕竟自己关系到两国的邦交。
  因此也算是能稍定住身心,与褚骄阳厉声相争。
  “原本我也是不想插嘴公主的事,但公主对我的男人动了心思,我自然不能坐视不理。”
  褚骄阳将佩剑横在翘起的腿上,看着强装镇定的赤丹,慢慢的弯下了眉眼。
  赤丹隔着幂篱,抬手挡住自己的眼睛,“大公子与你已经不是夫妻了,我想嫁他,和你有什么关系,你凭什么插手。”
  一天的时间,足够赤丹打听清楚云行和褚骄阳的关系了。
  当得知他们之间的陈年旧事后,赤丹忽然觉得只要自己忍住对褚骄阳的惧意,把人靠回封州,那么嫁给云行一事,并无不可能。
  “无夫妻之名又如何?我褚骄阳放在心尖上的男人,就由不得别的女人惦记。”
  褚骄阳站起身,走到赤丹近前,用佩剑压了压赤丹的手臂,将她的眼睛露了出一点,半讥笑半怜惜的问道:“公主当真以为自己有权挑选夫婿?”
  “本宫不嫁,和亲就不成,你们大魏需要这次和亲,我皇兄也需要这次和亲。”
  因为跟着察汗明哲去饮马镇商谈通商之事,赤丹自然知晓和亲对两国的重要,所以她觉得自己掌握了主动权。
  “公主的聪明只有一半。”
  褚骄阳又往下压了压手中的佩剑,将幂篱后赤丹的眼睛全都露了出来,“你的心意和大皇子的太子之位,你的心意和大魏的通商,哪个重要?敌人的敌人,便是盟友。”
  赤丹被褚骄阳的话和她脸上的笑惊得跌坐在地上。
  抖着手,死死地揪着自己心口处的衣衫,强逼迫自己撑住。
  “不会,皇兄不会的。”
  皇兄对她一直宠爱有加,昨日还和她说,既然云行无妻,他定会努力为她促成婚事。
  还命人去打听云国公夫妇和嫡女、次子的喜好,想要帮她准备些合适的见面礼。
  看到赤丹那止不住的泪水,褚骄阳终是心生不忍,蹲下身,将手探入幂篱内,轻轻的帮她擦了泪水。
  “公主长于深宫,比我更清楚权势下的无奈。与其等着大皇子和大魏施压,公主为何不主动选择他们想让你选的人。”
  躲开褚骄阳的手,赤丹泣声问道:“那你与大公子,也是被权势所迫,才选择彼此?”
  “是。”褚骄阳不假思索的回道,“公主,很多事是始于被迫,但这终却掌握在自己手里。”
  赤丹惶恐的看着褚骄阳,仍不死心的说道:“那我与大公子的终,也握在我的手中。”
  收回手,舌尖挂过上齿,褚骄阳冷笑连连。
  给了另外的路,还冥顽不灵的想要在旧路上走到黑,她也没必要再与赤丹好言相商了。
  “公主与云行都没有始,何来的终。”
  褚骄阳坐回椅子上,手肘撑在膝头上,褚骄阳俯下身子,将自己布满茧子的手摊在赤丹面前,自顾的翻看着。
  “公主与本使虽同为女子,但此时此刻,公主比不得本使。本使无根无基,却能强求云行为夫,靠得是这双抗北金,镇西金的手,仗得是守我大魏北境,护我大魏子民的功。”
  冷冷的俯瞰着身子抖得不能自已的赤丹,褚骄阳轻声浅笑的继续说道:
  “云行是我褚骄阳唯一的根,公主猜猜,大皇子若为你断了我的根,我会如何?而我国圣人与太子,会不会为你断了我根?”
  看着褚骄阳的手,赤丹眼前闪过的是那笑得让她浑身生恶的疯癫五皇子。
  这双手,曾经在名不经传时,就断过她西金皇子的根。
  如今这双手名满天下,又得大魏世家大公子相护,这手上的实力,更是不容小觑。
  皇兄若为她断其根,必遭其全力反扑。
  到时候不管伤的是皇兄还是她,于他们兄妹而言,都是一场祸事。
  皇兄争不到太子之位,她与额吉,都得不到善终。
  而大魏,更不会为她一个和亲公主,断了自己戍边将军的根。
  “公主踏上这和亲之路,就无法回头了。只有助大皇子夺得太子之位,公主才能在大魏顺遂,公主的额吉才能荣享终老。”
  站起身,褚骄阳将佩剑挂回腰间。
  “本使言尽于此,公主若非嫁云行,本使会在云国公府,以云行正妻的身份接公主跪奉的妾室茶,而后带着公主挥兵北上,以我幽宁二州铁骑,踏平西金王庭,送公主荣归故国。”
  一手死死的揪着心口,一手狠狠的抠着地面 ,赤丹失声痛哭。
  她曾经引以为傲的公主之身,竟成了自己的负累。
  如今她后悔为一个男人踏上这和亲之路,却已经没了退路可言。
  褚骄阳一身的牵挂,皆系于云行一人。
  褚骄阳可以全心为这一人而拼,但她不行。
  她的牵挂,分予了额吉,分予了皇兄,也分予了公主的这个身份。
  此时她方知何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方知这条和亲之路,是多么的孤苦。
  现在回头看当初满心欢喜踏入大魏的自己,当真是个蠢人。
  既然回不了头,与其折了身份跪褚骄阳,那不如让褚骄阳此生都跪于她的脚下。
  “我若嫁贵国太子,你可会跪于我的脚下?”
  赤丹撑着膝头,站起身,摘下幂篱,直直的盯着褚骄阳。
  “会。”褚骄阳负手而立,回看着赤丹,“我褚骄阳的膝头再硬,但硬不过太子的手,所以不敢不跪。”
  “好,那让你们太子娶我。”
  褚骄阳眉眼弯弯,和气的回道:“娶不了,太子有正妻,只能纳公主为侧妃。”
  她既然接下太子给的好,自然得护住大魏国第一位出身于武将之家的皇后。
  赤丹再次因为褚骄阳的笑,而惊慌后退,并别过脸,用幂篱颤颤的指着褚骄阳,“你……”
  “太子侧妃,我也是跪的。”
  褚骄阳打开门,回身看着眼中惊恐还未散去的赤丹,再次浅声笑道:“我在楼下等公主的答复。”
  “滚!”
  赤丹那刚刚镇定起来的心,又被褚骄阳接连的笑,吓的方寸大乱。
  将手中的幂篱扔了出去后,再次跌坐在地上。
  她终究还是不能控制自己对褚骄阳的惧怕。
第一百三十二章 云行动了好奇心
  从赤丹房间出来,褚骄阳没有直接下楼,而是站在二楼,看着楼下冷着脸面坐在那里,听赵元恺与察罕明哲相互试探的云行。
  不知道是褚骄阳站在二楼太过明显,还是她出来的时候响声太大,她刚站在那里不过片刻,云行那双冷清的眼睛,就注意到了她。
  朝褚骄阳温尔一笑,云行出声打断了赵元恺和察罕明哲的试探。
  “姜御医不过几日便要告老还乡,会和褚使一起回封州,到时候太子也不好再为大皇子扣着姜御医不放。”
  赵元恺听到云行的话,眉眼动了下,“姜御医侍奉先皇和圣人多年,皇嗣多有赖他的妙手。”
  褚骄阳的指尖搓着二楼的围栏,原来大皇子被拿捏之处竟是在这里。
  不论是皇家还是寻常百姓家,这无后都是个天大的事。
  “我大魏军中有一条铁律,想来大皇子不知。”褚骄阳负手缓步下了楼梯,来到前厅,“入军者,不得与他国之人有任何交涉。姜老同我回封州后,会入军职,到时本使没有任何办法为大皇子放人。”
  赵元恺展开折扇,轻拂过口鼻,挡住了自己翘起的嘴角。
  姜御医明明祖籍燕州,到了这两个人的嘴里,说的一个比一个真。
  那么大岁数的人了,入军职,培养军医去?
  察汗明哲明知这巧合蹊跷,但又不得不信。
  姜御医的妙手,他自是有所耳闻的。
  “还望大皇子尽快定下和亲人选,毕竟是喜事,宜早不宜迟。”
  云行来到褚骄阳身侧,牵着她的手,就往外走。
  “公主让我在这儿等她的答复。”褚骄阳拉住云行,沉声说道。
  云行站定步子,回身看着也起身准备离开的赵元恺,“既然公主今天能定下和亲之事,辛苦赵侍郎在这儿等候一阵吧。”
  赵元恺虽然心有千万个不愿,但却不得不留下。
  一是在和亲一事上,自己没有云行职位高,二是这事真是趁早不趁晚。
  圣人和太子再怎么想打压世家,也不能颠倒黑白。
  他促成和亲,拿到通商主事权,将通商办好,圣人和太子不得不赏他。
  赏他,他的仕途就能再进一步。
  出了驿站前厅,褚骄阳冷声命令云行松开手。
  云行迟疑了下,最终还是松开了自己的手。
  转而轻声唤了句阿骄,但后面的话,也被褚骄阳冷眼打了回去。
  无奈下,云行只能低着眉眼,亦步亦趋的跟在褚骄阳身后。
  “去坐车。”
  褚骄阳上了马,见云行也要上马,直接俯身从他手中夺走了逐日的缰绳。
  “好,都听阿骄的。”
  云行小心的应完后,看了眼褚骄阳,见她面色寡淡,似不想与自己多说一句话。
  生怕自己再惹恼她,只得转身上了马车。
  柏叔在云行小的时候,便跟在他身边,二十来年,这还是他头一次见云行脸上带着难以掩饰的落寞。
  不由得轻声问道:“大公子,咱们去哪里?”
  将车门半开着,云行坐在阴角处,低声说道:“跟着阿骄走吧。”
  看着骑马走在车前,腰背挺直褚骄阳,云行下意识去找将先前褚骄阳交给他的望舒剑。
  看着空荡的车内,他方想起,他已经把望舒剑还给了褚骄阳。
  他知道自己回的那个“是”字,定会惹褚骄阳不快,但他当时想的就只有,但凡她所问,他必如实以答。
  如今真的把人惹不痛快了,自己又不知道该怎么去哄了。
  几次话到嘴边,都被她一句冰冷的话,或者一个冷冰的眼神,给挡了回来。
  哄人不难,难得是哄自己视若珍宝的人。
  多一句,怕她嫌烦,少一句,怕她觉得被冷落。
  左右下来,便是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
  褚骄阳骑着马,绕了几条街后,来到宫墙外的那条街上,而后立马左右望了望,又继续驱马走着。
  左转右拐的,褚骄阳转完几条街后,又回到了宫墙外的那条街上。
  云行虽然一直沉默的坐在车内的阴角处,但那双落寞的眼睛,从始至终都落在褚骄阳的身上。
  “阿骄是不是饿了?”褚骄阳第三次停在宫墙外的路上,云行起身来到车门处,温声询问着。
  褚骄阳勒着缰绳,脸上依旧是生人勿进的冷漠,那双凤目带着薄怒,回看着云行。
  “我带阿骄去吧。”
  云行下了马车,接过朔风的缰绳,为褚骄阳牵着马,缓步往宫墙外的柳树下走去。
  两人一马,从枝条茂密的柳树下经过时,恰巧一阵轻风拂过。
  纷乱的柳条,肆意的拍打到云行和褚骄阳的脸颊上。
  坐在马上的褚骄阳,一手挡掉自己眼前的柳条,一手拨开云行面前的柳条,“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后面?”
  当年她躲在这柳树后,看着云行马车经过时,有刻意留意过,车门车窗都没有开。
  所以她一直想不明白,云行是怎么正好就能出现在树下的。
  “那日我没乘车。”云行控着手中的缰绳,躲开来来往往的行人。
  那日他从东宫出来,想起入宫时,见到褚骄阳未乘车,未骑马,徒步走在宫外的场景,便也想尝试一下。
  不想竟看到那束着高马尾,穿着一身绛色骑服的姑娘,躲在树后,张望着他的马车,口中还念念有词的说道:
  “脑子真是进水了,在这偷偷得看,却什么也做不了。”
  虽然知道自己和她的婚期已经定下来,但还是忍不住好奇的心,想看看她到底想要做什么。
  褚骄阳手上继续帮云行拨着乱飞的柳条,缓声问道:“好看吗?”
  “好看。”云行浅浅的低了下头,带着薄而轻的羞涩,温声说道:“所以动了好奇心。”
  多少意外而生的故事,都是始于那颗躁动不安的好奇心。
  他过往时光,不是没动过好奇心,但深知自己不配有这好奇之心。
  直到遇到褚骄阳,知道她会是自己的妻,才任由着自己的好奇心作了祟。
  “比我枪挑大公子玉佩时,还好看?”
  “不一样。”云行停住脚步,抬头仰望着一身黑色军服,柳条和墨发纠缠在一处的褚骄阳,“校武场上的阿骄,是大家眼中的幽州女将。这柳树下的阿骄,是独属于我的姑娘。”
  注视云行眼中难掩的情深,褚骄阳微微俯下身,“那时,我并不属于大公子。”
  “可那时,我想阿骄独属于我的。”
  褚骄阳蓦然侧脸闷笑良久后,眉眼弯弯的再次看向云行,“所以,大公子开始了做戏。”
  “我……”
  双唇上微凉的指尖,将云行后面的话都封住了。
  “人心最难猜,也最易负。”
  将指尖从云行的唇上抽离,褚骄阳下了马,“我笨嘴拙腮,说不过大公子,所以大公子不要和我解释,乱我心神。”
  望着大步离开的褚骄阳,云行咽下口中的苦涩,将朔风和逐日放到一处后,疾步跟上了走在前面的褚骄阳。
  自作,就该自受。
  活该自己一句解释的权利都没有。
  手腕似有似无的划着褚骄阳的指节,云行却不敢再去牵她的手。
  只能默默的不着痕迹的引着褚骄阳,往当年带她去吃过的醉晚楼走去。
  因不是饭口的时间,醉晚楼内的客人并不是很多。
  但小二依旧是托着硕大的托盘,手脚轻快麻利的给客人上着菜。
  这次,去往二楼的楼梯上,没有了持着风筝的跌下来孩子,自然云行也不需要褚骄阳出手相护。
  但云行还是唤住了褚骄阳,“阿骄可否牵我一下。”
  褚骄阳看着云行递到自己身前的手,清声问道:“这次不躲了?”
  “我答应过阿骄,下次不会了。”
  褚骄阳舒眉软眼的,凝视着云行那双带着祈盼的深色眸子,终是心生不忍,伸手握住了那只等候的手。
  只是那入手的微湿,惹得褚骄阳侧目去看云行的鬓角。
  同样沁着薄汗。
  褚骄阳有些分不清,是云行的戏做的太真,还是他真的怕了,才会如此?
  上楼后,褚骄阳见当年坐过的位子,正有人在用饭,就挑了另外一处靠窗子的位子,落了座。
  “要不等一下他们吃完,咱们换过去?”点完菜,云行轻声征询着褚骄阳的想法。
  “可是我饿了。”褚骄阳将杯子推到云行面前,“我把你卖给太子,太子小气的没留我用顿午饭不说,就连杯水,都没给我。”
  见褚骄阳不想提先前的事,云行便也把所有的话再次压下了。
  什么都没有此时,她能和自己多说几句话来得重要。
  给褚骄阳倒了半杯茶水,云行拿起杯子边轻晃着,驱散水中的热气,边说道:
  “若不是和亲一事太急,太子今日不会见阿骄,所以打发阿骄走都来不及呢,怎么会留阿骄用饭。”
  褚骄阳回忆了一下,感觉太子确实是有些急着撵自己走的,“今天是什么日子?”
  “七年前,太子把太子妃推下水的日子。”
第一百三十三章 始于百般算计的情深
  堂堂一国太子,把太子妃推下水,这是多大的意外,还是多大的怨恨。
  可从太子看太子妃的眼神,还有言语间的宠溺,褚骄阳更觉得这事越发的怪异。
  “当年二公主摆宴,与世家闺秀游湖,太子恰巧路过。”
  云行将凉至六分热的茶水递给褚骄阳,不想褚骄阳撇着嘴角,冷笑的看着他,“大公子再和我做戏,就不聊了。”
  恰巧?这世间的恰巧比月老还厉害,每次出现,都能促成一对有情人。
  “没有和阿骄做戏,只是想给太子留点体面。”云行站起身,隔着桌子,俯身将手中的杯子送到褚骄阳的唇边,微微抬起手腕,“先喝点水。”
  “大公子不需留点体面?”
  这般当众给一个女子喂水,着实算不上是个体面的事。
  无视周边人投来的惊诧目光,云行压着心中的苦涩,平声回道:“里子比面子重要。”
  褚骄阳轻笑的声音,将杯中的水震出了微微涟漪。
  就着云行的手,浅饮了一口后,指尖轻贴着云行的指尖,褚骄阳将杯子接了过来。
  固然是里子比面子重要,但有些体面,还是不能丢的,毕竟云行日后还要留在京都。
  她总不能让旁人继续踩他的脸面。
  “太子妃是武将之后,阿骄知道吗?”云行坐回去后,直接问道。
  褚骄阳点了点头,并告诉云行,先前在宫中时,是太子妃亲口告诉她的。
  云行听闻眉头轻皱,犹疑了一瞬后,还是开口问道:“阿骄遇到五公主了?”
  正在喝水的褚骄阳,杯子都没来得及从唇边拿开,愣愣的看着云行。
  从云行的言语和神情间,她觉得云行是凭借她的话,才有这个猜测的。
  但云行转的这么快的心思,又让褚骄阳觉得或许自己想偏了。
  他根本就是不心思转的快。
  “我没有安排人跟着阿骄,阿骄的身手,我手上也没有能跟得住阿骄的人。”
  看出褚骄阳眼中的疑惑和猜忌,云行忙解释起来。
  先前的事还没完,现在这太子又给自己添乱,云行头一次觉得自己那在褚骄阳口中那多了好几个窟窿的心,此时完全不够用。
  “五公主的婢女侍从,没你的人?”
  微低着头,双手捧着杯子抵在唇边,旁人看褚骄阳是在盯着杯子中的水,但她对面的云行,却看的清楚。
  撩起的眼皮下,褚骄阳的那双神采奕奕的眸子,正在细细的打量着自己。
  云行不知道自己该用什么样的语气和神态来说这个事,才会让褚骄阳相信自己真的是没有派人盯着她。
  最后只能带着一丝求饶的无奈,再次缓声解释道:
  “我一个大男人, 不管是什么原因,在旁的女子身边安排自己的人,若被人发现,都会影响女子的声誉。”
  “世间女子不论何身份,活着都多艰,我若无故再为她们添艰辛,就是枉读二十余年圣贤书,白晓了这世间的道了。”
  褚骄阳不忍再用冷眼逼着云行,就偏过头,轻声道了一句:“那你怎么知道我遇到了五公主。”
  “若无人激太子妃,以太子妃隐忍的性子,是不会和阿骄说自己娘家的事,这宫中敢激太子妃的,就只有仗着是太子嫡亲妹妹的五公主。”
  五公主激太子妃的话,云行不用问褚骄阳,都想得出来。
  太子妃能稳坐这个位置多年,靠的除了和善隐忍的性情外,就是太子对她的相护。
  可再相护,太子的后宫中,有得不止是她一人。
  而长居内宫的五公主,自然对这帝王的宠爱很是了解,所以一激便能中。
  云行隔着桌子,握住褚骄阳的手腕,轻声说道:“阿骄是封州团练使,再遇到五公主,不必畏手畏脚。”
  因赵雅娴的缘故,五公主又怎么会不为难褚骄阳。
  “我倒没畏手畏脚,就是有点大手大脚了,可能需要你善后一下。”
  五公主那点欺负,对于褚骄阳来说,都不够看的,因此也没有把这个当回事。
  要不是这会儿提起太子和太子妃的事,她都忘了刚才进宫,还给云行惹了点债。
  透过茶杯和面颊的缝隙,云行看到褚骄阳的唇角终于有了正常的笑,他那颗惴惴不安的心,总算好了一些。
  虽然他很想褚骄阳可以依仗他的身份,但他很清楚,褚骄阳所有的依仗,都是她自己的实力。
  他这虚无缥缈的身份,于她而言不过是锦上添花,其实可有可无。
  故而听到褚骄阳说需要自己帮忙善后,忙温声应道:“阿骄想怎么善后,都听阿骄的。”
  “我把她的鞋袜扒了,扔到了池塘里。太子妃说妻债夫还,让你赔五公主一匹蜀锦。”
  提起寸锦寸金的蜀锦,褚骄阳多少有点心疼。
  一匹蜀锦够她北大营两万将士一天的伙食了钱。
  “好,明日我让太子赔她。”
  自己妹妹惹得祸事,自己担着。
  听了云行的话,褚骄阳点了点头,表示这样很可以。
  那么值钱的蜀锦,她是真心舍不得送出去的。
  正巧小二布完菜,云行加了块鱼尾,挑净里面的刺,放到了褚骄阳的碗中。
  看着碗中的鱼,褚骄阳想起了自己刚才要问的正事。
  她本不是个爱听别人私事的人。
  但按照她与太子的交易,她和她手中的兵权,及她身后的云家,日后都会是太子妃坐稳后位的依仗。
  后宫前朝,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既然被太子当做棋子,入了这文臣武将权势更迭的暗涌中,那她此时多了解一分太子与太子妃之事,就可给自己和数万将士及云家多谋一分胜算。
  “大公子要是把故事讲的好听,我今日就不问你做戏一事了。”
  云行夹菜的手一顿,“我还是更想和阿骄解释做戏的事。”
  褚骄阳不让他说,这个事就永远插在他的心头,拔不出,按不下,磨得生疼又无可奈何。
  可褚骄阳一点口风都不肯给云行,直接将他的想法按死,“我只想好好得听故事。”
  无奈下,云行只能轻叹着气,将太子和太子妃的过往说了一遍。
  原本只是想知道太子妃底细的褚骄阳,听完这故事,将口中的饭噎下去,不敢相信的和云行确认道:“你没和我做戏?”
  “我都这样了,哪还敢为太子和阿骄做戏。”云行自嘲了句,而后又继续给褚骄阳夹着菜。
  褚骄阳心中不免暗道:见过不要脸的,但没见过如此不要脸的太子。
  为了娶武将之后,为了堵住那些世家的嘴,拐了八百个弯儿,把人家姑娘请到二公主的游湖宴上,然后把人推到湖里,自己再跳下去救人。
  众目睽睽下,搞个肌肤之亲,而后义正严词的说要对人家姑娘负责。
  争不过世家的嘴,便以侧妃的身份先将人家姑娘弄回来,三年抱三皇子,以双生子为祥瑞之兆,直接把人推上了太子妃的位置。
  这是太子算计的好,还是太子妃给力。
  只是,褚骄阳总觉得这中间有点问题,沉思了片刻,她忽得问道:
  “太子身边那么多人,他跳下去,没人拦着?”
  “是我把他踹下去的。”
  云行面不改色的话,惊的褚骄阳差点把口中的饭喷出去。
  手心按着自己的嘴良久,褚骄阳才顺过气来,哑声笑问:“你为什么踹太子?”
  “他推我,没推下去,我就把他踹下去了。”
  接过云行递过来的水,褚骄阳润了润痒疼的嗓子,失笑道:
  “所有的情,都不过是你和太子手中的棋,我倒不如太子妃看得明白。”
  什么情深,不过都是始于百般的算计筹谋。
  难怪太子妃会因五公主的话,眼中闪过苦涩。
  被作为棋子的人,这种真真假假的情深,棋子不敢要,但又不愿意放。
  “阿骄……”
  云行紧握着手中的筷子,看着褚骄阳那双冰冷的眸子,最后将一腔话,都化成了一声无法宣出口的叹息。
  “我不想听任何解释。”
  褚骄阳收了眼中的冷意,拾起桌上的筷子,继续吃着已经吃了一半的饭菜。
  这么贵的饭菜,不吃完,就是在浪费银钱。
第一百三十四章  我只是想讨阿骄开心
  吃完饭,褚骄阳没有骑马,也没有坐车,依旧是靠着两条腿,凭借早上出来的印象,往云国公府走去。
  路过一处挂着“云府”匾额的高门大户时,褚骄阳侧目看了眼跟在自己身侧的云行。
  云家果然是世家大族,随便一个旁支的府邸,都比那刘老爹的封州府衙气派许多。
  见云行的薄唇微动,褚骄阳竖起食指,放在了自己的唇上,示意他闭嘴。
  一路噤声挨到和褚骄阳回了云国公府的云行,却发现褚骄阳并未往他们院子走。
  终是忍不住问道:“阿骄要去哪里?”
  “跪宗祠。”褚骄阳头也不回的继续往宗祠走去。
  早上走的时候,云国公夫人可是有说,让她回来继续跪的。
  自己欠的债,自己还,自己惹得祸,自己跪。
  “我去和娘亲说。”
  云行没想到褚骄阳还记得这事,他那娘亲都是被爹爹惯得。
  跪也跪过了,认也认下了,还这么揪着不放,耍小性子做什么。
  “兄长这是要帮阿嫂继续惹娘亲生气?”
  云若不知道从哪里走了过来,挽住褚骄阳的小臂,“这样拎不清的夫君,阿嫂留着做什么。”
  听到云若称自己阿嫂,褚骄阳一愣,这怎么就从褚姐姐变成了阿嫂。
  把被云行握着的手抽出来,褚骄阳和云若浅笑道,“你兄长长的好看。”
  “也就这点用了。”云若从婢女手中提过一盏雕花小灯,挽着褚骄阳边往宗祠走,边低声和她说道:
  “兄长是关心则乱,跪宗祠看着是娘亲在罚阿嫂,可这宗祠也不是谁都能跪的,我就跪不得。”
  被云若戏笑靠脸讨夫人欢心的云行,负着手,缓步的跟在褚骄阳和云若的身后。
  什么里子面子,对云行而言,只要云若能把褚骄阳哄得开心,怎么着都行。
  褚骄阳轻拍了拍云若挽着自己的手。
  宗祠只有本家人才能进,女儿虽姓本家姓,但终究是外人,所以一辈子都进不得娘家的祠堂。
  因此,云国公夫人让她跪宗祠的时候,她就明白了这背后的含义。
  只是听到云若这么说,褚骄阳心中不免有些叹息,女子确实不易。
  云若在宗祠外停住了脚步,将手中的小灯递给了褚骄阳。
  接过小灯,褚骄阳进了宗祠,跪在了早上跪过的那个蒲团上,低头盘算着太子和云行的这盘棋,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下的。
  宗祠外的云若,转身就扯住云行的袖子,一副你不和我走,我就喊阿嫂的样子,逼得云行和她走出去好远后,才停了脚步。
  白嫩的手,托在云行的身前,“报酬。”
  柏叔找到她,说云行让她去帮忙哄褚骄阳时,她都怀疑柏叔传错了话。
  细细的问后,她差点笑出眼泪。
  她这个平日孤冷的兄长,竟然也有吃瘪,被人拿捏的时候。
  褚骄阳这分明就是在和他耍小性子,他竟然没看出来,还急得手足无措,不惜舍了脸面来求她。
  “没哄好,要什么报酬。”云行转身就要走。
  “再走一步,我就回去喊阿嫂。”
  云若歪着头,笑着等云行回来找她。
  “要什么。”云行回到云若的身前,压着性子问道。
  “你府中的蜀锦。”
  云行想都未想,直接拒绝了,“那是阿骄的聘礼。”
  低声嘟囔了句小气后,云若又换了个物件,“你府中那对金镶宝珠耳坠。”
  “给不了。”
  “阿嫂都没有耳洞,留着也戴不上。”云若轻轻的翻了个白眼,“兄长将它作为报酬给我,算是物尽其用,不浪费。”
  “再绕弯,什么都没有了。”
  云若那点小心思,云行自然是能看得出来。
  什么蜀锦,首饰,她自小就不喜欢这些。
  “兄长舍不得就算了,我回去休息了。”
  云若淡淡的笑了下,转身往自己的院子走去。
  云行大步拦住云若,低声问道:“娘亲又和你说嫁人的事了?”
  如果不是这事,云若怎么会放弃难得打笑他的机会。
  云若目光闪烁,没敢去看云行,也没有回答他的话。
  褚骄阳回来后,云国公夫人就抓着她一直在说嫁人的事。
  说她若是一直不嫁人,日后他们做爹娘的不在了,云若就得独自搬去别院。
  毕竟没有哪个阿嫂或者弟媳,愿意家中住个嫁不出去的姑子。
  她虽然知道自己的兄长不会这样对她,但心中终究还是没这个底气。
  “不用顾虑朝事,也不用顾虑兄长,你日后要嫁的人,需是你想嫁的才可以。”
  云若本躲闪的眼中,听到云行的话,不由得布上了点星的泪花。
  她何尝不想嫁自己想嫁的,可这事哪来的那么容易。
  云行轻抚着云若的头顶,坚定的道:“不管你嫁不嫁人,你就永远都是咱们家中的大小姐,不论何时何事,我和你阿嫂都会为你撑腰的。日后我若是让你搬离家中,你阿嫂怕是也得把我打出去。”
  云行知道,云若这几年撑着不嫁人,有大部分原因是出自他。
  云若虽是女子,但年幼时,就被大她六岁的云行,硬押着同他一起进学。
  虽然少时的云若因此对云行多有惧怕,但日日和云行在一起温书,听他和太子、和先生论时政。
  天长日久,耳濡目染的,也就知晓了自己兄长夹在世家和太子间的不易。
  因此,她不想和世家结亲,怕得是以后云行为难。
  但武将家,又没人敢娶她这个云家嫡女。
  如此一来,就将自己拖到了这个年岁。
  “兄长是有点欠打。”云若噗呲的笑了一下,一扫刚才眼中的阴霾。
  自己心中不安,想要求证的不过就是一句话而已。
  实际上住在哪里,又有什么太大的区别。
  自家兄弟,打断骨头还连着筋,更何况是从不以世俗道德约束她和云桁的兄长。
  “明日护好你阿嫂。”
  褚骄阳去赵国公府赴宴,他虽然可以同去,但作为外男,也只能留在前厅。
  拍了下云若的头,云行回了宗祠。
  看着挺直跪着的褚骄阳,云行心中说不出是何种滋味。
  他明白褚骄阳跪这宗祠,为得不是那个儿媳的身份,为得只是他。
  若是易身而处,他也会这样跪着,也不希望褚骄阳为自己去和家人生不快。
  因此他拦不得褚骄阳,也不能去再找自己的娘亲分说。
  就只能站在这高门下守着她。
  抬头看了眼圆如玉盘的满月,云行把目光落在了宗祠外的路上,轻叹了口气。
  他那刀子嘴豆腐心的娘亲,真是掐着时间,打发白嬷嬷过来传话。
  “夫人说明日要去赵国公府做客,就免了少夫人的跪,请大公子明早带少夫人到前厅用饭。”
  云行将褚骄阳扶起来,俯身去帮她揉膝盖。
  “这是宗祠。”褚骄阳躲开云行的手,反手拉着他出了宗祠。
  刚下了祠堂的高阶,云行就将褚骄阳抱了起来。
  “放我下来。”
  用力按住云行的肩膀,褚骄阳从他的双手上翻身落了地。
  “那我背阿骄回去。”
  看着单膝蹲跪在自己身前的云行,褚骄阳气得低吼道:“有完没完,府里全是人。”
  “没完,背得是自己夫人,走哪都不怕看。”
  云行说的理直气壮,褚骄阳听的满脑子气闷。
  这人是被自己给气疯了?
  一站一半蹲的两个人僵持了许久后,褚骄阳终是因为云行那句:我只是想讨阿骄开心的话,忍不住心软的败下阵。
  俯身环住了他的脖子,趴在他的后背上,一同回了云行的院子。
  正在问云国公镯子被他放到哪里去了的苏昭,听完白嬷嬷说自己儿子死乞白赖求着背媳妇回去的事后,气的瞪了眼一旁的云国公。
  云国公委屈的低声哄道:“这年轻人的小乐趣,咱们那个时候不也有过吗。”
  横了眼云国公,云国公夫人微红着脸,继续找那对被云国公随手放起来的镯子,“看着又精又灵的,结果是个锯嘴葫芦,叫声娘亲,就这么难吗!”
  “笨点好,笨点,夫人才好拿捏。”云国公跟在自己夫人身后,左看看,右看看。
  云国公夫人嫌弃他碍事,往旁边推了一把,“你当我傻啊,她会是个笨的?”
第一百三十五章  徽州云氏族谱
  云行本想与褚骄阳解释那做戏之事,但奈何他如何与褚骄阳俯首做小,如何好声哄着,褚骄阳就是告诉他,自己不想听。
  这一夜,矮榻上的云行近一夜未眠。
  床上的褚骄阳,却睡得香甜酣畅。
  故而早起后,褚骄阳站在矮榻前,居高临下的俯瞰着云行眼下的那抹微暗之色,没心没肺得笑问他。
  与她这样的煞神同屋而住,怎么还能被小鬼搅的睡不着觉。
  坐在矮榻上的云行,揽住褚骄阳的腰,把人带到自己的近前,“心中的鬼,不好驱啊。”
  “这里那多窟窿,找一处关进去就好了。”褚骄阳嬉闹的点着云行的胸口。
  “锁丢了,关不住。”
  松开手,云行起身去洗漱更衣。
  今天褚骄阳要去赵国公府,他则需要先进宫一趟。
  褚骄阳在五公主手上虽是没吃到亏,但五公主为难她也是真,他总是要给褚骄阳找回来的。
  再者眼见要到年底了,褚骄阳没说,可他也清楚,褚骄阳这般急着逼赤丹和察汗明哲选和亲的人选,是想尽快赶回封州。
  能因为赵雅娴的事,在京都多停留一日,已是实属难得了。
  两人收拾妥当后,动身往前厅走去。
  路上,云行低声问褚骄阳:“阿骄为何一直称爹娘为国公和国公夫人?”
  褚骄阳一怔,反问道:“不这样称呼,难道还称爹爹和娘亲么?”
  她又没有与云行再婚,这样称云国公夫妇,那不是明晃晃的惹他俩不高兴吗。
  云行顺着褚骄阳的话,反问道:“为何不能这样称呼?”
  见褚骄阳迟迟不答自己的话,云行让汲珠先去前厅,告诉云国公夫妇,自己和褚骄阳晚点过去。
  而后拉起褚骄阳的手,就往宗祠那边拐去。
  褚骄阳满脑子疑惑和担忧的扯住云行,“国公和国公夫人还等着呢,有什么事晚点再说。”
  “若是为此事,爹娘不会计较咱们晚去的。”
  见云行这般说,褚骄阳也没有再与他拉扯。
  入了宗祠,云行供了香火后,带着褚骄阳来到牌位旁边的空室。
  从桌子上拿过一本古旧质朴的书,递到了褚骄阳的手中。
  “阿骄看最后一页。”
  褚骄阳迟疑了一瞬,按照云行的话,将《徽州云氏族谱》翻到最后的那一页。
  入眼的便是云国公府这一脉人的名讳。
  云行的名讳旁,赫然写的是褚骄阳三个字。
  那字迹,褚骄阳根本不需要分辨,便知是云行亲笔所书。
  微旧的纸张,墨香已散的字迹,都足以说明这名字,写在很久以前。
  褚骄阳一直以为云行说她是他的妻,是云行心里这样认为,就这样和她说的。
  不想,竟不是她想的这样。
  难怪他说云国公夫妇认不认,都得认她这个儿媳。
  按照先前云行说的,当年他没认下那休夫书,那么今日的她,确实真真实实的是云行的妻,云家的长媳。
  “为这三个字,你挨了多少戒尺?”
  指尖缓缓的滑过自己的名字,褚骄阳垂下眼皮,低声问云行。
  她不相信,这个名字能那般轻松的就写在这族谱中。
  当年她将云行和云家那般折辱,云国公夫妇怎么会轻易同意云行继续这段婚事,并把自己的名字写到族谱之上。
  她的名字一落,不论生死,都是占了云行的妻位。
  若此生她与云行不复相见,云行又不肯和离,那么褚骄阳三个字,就是困住云行的一把锁。
  他娶不得妻,只能纳妾,而妾室的孩子,一辈子都是庶子庶女。
  庶子如何能承继云国公府。
  幸而云国公府还有嫡次子云桁,不然她当真是一人断了云国公府的后继了。
  “你是我三书六礼求娶回来的妻,理应入云家族谱,此生与我并肩而立。”
  他原是没想给褚骄阳看这个族谱的,他总觉得这样会让褚骄阳生出禁锢感。
  虽然他强硬得把褚骄阳拉回这段婚事中,但也希望她能不被这婚事所困,做她想做之事。
  只要她知道,他会在她的身后,为她守着,撑着,她不用顾虑任何事就好。
  可经过昨日赵元恺说的逢场作戏之事后,他惊觉还是自己做的不好,才会让褚骄阳对自己生出质疑。
  当年应下与褚骄阳的婚事,他从不否认,那是起于无关风月的私心。
  但他也很确定,那日在柳树下见到翘首窥探他马车的褚骄阳时,这婚事就染上了风月。
  今日他将这族谱放在褚骄阳手中,是在无声的为自己解释那做戏之事,也是在无声的告诉褚骄阳,他们有的不只是夫妻之实,他们也有夫妻之名。
  三年前那场变故,他尚能护住他们的夫妻名分,日后不论再发生什么,他依旧能护住褚骄阳,护住他们的夫妻名分。
  将族谱从褚骄阳手中抽出来,放回条案上,云行温声道:“一会儿阿骄记得改口叫爹爹和娘亲,好把娘亲扣了三年的镯子,讨回来。”
  褚骄阳抿着双唇,点了点头。
  云行不愿说,她也就不去追问了。
  她自己心里清楚并记得,云行为他们之间的夫妻名分,所做的就好。
  “幸亏我在封州没嫁人。”
  这要是嫁人,岂不是给云行带了绿帽子。
  想到这,褚骄阳不由得心生一阵后怕,觉得自己应当找个机会,把云行这三年干的事都问个明白。
  不然再像这样背着她做完,又不告诉她,到时候她弄出一些不可挽回的事,可怎么办才好。
  正牵着褚骄阳的手,往前厅走的云行,被她这小声嘀咕的话,逗得停住了脚步,“阿骄要是在封州嫁人,倒还好了。”
  “把休夫书签了给我,我这就回封州嫁人。”
  拍了下褚骄阳递到自己近前的手心,云行笑道:“阿骄要再嫁人,太子比我这个假前夫还要急。”
  褚骄阳瘪嘴冷哼下,太子急得哪是他俩的婚事,急得是怕她这个疯狗扯断了绳索。
  她要是在封州嫁人,太子会马上把云行送到她身前,将那婚事搅散。
  临近前厅时,云行再次低声提醒褚骄阳,别忘了改口。
  纵然路上做了多次的预演,可当褚骄阳看到坐在餐桌旁,面带不喜的苏昭时,还是磕磕绊绊的唤了声“国公夫人。”
  苏昭看着自己那不争气的儿子,低声提醒着褚骄阳,便把原本已经放到了锦盒上的手,又收了回来。
  “既然不愿入我云国公府的门,晚点你们就搬回去住吧。”
  这宗祠也跪了,族谱也看了,怎么还不愿意认公婆。
  云国公府自问这么多年,除了在赵雅娴一事上的沉默,算是对褚骄阳有所亏欠外,别的他们都不曾亏欠于她。
  如今却接二连三的不肯改口,她和云国公即便再心疼儿子,也由不得褚骄阳这样作贱。
  “您这般不喜欢阿骄,阿骄如何敢称您娘亲。”云行伸手去扯跪着的褚骄阳,“我带阿骄回府,本也是没想多住,既然娘亲不留,那我就带阿骄回家了。”
  见云行因为自己和云国公夫人生了口角,褚骄阳忙朝他轻摇头,示意他不要再说话,以免激怒云国公夫人。
  可云国公夫人早在褚骄阳不肯改口时,便被激怒了,此时云行的话,无异于火上浇油,直接让她怒声低吼道:
  “你这个逆子带她回府,为得是让她认我们这双公婆吗?你为得是用云国公府的脸面,给她在京都世家面前做脸!”
  虽然褚骄阳是她云家的媳妇,但别人却不知道。
  这般正大光明的带回云国公府,无非就是要堵住京都之人的口,告诉京都众人:
  褚骄阳是他云行放不下的旧事,是他云行费尽心思求回来了的。
  本在用力拉着云行,让他不再开口激怒苏昭的褚骄阳,瞥见苏昭抄起桌上的锦盒,朝云行砸了过来,便忙站起身,将云行挡在身后,想要自己挨这一下子。
  不想反被云行揽着腰,将她移了位置,把她护在了自己的身后。
  眼见云行未躲也未接那砸到身上的锦盒,褚骄阳顾不得礼数,直接从云行的臂下转到他身前,俯身堪堪接住那将要落地的锦盒。
  这里的镯子要是摔碎了,那事情可就一发不可收拾了。
  双手捧着锦盒,褚骄阳再次跪在了苏昭面前。
  “爹爹,娘亲,我带阿骄回家。”
  云行伸手把锦盒拿起,放回桌子上,而后托着褚骄阳的手肘,让她起身。
  褚骄阳压了压自己的力道,没让云行把她拉起来。
  自己嘴笨惹出来的事,云国公夫人生气也是应该的。
  她好生的道歉,哄一下,大概云国公夫人得了台阶下,这事也就过去了。
  结果被云行这么一呛声,把事情给弄得复杂了。
  解铃还须系铃人。
  想到这,褚骄阳将自己手肘从云行的手中抽了出来,回望着云行,磕磕绊绊的说道:
  “你别说话,你去,爹爹那边坐着。”
第一百三十六章 新媳敬茶
  被褚骄阳叫做爹爹的云国公,忙不迭得笑着应了她一声,并喊云行坐到他身边来。
  听到苏昭手拍桌子的声音,云国公又立马收了脸上的笑,低声呵云行:
  “枉费我这么多年的言传身教了,竟不听自己夫人的话。”
  此话一出,气得苏昭又拍了下桌子。
  褚骄阳一愣,马上推了一把云行,“听话。”
  云行知道今日这样离开,往后褚骄阳若再想进云国公府的门,就真的是难于登天了。
  但他也不能听褚骄阳的话,去一旁坐着,看她独自跪在这里认错。
  因此做出了半步的退让,“我不说话。”
  而后撩起衣袍,跪在了褚骄阳的身边。
  看着直挺挺的跪在自己身前的两个人,苏昭抚着胸口良久后,注视着云行,沉着声,一桩一件的历数着:
  “当年大婚前,你怕她受拘束,跪着逼我们许你另开府邸;大婚第二日,你跪着逼我们喝下你替她敬的新妇茶,认下她这个儿媳;封州回来,你又跪着逼我们承诺她回府时,不得难为她。”
  抖着手,云国公夫人指着宗祠得方向,厉声喝问:
  “今日你云行又想跪着逼我们做什么!”
  她养了二十多年的儿子,竟这样一次一次的为别人逼迫自己。
  “我和你爹爹在你云行眼中,当真就是那恶毒的公婆,让你这般护着她?”
  她虽有不喜,可这么多年,但凡她应了云行的事,就从未有过再次插手的时候。
  她既然应下云行,会认褚骄阳这个儿媳,自然就会把她当成儿媳,自然也会爱屋及乌。
  她气的不是褚骄阳嘴讷,气得是自己养了二十几年的儿子,竟不信自己。
  褚骄阳根本无暇去思索苏昭所说的那些事,只知道眼下再让云行这般逼迫下去,定会让苏昭彻底寒了心。
  她早已经没有了娘亲在旁,如今更是不想云行因为她,与自己的娘亲生分了。
  云国公夫人虽面对自己有所不喜,但褚骄阳也能看得出来,云国公夫人从未想真正的难为她。
  今日若是换了别家婆母,这会儿话中的指责,定都会是指向她的。
  指责她勾着自己儿子不放,指责她破坏她们母子的感情,指责她当年做下的旧事等等。
  “一切都是儿媳嘴笨的错。”褚骄阳双膝跪着往前挪了一步,深深的叩首道:
  “儿媳自幼失怙,多年不曾有机会开口唤娘亲二字,所以一时间就嘴笨了,还请娘亲再给儿媳一次机会。”
  一旁正愁没有台阶的云国公,马上起身来到苏昭身旁,好声的安抚道:
  “多年不叫娘亲,孩子一时生疏也是难免的,再加上夫人肯认她这个儿媳,她高兴的语迟了些,才有这误会。”
  云国公一只手顺着苏昭的后背,一只手悄悄的点着冷脸跪着的云行。
  明明自己媳妇一两句话就能安抚好的,结果逼得自己娘亲,当着自己媳妇的面,把旧事都抖了出来。
  知道是他一颗心都扑在了褚骄阳的身上,不知道还以为他除了褚骄阳,就娶不到别的女人了似得。
  云国公暗暗的叹了口气,这逆子当真是要活生生的把自己夫人气病了,才能消停。
  可眼下自己若是再和夫人一起质问他,那这早饭,怕是得吃到中午去了。
  悄悄的看了眼被自己气得面色有些不大好的苏昭,云行垂首低声给她认错:
  “都是儿子不孝,恳请娘亲给儿子和阿骄一次机会。”
  褚骄阳为他低了头,他要是再硬着脖子,就枉费了褚骄阳的一番心意。
  而且云国公夫人说的也没错,他们确实没有刻意的为难过褚骄阳。
  可他也不后悔刚才那样顶撞云国公夫人。
  他主动带褚骄阳从云国公府回自己的府邸,和云国公夫人把褚骄阳撵回他的府邸,那是完全不一样的。
  虽然他知道褚骄阳不需要云国公府为她在京都撑腰,但是京都人却是惯会落井下石的。
  如果她这次入京,不管因何理由没入云国公府,或者这般离开云国公府,在京都人的口中,都会把她从头羞辱到脚。
  所以他才会带褚骄阳先回了云国公府。
  唯有这样,那些人的嘴巴才会有所顾忌。
  苏昭别过脸,指尖轻轻的拭过自己的眼下。
  一言不再发,一眼也不再看褚骄阳和云行。
  就像云国公先前劝她的,纵使对褚骄阳不喜,但因为盼着自己儿子好,他们也会接纳褚骄阳。
  可如此一而再,再而三的被自己儿子逼迫,她这个做娘亲的,也会心累,委屈。
  这片刻的安静中,褚骄阳出奇冷静的在脑中过着之前发生的所有事。
  此时她能确定,那个帮她查芙姐旧事的云府,不是什么云家的旁支。
  那是云行的府邸。
  或者可以说是她和云行的家。
  也确认了苏昭说的,云行三次为她跪祠堂,三次为她受戒尺的起因,也猜出了云行是怎么样把自己的名字写到族谱之上的。
  想来他那所不喜的海棠花,也是为自己种的。
  当时在东宫,她尚未留意云行说海棠树数量时的特别之处。
  她于十九岁那年的春季,嫁给了云行,今年的秋季,她二十二岁,与云行同回了京都。
  他府中二十二棵西府海棠,今年结果十九棵。
  就算这数字是巧合,那她也愿意当是云行对她的偏爱。
  在封州矿道时,自己逼问他三次是否娶妻,他都坚定的告知自己:娶了。
  确实是娶了。
  三年前娶的她,而后就没放开过手。
  在他心中,从始至终,自己都是他的妻,从未变过。
  哪怕自己对三年前的旧事,没有一句解释,他也从未想过要放弃他们之间的夫妻名分。
  虽然她早已坚定自己对云行的心,坚定自己收复幽宁二州,去掉叛国罪臣的身份后,愿为他马归南山,封枪藏剑,安居于后宅。
  但她现在不想让云行再等自己,也不想让自己等得太久。
  余生不长,除了被人执为棋子,谋天下外,她也该为自己自私一下。
  此刻前厅内,静的漏壶那滴滴答答的滴水声,都被无限的放大了许多。
  而前厅外,云桁紧张的贴着门框,留意着里面的情况。
  站在他身旁的云若双手紧握着,望眼欲穿的盯着从远处走来的侍女,心中暗暗埋怨着,取两盏茶,竟然这么慢。
  里面那各有各理的局面,一旦僵持久了,人就容易进了自己的死结中,到时候结起来就难了。
  见那侍女步子稳得很,云若等不及,就直接自己提着裙摆下拉台阶。
  亲自接过托盘,云若疾步走回了前厅门外,松了口气,定了心神后,进了前厅。
  “请阿嫂,给爹爹和娘亲敬茶。”
  褚骄阳听到云若的话,缓缓的抬起头,看着还侧着脸,不肯看她和云行的苏昭,小心翼翼的端起茶杯。
  本要先给云国公敬茶,不想云国公连着给她递了两三次眼色,示意她先敬自己的夫人。
  跪着往云国公夫人身前挪了两步,双手将茶杯托过额头,抿了下嘴,褚骄阳脆声说道:
  “儿媳给娘亲敬茶,请娘亲用茶。”
  因先前云国公夫人不肯再理会她和云行的事,褚骄阳都做好了这茶要敬许久的准备。
  不想她的话说完不过片刻,手上就一轻,茶杯被云国公夫人接了过去。
  浅浅的饮了口褚骄阳敬的媳妇茶,苏昭终于肯再次正眼看着,这个已经在她云家族谱落户三年的新媳妇。
  褚骄阳又端起另外一杯茶,转向云国公那边,将茶杯托过额顶,脆声说道:
  “儿媳给爹爹敬茶,请爹爹用茶。”
  “好,好。”云国公一脸笑意的俯身接过褚骄阳敬的媳妇茶,喝了满满一口烫嘴的茶水,“到底是儿媳妇敬的茶,甚甜。不像那逆子敬的茶,口齿留苦,是吧,夫人?”
  云国公轻推了一下苏昭,提示她将镯子给褚骄阳。
  “苦,你不也喝了。”
  苏昭冷哼了句云国公后,将锦盒放到了褚骄阳的手中,“这是云家祖传的玉镯,你收着就好,不用日日佩戴。”
  褚骄阳再次恭敬的给苏昭叩了头,“多谢娘亲。”
  这要是金银镯子,她大概还敢戴一下。
  玉镯在她手腕上,大概过不了十二时辰,就得死无全尸了。
  这镯子,她找个好地方,好生供着吧。
  “都起来吧。”
  口也改了,儿媳也认了,苏昭也不愿在看着褚骄阳和云行跪在自己身前。
  终究是两个孩子,她一个大人,和孩子太过计较做什么。
  安安稳稳过日,比什么都好。
  “用过饭,我带你和阿若去赵国公府赴宴。”
  刚被云行扶起的褚骄阳,听到云国公夫人这句话,不由得一怔。
  当着婆母的面,处理爱慕她儿子的小姑娘,这不是离再次惹怒婆母不远了吗。
  谁家婆母不是希望儿子房中的女人,多多益善。
第一百三十七章  云国公夫人的偏爱
  用过饭,云国公夫人就带着褚骄阳和云若出了国公府。
  “娘亲,我想和云行说句话。”
  刚要上马车的云国公夫人站在车梯上,回身看着褚骄阳,“我云家还没苛刻到,不让媳妇和夫君说话私话的地步。”
  褚骄阳轻声应下,并目送云国公夫人优雅的上了马车后,转身去后面找云行。
  昨天她本应在皇家驿站等赤丹的答复,但被云行强行给带走了。
  今天她还要去赵国公府,因此只能让去东宫的云行,帮自己盯着这件事。
  太子虽说让她在京都多待一段时日,可封州那边的情况,还有饮马镇的情况,她自己心里很清楚。
  所以和亲能一天定下来,她是断不会让这事拖到两天的。
  “我也正想与阿骄说此事。”
  原本就站在车旁等着褚骄阳的云行,听到褚骄阳请自己帮忙,不由得心中微微泛苦。
  觉得她还是在计较此前那做戏之事,才会在此时,知道他们本就是真真实实的夫妻后,还请他帮忙,而不是理直气壮的让他给她做这事。
  “今天我会让太子亲自去招察汗明哲定日子,并让户部把草拟出来的通商协议和具体事宜,交给圣人过目,如果顺利,阿骄这两日,就可以返回封州了。”
  褚骄阳先是蹙了下眉,而后笑道:“不想我家夫君竟能做得了太子和户部的主。”
  “因为你夫君手中掐着他们所求的利益。”
  圣人还未退位,所以这通商一事,太子愿意紧锣密鼓的推进,到底还是顾忌圣人。
  他云行这二十余年与之为谋的,从始至终都只有皇权,而非独吊在太子的树上。
  他将通商之事谋与圣人,换圣人压太子和亲,换大魏户部财帛银钱丰裕。
  此举虽然让太子失了登基后的一件盛事,但他相信,只要通商后,褚骄阳就能抓住机会,为太子登基送上比通商更为重要的贺礼。
  这份贺礼,足以让她脱掉那“罪臣”自罚。
  看着眉眼间尽是戏笑之色的褚骄阳,云行忍不住伸手点了下她的额间。
  “一会儿我忙完了,去赵国公府接你。”
  “你去善后,应该更好一些。”褚骄阳俏声笑道。
  前有赵雅娴,后有云国公夫人,她总要二选一,得罪一下的。
  “好,我去善后,只要阿骄尽兴就好。”将褚骄阳鬓边的点星发丝顺到她耳后,云行说道:“去吧。”
  褚骄阳没有听话的离开,反倒是瞄了下左右,示意云行低下头。
  云行虽心有不解,但还是顺从的低下头,靠近了褚骄阳的面颊。
  “你带我回家,我帮你驱心鬼。”
  双唇飞快的贴了下云行的面颊,褚骄阳转身头也不回的朝前面的马车走去。
  为了配合赵国公府的戏台子,她用“做戏”的事,憋了云行一天,自己也看了他一天的笑话。
  如今自己马上要登台了,再继续用这事憋着云行,就是自己不地道了。
  还未走到前面的马车,褚骄阳就看到云若在朝自己招手。
  “娘亲喜静,让阿嫂和我另乘一车。”云若挽着褚骄阳的手腕往自己的马车走去。
  刚刚还在想,如何和这个新婆母怎么相处的褚骄阳,顿时感觉自己得了救。
  赵国公府与云国公府,同在一条街上,因此褚骄阳还没给云若讲完苏文俊在封州的事,马车就停住了。
  起身下了马车,她学着云行扶着自己下车的样子,抬手去扶云若。
  “阿嫂就是比兄长会疼人。”云若搭着褚骄阳的手,下了马车,低声在褚骄阳耳边说道:
  “阿嫂,咱们快刀斩乱麻,然后我带阿嫂去看兄长的笑话。”
  褚骄阳看了眼站在高门下,迎着各世家女眷的赵国公夫人和赵雅娴,故作为难的轻叹了口气。
  “麻烦不找我,我也不能主动抽刀啊。”
  今日云行进宫把事情定下来,她马上就得返回封州。
  本就时日不多,这能一刀解决的事,她当然是不愿意耗费太多的时间。
  云若敛了先前眉眼间小女儿的戏笑,下颚微抬,目光冷清的看着正在望着她和褚骄阳的赵雅娴。
  “一个不灵光的麻烦,等会儿阿嫂看我的。”
  赵雅娴之事,虽然是圣人与太子故意为之,想借此一点一点蚕食掉世家间的联姻。
  但云行终究觉得这样对赵雅娴不公。
  如果当初没有苏昭主动议亲一事,太子也不会抓到这个机会,把赵雅娴的婚事推到骑虎难下的地步。
  所以她曾经受云行所托,私下劝解过赵雅娴。
  不想赵雅娴竟以为云行是心疼她,就大肆和闺中小姐妹吹嘘,还借此在京都散播各种自己与云行之事。
  想通过世人凿凿之言,压迫云行娶自己。
  如此脑袋不灵光的人,想进她云家,除非是她兄长再逼迫爹娘一次。
  可是她兄长的人和心,都被她身旁这个英气飒爽的武将阿嫂给勾走了。
  看到苏昭也下了马车,云若稍稍退半步,跟在褚骄阳身后,一起去找苏昭。
  新认得儿媳是什么性情,苏昭还不太清楚,但自己生的女儿是什么性情,她再清楚不过了。
  因此看着故意将第一世家嫡女姿态端得稳稳的云若,苏昭压下想要翻起的眼皮,沉声说道:
  “收起你的小心思,她也不是个笨的。”
  苏昭不信,一个能在军中混迹多年,压住一群男人,让自己儿子宁愿独守空房,也不肯认下休书的女人,会是个笨的。
  自己这女儿,要在关公门前耍大刀,也不先掂量一下自己的斤两。
  云若和褚骄阳都以为云国公夫人说的是赵雅娴,便各怀心思的看着疾步走下高阶,前来迎她们的赵国公夫人母女,相视一笑。
  赵国公夫人给苏昭送请帖,不过是走个场面,因为京都的夫人圈,都知道苏昭平日很少参加宴席。
  所以见到从马车上下来的人是苏昭,赵国公夫人低声叮嘱了赵雅娴不要乱说话后,忙带着她急忙前来迎接。
  苏昭和赵国公夫人相互行了礼,一旁的赵雅娴也甜甜的唤了声“云伯母,阿若姐姐。”
  随后,赵国公夫人将目光落在了穿着军服的褚骄阳身上,明知故问道:
  “不知这位女将军如何称呼?”
  未等褚骄阳应话,苏昭开口打笑道:“今日贵府的赏菊宴,不就是为她摆得吗?赵夫人怎么会不知道她是谁。”
  苏昭这笑中带着挖苦的话,让赵国公夫人一怔,讪笑道:“见褚团练使是随着云夫人一起来的,我就有些着相了。”
  “赵夫人着相也是应该的,毕竟我云家儿媳,比一般的后宅闺秀多了封州团练使的官职。”
  赵国公府这次摆得赏菊宴,为的就是想借众人之口,再次向褚骄阳提及赵雅娴与云行的事,逼迫褚骄阳与云行心生嫌隙。
  为此请了不少京都各大世家的夫人小姐媳妇。
  这会儿一些刚到赵国公府门前的各家人,都放慢了脚步,偷偷打量着褚骄阳,并暗中留意着赵家和云家两位夫人的交谈。
  当听到云国公夫人说褚骄阳是她云家儿媳时,绝大多数的人,都顿住了脚步,忍不住再次打量褚骄阳。
  那日云国公府中门大开,小公子云桁亲自带人,将当年休了自己兄长的褚骄阳迎回府之事,不过几盏茶的功夫,就传遍了京都世家贵族的前厅后宅。
  所有人都在等着看,褚骄阳是如何被云国公夫妇扫地出门的。
  不想等来的是,云国公夫人在众人面前,承认褚骄阳是云家儿媳的话。
  这好比本是一锅烧热的油,等着肉下锅。
  结果等来的却是块巨大的冰坨。
  瞬间炸得油花四溅,砸得油锅露底儿。
  “云伯母,她当年……”
  赵雅娴第一个沉不住气的,出声要将当年的旧事说出来,但被她身旁的赵国公夫人拉了下袖子。
  当年褚骄阳休夫一事,大家都心知肚明,在背后议论没问题,但谁要是当着云国公府人面前提及,那就是在和云国公府结仇,和圣人作对。
  云国公府的旧伤疤自然是要掀,但这个人不能是她家的女儿。
  冷眼瞧着赵雅娴一脸愤恨的样子,褚骄阳心中不免犯了嘀咕。
  她都知道,这未来婆家的伤疤不能掀,未来婆母不能惹的道理。
  赵雅娴这哪壶不开偏提哪壶的勇猛脑袋,自己的婆母竟然还觉得她不笨,这偏爱太明显了吧。
第一百三十八章  五公主的小鞋
  褚骄阳跟在云国公夫人身侧,进了赵国公府后。
  赵国公夫人以不想拘着小辈为由,将各府年长者请到了戏台吃茶看戏,然后让赵元恺的夫人李绮文和赵雅娴招待各府的儿媳、小姐。
  对此,褚骄阳觉得甚是和心意。
  毕竟她不好当着自己婆母的面,去收拾婆母偏爱的赵雅娴。
  跟着一众穿红带绿的媳妇小姐往花园走时,褚骄阳瞥见回廊下,赵国公夫人正拉着赵雅娴和一个穿着藕粉色裙衫的小姑娘说话。
  跟在褚骄阳身侧的云若,冷得开口道:“脑子不灵光,出门爹娘都得给找个伴看着。”
  居然当着她们云国公府的面,提她兄长的旧事,当她们云国公府的人都和她一样傻不成。
  在这种当场合,去较真儿失了颜面的旧事,只会让仅剩的颜面,荡然无存。
  再者,她兄长自己都不计较,旁人又有什么资格计较。
  微翻了下眼皮,云若给褚骄阳介绍赵雅娴旁边的小姑娘,“那是崔兰月,崔国公家的小女儿。”
  褚骄阳眼珠微动,低声问道:“太子侧妃的娘家妹妹?”
  太子妃和她说过,五公主的舅家是崔国公,五公主的姨母和赵国公夫人是妯娌。
  因此这崔家女和赵家女也算是沾亲带故了。
  褚骄阳四处望了下,不免心生疑惑。
  既然都是沾亲带故,五公主又为赵雅娴为难了自己,怎么今天没出现在这里呢?
  “阿嫂看。”云若轻扯了下褚骄阳,“又来个支招的。”
  褚骄阳顺着云若的话看去,就看到刚才她还默念的人,正在一众侍女搀扶下,一步一微顿的往她这边走来。
  昨日在宫中时,虽她也没见五公主有脚疾 啊。
  怎么今天走路,这样迟缓,好似脚下生刀一般,步步剜心。
  再瞧五公主那一副强忍着撕人的面目,褚骄阳大致断定,五公主的脚疾,是她惹出来的。
  “臣见过五公主。”褚骄阳抱拳行礼道。
  五公主粗声冷哼道:“知道自己是臣,还靠男人给本宫穿小鞋,也不怕落了自己的臣子本分。”
  “五公主的鞋子小?”
  褚骄阳弯腰伸手去提五公主的裙摆。
  “你放肆!”五公主抚着侍女的手,慌忙后退,躲开褚骄阳的手。
  褚骄阳抚了抚手上并没有的灰尘,直起腰身,低眉顺眼回道:
  “多谢公主提点,臣回家一定将公主的话转达给夫君,让夫君莫忘了臣子本分,记得公主的好。”
  低着眼皮,从五公主裙底的缝隙中,看着她那不敢完全落地的小脚,褚骄阳不由得偷偷发笑。
  这可真是穿了小鞋。
  刚才她俯身去撩五公主裙摆,激她后退,为得就是想要看一下她的脚。
  五公主的脚虽然娇润小巧,但挤进这巴掌大的小鞋里,想来也是十分不容易的。
  赶过来接待五公主的赵雅娴,听闻褚骄阳的话,不由得冷笑连连。
  到底是穷乡僻壤出来的粗鄙武将,竟还当五公主说的是什么好事呢。
  这种脑子愚钝之人,娘亲居然还让崔兰月这小丫头来看着自己。
  真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你那夫君要是知道什么是臣子本分,就不……”
  “公主,太子还等着您回去一起用膳呢。”
  五公主身边侍女的低声提醒,打断了她如吃了炮仗般,火气肆意的话。
  想到太子对自己的警告,想到侍女把自己脚塞进这小鞋里时,云行的冷眼,想着一路跟着自己的那个胖脸长川,五公主狠狠的甩开了扶着自己的侍女。
  “昨日是本宫言辞不当,今日特来给你致歉。”
  草草的朝褚骄阳福了下身子,五公主再次把手搭在侍女的手上,转身准备离开。
  “没事,云行说了,臣就是扔了公主百双鞋袜,他也是赔得起的。”
  五公主的话虽然被侍女打断了,但褚骄阳还是能猜出来,五公主脚上这双小鞋,是出自云行的手。
  至于她给自己的道歉,那是云行找太子,给她穿的另外一双小鞋。
  褚骄阳那一脸小人得志的样,惹来了除云若外,其他在场人的一致鄙夷。
  云若则是暗暗怨念,她兄长的大礼,怕是要拿不到了。
  就这一句装傻充楞的话搅下去,那赵雅娴就得巴巴的上钩。
  “以为靠上了世家,就麻雀变凤凰,不要脸的沾沾自喜了?”
  五公主脚下的疼,让她不想再多停留一刻。
  撂下脸子,拒绝了赵雅娴的攀谈,让人扶着自己快步离开了。
  李绮文因得了夫君赵元恺的叮嘱,知道褚骄阳心思与一般女子不同,所以招呼完先进花园的各家媳妇小姐后,忙出来找自家小姑。
  以免小姑一时心急,到褚骄阳近前讨不得好,又惹了云家的不满,她再因此挨赵元恺的数落。
  看到那些未入花园的媳妇小姐,正三三两两的聚在花园外,交头接耳的小声谈论着褚骄阳和五公主的事,李绮文便忙出声唤众人入花园赏菊花,吃蟹子。
  见自家小姑子赵雅娴正追着褚骄阳而去,李绮文疾行了几步,抢先来到褚骄阳的近前。
  “曾听夫君说褚团练使巾帼不让须眉,今日一见,竟比夫君说得还要飒爽。”
  “多谢少夫人夸赞,少夫人风姿绰约,我见了也是心生欢喜。”
  褚骄阳真诚的夸赞了一句后,随着李绮文的步子,进了赵国公府的后花园。
  各色各样的菊花,被放置在回廊下,假山上,池塘旁。
  微风拂过,水面波动,花枝摇曳。
  歌舞升平,岁月嬉闹,大致也就是如此。
  因为来的宾客多,李绮文不能一直陪着褚骄阳和云若,将她们引到池塘旁的亭台内,就带着赵雅娴又去接别的宾客了。
  忽视了周边人把自己当成菊花赏的眼光,褚骄阳将小桌上的茶点都尝了一遍,并在心中给它们排了名次。
  心中盘算着,回封州前,给刘老爹和刘瑶买点京都的糕点带回去。
  云若将茶水推到褚骄阳面前,“咱们府中厨子做的糕点,比赵国公府的好吃。”
  褚骄阳笑了笑,好吃她也没工夫吃啊。
  回京都这几天,也就今天算是最悠闲的了。
  端起茶杯,轻吹了下杯中的热茶,褚骄阳浅饮一口,发觉并没有她想象中的烫口,不免转头去看云若。
  “兄长不喜喝热茶,我凉习惯了。”
  云若说完,去接褚骄阳手中的茶杯,想给她续上热茶。
  看着云若有些闪烁的目光,褚骄阳心中暗笑,这小姑娘嘴虽然厉害了点,但却不是个会说谎的人。
  她虽未细看过云行爱喝什么茶,但也知道他喝的都是烫口的热茶。
  只有给她倒茶时,才会将茶水凉到半温,方便她大口的喝。
  “我也喜欢喝温茶。”
  褚骄阳躲过云若的手,又喝了几口茶水,把糕点的干涩压了下去。
  “茶要趁热品,才甘甜回味。”
  褚骄阳刚将手中的茶杯放下,赵雅娴带着崔兰月就来到了她的近前。
  拿起桌上的茶壶,赵雅娴温笑着给褚骄阳续茶,“茶放凉了再饮,自是难觅当时的回甘了。”
  褚骄阳眉目带笑的看着白净娇俏赵雅娴,心说这姑娘是在讽刺自己,强喝云行这杯当年被自己放冷了的茶呗。
  随着赵雅娴手中茶壶越提越高,褚骄阳面前的杯中水,也被倾入的热茶,溅出越来越大的水花。
  褚骄阳侧身将云若挡住,看着溅在自己身上的茶水,有些为难的问道,“阿若,我这军服脏了,怎么办?”
  “阿嫂只能找太子帮忙,让户部给阿嫂送一套新的。毕竟这是官服,咱们只能从户部要了。”
  褚骄阳点了点头,恍然似想起什么,当即一脸温善的和赵雅娴说道:
  “赵小姐的兄长是户部侍郎,不知道赵小姐能否和你兄长说一下,给我送一套新的军服过来,不然我去找太子要,太子问起的话,我也挺难回答的。”
  赵雅娴只顾自己一时痛快,想着以茶水戏弄褚骄阳,竟忘了她是有官职的人,也忘了她身上的军服等同于朝服。
  这样污损朝服,往大说,是藐视天威,往小说,是以下犯上。
  正在寻说辞间,一直未说话的崔兰月上前接过赵雅娴手中的茶壶,然后和气的给褚骄阳道了歉。
  “给褚团练使取军服,一来一回也需要点时间,府中备了替换的衣衫,我先陪褚团练使到内院换一下吧。”
  听到崔兰月说要带褚骄阳进内院,云若悄悄的抓住了褚骄阳的手腕,提醒她不能去。
  她武功是好,但内院的阴私事,不光是武功好就能解决的。
  这些人无一不知她有武功,自然就会想出更阴私的法子来。
第一百三十九章  我家娶的是武将
  有道是听人劝,吃饱饭。
  既然云若提醒自己不要去内院,那就不去好了。
  故而褚骄阳懒散的说道:“太麻烦了,而且寻常女子的衣裙,我也穿不惯,我在这儿边吃边等就行。”
  又捏了一块糕点,放到口中,褚骄阳笑盈盈的看着赵雅娴。
  崔兰月轻声应了下褚骄阳的话,准备再次劝她和自己去内院,不想被赵雅娴拦住了。
  “兰月要体谅褚团练使,褚团练使自幼混迹在军中,散漫惯了,不懂这些礼数也是应该的。”
  赵雅娴拍了拍崔兰月的手臂,高傲的垂着眉目,同褚骄阳说道:
  “褚团练使在众夫人小姐面前身着污衣,失的可不是你自己的脸面,还有云国公府和大公子的颜面。”
  顺着赵雅娴的话,褚骄阳低眉看了下军服上那快要渗没的茶水,而后端起桌上被赵雅娴续满茶水的茶杯。
  “这满杯茶,倒也让本使见识了赵国公府的礼数。”
  下颚轻点着亭台下面波光浮动的池塘,褚骄阳不在意的笑道:“本使常年混迹在恶臭的尸山血海中,这茶水污不了本使这染过血的军服。污这军服的,是动了这杯茶的人。”
  手腕爽利的一转,满杯的茶水,连着茶杯与杯托一同飞入池中,打破了一池的宁静。
  而那盈在杯口的茶水,一滴都没有飞出杯子外。
  看着瞬间沉入池塘的茶杯,赵雅娴不由得咽了咽口水,指着褚骄阳,喝问道:
  “你当我赵国公府是什么?由得你这般撒野?”
  这扔的哪是什么茶杯,扔的分明是赵国公府的颜面和她的颜面。
  “一个茶杯而已。”
  云若站起身,指尖搭在赵雅娴的手背上,狠狠往下一按,让她的手指不能再指着褚骄阳。
  “赵小姐若是敢自比五公主的话,我家兄长或我云国公府赔你百套汝窑茶具好了。”
  听到云若提及五公主,一旁的崔兰月忙拉住赵雅娴,低声在她耳边说道:“娴姐姐,既然褚团练使不需要更换衣衫,咱们先去帮阿嫂迎接各位夫人吧。”
  摊上个这样个拎不清的半吊子亲戚,崔兰月若不是念着自己在东宫做侧妃的阿姐,需要赵国公府助力,她早就甩手走人了。
  明明赵元恺都交代好了,怎么在褚骄阳和云行的心结上煽风点火。
  结果赵雅娴这傻子看谁都不如她聪明,以为随意扯两句云国公府脸面的话,就能激怒褚骄阳和她身边的云若。
  也不想想云行是怎么将褚骄阳请回云国公府的,也不想想先前在大门处,云国公夫人说的是什么。
  云家儿媳。
  这四个字,云国公夫人说的轻描淡写,可却是掷地有声的告知京都各世家:他们云国公府认下褚骄阳这个儿媳了。
  那也就说明,不能轻看这个武将。
  与傻子为伍,真心累。
  但谁让他们崔家无上进的男儿,只能把所有的依仗都放在女儿身上。
  她的嫡姐若为太子妃,为皇后,她也能再进一步,寻个一等世家的嫡子做夫婿。
  忽略了赵雅娴对自己的白眼,崔兰月同褚骄阳和云若行了礼后,拉着人出了亭台。
  云若看着赵雅娴边走边对崔兰月指指点点的,不免觉得好笑,“咱们家阿桁要是再年长个三五岁,崔兰月定不会与那蠢货为伍。”
  云桁虽是嫡次子,但家世、学识、品行,在世家的一众公子中,都是拔尖的。
  云若暗自庆幸,这崔兰月比云桁年长了三岁,不然被这知进退,能屈伸的崔兰月缠上,也是件烦心事。
  在云若与褚骄阳闲谈盘根错节的世家关系时,赵国公夫人陪同云国公夫人和其他夫人,陆续在花厅主位就坐。
  先前赏花观人的媳妇小姐,也都被请进了花厅,按顺在下面的席位落座。
  赵国公夫人说了两句场面的客套话后,命自己的儿媳李绮文摆膳。
  看着一直忙的脚不沾地的李绮文,在摆膳后,又站到赵国公夫人身侧,准备服侍赵国公夫人用膳。
  褚骄阳不禁偷看了眼云国公夫人,见她神色如常的冷,便准备起身过去时,就看随着一众年前的小媳妇,走到了苏昭身旁。
  “褚团练使着军服,服侍云伯母多有不妥。”
  被崔兰月拉走后,一直没有露面的赵雅娴,这会儿换了身桃红色的衣裙,把本就白净的她,衬得更加娇羞了。
  “娴儿服侍云伯母用膳,还望云伯母不要嫌弃娴儿笨手笨脚的。”
  “你这孩子有心了。”苏昭轻拍了下赵雅娴的手背。
  赵国公夫人在一旁忙帮腔,旁敲侧击的说着自己女儿对云国公夫人是如何的敬仰和孺慕。
  看着赵雅娴那挑衅的眼神,听着赵国公夫人暗讽的话,褚骄阳忍不住把目光停在了云国公夫人身上。
  那原本冷淡的面容上,此时竟有了点星的笑意。
  褚骄阳镇定的回看着赵雅娴,但那双手,却抓紧了自己的膝头。
  云国公夫人终究还是不喜欢自己。
  察觉到手上的温热,褚骄阳侧目看向坐在自己下手位的云若。
  “阿嫂,这蟹子看着虽然新鲜,但过了时节,到底是中看不中吃的。”
  回握了下云若的手,褚骄阳表示自己没事,让她不用太在意。
  自己既然敢和云国公夫人一起来赴宴,就做好了得罪她的准备。
  哪怕回去再被罚跪祠堂,或者受戒尺,她今天也要把自己的后院锁死。
  “虽然不中吃了些,但我想着北境没有蟹子,就想让褚团练使尝个新鲜,也不枉到京都一趟。”
  赵雅娴命侍女夹起一个螃蟹,放在托盘上,而后优雅娴静的将吃螃蟹的工具摆放整齐。
  “确实,这么点的小东西,在北境活不下去,本使自然就也没有了这口福。”
  拇指与食指捏起盘中的螃蟹,未见用力,但螃蟹壳却脆声而断,“抱歉,一时没留意。”
  接过云若递过来的帕子,褚骄阳边擦着手,边随意的解释道:
  “本使这手在北境屠的是虎豹,撕的是豺狼,不想这带壳东西,竟不如带皮毛的畜生结实,一碰就碎。”
  赵雅娴眼皮颤了下,偷瞄了眼云国公夫人的神色,见她面色冷了一分后,便又鼓起勇气,笑道:
  “褚团练使没吃过蟹子,有所不知也是情有可原的。”
  拈起一个腰圆锤,赵雅娴边轻敲蟹子的边缘,边俏声说道:“咱们京都世家吃蟹子,是要用这蟹八件的。”
  “本使舞刀弄枪惯了,这小巧的东西倒真是不会用,还有劳赵小姐教教本使。”
  褚骄阳将自己面前的腰圆锤拿在手中,翻来覆去的把玩着。
  赵雅娴莞尔一笑,没有再言语,带着侍女走到褚骄阳近前,而后温雅娴熟的拆螃蟹,剔蟹肉。
  赵国公夫人见自己家女儿被褚骄阳牵着走而不自知,有心提醒,但碍于在场人多,便低声和云国公夫人谈笑道:
  “没想到褚团练使的口齿竟如此伶俐。”
  “我云家娶的是武将,又不是哑子,能言善辩总比脑子跟不上嘴要好。”
  云国公夫人的话,让赵国公夫人像吃了蝇虫一般,咽不下,吐不出来,只能含在嘴里,恶心自己。
  看了眼坐在不远处的崔兰月,赵国公夫人给自己的李嬷嬷使了个眼色。
  只是李嬷嬷还未走到崔兰月那边,汲珠就提着食盒,走了进来。
  “回赵国公夫人,我家大公子命奴婢给我家少夫人送点吃食。”
  正在剜着蟹肉的赵雅娴,一个诧异,手指就被签子刺破了。
  鲜红的血珠,落在了白净的蟹肉上。
  “白瞎了。”云若招手让汲珠把吃食送过来。
  将食盒中剥好的蟹肉和虾肉,放在褚骄阳近前,汲珠说道:
  “这是大公子亲自为少夫人剥的,大公子说蟹肉寒凉,少夫人可以饮些热酒。”
  赵国公府夫人见自家女儿楞在那里,边示意李嬷嬷去叫崔兰月,边拉着李绮文的手,和苏昭说道:
  “我家元恺啊,就不如大公子这般会心疼自己的夫人。”
  李绮文低着的眉眼微横,而后温笑着接话道:“夫君是娘亲的亲儿子,事事紧着娘亲,方才不失身为人子的孝道,儿媳与夫君一心,能服侍在娘亲身侧,是儿媳的福分。”
  正在低头吃着蟹肉的褚骄阳,被这一唱一和的话噎的有点难受。
  合着这是在讽刺云行不孝顺,挑拨云行和云国公夫人的母子关系呗。
  这帮文官的夫人,真是心眼不知被针戳了多少窟窿出来。
  放下筷子,褚骄阳刚想说话,就被苏昭赶了先。
第一百四十章 赐婚给云行为妻
  “我自然是比不得赵夫人多子多孙多福报。”
  苏昭拿起茶杯,轻饮了一口,看着脸色一凝的赵国公夫人,叹息道:“我云家子嗣单薄,我能依靠的,也就只有自己的夫君了。”
  听着自己婆母用最自谦的词,说着最傲娇的炫耀,褚骄阳觉得自己这点斤两,都不够云国公夫人眯着眼睛看的。
  不过苏昭的这份炫耀,却一点都不用心虚。
  比起赵国公后院十几房妾室,二十多庶子庶女,云国公的后院一位夫人,三个子女确实冷清单薄了些。
  而云国公宠夫人,在京都内早已不是什么新鲜事了。
  今早和他们夫妇一起用饭,褚骄阳才知道云行这愿意给她夹菜的习惯,竟是祖传的。
  一顿饭下来,云国公的眼睛,基本就没离开过苏昭一刻。
  崔兰月得了李嬷嬷的催促,便趁着这会儿众人的目光都落在苏昭身上,提起裙摆,快步来到了赵雅娴身旁。
  用帕子将赵雅娴的被刺破的手指包好,低声劝慰道:“一场戏而已,娴姐姐怎么还看得出了神呢。”
  这话,激醒了赵雅娴,也引来了褚骄阳无声的冷笑。
  将盘中最后一块虾肉吃净,褚骄阳放下筷子,看着眼前的小姐妹俩。
  “妹妹说得对,大公子又怎么会是不事事紧着娘亲的人呢。”赵雅娴扶着崔兰月的手,按照赵元恺教她的话,笑着对褚骄阳说道:
  “大公子不过是逢场作戏,得三昧俱全罢了。免得褚团练使心生疑惑,猜忌大公子当初娶她的心思,届时再因此与太子闹不愉快,那大公子就是推褚团练使跳了火坑。”
  云若一听这话,刚要起身,就被褚骄阳给按住了。
  示意她稍安勿躁。
  “姐姐所言甚是,不过是大公子念褚团练使娘家无人,又被太子作为缓解文臣武将矛盾的工具,而心生怜悯做的一场戏,没什么可看的。”
  坐在主位的苏昭冷笑的看了眼赵国公夫人,又扫了眼不远处崔国公夫人。
  既然知道她儿子为世家所做的事,如今还这般拿她儿子当枪用,挑拨他与褚骄阳。
  这两家当真是把她云国公府和苏国公府这些年的低调,当成了势弱吗?
  还是觉得她家这个武将媳妇,是如赵雅娴一般的草包?
  褚骄阳的余光瞄了眼云国公夫人,见她完全没理会自己这边,便也不再去猜测她的心思了。
  先把这乱麻斩完了,再去哄她吧。
  “两位小姐还有什么关于本使夫君逢场作戏的话,可以大大方方的继续说。”
  褚骄阳站起身,垂目看着比自己矮了大半个头的两人,扯着嘴角冷笑道:
  “幸亏本使只是粗鄙,不是傻逼。不然二位这含沙射影,挑拨离间本使和夫君的话,本使还不一定听得懂呢。”
  云若紧抿着嘴,没让自己笑出来。
  比起赵雅娴和崔兰月的话,褚骄阳这番话才算得上是含沙射影呢。
  “难怪爹爹说武将无耻,不堪登大雅之堂。”
  赵雅娴也听得出来,褚骄阳在拐弯抹角的骂自己是傻逼,自然难忍心中的恶气,出口羞辱道:
  “身为女子,与一群男人日日厮混在一起,同吃同住,你一个不要脸面的破鞋,有何脸说我。”
  褚骄阳好似听到了什么十分可笑的笑话,双手抱臂,绕过桌席,来到赵雅娴近前。
  “本使虽久不在京都,但也听闻赵国公府后宅腌臜之事屡屡不绝。既然赵小姐执意要和本使探讨女子间是如何相互为难的,那来而不往,就是本使的非礼也。”
  俯身贴近赵雅娴的脸,褚骄阳一字一句的说道:“赵小姐若能证明自己是完整的好鞋,本使就应下赵小姐说本使是破鞋的话。”
  比诗词歌赋,她自问不行。
  但比不要脸面的自损,她若压不住赵雅娴,就白在军中混了八年。
  褚骄阳的话音一落,偌大的花厅瞬间冷了下来。
  所谓的清不清白,只有验过才知道。
  可这事别说赵雅娴这个世家嫡女,就是清苦百姓家的女孩子,也不会找人来验自己是不是清白之身。
  所以褚骄阳这话,就是釜底抽薪。
  赵雅娴自证不得,又不能找他人来验。
  而赵国公府后宅的阴私事不可言说的事,又都是大家心知肚明的。
  此时众人再看赵雅娴的眼神,都变成了打量与猜忌。
  赵国公夫人见赵雅娴受辱,忙起身要去护着,不想被云国公夫人给拉住了手,“小孩子的热闹,咱们这些长辈就别参合了。”
  你家姑娘羞辱我家儿媳时,你坐岸观火。
  现在想下场救火,晚了。
  “我家阿娴清清白白,凭什么让她如此羞辱。”
  赵国公夫人扯开苏昭的手,边往赵雅娴那边走,边喊外面的侍从进来擒拿褚骄阳。
  “那我家骄阳,就活该被你家这清白的姑娘羞辱?”弹了弹白净的指尖,苏昭冷声道:“我倒要看看赵夫人要怎么动我家这上护国土,下护百姓,手握军功的儿媳。”
  褚骄阳一直以为苏昭不喜自己,看她苏昭待赵雅娴比待自己和善,她心中确实隐隐难受。
  这会儿听苏昭非但没有制止自己,还帮自己说话,她到底没忍住,转过身子去看苏昭。
  自从娘亲去世后,多少年没有长辈这般护着她了。
  不管苏昭是出于对云国公府颜面的考虑,还是出于对云行的顾忌,出言相护与她,褚骄阳的心都软了。
  “我赵家不像你云家,为贪图她手上的那点兵权,就对三年前她把你云家踩在脚下羞辱的事忍气吞声,俯首做小。”
  赵国公夫人被苏昭激怒,直接自己掀了云国公府的伤疤。
  “你赵家想贪,我褚骄阳还不给呢!”
  褚骄阳抓住挡在这身前的侍从,直接扔出花厅,大步走到赵国公夫人面前。
  “你儿子赵元恺让赵雅娴办赏花宴,为得是挑拨本使与云行,拉拢我夫家,赵夫人这坏了儿子的好事,可怎么办。”
  先前赵元恺句句不和她提三年的旧事,只提云行对她做戏,褚骄阳就猜出他的盘算了。
  他为得是挑拨她和云行离了心,而后赵雅娴好能趁虚而入。
  因此,她猜测赵元恺会千叮咛万嘱咐赵家的人,不要用旧事惹怒云家。
  也会将她那日故意因为他的挑拨,而和云行闹别扭一事,告诉赵家。
  而赵雅娴和崔兰月提的“逢场作戏,三昧俱全”,印证了她的猜测无错。
  看着赵国公夫人神色一怔后的慌乱,褚骄阳知道,自己从李绮文的神色和话语间,猜测的事是对的。
  赵元恺这个人,并非真的孝顺。
  今日的事,他定会找赵国公夫人说算。
  “本使今日来赴宴,并不是来赏什么花,也不是来听什么戏。”褚骄阳后退一步,环视着在场的所有人,“本使只是想借赵国公府这个台子,来说两件事。”
  众人听褚骄阳如此说,都支起耳朵,生怕漏掉一个字。
  而护着赵雅娴的崔兰月,则急忙低声和自己的侍女交代着。
  “这么久,赵公子还未到,想来是与我夫君相谈甚欢,崔小姐不用再请了。”
  双手负于身后,褚骄阳眼中带笑的看着崔兰月,“崔小姐是个小人精,当知我夫君来了话,这个场子赵国公府就收不住了。”
  崔兰月清目一颤,瞬间明白了褚骄阳话中的意思。
  在场的其他人,也都咋舌,暗自思量自己刚才有没有说错什么话。
  凡是参加过当年那场婚宴的人,回忆起来,都只能用一波三折来形容。
  先有出身寒门武将的新娘子,托太子代为休弃出身于第一世家的新郎;
  之后是新郎面不改色的招待众人继续吃宴席,对休夫一事决口不谈,好似并无此事发生;
  最后太子拿出圣人的旨意,说此事乃云家私事,日后云家之外的人提及,便是抗旨。
  至此,云国公府内这因大婚当日休夫,而激起的千层巨浪,又在片刻后归于平静。
  只是这平静下的波涛暗涌,却从未再展示给她们这些不相干之人。
  今日她们将这事挑起来,若无朝中男人在场,宫中过问起,男人们皆可用后宅妇孺蠢笨为由,搪塞过去,顶多是受几句责罚。
  但要是将朝中男人牵扯进来,到时候就变成了朝中事。
  太子以世家抗旨为由,削世家一顿,也未尝不可。
  看着褚骄阳将赵雅娴、赵国公夫人和崔兰月怼的哑口无言,苏昭瞥了眼不远处的云若:
  她浑身上下,哪里需要你巴巴的护着。
  见在场的人都安分了,褚骄阳再次开口说道:
  “从始至终,我褚骄阳能进云国公府大门,不是云国公府贪慕我手中的兵权,而是我褚骄阳强求的。我因为贪恋云家大公子云行,用拼了大半条命挣来的军功,和圣人交换了将我赐婚给云行为妻的圣旨。”
第一百四十一章  本使不算什么东西
  当年褚骄阳用军权换赐婚一事,除了圣人和太子,无人知晓。
  因此她用自己身为女子的矜持和颜面,去护云国公府和云行的颜面。
  “我既然再次强进了云国公府的门,做了云行的妻,那么就有劳各位。”
  褚骄阳话音一顿,看向脸色泛白的赵雅娴。
  “尤其是赵小姐,不要再打云行的心思,也不要再拿那未成的议亲,来招摇造势,逼迫云行与云家,除非你能如我一般,求到圣人的赐婚。”
  “不过,即便是赐婚了,也是我为妻,你为妾。到时不论我在何处,都会亲自回来筹办纳妾宴,接你跪奉的妾室茶。”
  看着赵雅娴眼中的不甘,褚骄阳俯身靠近她,笑道:
  “我最近几年都会在北境征战,身边没个女子服侍也多有不便,想来带走个妾室,在战场上贴身服侍我,婆母和夫君也都会同意的。”
  与人为妾,就已经是从主子变成了奴婢,没了人身自由,生死都捏在正妻的手中。
  如果说赵雅娴仗着自己娘家,觉得即便委身做妾,也能与褚骄阳一争高下,后续有望做成正妻的话。
  那褚骄阳后面的话,不可为不诛心。
  去了战场,那就是生死在天了。
  她娘家再硬,手也伸不到褚骄阳的北境去。
  毕竟大魏历朝历代,没有世家出武将,掌军权的先例。
  而且作为世家子弟,也是瞧不上这低微的武将军职。
  “你个粗野不懂廉耻礼数的武夫,也配做我赵家嫡女的主母?也不买个镜子照照自己的德行!”
  赵国公夫人上前推了把褚骄阳,想要把自己的女儿护在身后。
  结果不仅没让褚骄阳动了分毫,还把自己的手腕杵的生疼。
  “赵夫人知道武将为何粗鄙吗?”褚骄阳挪着步子,将赵国公夫人和赵雅娴隔开,“那是因为掌数万兵士的武将,没闲心与傻子论长短,不过本使今日闲心很大,可以与赵夫人论上一论。”
  赵夫人听自己被褚骄阳讽刺为傻子,忍着手上的疼,欲再次开口责骂,不想褚骄阳直接在她的唇前竖起了食指。
  慌张后退两步,才发现褚骄阳并不是要打她,而是让她闭嘴。
  将神色略慌的赵国公夫人晾在一旁,褚骄阳朝崔兰月勾了勾手指,笑问道:
  “本使瞧崔家小姐聪慧异常,想必能为本使指点下,本使是哪里粗野,哪里不懂廉耻,哪里不够礼数,才惹怒了赵夫人。”
  被褚骄阳点名的崔兰月,下意识捏住了裙摆,强装镇定的干笑道:
  “小女当不起褚团练使的夸赞,小女年幼经事少,许多事还有赖长者的教导,远不如褚团练使和娴姐姐蕙质兰心。”
  如今赵国公府已经得罪了云国公府,云国公府身后,不只有苏国公府,还有太子。
  这会儿她若当真指点出褚骄阳的言行不当处,那无异于将云国公府和他身后的势力,都得罪一遍。
  可赵国公府,她现在又不能放弃。
  所以只能在夹缝中,两面不得罪,也不讨好。
  只是崔兰月这算盘打的好,但赵雅娴却不想她如意成真。
  “你眼睛瞎了,竟将我和她做比?她算是个什么东西!”赵雅娴反手就要甩崔兰月的耳光。
  “本使倒是算不得什么东西。”褚骄阳钳住马上要挨到崔兰月脸上的那只嫩手,有点小得意的说道:“也就是能让赵小姐,一辈子嫁不进云国公府的粗鄙武将而已。”
  赵雅娴的另一只手,攥住褚骄阳的手腕,急声泪下的喊赵国公夫人,说褚骄阳动手打她。
  看着崔兰月那带着恨和隐忍的清目,褚骄阳示意她回崔国公夫人那边去。
  虽然崔兰月与赵雅娴一起为难褚骄阳,但在褚骄阳眼中,她也不过是个年纪大一点,为家族隐忍奔波的聪明孩子而已。
  没必要剥下她的脸面,让她日后举步维艰。
  见褚骄阳出手相护,又没有再为难自己,崔兰月朝褚骄阳致谢后,回了自己娘亲那边。
  至于赵雅娴,她帮不了,也不愿意帮了。
  京都这么大,又不是只有她赵家一个世家大族。
  褚骄阳越过将她团团围住的侍从,看着赵国公夫人。
  “如果赵夫人口中的礼数,是可以在任何场合,随意掌箍别人的话,那本使这握着赵小姐手腕的举动,确实有点不够礼数。”
  赵国公夫人被褚骄阳的话噎的连声说了几个你字后,把目光转向了看戏的苏昭。
  “你云国公府这般教养,难怪女儿嫁不出去。”
  正在喝茶的云若,托着茶杯的手一顿。
  自己的固执,又让爹娘被人讥笑了。
  苏昭眉眼轻颤了下,随即把目光放在了褚骄阳身上。
  自己和夫君终有没的一天,日后她女儿最亲的人,便是兄与嫂。
  若是兄与嫂不能相护,她自当马上为女儿再做打算。
  “我云国公府不论教养如何,我云家子女从未如赵小姐这样窥探有妇之夫,也没有随意指责贬低别人,更没有做无中生有的挑拨离间之举。”
  听到赵国公夫人奚落云若,褚骄阳那本没有什么怒气的心,瞬间怒意膨胀。
  一切都是因她引起的,但却让云国公府的所有人,都受了牵连。
  云若虽冷清,但那一直未失的率真心性,是云国公夫妇和云行扛着多少暗讽,给护下的。
  她绝对不能让这心性,因为她而失。
  因此那见过尸山血海的凤眼,布上了冻人筋骨的寒意。
  “我家阿若上有爹娘疼惜,下有幼弟敬重,身后还有本使与夫君可依,她不需要像赵小姐这般恨嫁。只要她开心,莫说公婆与夫君,就是本使这双手,也是能养护她终老。”
  甩开赵雅娴的手,褚骄阳看着赵国公夫人,“所以赵夫人与其在这扒门盗洞的讥讽我云国公府,不如想想该怎么给本使的娘亲和小姑赔罪。”
  苏昭侧目去看自己的女儿云若,见她嘴角上翘,事不关己的喝着茶水,便也翘起了自己的嘴角。
  她这双眼,果然不如自己生的儿子。
  这看似蛮硬的武将儿媳,实则确如云行所说,是个心软和善的小姑娘。
  “你这个贱人打我,还让我们……”
  赵雅娴看褚骄阳侧过脸看着自己,慌忙噎下未说完的话,颤着身子,去找赵国公夫人。
  “既然你们赵国公府还想再讨论一下长短的话,本使奉陪到底。”
  随意的晃了晃手腕,褚骄阳痞气的问道:“赵夫人和赵小姐选一下,咱们是文论,还是武论?”
  纵使在后宅压住了十几位妾室的赵国公夫人,这会儿也被褚骄阳给的选择,吓的顿生悔意。
  动口讲道理,这武将完全不跟着她的弯子走,反倒用话把自己的筋骨敲得稀碎。
  可要是动武,阖府上下的侍从放一起,也不一定是她的对手。
  看了良久戏的李绮文,见自己婆母和小姑都败在褚骄阳的手下,不得不亲自过来收拾烂摊子。
  “阿娴心直口快,只是担心褚团练使久不在京都,不知道世家多掣肘,故而真心被负。”
  李绮文挥退侍从,将赵国公夫人挡在身后,拉出要躲开的赵雅娴。
  “阿娴给褚团练使认个错,褚团练使是与男人同挣功名的巾帼女子,自然不会与咱们这后宅女子论长短的。”
  “赵少夫人这话说的有趣。”云若起身来到褚骄阳身边,“我阿嫂是巾帼女子,但也是女子,怎么就不能与后宅女子论长短了?”
  李绮文的眉眼讪了下,而后柔声道:“咱们后宅女子的小趣小闹,哪能入得了褚团练使为国为家的广博心胸。”
  被带高帽的褚骄阳,再次正眼细细的打量了一下容貌并不出众,身材也一般,扔在人堆里都找不出的李绮文。
  原来赵家文论的王者是她。
  “少夫人这样说,本使若是再计较,就失了为官的品行了。”
  她这在赵国公府待了也不少时辰了,说心里话,她早待够了。
  若不是想为云国公府和云行、云若护住脸面,她早就像收拾赤丹那样收拾赵雅娴了。
  这种口喷吐沫星子的论长短,简直就是在耗费生命。
  “既然少夫人上承婆母,下护小姑,就有劳少夫人代为给本使娘亲和小姑赔罪吧。”
  李绮文没有拒绝,也没有扭捏,大大方方的给苏昭和云若敬了茶,赔了理。
  苏昭要不是怕褚骄阳自己应付不过来,是不会来参加这样的宴会的。
  如今闹腾这么久,她也是在赵国公府待够了。
  便也没有为难李绮文,接了茶,说了句客套话后,让人赏了赵雅娴一个荷包,“这是打赏赵小姐先前剥螃蟹的。”
  在场的人面色一变,这是把赵雅娴当侍女了吗?还打赏。
  想着尽快结束的褚骄阳,赶在赵家人前开了口。
  “为谢赵小姐的提醒,本使和赵小姐说句心里话。云行就是把本使这颗心生挖出来喂狗,本使也心甘情愿。”
  说完,褚骄阳笑着看向有些发惊的李绮文。
  “请少夫人转告赵侍郎,这世间谁人不做戏,谁人不看戏,云行做的戏,不论酸甜苦辣咸,本使都爱看。”
第一百四十二章  回家
  褚骄阳和苏昭出了赵国公府后花园,就看到云国公和云行两人正在前院等着她们。
  云行的面色自不必说,冷的褚骄阳差点以为他丧妻了。
  那平日一副和气好说话模样的云国公,这会儿脸色,也没比云行好多少。
  一旁陪着的赵元恺和他身边削瘦的赵国公,见褚骄阳她们过来后,说了几句场面话,就客客气气的将他们送出了赵国公府。
  留下一句晚上回府用饭的话,苏昭就搭着云国公的手,上了马车,先行回了府。
  目送完云国公夫妇,褚骄阳正准备上云行的马车,不想被云若拉住了手,“阿嫂请留步,我有一事想问。”
  “怎么了?”褚骄阳笑问道。
  “我想知道,当年阿嫂看中了兄长什么,才愿用舍了半条命挣来的军功换他。”
  褚骄阳一愣,她没想到云若问的会是这个。
  余光中,映入了云行那似是而非的期盼神色,褚骄阳低笑道:“当年眼皮子浅,相中了那俊俏的脸和显赫的身份。”
  若不是那张脸,和能与太子并肩而立的身份,她当时又怎么会当众挑了云行的玉佩。
  就像她让李绮文转达给赵元恺的话,这世间皆是做戏之人。
  她褚骄阳也没能跳出这个圈子。
  所以,她自觉从未在意过赵元恺所说的,云行对她做戏一事。
  真真假假,只有走完这一生,到黄土枯骨时,大概才能下定论。
  “某人当年,以为自己很了解要娶的姑娘,欢天喜地的种了满院子的西府海棠,殊不知……”云若笑盈盈的转头,看着脸色微微回暖的云行,“不信妹妹的话,活该被笑话。”
  她当时就说过,褚骄阳说西府海棠好看,绝对是因为在一众独生于南方的花中,她只认得这个北方也有的海棠花。
  然后随意的夸了一下,仅此而已。
  并非是什么心中喜欢。
  怎奈她那兄长,就跟失了脑子似得,根本没把她的话当回事。
  这两日汲珠汲珍姐妹闲聊时,她听说褚骄阳官邸也被自己兄长种了棵海棠树,但褚骄阳从来就没看过一眼,那海棠果也没吃过一口。
  她就越发的确认,自己当年的猜测是对的。
  今天赵国公府这事闹完,她也就大概猜出来,先前褚骄阳和云行闹的小性子是出自“做戏”一词上了。
  自古许多事,都是旁观者清。
  她看得出褚骄阳完全不介意那所谓的做戏,也知道自己兄长不论是现在,还是当年,对褚骄阳满心满眼的在意,都不是虚情假意。
  所以她才会直接问褚骄阳当初为何相中云行,才会去戏笑云行当年做的傻事。
  希望帮他们搭个台阶,不要为旧事所困扰。
  “阿嫂,我先回府了。”
  松开褚骄阳的手,云若招了汲珍,往自己的马车走去。
  “你不和我们一起去吗?”褚骄阳出声问道。
  来之前,这小姑娘还和她说,快刀斩乱麻后,带她去看云行的笑话。
  怎么笑话没看,人先走了。
  “二表哥肯定和阿嫂说过,兄长性子孤傲,族中子弟多不喜与他同处。”抬手轻掩樱桃唇,云若嬉笑道:“我也是族中子弟。”
  大大咧咧坐在车辕上,目送云若的马车消失在街角,褚骄阳朝车旁的云行打了个略显轻浮的口哨,“你好可怜。”
  堂堂大公子,一心护妹妹的兄长,竟被妹妹嫌弃。
  “是可怜,妻不疼,妹不敬的。”云行低笑的走到褚骄阳近前,双手掐住她的腰,把人提起来,放在车门处,随后自己也上了马车。
  虽然他一直在赵国公府前厅,但后花园的情况,他一点都没有错过。
  褚骄阳说过的所有话,做过的所有事,他都一清二楚。
  此时回想一下,大概都能描绘出她当时的语气和神情。
  正因为知道褚骄阳的做法,他才恍然这两天褚骄阳和自己闹的,也不过是一场戏而已。
  加之刚才褚骄阳答云若的话,他更确定自己想得没错。
  不过想想这两天自己的难捱,他又觉得自己确实有点可怜。
  好不容易哄回来的妻,还没温存几日就要离开不说,还这么不冷不热的吊了他两天。
  当真是快要了他半条命了。
  “十天后太子纳侧妃,察汗明哲返回西金后,两国正式走通商流程。”
  知道褚骄阳此行入京都,最重要的事就是和亲,云行即便再不想褚骄阳离开,但还是将今日见太子的结果,告诉了褚骄阳。
  随后,把一份关于通商的文书,递给了褚骄阳,“饮马镇,金千千自己能镇得住吗?”
  因为最后太子和察汗明哲敲定的通商中心,就是曾经三不管的饮马镇。
  “这个通商文书我看不太懂,但是从打仗的角度来说的话,金千千一个人不行。”
  把文书放在一旁,褚骄阳指尖沾了茶杯中的水,在矮几上按照当时云行给自己绘制的饮马镇图纸,画了个饮马镇与大魏、西金、北金交界的粗图。
  “通商的事传到北金,我若是北金大汉完颜中政,或者镇南王,我要么日日送匪贼进饮马镇抢夺,要么要求分一杯羹,三家共同在饮马镇通商,所以饮马镇如今已是三家必争之地。”
  云行顺着褚骄阳的话,把通商文书上的条条框框给她细细的讲了一遍后,有些担忧的说道:
  “不怕北金放匪贼,就怕北金要分一杯羹。”
  一旦与北金也达成通商协议的话,褚骄阳挥兵北伐的事,就得无限期往后推。
  这是褚骄阳和云行都不愿意看到的。
  发动战争,劳民伤财,百姓流离失所。
  他们不忍心看到这些,但是眼下的大魏和大魏武将,是需要一场比当年宁古州之战更为壮烈的战争。
  这场战争胜了,褚骄阳不仅收复失地幽宁二州,也能摘下去罪臣的帽子,也有了同太子再次谈条件的资本。
  同样,这场战争胜了,太子和云行多年的棋局,将会有重大的飞跃,武将势弱的局面将得到改写。
  武将势起,愿意投身从戎的人,也会越来越多。
  大魏也将不会在惧怕四邻崛起的强敌。
  “我们合作一下?”
  云行的担心,褚骄阳自然是懂,但她觉得事情还没到无路可走地步。
  至少眼前,他俩一文一武,一内一外,正好掐了北金的两条路。
  看着单手撑着下颚,笑盈盈的望着自己的褚骄阳,云行忍着心中的喜意,故作失望的问道:
  “难道此前我和阿骄之间,竟不是合作?”
  “当然不是。”
  褚骄阳倾着身子,靠近云行,一点不掩饰眉眼中对他热切的喜爱。
  “此前是各自为谋,不过是恰好在同一时间,被踹进了同一个沟里。左右观摩了一番,发觉这沟渠虽然阴暗了些,但好歹抬头能见明月,便一同借着明月,去寻那出口。”
  云行被褚骄阳灼灼的双目盯得心猿意马,若不是马车忽然停下,他那抬离了膝盖的手,肯定是要把人拉到怀里,好好欺负上一番,才算解了自己这两日的苦闷和无措。
  而他回望褚骄阳时,清贵双眸中不加掩饰的占有欲,也都尽数落在了褚骄阳的眼中。
  因此马车一停,褚骄阳也没理会到的是什么地方,直接推开车门,跳下了马车。
  “恭迎少夫人回府。”双脚刚落地,长川的声音就传了过来。
  褚骄阳抬头望去,眼前是一座挂着“云府”匾额的高门大宅。
  “昨天经过的时候,你怎么不告诉我?”褚骄阳有些不满的问云行。
  这宅子,她认出来了。
  正是昨日她故意冷着云行,一路从酒楼溜达回云国公府时,路过的宅子。
  当时还感慨,这宅子比刘老爹的封州府衙还气派,不想竟是她身边这个男人的。
  “明明是你不让我说的。”
  何止是不让说,还冷了他一天一宿,弄得他事事小心翼翼,生怕把人惹毛了,当即跑回封州去。
  握住褚骄阳的手,云行带着她登上了高阶:“走吧,回家。”
  三年半了,这个家门,终于不是他一个人进进出出了。
  回握住云行的手,褚骄阳柔声说道:
  “嗯,回家。”
第一百四十三章 真心喂了狗
  此时褚骄阳的心境,与进云国公府时完全不同。
  这是云行给她的家,一个独属于他们的家。
  三年前离京后,她从来没敢奢望,能再和云行说上一句话,吃上一顿饭。
  如今这些不仅都实现了,连家,这个让她梦里都不敢想的地方,也被云行变成了真实的存在。
  望着满眼早已落了花的海棠树,褚骄阳戳了戳云行的肩头,“不白种,都结果子了。”
  “明年的树,换阿骄种。”
  云行好似并不觉得褚骄阳是第一次回这家一般,将她扔在身后,自己大步往后院走去。
  褚骄阳也不以为意,悠闲的跟在云行后面,边走边四处看着。
  她觉得这样挺好。
  若是云行拉着她,一处一处带着她看,一处一处的讲给她听,她会觉得自己只是个来做客的外人,而并非是回家的主人。
  看了一路,她也没看出来这宅子有什么名堂来。
  除了大,花草多,山水多,海棠树多之外,就是屋子好似有些少。
  感觉还没有封州府衙的房间多。
  转而一想,种了这么多花花草草的,想来也没什么地方盖屋子了。
  正准备去后院找云行的褚骄阳,被忽然传来的洪亮犬吠给吸引了。
  听这吼声,这狗可不是个小个头的。
  想不到云行居然还喜欢养狗。
  带着好奇心,褚骄阳循着犬吠声,进了后院。
  一进后院,进入眼眸的,并不是什么大狗。
  而是比前院大了两三倍,异常开阔的空地。
  空地的四周,兵器架子,梅花桩,弓箭靶子,石锁石担等等,一应俱全。
  看着与军中校武场相似的后院,褚骄阳忙去寻找云行的身影。
  至于找他做什么,她自己也不知道。
  只知道此时,她就想看到他。
  不过须臾间,伴着轻微的血腥味,云行的脚步声传进了褚骄阳的耳中。
  先前在马车上,她并未闻到血腥味,怎么这么一会儿,云行就受伤了?
  循着云行的脚步,褚骄阳惊慌的回头去找他。
  结果看到云行手中端着一个盆,那血腥味正是从这盆中传出来的。
  “你拿这个做什么?”
  褚骄阳实在想不出,一个讨厌血腥,洁癖到家人都受不了的人,端着血淋淋的猪心做什么。
  指了指校武场边上的笼子,云行说道:“小畜生馋了。”
  褚骄阳定睛看着云行神态自若的走到笼子前,将盆中的猪心倒在狗食盆中,心中不由得发笑。
  随即迈步来到云行身后,将他的退路给堵死。
  “有一年军中杀年猪,我闲来无事,就去帮忙,结果发现这猪心啊,它非同一般。”
  逼着转回身准备离开的云行,往笼子那边后退了两步,褚骄阳认真的回忆道:
  “我一刀捅进肥猪的脖子,将它一身的血放干净后,一路开膛破肚,把它的五脏六腑都给扯了出来。当时那地上啊……”
  褚骄阳嘶了一声,全然一副不堪回首的样子。
  “那灌满屎尿的肠子,冒着热腾腾的白气,裹着白花花的肥油,躺在地上的血坑里,就像那浇了红烧肉汁的白米饭一样。”
  “那猪都死了,这沾了血的五脏六腑,虽然恶心了点,但我好歹是上过战场的人,哪能被这东西恶心到,是吧。”
  褚骄阳一脸自傲看着云行,见他抿着唇,似是屏着呼吸一般,便心中暗爽了一下。
  “我去捡那像浇了红烧肉汁的白米饭一样的肠子时,那肠子居然,动了。”
  说完,褚骄阳猛地抓了下云行的心口。
  见他明晃晃的嫌弃,但又不敢躲的样子,褚骄阳忍住笑,镇定的继续说道:
  “我什么都信,就不信鬼。所以一把,把那沾了血的肥嘟嘟的白肠子抓了起来,你猜怎么着?”
  嗷……
  云行没答话,他身后大狗倒是先扯着脖子嚎了一声。
  这一声,把褚骄阳和云行都吓得一激灵。
  随后褚骄阳扑在云行身上,再也忍不住的大笑了起来。
  直到眼角笑出了泪花,才堪堪止住笑声,但还是忍不住嘴里的笑意,磕磕绊绊的说道:
  “这是猪心,又不是真心,喂了狗,又能怎么样?有本事,你把我的心挖出来,喂了这小畜生。”
  前脚她在赵国公府说,云行即使把她的心剜出来喂狗,她也心甘情愿。
  后脚云行就在家里,亲自喂了这小畜生一个猪心。
  不是奔着她这句话来的,谁能信。
  “没本事。”云行闷声说道。
  他要有这个本事,还至于自己守着这家三年吗?
  就是因为没有放下她,离开她的本事,他才如此执拗的种着海棠树,将后院弄得比前宅还大,养着与他听闻过的白狼一般大的狗。
  这一切,为得不过就是让自己觉得,她还能回来。
  她回来后,看到这一切,会觉得这个家,并没有给她太多的束缚。
  结果这姑娘回到家的第一件事,竟是这般的恶心他。
  那红烧肉以后可以不吃,但这白米饭,让他怎么戒?
  难不成日日吃面条?
  脑中闪过面条的样子后,云行觉得自己真的是越来越容易着褚骄阳的道了。
  那裹满肥油的肠子,不是和面条更像吗?
  “谋杀亲夫,也不过如此了。”
  云行强压下心中的不适,抱起褚骄阳,大步的离开了后院。
  再在这儿待下去,他怕自己这辈子都吃不下去饭了。
  “自作自受,你怨谁。”
  在云行的怀里找了个舒服的位置,褚骄阳准备好好享受一下有人代步的时刻。
  “怨我自己。”
  明明是想逗一下这姑娘,让她当自己的面,再说一遍那句话,不想竟是搬了石头砸自己的脚。
  自己娶的夫人,自己忍着吧,不然还有什么办法。
  总不能让别的男人替他忍着吧。
  云行将手往上抬了抬,方便褚骄阳的头靠在自己的肩上。
  回到主屋,将褚骄阳放在矮榻上后,云行转身进了内室。
  褚骄阳左看看,右看看,晃来晃去,最后也把自己晃进了内室。
  抱着臂,靠在柜子边上,看着衣衫脱到一半的云行,褚骄阳挑了挑眉:“不用我帮忙?”
  “不敢让夫人受累。”手一扬,云行把刚脱下来的里衣,罩在了褚骄阳的头上,“不许偷看。”
  “你是别的女人的男人啊?”
  夫妻怎么就不能正大光明的看了,再说了,以前又不是没看过。
  褚骄阳伸手去扯自己头上的衣服,不想被云行的手给按住了,“听话。”
  “你受伤了?”褚骄阳努力的抽了抽鼻子,云行的里衣上并没有药味,也没有血腥味。
  “没有。”云行拍下褚骄阳的手,“听话,我换完衣衫,咱们回国公府吃饭。”
  “那为什么不让我看?”
  松开抓着云行里衣的手,褚骄阳隔着衣服,愤懑的问道。
  用柜门挡着身子,云行边换衣服,边说道:“只是怕我忍不住。”
  白色里衣下的褚骄阳,忽得红了脸,紧抿着双唇,那握剑的手,此时也无措的捏在了自己的衣领上。
  半晌后,她嗡声说道:“我们是名正言顺的夫妻。”
  云行想做的,想要的,本就是夫妻间名正言顺的事,哪里需要怕,哪里需要忍。
  大概他怕的、忍的,是自己这衣领下,那不愿让他知道的秘密。
  “所以不用争这朝夕,我们的余生很长。”
  换好衣衫,云行从柜门后走到褚骄阳近前,手轻轻的覆在她的小腹上,“我不能为了自己的私欲,让阿骄两难。”
  当年对那个素不相识的小孩子,她都能放下一身的坚硬,柔软温声的抱着,低声的哄着。
  若是自己的孩子呢?
  那定是视若珍宝,是他们的心头之肉,眼中之珠。
  这孩子是比他云行,更能牵制褚骄阳的人。
  到时候太子以孩子为质,交换幽宁二州或者其他州的兵权,褚骄阳该如何选?
  隔着微薄的里衣,褚骄阳看不清云行的神情,但是能感受到他的不忍和心酸。
  故而她努力控制自己的声音,似是随意的说道:“不是有药吗?”
  “想都不要想。”云行猛地扯下里衣,贴近褚骄阳还泛红得面颊,“你我之间,只能你给我苦吃,我若给你苦吃,还算什么夫君。”
  褚骄阳不敢看云行的眼睛,低着眉眼,嗡声道:“可是……”
  “没有可是。”
  云行站直身子,伸手把褚骄阳微乱的发丝捋顺,“咱们好好合作,你回封州收拾北金的贼匪,收复幽宁二州,我在京都挣钱,筹军饷,收拾同意与北金通商议和的朝臣。”
第一百四十四章  至死不悔
  宁古州镇南王府的书房门口,镇南王从火堆中抓出来一个烤好的红薯,忍着烫意,边扒皮边喊屋内的孔仪,让他出来趁热吃。
  镇南王把火盆往孔仪的断腿边上踢了踢,把扒好的红薯递给他,又把自己身上搭的毯子,分了他一半,“还剩多长时间?”
  孔仪掰红薯的手一顿,良久后,艰难的回道:“半年左右吧。”
  “嗯。”吃着刚扒好的红薯,镇南王又问道:“三个月内修完北大墙,还要多少人和多少钱?”
  看着落了一地的雪,孔仪试探的劝道:“爷,天寒地冻的,不好动工,等开春再继续修吧。”
  镇南王现在所有心思,都放在修北大墙上。
  这时继续动工,他少不得又要日日去工地亲自监工。
  宁古州的冬季,寒风削骨,他那身子哪里还能经得起折腾。
  “我等不及了。”把手中最后一块红薯吃完,镇南王靠着书房的门,抬手接着洋洋洒洒的碎雪,“是时候让骄骄来讨债了。”
  把身上的毯子都盖到孔仪的腿上,镇南王看着孔仪,沉声说道:“给我个数,我去找完颜中政要人要钱。”
  孔仪自知劝不住镇南王,只得把核算的数和他说了,而后依旧不死心的劝着。
  “爷,开春咱们让原来宁古州的兵士,也一起修北大墙,是赶得及的。”
  “宁古州的兵和北大墙,还有你,都是我留给骄骄的,谁都不能动,包括我。”
  站起身,把孔仪拉起来,镇南王回到书房,看着大魏旧制地图上的京都二字良久后,问道:“你觉得骄骄对云行如何?”
  孔仪放下笔,斟酌的说道:“应是独一份的,不然不会带回幽州。”
  不仅带回幽州,还亲口和华镇说是她的夫君。
  “云行那小子有个妹妹,是吧?”
  拇指无意识得刮过断指处,发觉有些粗糙,便未做多想,直接用力,把那刚结了不过片刻的痂皮给抠了下来。
  “有个,云家嫡女,闺名云若。”
  知道云行是褚骄阳的夫君后,孔仪就把云家的事,打探了一遍。
  “我又要去剜骄骄的心了。”来到桌前,执笔写了封书信,“我去找完颜中政,你盯着忽木乌,把这个事做了,若是他逼不了大魏出兵,让他亲手把自己凌迟了,三千六百刀,一刀不能少。”
  孔仪看着书信上内容,颤声商量着:“爷,要不咱们归降吧。”
  “我会把你们平安送回家,但我不悔当初所做之事。”
  狠狠的捏了下还在渗血的断指伤口,镇南王拿出手套,仔仔细细的把左手戴好,而后用面具遮住苍白的眉目。
  转身看着一脸难忍的孔仪,阴厉的说道:
  “本王,至死不悔!”  
  时光倒流,或是来生再遇那种境地,他依旧会做那个选择,而且会比当初更加凶狠。
  
  与下着初雪的宁古州判若两重天的京都,此时正是暖阳高照。
  前脚褚骄阳和云行踏着落日的余晖进了国公府,后脚云若和云桁就过来了。
  听云桁说要问云行点课业上的事,褚骄阳就和云若去了院中。
  “先前崔国公夫人带着崔兰月来了,说是谢谢阿嫂在赵国公府的相护,还送了些礼物,阿嫂没在家,娘亲就帮阿嫂收着了。”
  褚骄阳没想到崔国公府的人来的这么快,崔兰月这小姑娘的心思,真是比那赵雅娴深了不少。
  本想旁敲侧击的问一下苏昭对自己在赵国公府的举动,是什么态度,不想云行带着云桁从书房出来了。
  去前厅的路上,褚骄阳低声问云行,自己需不需要服侍云国公夫妇用饭。
  “家里没这个规矩。”见云若云桁进了前厅,云行低声和褚骄阳商量道:“回封州的事,先别和他们说了。”
  两个人虽然从未提及回封州一事,但彼此心里很清楚,褚骄阳在京都最多也就能再停留一两日。
  诚然太子许她多留一些时日,可她和云行都知道,饮马镇那边金千千怕是要顶不住了。
  “我又不打招呼就走,爹娘会不会生气?”
  这次离开,是能宣之于口的起因,如此再不和云国公夫妇说的话,怕是又得惹得他们不高兴了。
  “没事,到时候我和爹娘解释。”
  此时说了,这顿饭怕是都吃不好。
  虽然知道她会离开,只是这么快就走,谁又能轻易接受呢。
  尤其他娘亲,到时候再为难褚骄阳怎么办。
  只是进了餐厅,看着桌上的饭菜,云行觉得自己不应该担心他们吃不吃得好这顿饭。
  他担心的应该是他自己。
  “这红烧肉做的不错,你给骄阳夹点。”
  云国公给苏昭夹完菜,见褚骄阳的碗中没有红烧肉,就出声提醒云行。
  云行握着筷子的手迟疑了下,侧脸问褚骄阳:“想吃吗?”
  褚骄阳憋着笑,故作娇羞的点了点头。
  云国公府的厨子,应该加点工钱。
  这菜做的,真是时候。
  “吃得下吗?”云行有点不死心的问道。
  褚骄阳又点了点头。
  别说能吃下,就是吃不下,这会儿为了看云行吃瘪,她也是能吃得下的。
  “阿姐,吃肉。”云桁夹了一块肉,放在云若的碗中。
  褚骄阳狐疑瞄了下云家的几个人,这怎么都在饭桌上开口说话了呢。
  “我也想吃。”
  说完,褚骄阳再次瞄了对面的四个人,好似对她说话一事,都并未在意,便把自己的碗,递到了云行的面前。
  被逼无奈的云行,只得硬着头皮夹了块红烧肉,狠狠的压在了褚骄阳的碗里。
  借着碗中的米饭,将筷子上的汤汁沾干净。
  看着褚骄阳眉眼带着点星戏谑的笑,将肉吃完,又将碗中带着稠红汤汁的米饭吃到口中,云行觉得自己应该没点教养才好。
  这样就能马上起身离开,而不是让自己死坐在这里,遭这个罪。
  “确实好吃。”
  褚骄阳朝云国公夫妇甜甜的笑了下,而后夹起一块红烧肉,悬在了云行的碗上,“你要尝尝吗?”
  云行用紧捏着筷子的手,将碗稍稍移开,免得肉汁滴在上面。
  这姑娘怎么能如此的得寸进尺。
  见褚骄阳那筷子迟迟不肯拿开,云行清秀的眸子,挂上了淡淡的冷意。
  随即在桌子下,用脚轻踢了下褚骄阳的腿。
  腿上传来的微痛,让褚骄阳注意到了云行身上压着的寒气。
  见云行紧抿着双唇,一点余光都不肯给自己,褚骄阳知道自己大概是真的把他恶心到,便急忙把筷子收了回来。
  把筷子上的肉吃完,褚骄阳没有再碰那红烧肉,而云行,也没有再给她加一次菜。
  饭后,苏昭也没有与褚骄阳和云行多说什么,只是将崔国公夫人送来的礼物,给了褚骄阳后,就二话不说得打发他们回了云府。
  “这顿饭吃的我这个累。”苏昭和云国公边往主院走,边有些乏累的柔声絮叨着:
  “怕咱们端着礼数,让褚骄阳受拘束,结果他自己先给人家甩了脸子,给他夹块肉,还夹出错来了。”
  虽然在吃饭的时候,他们好似没看到云行和褚骄阳之间的异常,但到底是自己生的儿子,怎么也是有几分了解的。
  想到自己儿子那莫名巧妙冷下的脸,苏昭忽然觉得褚骄阳的脾气,在云行面前实在太好了。
  这要是换成自己,云国公敢在自己的面前撂脸子,她还能让他坐着把饭吃完?
  “毛头小子总有点脾气的,磨磨就好了。为夫的脾气,不都被夫人给磨顺溜了吗。”
  想起自己年轻时,和苏昭吵过的嘴,逗过的气,想起那一宿宿站在门外进不房的心酸,云国公也觉得褚骄阳的脾气挺好,云行的脾气是臭了点。
  “眼不见,心不烦,他们爱怎么闹,怎么闹吧,只要别再家不成家的就行了。”
  想到云行这三年,自己守着那云府中的一只狗,一柄枪过日子,苏昭的心还是软了下来。
第一百四十五章  云行吃闭门羹
  回云府的马车上,安静的只剩马蹄哒哒的声音。
  褚骄阳记不得自己数了多少个马蹄的一起一落之声,只记得云行一直冷着脸,一言不发的坐在那里,低眉看着手中的书。
  任由她弄出什么动静,眼皮都不曾颤一下。
  最后百无聊赖的,她只好自己数着马蹄声打发时间。
  心中悔恨,自己逗云行玩什么。
  明知道他讨厌血腥。
  却还接二连三的拿这事恶心他。
  挠了下额角,褚骄阳把车角的小宫灯摘了下来,而后挪着屁股,坐到了云行的身侧。
  将小宫灯悬在书的上面,褚骄阳努力放缓声色,尽量温柔的说道:“光线太暗,伤眼睛。”
  本以为云行会和自己说句话,或者给自己个眼神,不想他只是伸手接过那宫灯后,转手挂到了一旁的车壁上。
  “我都没注意到,这也有个钩子。”
  褚骄阳讪讪的摸了下自己鼻子,然后探着头,耳廓擦着云行的面颊,去看书上的内容。
  这次云行看的书,不是什么兵法。
  以至于她本想和云行说点兵法的打算,也无疾而终了。
  刚把书上那串文字看全,想要开口让云行给自己讲一下是什么意思,结果眼前的书一动。
  看着连书带人一起挪开的云行,褚骄阳气的撩起眼皮盯着云行,轻咬着自己嘴角,压低声音问道:
  “生气了?”
  见云行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样子,褚骄阳猛地抬起手。
  可想到车外还有柏叔在,顾忌云行的脸面,那高抬的手,终是又缓缓的落回了身侧的座椅上。
  褚骄阳一路闷着气,等马车停下后,将军服衣袍一扯,跳下马车,头也不回的朝府中走去。
  云行缓步下了车,不急不缓的跟在褚骄阳身后进了府。
  长川在去往书房和主院的路口上,看着分道扬镳的两个人,急忙拉住汲珠,把声音压得死死的问道:“吵架了?”
  “看着像是,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扯出自己的袖子,汲珠示意长川赶紧跟着云行去看看。
  临走时,还不忘叮嘱长川,想办法让云行赶紧回房。
  “他有地方住吗?”
  汲珠刚进房间,就看到褚骄阳靠在房门内,正等着自己。
  察觉到褚骄阳的不喜,汲珠小心的说道:“大公子在书房处理政务呢。”
  “书房有矮榻,是吧?”
  汲珠不敢骗褚骄阳,只好点了点头。
  褚骄阳得了汲珠的准话,抬手将门拉开,按着汲珠的肩膀,把人转过身,送出了房间。
  汲珠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就听到房门内嗒的一声,落了门栓。
  听到房间外,汲珠拔腿就跑的步子声,褚骄阳冷哼着给自己倒了一杯水。
  见那水,是她很熟悉的淡褐色,褚骄阳的眉角颤了一下。
  自从再次遇到云行,这消食养胃的水,真是走到哪儿,跟到哪儿。
  就像那个和她生闷气的男人似得,不知不觉间,再也无法从她的生活中剥离开了。
  将水灌下肚,褚骄阳背着手,缓着步子,把房中所有的角落都细细的看了一遍。
  若不是对云行的人品坚信不疑,她都觉得自己是错进了一间有女主人长居的屋子。
  屋内女子用的物品,一应俱全。
  大到衣衫鞋靴,小到发带耳饰,胭脂水粉样样不缺。
  非要找点不同的,大概就是门口处那个放兵器、马鞭的架子,是一般女子房中没有的。
  “小气鬼。”
  戳了下妆台上,云行的发扣,褚骄阳低声埋怨道:“也不知道当初谁说的,以后有经验了。”
  原来,那所谓的有经验,那所谓的嘴不只是用来吵架的,竟是这个意思。
  当个锯嘴葫芦,还什么架可以吵!
  亏得自己先前还觉得他是个好夫君呢,结果这么快就打脸了。
  正在书房内写东西的云行,听到长川和汲珠在房间外小声嘀咕的话,不由得顿了下手中的笔。
  那笔尖上的墨汁,正好落在了刚刚写满小字的纸上。
  看着被毁了的纸,云行无奈的摇头笑了下。
  自己这脾气闹的,竟让那姑娘把自己关在了房外。
  这要是让云国公知道,估计乐得能多喝两壶好茶。
  重新取了一张干净的纸,云行静下心,又重新开始写了起来。
  门外的长川伸长脖子,透过并未关严的门缝往里死命的瞧着。
  见云行放下笔,将墨迹晾干,折好后,站起身,他忙朝汲珠摆手,让她回去把褚骄阳的门叫开。
  汲珠才走两步,就被云行隔着门给叫住了,“你俩回去歇着吧。”
  在马车上,眼见要暴怒的褚骄阳,最后又硬生生的把拍矮几的手收了回去,他就知道那姑娘是在顾及他的颜面,不想再下人面前,与他争吵。
  这会儿他俩要是跟着回了院子,那姑娘的房门,怕是白锁了。
  好不容易和自己骄横跋扈一次,怎么也不能让她就这样不了了之。
  回到主院,看着紧关着的门和亮着灯的窗子,云行低头抿嘴笑了许久。
  如今才知道爹爹那些年,被娘亲锁在房外哭笑不得的心境了。
  也明白为什么爹爹宁愿一站一夜,也不肯去书房睡的原因了。
  是舍不得这人离了自己的身旁,不在自己的眼里。
  所以哪怕是隔着窗子,吹着冷风陪着,也甘之如饴。
  只是,他比他爹爹要贪心一些。
  知道褚骄阳能听出自己的脚步声,云行还是伸手轻敲了下窗子,“阿骄。”
  云行一进主院,褚骄阳就听到了。
  只是她没料到到云行没有敲门,而是直接去敲了窗子。
  怕云行看出自己早早的等在门口,褚骄阳蹑手蹑脚的走到里间,而后放重脚步,从里间走到窗下。
  靠在窗框上,褚骄阳冷声说道:“有本事别回来,别叫我。”
  屋内的烛火,将褚骄阳的身形完完整整的印在了窗纸上。
  看到褚骄阳那高挑玲珑的身影,云行瞬间想到,当年褚骄阳来撬他窗子时,大致也是这样的时辰。
  而自己站的位置,和此时褚骄阳站的位置差不太多。
  想来,她也是在那窗纸上,看到了自己的身影。
  霎时觉得自己这被锁在外面,也是值得了。
  靠近窗子,云行柔声哄道:“我对阿骄一贯没本事。”
  “你没本事,谁还能有本事!”褚骄阳低声呲了声后,继续说道:
  “你和我做戏的事,我还没甩脸子问你,我不过是逗弄你一下,你就这样冷着我?这会儿和我说没本事,没本事,你别去书房啊,去了你就别巴巴的回来啊!”
  原本云行做戏的事,她从赵国公府出来后,就给扔到后脑去了,左右不是什么大事。
  只是这吵架使人脑袋异常的活跃,把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都给冲了上来。
  听着褚骄阳倒豆子似得数落自己的话,云行原本那独自欢喜的心,忽得一下子沉了下去。
  是自己太过自以为是了,竟然以为她是真的不在乎。
  以为彼此都知道当初成亲在原因,所以懒得去计较这些。
  可他却忘了,他的姑娘虽是傲骨铮铮的女将军,但在他面前,也是个寻常的女儿家。
  会与他拌嘴,会与他嬉闹,会与他撒娇讨饶,自然也会有那些女儿家的悲喜与心结。
  屋内的褚骄阳,噼里啪啦数落完云行后,才惊觉自己说的话太过。
  也诧异自己,竟没有自己以为的那般,不在意云行以前对自己做戏之事。
  只是这婚事,当年明明就是自己挑起的,自己也是有所求,才会要圣人给自己和云行赐婚。
  所以埋怨云行对自己做戏,着实是太过无理取闹了。
  可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都没法收回。
  而屋外云行的沉默,也让她心中的愧疚更甚。
  刚要和云行道歉,结果云行道歉的话,隔着窗纸先传了进来。
  “对不起,是我忽略了阿骄的感受。”
  满是歉意和愧疚的话,让褚骄阳再次哑了声,裹着双腮,迟迟没有接话。
  “此事我早就该说给阿骄,如今让阿骄这样难受,都是我的错,是打是骂,都任凭阿骄,只求阿骄消气后,能给我个解释的机会。”
第一百四十六章  被太子拿走的婚书
  听着云行小心翼翼的话,褚骄阳心中暗暗苦笑。
  别说这事是她无理取闹,就真是云行的错,她又哪里舍得打骂。
  最多不过就是吼他两句,不去看他而已。
  将窗子推开,看着站在月下,面带悔意之色的云行,褚骄阳学着当年云行的样子,朝他伸出了手。
  “要进来吗?”
  云行眼中闪过一丝惊色,这话是当年他邀请褚骄阳进屋时说过的。
  不想时过境迁,这话换成了褚骄阳对自己说。
  “你要是觉得我这样不算有失风度的话,那我就进了。”
  云行那学着褚骄阳,把矜持换成了风度的话,瞬间把褚骄阳的心情逗好了。
  褚骄阳扶着窗子,探出半个身子,抓住云行的手,笑着往回一拉:“当年我都不要矜持了,今天你还要什么风度,赶紧跳进来。”
  “好,都不要。”
  借着褚骄阳的手劲,云行的另一只手扶着窗台,利落的翻身跳进了房内。
  回手关上窗子,云行一把将褚骄阳抱进怀里。
  “早知道撬窗窃玉是这种滋味,那晚我就该放下所谓的风度,去苏家别院找阿骄,而不是独坐房中盼日出。” 
  当日他只知道这姑娘顶着一身酒味,微醉的说,不许他嘲笑她不顾矜持,偷偷跑来看他。
  却不知道她为见他,付出的又岂是矜持二字所能概括的。
  那是女子一切的美好和可爱的小心思,都给了他。
  “那你得先把喝的烂醉的苏文俊扛走。”
  把双臂从云行的手臂下抽出来,褚骄阳环住了云行脖子,“大婚前,给自己夫人送表弟的,大公子也是头一个。”
  额头抵着褚骄阳额头,云行轻声说道:“我现在后悔了。”
  “还不算晚。”褚骄阳昂首看着云行那染着情意的眸子,低声解释道:“我以为我只会看以后,可不想心中还是有芥蒂。”
  “原来我也以为,我也只会看以后的。”
  揽着褚骄阳腰的手一用力,云行将褚骄阳抱离了地面,“阿骄不要自己想,先听我说完。”
  走到书桌前,掐着褚骄阳的腰,让她坐在书桌上后,云行拿起笔,在纸上写了一行字:
  休即未能休,且待三更见日头。
  这十二个字,褚骄阳此生都不会忘记。
  这是云行给她的婚书上,最后的两句话。
  “不管起因如何,当年婚书上对阿骄做的承诺,我没有掺一丝的假意。”
  捏着纸,褚骄阳忽而问道:“为什么不拿婚书给我,而要写这纸?”
  婚书是男女双方保留的东西,她手中有一份,云行手中也应当有一份。
  这个时候,他将婚书拿出来,不是更好。
  “我的阿骄,到底不是寻常女子。”
  寻常女子大概会揪着问,明明是各取所得的婚事,怎么就能没有一丝假意。
  双手撑在褚骄阳两侧,低头看着她,云行轻叹道,“我的婚书,被太子拿走了。”
  褚骄阳拧眉不满问道:“这个东西,怎么能给他?”
  “说来话长。”
  “那就从头说。”
  抱住云行的腰,把他拉到自己身前,小腿夹着云行的大腿,褚骄阳故作娇声的强调道:
  “不许长话短说,不许繁而化简,不许避重就轻,不许……”顿了一下,褚骄阳想不出还有什么要注意的,就继续说道:“总之原原本本的说。”
  刮了下褚骄阳灵巧俊俏的鼻尖,云行笑着应了声好。
  “血战幽州后,大魏举国皆知北境出了位女将军,我自然也不例外。只是我比他们知道的,要早很多,要多很多。”
  看出褚骄阳眼中的不解之色,云行柔下声色,继续说给她听。
  “当年圣人拒绝兄长上书为你赐婚给顾青安,其实是因为我。”
  “因为你?”褚骄阳眼中的狐不解之色越发的严重。
  那分明就是兄长做的一个试探而已,怎么扯到了当时他们兄妹都不知道的云行了。
  “早在兄长向圣人表明你是女子前,太子就知道了你的身份,所以在兄长升任二州总团练使时,太子才会调你入京。当时兄长若是未拒绝,你入京都后,身份就会被揭开。”
  褚骄阳抿了下双唇,有些后怕的问道:“然后呢?”
  这是欺君之罪,一旦证实的话,她和褚胜阳都是罪不可赦,这也是为什么褚胜阳甘愿冒险,也要主动上书的原因。
  “然后,”云行故意语迟,倾身轻轻的贴住褚骄阳的唇,“阿骄提前三年,做我的妻。”
  褚骄阳微微别过脸,冷声嗤笑,低声咒骂了句王八羔子。
  合着自己上不上赶着,和云行的婚事早晚都是没得跑。
  想到太子那个王八羔子,那么早就打了把自己赐婚给云行的主意,褚骄阳气闷的咬着后槽牙,双眼死盯着云行:
  “你们怎么知道我是女的?”
  幽州血战前,除了褚胜阳,军中无人知晓她是女子。
  至于族中的人,在她和褚胜阳从军前,褚胜阳就以她害病而死为由,在族中报了死亡,并将家中田地都归还族中,从族中把他二人的名字除了。
  从那以后,他们兄妹就变成了真正的无族无家,相依为命的的人了。
  没有宗族可以依靠,但同样也不用受制于宗族。
  再后来,褚胜阳军功累累,官越做越大,族中人虽有猜疑,但因为惧怕褚胜阳的报复,谁也不敢声张此事。
  所以她的身份,一直被褚胜阳藏的很好很周全。
  那天高皇帝远的太子和云行,又是怎么知道她是女人呢。
  云行没想到褚骄阳关注的点,没放在他俩差点提前成了夫妻的事上。
  而是放在了那个哪里都能横插一脚的太子身上,不免有些失落的回道:
  “可能是阿骄十六岁时长的太快,身形变化太过明显,才被太子的人发觉了倪端,而后仔细查证,也就猜出来你是女子了。”
  褚骄阳凤目微眯,低眉看了眼自己的胸。
  那年,那裹胸布确实缠起来要比以前吃力,褚胜阳也时常盯着她,无声的叹气发愁,偶尔还忍不住得劝她,少吃点饭。
  当时她还以为,是自己不好好练箭练枪,才惹得褚胜阳对自己不满。
  原来竟是这个事。
  “京都武将家中也有与你相配的女子,为什么太子盯着我不放?”
  她知道太子让云行与武将联姻的原因,可京都那么多武将,怎么太子就惦记上了籍籍无名的她。
  这一惦记,就是三年,可够长情的了。
  “阿骄还记得我说过,我们应该感谢那个没骨气的云行吗?”
  褚骄阳点了点头,她自然记得这话,那时她还戏笑云行。
  说三岁的云行,并不是为她没得骨气。
  “因为没了骨气,才有了日夜苦读的云行,也才有了有资格和太子谈条件的云行。”
  想与虎谋皮,自得有与虎相等的实力。
  轻顿了一下,云行继续说道:
  “我答应太子,陪他一起整治大魏旧疾,削弱世家权势。他答应我,不对世家赶尽杀绝,也不让武将独大,而我的婚事,不论何时,都需问过我才可定。”
  太子不是没动过让他与京都武将联姻的打算,但都被他给拒绝了。
  “当年赐婚迟迟未下,是在等你的答复?”
  褚骄阳很清楚的记得,自己提了军功换赐婚后,太子虽然应下,但那赐婚的圣旨,却迟迟没有发下来。
  云行眉眼中含着笑,轻摇了下头:
  “阿骄提出用军功换赐婚那日,我就应下了,于国于世家于我都极好的婚事,我没有理由不应下。”
  褚骄阳以往只知道太子,是用世家和武将的联姻来做局,以求改变大魏的文强武弱,但却不知道云行所谋的是什么。
  所以一直以为是自己的强嫁,才把云行拉到了这权势的漩涡中。
  这次入京都后,她才知道。
  什么不愿意入仕,不愿意沾染世俗,什么为自己涉入朝堂,那都不过是云行和太子的障眼法而已。
  云行与她成亲,太子可以借助云家之手扶持她身后的北境武将。
  如此,武将势起,世家势弱,从而达到太子的目的。
  云家的世家权势虽被缩减,但因为有云行对太子的助力,有武将的姻亲关系,可保云家在这场朝堂的权势变革中,不受波及。
  云家身后的世家,只要肯继续依附云家这个大树,也都会平顺的度过这次变革。
  那些想要独大的,就看手腕硬不硬得过太子和云行两人的联手了。
  只是,她不明白,这婚事于云行自己而言,怎么算得上是个好选择。
  她从不相信,那日在校武场上,云行会对她一见便生了男女之心。
  “那太子手中的婚书、迟迟不下的赐婚诏书,到底是怎么回事?”
第一百四十七章 一碗猪心面
  云行缓声叹了口气,嘴角带着一丝苦涩,“那道迟迟不下的赐婚旨意,是太子在逼我。”
  褚骄阳不明白云行话中的意思。
  他既然都同意了娶自己,太子还要逼他什么?
  故而问出了自己的疑惑。
  “逼我承认娶你是有私心的,如此他才好牵制我。”
  太子要的,远远不是他为国为世家娶褚骄阳。
  而是要他承认,他娶褚骄阳,是有着自己的私心。
  如此,太子手中才会多了一个牵制他的绳索。
  “所以,婚书是那日你进东宫后,当着太子的面写的?”褚骄阳问道。
  云行点了点头。
  褚骄阳再次冷声嗤笑,忍不住的出声骂道:“他娘的,到底是个不要脸的王八羔子。”
  这不要脸的太子早早就惦记好的赐婚,竟还让他占了两头的好处。
  算计了她的军功,攥住了云行的私心。
  弄得这婚事,好像是她和云行强求来似得。
  “若是要脸,他当初怎么会把太子妃推下水。”云行听到褚骄阳骂太子,心里忽得舒服了很多。
  要不是此时场合不合适,他倒想让褚骄阳多骂太子几句。
  抓起云行先前写的纸,褚骄阳怼到他面前,“白瞎了。”
  “不白瞎,这承诺虽是当着他面写的,但却不是给他看的。”
  接过纸张,云行神色认真的说道:
  “我当年要娶的人是你,所以这承诺是我给你的,与他无关,也与国和世家无关。”
  云行的话,让褚骄阳一怔,而后眼皮都不敢眨的盯着他良久,才极度不自信的呢喃道:
  “你当真有私心?”
  “一直都有。”云行缓缓的说道:“从十九岁那年,知道太子想把你赐婚给我,我问自己,等你进京后,愿不愿意娶你。”
  将褚骄阳的手握入自己的手心,轻轻的揉搓着,云行不好意思的低笑道:
  “不想等来的竟是兄长要把你嫁给顾青安的消息,我当时被太子好顿笑话,说堂堂大公子,竟被人抢了夫人。”
  轻剜了眼云行,褚骄阳小声说道:“还夫人,说的好像我那个时候愿意嫁给你似得。”
  “可我那个时候,是愿意娶你的,所以你定会是我的妻。”
  褚骄阳并不质疑云行的话。
  因为不论是十六岁的她,还是十九岁的她,都没有与太子抗衡的本事。
  所以,当真是云行愿意娶,圣人就会赐婚,而她只有接受的份。
  低眉想了一下,褚骄阳问道:“你十九岁和二十二岁时,愿意娶我的私心,不一样?”
  若是一样,也不会有太子逼云行承认私心,写婚书之事了。
  “不一样。”
  云行没有避讳,直言道:
  “十九岁时,是图你性子直爽,日后经年相对时,不用费太多心思,所以我恳请圣人回绝了兄长将你嫁给顾青安的奏请。”
  “二十二岁时,在校武场初见你,我觉得准备了三年的聘礼,配不上你。”
  褚骄阳一愣,难怪她当年不解,为何短短几日,云行就能准备出与娶公主一样规制的聘礼。
  原来竟是准备了三年。
  不管起因如何,云行这份不管何时,都不曾薄待她的心,都让褚骄阳动容。
  不知道自己该再问些什么,但又想继续听云行说这些她从不知道的事。
  褚骄阳只好眼中带着满满的希翼,回望着云行那双柔成水的眸子。
  “那日我动了帮你离开京都的心思,觉得自己不该把耀如骄阳的你,拉进这被层层算计的婚事中,此生受困在京都,却不想你给了我天大的惊喜。”
  似是怕褚骄阳凭空消失一般,云行忽得将她抱进自己的怀里,心满意足的说道:
  “那是我头一次觉得,自己的长相和身份,还是有些用处的。”
  云行自嘲的话,引得褚骄阳掐住了他腰侧上的肉,连声闷声笑道:“我这么好的姑娘,眼光怎么能差了。”
  “是啊,正因为这么好的姑娘,愿意孤注一掷的将终身托付给我,我这个懦弱的人,才有勇气给太子写下那不休妻不和离的婚书。”
  结果,别说半夜三更见太阳,他连大婚当晚的月亮都还没见到,就被这姑娘给休了。
  休得干净利落,就如同她那霸道枪法一般,没给他一丝解释或者询问的机会。
  “当年你恨我吗?”褚骄阳从云行的怀里挣扎出来,认真的看着他的神色。
  生怕自己错过零星,而不能判断他最真实的心思。
  “恨过。”沉沉的叹了口气,云行说道:“可我更恨自己。”
  “如果不是我自私的想要早早得到你,而硬把婚事定的如此近,那么我们之间就会有更多相互了解的机会,你也就不会因为对我的不信任,而不给我任何选择的机会。”
  褚骄阳不止惊讶于当初的婚期,竟是云行亲定的,更惊讶于云行不知道自己休夫的起因,却能猜中她当时独断的原因。
  她接受不了再次被最亲的人放弃,所以她不肯给云行选择权。
  她宁愿自己负云行,也不愿意云行负自己。
  那日后,云行就是她囚在封州灰暗厮杀岁月中,唯一的光。
  她不允许任何人破坏她唯一的念想,即便是云行也不行。
  到此时,她已然坚信云行不会放弃她,但她却不想云行为自己背负的罪孽而忧心,也不想云行因为自己,与太子生了嫌隙。
  捏着衣领,褚骄阳心生为难,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不用为难。”云行将褚骄阳的手从她的衣领上移开,“阿骄永远不需要因为我说了什么做了什么,而心怀愧疚,去解开这衣领。”
  咬着下唇,忍着眼中的泪花,褚骄阳再次抱住云行,将自己头埋在他的怀里。
  她从来没想过,自己这污糟的人生中,竟得了颗澄亮炙热的心。
  暖着她的心,包容着她的人生。
  良久后,云行把挂在自己身上的姑娘抱到了矮榻上。
  “你先看看这个,我去收拾你明天回封州的行李。”
  把自己在书房写的纸,放在褚骄阳的手中,伸手揉了下她的发顶,云行转身进了内室,去收拾她的衣物。
  看着纸上详细的写着自己回去,需要处理的事务,还有在饮马镇通商时,需要格外注意的事项,褚骄阳那嘴角上的笑,是怎么都收不回去了。
  “我让厨房做了些能放得住的糕点,明日阿骄给刘守郡和刘瑶带回去吧。”
  云行拿着褚骄阳的衣物从里间出来,放在矮榻上,一件一件仔细的整理着。
  听云行说到糕点,褚骄阳想起晚饭他吃的很少,就温柔体贴的问道:“晚饭是不是没吃饱啊。”
  “你还知道。”
  那顿饭,简直是食不下咽。
  宠溺的瞪了下褚骄阳,云行又继续收拾手中的东西。
  “我去给你煮碗面吧。”
  “你会做饭?”云行显然不相信褚骄阳会下厨做饭。
  “我会做猪心面。”
  扔下手中的衣物,云行大步走到矮几前,微微俯身看着褚骄阳,咬牙说道:“不吃。”
  “不吃多饿啊。”褚骄阳不死心的隔着矮几,戳了下云行的小腹,“那你想吃什么,我看看会不会做。”
  “过来点,我告诉你,我想吃的怎么做。”云行朝褚骄阳招了招手。
  当初褚骄阳就觉得云行招自己的时候,像是在招猫逗狗。
  如今看来,这手应是没少招后院那只大狗。
  隔着矮几,褚骄阳往前探了身子,让自己离云行近一些,而后认真等着他告诉自己那吃食要怎么做。
  结果她等来的并不是什么做法,而是云行招她的那只手。
  被云行的手按住后颈,往回一带,褚骄阳的双唇就被云行含住了。
  似是真的在吃美食一般,云行不急不缓的,细细将褚骄阳的唇齿品了一遍。
  口中上壁被云行的舌尖轻掠过,戏的褚骄阳不受控制的往后缩了下头。
  刚与云行的唇齿分开,转瞬又被他的手给捞了回来。
  而那烫人的唇,也再次加了力度。
  直到最后,她受不住的咬了下云行的舌尖,云行才将她放开。
  “好吃吗?”
  一肚子坏水,还装君子。
  看着褚骄阳红着脸,气鼓鼓的瞪着自己,云行低笑道:“好吃。”
  “我也觉得好吃。”踢掉脚上的靴子,褚骄阳枕着胳膊,躺到矮榻里侧,“毕竟我晚上吃了不少的红烧肉。”
  听着褚骄阳再次故意气自己的话,云行抓起手边的小衣就朝褚骄阳的头扔去。
  “君子动口不动手!”抓住直奔自己而来的那团红色,随手抖开后,褚骄阳腾得坐起来,把手塞到了身后。
  “我又不是君子。”
  “你,”褚骄阳不知道自己该怎么说,迟疑了下,狠里狠气的说道:“你个色痞子。”
  “我拿自己夫人的衣物,怎么就算是色痞子了?”
  单膝跪在矮榻上,云行伸手去扯褚骄阳藏在身后的肚兜。
  褚骄阳红着脸,闪躲着,死活不让云行碰。
  两个人嬉闹着躲来扯去良久后,双双倒在了矮榻上。
  翻身把褚骄阳搂在怀里,云行感叹道:
  “早知道和阿骄在一起的日子,是这般有趣,十九岁那年,我就该去幽州和兄长提亲,把你早早娶回家。”
第一百四十八章 余生只能是褚骄阳
  翌日一早,京都北城门还未开启时,褚骄阳和云行一行人,就已经抵达了城门下。
  城门守将见来人是云行,急忙上前询问。
  得知他送褚骄阳出城回封州,不由得一愣。
  这才来京都没几日,刚刚成了云家媳妇,怎么又回封州去了?
  难道是北境有紧急军务?
  想到此处,守将也不敢再耽搁,直接命人开了城门,放褚骄阳一行人出城。
  “我真的不用和爹娘说一声吗?”
  出城前,褚骄阳有些不安的问云行。
  总觉得自己这样不声不响的离开,会惹怒云国公夫妇。
  “不用的。”
  云行牵着朔风和逐日的缰绳,带着褚骄阳往城外走。
  “爹爹知道你会回封州,而娘亲,你要是亲自和她说,她定会找理由要你留下,但你又不能留下,然后依旧是惹怒她。左右都是惹娘亲不高兴的事,这个坏人就让我做吧。”
  听着云行这堂而皇之的歪理邪说,坐在马背上的褚骄阳轻踢了下他的小腿,低声笑道:
  “娘亲不喜我,还知道要留我一下,你口口声声不离我,却连个留字都不肯提。”
  云行低笑不语,在城外勒住两匹马,随后将朔风的缰绳还给褚骄阳:
  “将军赶路,不追野兔。”
  他当然不想褚骄阳离开,可他更清楚,只有此时的分开,才能有日后的相守,才能有家国更好的未来。
  云行的话逗笑了褚骄阳,也驱散了心中的不舍。
  如今太子已经应下她日后执掌十万大军的请求,公婆也认了,后院也锁了,与云行旧年之事,也都解了。
  此次她入京都的目的,都已经达成。
  是该回去履行自己的职责,完成自己的使命,拼自己和云行的未来了。
  看着晨光下,眼中带着柔软之色的云行,褚骄阳不想让这分别太过沉重,便眉眼染着俏皮的笑意,说道:
  “野兔太弱,我喜欢追野狼烈狗。”
  “谁惯得你,敢越发的奚落我了。”
  云行笑着弹了下褚骄阳的额头,管自己是野兔还是野狼,褚骄阳都不应该因为他,而忘了自己的初心。
  “你惯得,后悔也晚了。”
  若没有云行对她的娇纵,她又怎么能一而再,再而三的戏弄于他。
  “惯得还是有点少。”
  看着褚骄阳不解的眉眼,云行低笑道:“再张扬跋扈点,让别的男人不敢惦记才好。”
  “本使挑嘴。”
  正了正腰间的佩剑,把常磊招到近前,让他整队启程后,褚骄阳转头看着云行:
  “倒是大公子,需管好自己,要是再有什么张雅娴,李雅娴的,大公子就自求多福吧。”
  不待云行回话,褚骄阳双腿夹紧马腹,直接策马离开了。
  常磊和汲珠见状,与云行行礼道别后,急忙带着封州的兵士,策马去追赶背影越来越小的褚骄阳。
  直到褚骄阳那飒爽坚毅的背影,消失在京都城外的官道上,云行方才调转马头,再次用令牌,叫开了城门。
  为了避免惊到城中还未起的人家,云行与长川的马,一路走的都很缓慢。
  “大公子,咱们现在追出去,还能送到十八里亭。”
  长川见自家公子的神色带着落寞,就心生不忍的多了句嘴。
  当年扛着世人的嘲讽、讥笑,云家人的威逼,忍着被打得皮开肉绽的伤痛,将自己心心念念人的名字,写在了自己名字的旁边。
  而后,守着一条狗,一柄枪,一院子的海棠树,不声不响、不喜不悲的过了三年。
  世人都以为他早已经忘记了那人,可长川却知道,这不是忘,这是把人刻在了血脉中。
  虽从未表露,却不能舍弃。
  云行没有责怪长川的多嘴,只是轻叹道:
  “就是送到百里亭,她也不能留下,何必浪费时间。”
  与其在恋恋不舍上浪费时间,不如回去解决该解决的事。
  一桩一件的解决完,才能不再分离。
  而眼下要解决的,就是他的娘亲。
  回到云国公府,按照惯例,云行先去检查了云桁的课业。
  只是课业还未查完,一向晚起的云国公夫人,竟出现在了云桁的书房。
  “你和我出来。”
  见娘亲脸上那明显的起床气,云桁眼中带着几分担忧,轻了下云行的衣袖。
  轻拍了下云桁的肩膀,让他专心温书后,云行随着苏昭出了书房。
  “她人呢?”苏昭低声呵问云行。
  她刚睡醒,就听白嬷嬷说云行独自回了国公府。
  她让白嬷嬷出去打听了一番,才知道,她那“好儿媳”竟然天将亮,就出了城,带兵回封州了。
  这是把她云家当做客栈,还是驿站了,说回就回,说走就走,一句招呼都不打。
  更可气的是这个逆子,二十好几的人了,媳妇不懂事,他也不懂事吗?
  “阿骄本是要来和爹娘拜别,是我不让的。”
  想着昨天晚上,褚骄阳窝在他怀里,反反复复嘱咐他,不可以再气娘亲的事,云行放软了声音,继续和苏昭解释道:
  “封州有急事,阿骄天将亮就出发了,我想着娘亲还未起身,就没让她来拜别,免得扰了娘亲的清觉。”
  苏昭轻哼着横了眼云行,自己儿子啥德行,自己还能不知道。
  “扰我清觉?你是怕我不让她走吧?”
  “是。”云行没有一丝被戳穿的窘迫,大大方方的说道:“她是武将,戍边卫国是她的职责,娘亲出言留她,只会让她左右为难,我不想她为难。”
  苏昭的食指点了云行好几下,最后也没落到他的身上。
  “你知道我为什么一直不喜她吗?”
  “儿子不知。”
  云行确实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的娘亲,会这样不喜褚骄阳。
  在褚骄阳之前,太子也透露过,想让他与京都内武将家的女子结亲的想法。
  当时云国公夫妇,并没有任何反对的意思。
  云国公夫人甚至还悄悄的,让人打听了那些武将家女子的性情,喜好等。
  也拉着他,细数过那些家的女子。
  有性情开朗的,有性情温婉的,也有性情冷淡的。
  当时他以为爹娘对儿媳,并没有那么多条条框框的选择标准。
  所以,他不明白,为什么娘亲听到自己要娶褚骄阳后,会那般的排斥和不喜。
  甚至气得第一次动手打了他。
  “她的性情,模样,配你绰绰有余,她能领兵征战,心思和手腕,也不是那些闺阁女子能比的。”
  苏昭对褚骄阳的点评,很是中肯,算得上是不偏不倚。
  因此,云行更是不明白,自己娘亲到底不喜褚骄阳哪里。
  “在我苏昭眼中,她是巾帼不让须眉的好姑娘,阿若要是能有她一半的本事,这一辈子不嫁人,我也不担了心,因为她不需要仰仗任何人而活。”
  叹了口气,苏昭背过身,不再看云行那为褚骄阳不甘的双眼。
  “可在你娘亲的眼中,她不是个好儿媳。她领兵戍边卫国,那就得舍了我的儿子。往轻了说,是经年的生离,往重了说,稍不留意,就是一辈子的死别。”
  她和云国公一直对云行娶谁,都没有过太多的想法,什么家世、性情、样貌、学识等等,都不重要。
  哪怕是寻常人家的女子,若是得了云行的心,被云行娶回来,他们也不会拒绝。
  至于什么打理庶务,持家安宅,往来宴请答谢这些事,若那姑娘不会,她这个婆母也都可以一点一点的教。
  他们只求,儿子儿媳两人能知冷知热,相伴相守过一生就好。
  可偏偏天不遂人愿,进她云家门的儿媳,竟是大魏唯一的一个女将军。
  一场战事,多少将军马革裹尸,尸骨无存。
  又留下多少,独守孤灯冷床待天明的未亡人。
  她怎么能忍心看着自己当年拼了大半条命,又小心养护了多年,才留住的儿子,独守这样的孤灯冷床。
  苏昭微哽咽的声音,刺得云行心中抽疼。
  他从来没想过,自己的娘亲会为他思虑这么多。
  他一直以为,苏昭对他成为世家大公子的希翼,远高于对他的疼爱。
  如今方知,天下没有不爱自己孩子父母,也没有能拧得过孩子的父母。
  只是苏昭想的事,六年前的他,就有了肯定的答案。
  “让娘亲思虑如此多,都是儿子的不孝。只是余生,不管是生离还是死别,儿子都希望那个人是褚骄阳,也只能是褚骄阳。”
  苏昭满腔悲戚的低笑了良久。
  三年前,众宾客散去,她的儿子一身喜服,将云家族人全都拘在云国公府。
  一字一句的,敲打着在场的人:
  留族中各位伯叔兄弟在此,是想让各位做个见证,云行今日娶妻礼已成,日后我云行的妻,生是褚骄阳,死亦是褚骄阳,还望各位出了这门,不要多言多事,以免惹祸上身。
  “你喜欢,就好。”
  抬手拭去眼角的泪花,苏昭留给了云行一道柔却不弱的背影。
第一百四十九章  镇南王求娶云若
  考虑到汲珠的身子到底不如男子健壮,褚骄阳虽急着赶路,但路上也还是安排了几次修整。
  所以到达驿站时,天已经黑了下来。
  把随行的兵士安顿好,褚骄阳回到房间,刚想简单的洗漱一下,在后院马厩喂朔风的常磊,就慌张的冲进了她的房间。
  未等她因为毛躁而开口训斥,常磊就喘着粗气急声说道:
  “褚爷,外面有镇南王的一队战马经过!”
  常磊虽然时常毛躁,但褚骄阳相信,他不会看错。
  北金的战马,马额前都烫有每个统兵将领的凶煞徽印。
  但镇南王的徽印,却阴柔的得让人过目既无法忘记。
  一双粗壮大手,小心翼翼的拢护着双日。
  简单生硬的线条,却道尽了极致的温柔。
  如同旧时的兄长,对她极尽的娇惯和对小阿嫂极尽的顺从一般。
  简单的问了句随行的人有多少后,褚骄阳抓起刚放下的佩剑,大步出了房间,往楼下跑去。
  镇南王此时明目张胆的,派人骑自己麾下战马直奔京都而来,大概是应了云行的话。
  是想要在饮马镇分一杯羹。
  这事,她绝对不允许。
  将朔风牵出马厩,翻身上马,褚骄阳策马往驿站外奔去。
  驿站北,一阵由远及近的急促马蹄声,引的褚骄阳略略放缓了朔风的步子,朝那边望去。
  暗夜中,那身着大魏军服,手持银枪的将领,似乎看到了驿站高门灯笼下的褚骄阳,便加速驱使身下的战马朝她狂奔而来。
  “褚使!”
  “李副使有要事入京?”
  来的人,正是前不久调任封州的副团练使,李齐志。
  封州将领,因为她的缘故,都是无召不得离封州的。
  李齐志此时出现在京都外,再想到刚刚经过的镇南王的人,褚骄阳心下一紧,事情好似并不是她想的那样简单。
  “属下是来找褚使的。”
  他们得到消息足足晚了两日,镇南王的人,已经手持旌节过了燕州,一路快马直奔京都。
  暂代北大营事务的赵德英思来想去,觉得于公于私,都必须让褚骄阳和云行知道这事。
  但又碍于北大营将士不得出封州的圣谕,只得求到了刘昌宏那边。
  刘昌宏敲着桌子想了许久后,给出了个不是办法的办法。
  就是以褚骄阳不在北大营,不能签字为由,把李齐志的调令暂时驳回,这样李齐志还不算北大营的人,可以出封州。
  褚骄阳问道:“和刚才那队北金的人有关?”
  李齐志应了声是。
  听着已经全然消失的马蹄声,褚骄阳调转马头,回了驿站。
  尽然自己的人来了,那就没必要急着追上去打探消息了。
  只有先知彼,才能有后动的谋算。
  李齐志把马交给常磊,随着褚骄阳进了她的房间。
  刚要和褚骄阳说明自己的来意,就看到她给自己到了杯水:“先缓口气,不急在这一时。”
  缓解了口中的干涩,李齐志坐到了褚骄阳的对面。
  “苏侍郎从饮马镇带回来镇南王要用幽州为聘,求娶云若小姐的消息。”
  李齐志短短的一句话,给了褚骄阳带来了接二连三的冲击。
  苏文俊竟然去了饮马镇,镇南王竟不顾及夫妻情分,求娶云若,还是以幽州为聘。
  放在膝头上的手,慢慢的攥出了青筋。
  她不信芙姐死前传出去的消息中,没有提及她和云行的关系。
  既然知道云若是她的小姑,他这样堂而皇之的求娶,这不是要分一杯羹。
  这是在警告她,她在北境的步步紧逼,已经惹怒了他。
  她不要夺回幽宁二州吗?
  那他就伤她最在意的所有人。 
  她的小阿嫂,她的夫家。
  “褚使走后,北境无战事,金千千做了太岁,但伤得不轻,苏侍郎回来传完消息,又回去饮马镇了,赵副使让老段跟着去了。”
  收起自己心绪,褚骄阳打笑了李齐志一句:“和段哥成酒肉朋友了?”
  赵副使,老段,多么明显的远近亲疏。
  “他那点酒量,也就够跑腿打个酒的。”李齐志短笑了下,“刘守郡让我给褚爷带话,说不用担心封州,先把真小姑的事处理好。”
  褚骄阳冷呿了下,“别夹枪带棍的公报私仇。”
  刘老爹会说让她处理家事,但不会说让她处理真小姑这样的话。
  这话分明就是李齐志在报复当初在青州,她谎称金千千是自己小姑的事。
  知道李齐志定是一路未睡过一个囫囵觉,褚骄阳盘算了下时辰,就让他回去抓紧休息补觉。
  “褚使安心在这边处理家事,明日一早我带着北大营的兵士先行回封州。”
  虽然是讨巧出的封州,但是李齐志也不敢在京都逗留,以免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让常磊独自回封州,你带兵留下。”
  摩挲着望舒的剑柄,褚骄阳浅浅的合了下眼皮。
  这不只是家事,更是国事,国恨,血脉之恨。
  李齐志离开后,褚骄阳找出纸笔,分别给赵德英和刘老爹了写信。
  此时,宁古州镇南王府书房口,完颜中敏半卧在冰冷的地上,用手背狠狠的擦去嘴角的血迹,狞笑道:
  “堂堂镇南王,竟然动手打女人!”
  “本王当年屠宁古州守郡府中一百二十余口人时,老弱妇孺也皆是本王刀下肉泥。”
  站在窗下,身形壮硕高大的镇南王,缓缓转过身,来到完颜中敏身前,俯身栖近她,“你算什么东西,敢插手本王的事!”
  那灯火下漆黑到透着寒光的面具,和冷得如北金三九的北风一般的话,激得完颜中敏心中的经久积压的怨念,汹涌翻腾。
  “那你得感谢我这不是东西的手段。”完颜中敏冷声大笑,伸手抓住镇南王的衣襟,咬着牙挑衅道:
  “她虽然废了我这条手臂,可谁让你喜欢她,我又怎么会不帮你把她抢来。”
  镇南王幽冷的眼中徒生阴厉之色,狠狠得攥住完颜中敏的手腕,“你的人做了什么?”
  他不曾想到,自己派去大魏的人中,竟然混入了完颜中敏的人。
  而这个人竟是完颜中政贵妃的二弟。
  他的人忽木乌,不敢动这个人,只能暗中留心看管。
  “也没什么,只是逼着大魏把她送到你的榻上。”
  完颜中敏努力凑到镇南王的身前,贴着他阴冷的面具,低笑着把自己的安排说给他听。
  “你个疯子!”捏住完颜中敏的脖子,镇南王把她提离了地面。
  大魏女子的名声何其重要,就被完颜中敏如此随意的给毁了。
  这无异于要了女子的性命。
  就如他的那娇妻一般,终究是没能跨过这道坎,独留他一人如疯狗一样的苟活着。
  看着镇南王凤目中抽筋剥皮的恨意,完颜中敏不顾喉咙间的喘息难忍,断断续续的笑道:
  “我就是疯,也是因为你。我弃长公主的尊贵不顾,为你洗手作羹汤,为你自荐枕席,却换来你用幽州娶她为妻!”
  “ 你的汤可有进过镇南王府?你的脚可有迈进过本王的书房卧室?”
  镇南王手上控着力道,不让完颜中敏失了气息,阴笑道:
  “本王放在心上的女人,她只需要为本王做一件事即可,那就是她肯站在本王面前,应允本王讨她的欢心。”
  完颜中敏颤着唇,脸色瞬间惨白。
  她总以为自己放下所有的身份,心甘情愿的俯首做小,总有一天,能暖了他的心,得到他的人。
  哪怕没有名分的跟着他,她也是甘心的。
  结果等到竟是,他宁愿用名下的幽州,去讨与别的男人有染的云若欢心,也不愿意碰一下满心都装着他的自己。
  “你那么喜欢她,怎么没在她入幽州的时候,把跟着她的男人剁了喂白狼,把她掳回宁古州,日日讨她欢心!”
  似是要把心中所有的怨恨都发泄出来一般,完颜中敏无所畏惧的嘲讽道:
  “本宫千想万想,没想到镇南王竟然有如此怪癖,愿意要被人玩过的女人。”
  完颜中敏的话,如刀子一般,活生生把镇南王的心劈成了两半,让他的心头血止不住得犯上翻涌。
  从始至终,他要的都不是所谓的清白,他要的只是她能在自己身边而已。
  可就这么个放弃报仇,放弃一双可怜儿女性命的卑微祈求,最后都没能护住她。
  压下口中的血腥,镇南王收紧了手中的力道,恶声说道:
  “那又如何,你身子再干净,也及不上她看本王的一个余光。”
  将接近昏厥的完颜中敏扔到院中,镇南王回身把右手泡在水盆中:“再出现在幽宁二州,本王定不会因为她,而留你性命。”
  将擦手的毛巾,随意的扔了出书房。
  完颜中敏咬牙冷笑的从地上站起来,踩着那净白的毛巾,离开了镇南王府。
第一百五十章 生个女儿最好
  一路急行军回到京都城门驿站,褚骄阳留下兵士,和李齐志来到城门外准备入城。
  看到候在远处等着入城的北金人,褚骄阳拿出自己令牌,给了守城将士。
  守城将士见是褚骄阳,连忙把路障移开,放她和李齐志进城。
  褚骄阳刚走到城门下,就听到后面排队入城的人群中生了乱子。
  调转马头会回望去,那乱子正是出自镇南王的人。
  一个身形高大,但面容清俊的北金人挣脱同伴的手,边往城门下跑,边用生硬的大魏话喊道:
  “北金镇南王爱慕云若小姐,甘心奉上幽州,求娶淑女入红鸾帐内一亲……”
  褚骄阳策马越过被移回原位的路障,直奔此人而去。
  但终究是马蹄不及话语快,褚骄阳只好将手中的马鞭甩出去,堪堪打断他口中越发不堪的话。
  可周边排队的人,早已将话都听得明白,并纷纷的议论了起来。
  而言语间,不外乎猜测云若是如何不检点,才被北金的男人给惦记上了。
  还有轻浮的男人,偷偷与同伴猜测,镇南王既然要美人不要江山,想来是早就尝过云若的滋味,才会这样念念不忘。
  提剑打翻阻拦她的北金人,褚骄阳冲到那个已经被同伴按住的北金人面前,抽剑搭在了他的脖颈上。
  “我们是北金的使节,褚团练使斩不得!”
  忽木乌忙上前,将旌节置于身前,和褚骄阳表明自己的身份。
  他虽没见过褚骄阳,但也知道大魏女将军只此一位,而且出发前,镇南王也叮嘱过他,褚骄阳此时在京都,让他细心留意下。
  “你确定他是北金使节,而不是西金细作?”褚骄阳手上的剑又往下压了一分。
  “本使镇守北境八余载,不曾让镇南王踏足过我大魏疆域一步,我大魏女子,踏足过你北金荒土的,也只有本使一人,他这番话说的,好像镇南王私入过我大魏京都似得。”
  眉眼微挑,褚骄阳环视了眼周边看热闹的人。
  “使节难道不觉得,他是在借我大魏女子,暗指镇南王欲背叛北金,进而挑拨镇南王与你们北金王庭的关系?”
  忽木乌明知道褚骄阳的话不可信,但却没办法辩驳。
  毕竟这人的身份说不得。
  大汗贵妃的二弟,内定太子的舅舅,这身份足够大魏拿来当做谈判的筹码了。
  因此只能认下褚骄阳叩的莫须有罪名,并让手下把人打晕,免得再胡乱说话。
  “既然这人不是北金随行使节,那就也没什么斩不得了。”
  褚骄阳的话让在场围观的人如受惊麻雀一般,慌乱的四散开来。
  忽木乌想上前去阻褚骄阳,却被李齐志横枪拦住了。
  用剑身打掉钳着那人的北金士兵,褚骄阳长臂一挥,把人抓起来扔到了李齐志的马背上。
  “本使不愿大魏子民见血腥,这人本使先带走了。”
  调转马头,褚骄阳再次往城内急奔而行。
  可那紧握着缰绳的手,却早已经爆出了青筋。
  她没想到,那个虽不苟言笑,但对所有女子都很尊重的人,会变得如此恶毒。
  竟用辱女子名声的手段,来警告她。
  不管云若到底有没有和镇南王扯上关系,那些露骨的羞辱调戏之言,都足够逼得女子即使一死了之,也无法自证清白。
  只能被人呲笑,因为不检点,羞愧活着,才会寻了死路。
  行至云府和宫中的岔路口,褚骄阳从怀里拿出那块“舍”字的玉佩,递给了李齐志。
  “往前走有个云府,是我家,让管家给你安排个房间,你先补觉。”
  李齐志知道褚骄阳要先进宫,接过玉佩后,便问马背上的人怎么处理。
  “后院有个狗笼子,把他扔那儿,别让他死了就行。”
  眼下大魏与北金、西金都处于商谈中,所以不管这个人是北金还是西金人,她都杀不得。
  只能先扣在自己手中,希望来日能当个筹码,捞点好处。
  和李齐志分开后,褚骄阳策马直奔东宫。
  在宫门前下马,佩剑还未卸下,褚骄阳就看到太子身边的辛公公,匆匆的从宫门内出来了。
  “太子命老奴来接褚使入宫。”
  辛公公的话让褚骄阳一怔,自己终究是慢了一步。
  城门的事还是传到了城内,传到了宫中。
  想必用不了片刻,京都内各世家,都会知道此事。
  随着辛公公进了太子书房,褚骄阳直接撩起衣袍,双膝跪下,“罪臣恳请太子,不要许了这和亲之事。”
  太子自顾自的对弈,未答褚骄阳的话,也未让她起身。
  直到手中的黑子逐一落在棋盘之上,他才缓缓开口,“小女将不要幽州了?”
  “罪臣要。”
  “一个女子,换一座城,这于我大魏来说,是只赚不赔的交易。这远比孤与赤丹和亲,要合适的多。”
  太子再次抓起一把黑子,继续着未完的棋局。
  “罪臣定会收复幽宁二州,恳请太子不要让阿若去和亲。”
  面对兵不血刃,不动国之根基,就能收回幽州,褚骄阳觉得自己所有的说辞,都是苍白无力的。
  除非她有比这更好的办法。
  “孤为大魏,纳西金赤丹为妃,她云若为大魏,嫁镇南王,又有何不可?”
  随着棋子落玉盘的清脆之声,太子再次冷冷的口,
  “云若的名声已被镇南王所毁,即使不嫁镇南王,也嫁不得别人。如此不如让她嫁给镇南王,远离京都,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褚骄阳的头死死的磕在地上,恳求道:“镇南王不是良配,罪臣请太子放过云若。”
  “镇南王待妻如何,小女将应比孤更清楚,怎能说他不是良配。”
  褚骄阳轻轻合上眼皮,压下眼中的泪花。
  太子所言不假,她确实知他待妻如何。
  捧在手心怕丢了,放在口中怕化了。
  日日在家门外下马的第一句话就是“阿婉,我回来了。”
  曾经有熟人开玩笑说,他的妻和妹若是巴掌大的人,他恨不得时时放在怀里。
  “阿若是云家嫡女,是公婆掌中明珠,是罪臣夫君一心护着的妹妹,罪臣不能让她嫁镇南王,不能让她为妾。”
  “谁家女儿,谁家妹妹不是掌上明珠,你曾经也是褚胜阳宁愿违背圣意,也不肯放你出幽宁二州的珍宝。”
  太子的话,终于把褚骄阳搭了三年的壁垒打破了。
  那紧合着的眼皮,再也压不住心中的悲戚。
  滚烫的泪珠逆着额头与额角,隐入了墨发之中。
  曾经的她,在兄长心中是不是珍宝,她此时已经无法判断。
  但她知道,儿时家中最困难的那一年,她一天都没饿过肚子,是因为正值少年的兄长,替她饿了一年的三餐。
  而也就是从那时开始,他落了胃疾。
  哪怕后来,兄长狠心逼着她适应军中生活,但怕她亏嘴的习惯依旧在,但凡遇到点好吃的,都会留给她,就是菜中的一块肉,也要给她吃。
  将手中的棋子扔回棋篓里,太子下了矮榻,蹲在褚骄阳面前。
  “孤是太子,不是寻常家中的夫君,也不是寻常家中的兄长。孤待阿慧之心,不比云行待你的薄,但孤还是纳了四妃,所以为国,孤万事皆可退让,万事必有权衡。”
  太子的话,褚骄阳明白。
  家国利益面前,一个好的太子、好的掌权者,必会唯国之所利是图,可无兄妹,可无臣子。
  指尖扣着地,褚骄阳狠狠的咬住下唇,直起身子,看着太子,“罪臣褚骄阳请旨,一年内必收复幽宁二州。”
  “你是他带出来的,你有胜过他的把握?”
  “有。”褚骄阳定声回道。
  “小女将与他对阵之时,能狠得下心,斩杀于他?”
  褚骄阳逼着自己直视太子那如熬鹰人的眼,不做半步退缩,不生半步怯意。
  “罪臣能。”
  “能什么?”太子逼问着。
  噎下刺嗓的口水,压着哽咽的嗓音,褚骄阳眼皮不敢眨一下的回道:“斩镇南王之首级,带回京都为褚胜阳赎罪。”
  “孤如何信你,不会带着孤给你的十万大军,跟着他叛离孤?”
  死死得抿着双唇良久,褚骄阳狠下心,“罪臣……”
  太子似是猜到了她的所想,轻晃着食指,“一个云行不够。”
  双眼直直的盯着太子的手指,褚骄阳把手放在了自己的小腹上,低声道:
  “罪臣以夫君和孩子为质。”
  太子闻言微怔,而后笑道:
  “孤与小女将打个赌,孤若赢了,小女将与云行的第一个孩子,就由阿慧抚养 。”
  明知道太子不会让他自己输,但褚骄阳却没有任何办法拒绝这赌局。
  “只要太子不许阿若和亲,罪臣愿赌。”
  “云若是否和亲,其实全系于小女将一身。”
  手臂撑在自己的膝头上,太子倾身靠近褚骄阳,那如熬鹰的双眸,带着必胜的笑意。
  “孤赌,从六月云行入封州到今日,他都未与你行过周公之礼。”
  本是满心悲戚的褚骄阳,万万没想到太子与她说的赌,竟是闺房私事。
  一时间,她不知道该以什么样的神情面对太子。
  最后只能低下眼皮,侧过脸,不应太子的话。
  “云行也老大不小了,是该当爹了。”太子虚扶了一把褚骄阳,让她起身,“生个女儿最好,阿慧喜欢女儿。”
第一百五十一章  云行被打
  离了东宫,褚骄阳婉拒了辛公公的相送,独自沿着高耸的宫墙往宫门处走去。
  她不明白,视妻如命的镇南王,怎么会做出以幽州为聘,求娶她人的事情来。
  而且还用如此不堪的手段,这得多伤他身侧至亲之人的心。
  还是在这权势漩涡中,经年沉浮后的男人,都会如太子一般,在利与情面前,权衡过后,取利舍情。
  可她不也是这样吗。
  她为了兵权,先是把云行押给了太子,现在还要把那八字都没一撇的孩子,也押给太子。
  轻抚着自己的小腹,褚骄阳苦笑了下。
  如此看来,自己比那镇南王和太子,更不是个东西。
  只是也不知道生孩子这种事,容不容易。
  不过好歹太子松了口,把云若和亲的事落在了自己的身上。
  如此一来,自己也就有机会把这事搅黄了。
  还未出宫门,褚骄阳就看到身着月白色锦服的云行,负手站在宫门外。
  不过须臾的迟疑,褚骄阳便加快了脚下的步子,朝云行疾走而去。
  抓住云行的手腕,褚骄阳急声问道:“云若还好吗?”
  “我从家中直接过来的,还未回国公府。”
  见褚骄阳的眼角微湿,云行小心翼翼的给她拭着眼角,“哭了?”
  李齐志和他说完云若的事后,他就知道褚骄阳这次找太子,定会被太子步步紧逼,便急忙赶了过来。
  不想太子早有准备,直接把他拦在了宫外。
  “太子欺负我了,你日后要记得帮我欺负回去。”
  褚骄阳知道不管自己怎么解释,云行都能猜出原因。
  所以没必要编谎骗他,给自己找事,给他添麻烦。
  “晚点我就帮阿骄欺负回来。”
  从守卫那边取回褚骄阳的佩剑,云行和褚骄阳上了各自的马。
  褚骄阳因为着急回云国公府去看云若,因此路上也顾不得和云行说什么话。
  在云国公府门前跳下马,褚骄阳扯着云行,一步两个台阶的往府中疾行。
  府中管家一路小跑得追上褚骄阳和云行,低声说道:
  “大公子,少夫人,苏老国公回来了,老爷和夫人在前厅陪着说事呢。”
  本欲直接去云若院子的褚骄阳脚步一顿,侧目去看云行。
  “是外祖父。”云行低声给她解释道。
  褚骄阳恍然,自己怎么心急的忘了,云行的外祖家是苏国公。
  看来自己在东宫的这段时间,云若的事已经传进了各世家。
  不然苏老国公也不会这么早就来国公府。
  “这事与你无关,一会儿不要把事儿往自己身上揽。”
  去前厅的路上,云行嘱咐褚骄阳。
  褚骄阳有些心虚的说道:“我在东宫已经揽完了。”
  不只揽完了,还把云行和那八字没一撇的孩子,都拿去和太子做了赌。
  “东宫是国事,此时是家事。”
  褚骄阳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进了前厅,看到两鬓虽斑白,但精神依旧矍铄的苏老国公,褚骄阳下意识的看了眼云行。
  这祖孙两的模样,竟是这般的像。
  小时候,她从未见过祖父和外祖家人,所以不懂,娘亲常说的外甥像舅父,侄女似姑母是什么意思。
  此时她才明白,原来这话背后,说得不只是长相,更是兄弟姐妹间,打断骨头连着筋的血亲。
  如果没这个血亲,又怎么会有如此相似的容貌。
  因为是第一次见苏老国公,褚骄阳随着云行,跪在苏老国公身前,行了晚辈的大礼,也改口叫了外祖父。
  苏老国公冷淡的应了声后,让他俩起了身。
  “你回来做什么?”
  苏昭本就对褚骄阳的不辞而别心生不满,加上云若的事,让她更是心中大火。
  所以此时对褚骄阳完全没有好脸色。
  “我是为阿若的事回来的。”褚骄阳垂首回道。
  “我云家欠你们褚家的,是不是?”
  不提云若还好,一提苏昭气得狠狠的拍着桌子,质问褚骄阳:“我三个孩子,两个都被……”
  “娘亲!”云行出声打断了苏昭后面的话,并把褚骄阳拉到了自己的身后。
  “我说的有错吗?”
  苏昭站起身,盯着云行,“你敢说她走的这三年,为得不是那幽州?”
  她不问,不代表不知道。
  褚胜阳兵败失了幽宁二州,在大魏并不是什么秘密。
  褚骄阳宁愿戍边在封州,也不肯安分的和云行过日子,她就是再笨也看得出来,褚骄阳为的是那幽宁二州。
  “一个幽州,三年前让我儿子受辱,今天又让我女儿受辱,我作为娘亲,我说不得,问不得吗?”
  反手把褚骄阳死死的按在自己身后,不让她出来,云行垂首说道:
  “娘亲自然资格问阿骄,可我作为她的夫君,自然也责任护着她。”
  云行的话音刚落,苏昭扬手就甩了他一个耳光。
  这一耳光,惊了厅内外的所有人。
  而一直被云行困在身后的褚骄阳,在苏昭抬手的时候,就环住他的腰,想要与他互换位置。
  但不为何,竟没有办法挪动他分毫,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受了那一记耳光。
  挣脱不开云行按着自己后腰的手,褚骄阳只好越过云行肩头,看着一脸盛怒的苏昭,急声说道:
  “娘亲,阿若不会和亲。”
  苏昭咬牙冷声道:“阿若和不和亲,都已因为幽州,平白无故受辱,现在岂是你一句话,就能解决的!”
  “娘亲所言没错,但这事并非起于阿骄,娘亲不该这样指责阿骄。”
  云行挪了步子,再次挡住苏昭盯着褚骄阳的视线。
  “阿骄昨日已经离京返回封州,她明知回来见您,必会被您指责,但她还是连夜返回京都,面见太子,想尽办法,把此事做了拖延。”
  “拖延又如何,我的阿若名声已毁,往后余生,难道让她因为这莫须有的羞辱,而一直活在别人的指点中?”
  云行说的话,苏昭都懂。
  可作为一个女人,一个娘亲,她当真没有办法理智的去面对这件事情。
  若真是自家女儿不检点,生了这样的事,那她打断牙也会往肚子里咽,认下这事。
  可自家大好的女儿,就这样被一个连名字都不被世人知晓的镇南王,给凭空欺辱了,她怎么能咽下这口气。
  如果当年褚胜阳没有战败,幽宁二州不失,她的儿子不会受褚骄阳的休夫之辱,她的女儿今日也不会受那镇南王的折辱,也不会成为一个用来交换故土的物件。
  苏昭的话,让褚骄阳和云行都沉默了。
  他们能解决云若和亲的事,能呵护爱惜云若至终老。
  可他们不是云若,他们没办法替云若受这份羞辱。
  松开按着褚骄阳的手,云行给苏昭跪下,“是儿子无能,没能护好阿若。”
  褚骄阳也随着云行跪下,忍着发紧的嗓子,说道:
  “一切都是儿媳的错,儿媳不该为收复幽宁二州,在北境对镇南王步步紧逼。”
  看着跪在眼前的两个人,苏昭忍着眼中的泪,狠声说道:
  “是不该,当初就不该有你们的婚事!”
  苏昭的话音刚落,前厅内的三个男人,都同时开了口。
  苏老国公、云国公、云行三人相互看了一眼后,苏老国公缓声说道:
  “阿昭,兄长为父,长嫂为母,阿若的事,这两个孩子受你打骂是应当的,但他俩的婚事是极好的。”
  一边是自己宠着的独女苏昭,和云苏两家的掌上明珠云若,一边是最像自己的外孙云行,和云行死都要护着的褚骄阳,苏老国公断这家务事,实在是难。
  听了苏老国公的话,苏昭知道自己在盛怒下,失了言辞。
  这婚事已成定局,云行又这般欣喜,自己确实不该说出这样的话。
  因此苏昭袖着手,坐回了椅子上,不再去看跪着的云行和褚骄阳。
  跪在云行身旁的褚骄阳,忽然觉得云国公夫人的话说的很在理。
  虽然这婚事是太子蓄谋已久的,但当初要是没有她挑了云行玉佩之举,那么这婚事就不会这么快定下来。
  那么幽宁二州事变后,她就不能嫁给云行,如此就没有了云行被她羞辱,也没有了今日镇南王为了警告她,而羞辱云若一事。
  看着那只一直覆在自己手背上,给自己无声的安慰和呵护的白净大手,褚骄阳把所有的心思都收了起来。
  她和云行的婚事,已经是事实,她如果再生悔意或者退却之心,则是对不起云行为她做的一切,包括刚刚为她受的那一耳光。
  云国公见自己夫人的神色,因为岳父的话而有所缓和,刚要问褚骄阳,云若和亲的事,就看到云若出现在了前厅门外。
第一百五十二章  云家的权与钱
  云若和亲的事,云国公府得到消息后,马上给府中的所有人都下了封口令。
  所以云若出现在前厅,这令所有人的心,都被提到了嗓子眼处。
  云若进了前厅,从跪着的云行和褚骄阳身后走过,来到苏老国公近前行礼,柔声撒娇道:
  “外祖父再让兄长和阿嫂跪着,到时候都没人帮阿若解决和亲的事了。”
  本想瞒着云若,故而面色有所收敛的众人,被云若直接捅破后,那面上的难忍再也压不住。
  尤其是苏昭,本就泛红的眼角,如决了口的堤,任由着泪水肆意的往出留着。
  “他俩敢不管!”苏老国公顺着云若的话,低呵了一句云行和褚骄阳后,说道:“你俩起来吧。”
  云行托着褚骄阳的手臂,一同站起身。
  当年自己被褚骄阳休了的时候,他都没有今天这样的难过和自觉无能。
  他不在意名声,所以别人的话对他而言,无所谓。
  他想的就是帮太子布好局,而后顺藤摸瓜找到褚骄阳。
  之后不管是哄,是骗,或是动手,也要把她困在自己身边。
  可云若的事,他即使能推了和亲,也有办法证明云若与镇南王无半点关联。
  但他没办法给云若的心带上盔甲,让她如当年的他一样,不畏惧那些流言蜚语。
  云国公见岳丈让褚骄阳和云行起了身,忙出声问道:
  “骄阳,阿若的事,你和太子怎么谈的。”
  他与苏昭得到消息后,进宫的朝服还未换好,宫中就传了话,说让他们今日不得离府。
  褚骄阳和云行回来时,他们正在商议,怎么才能进宫去面见圣人。
  刚才听褚骄阳是从东宫回来的,他就十分焦急的想要知道褚骄阳面见太子的情况。
  但碍于苏昭正在盛怒下,他若出声询问,定会让自己夫人压了火气。
  所以只能先让苏昭把火气发出去,后面再商议的时候,她才能平下心来。
  褚骄阳微微垂首回道:“阿若不用和亲,我去收复幽宁二州。”
  虽然太子管她要孩子,但这孩子也不是泥捏的,她能一下子就给弄出来。
  所以从东宫出来的路上,她就想明白了,这不过是太子借着云若和亲一事,和她得寸进尺,索要更多能牵制她的绳索。
  毕竟世人皆说,一次不忠,百次不用。
  太子用她,也是日日提心吊胆。
  苏昭哽咽道:“我现在要的是阿若的名声。”
  她很清楚,云行不会让云若去和亲。
  从始至终,她在意的都是云若被毁的名声,而不是那成不了真的和亲之事。
  “我就知道娘亲最疼我。”
  云若半跪在苏昭的身前,双手覆在她的膝上,柔声说道:
  “娘亲应该高兴,阿嫂为我挣回来不用和亲的好消息,我若是去和亲,又怎么能承欢在外祖父和爹娘的膝下。”
  “可是你的名声……”抚摸着云若的面颊,苏昭沉沉的叹了口气。
  自己的女儿,嫁出去她都心有不舍,更何况是去哪苦寒的北金和亲。
  “娘亲可是觉得女儿名声不好,让云家蒙羞,连累了兄长和桁弟?”
  “说什么胡话!”苏昭低呵了云若一句,而后缓下语气,“只要我和你爹还活着,云家谁敢嫌你。”
  “娘亲,阿姐不止有外祖父、爹爹和您,阿姐还有我和兄长,阿嫂。”
  云桁从外面进来,跪在苏昭身前,“只要我和兄长有本事,这世人谁敢轻看我阿姐,他们就是敢,我和兄长也能让他们憋回去。”
  云桁的话,引来了所有人的侧目。
  云行暗责自己的魄力竟不如年少的云桁,而褚骄阳则感叹,得如此和睦兄友弟恭的家人,老天对她当真不薄。
  云国公和苏昭,都惊叹与自己事事以兄长为首的小儿子,竟然能说出这样不讲理,但却很实用的话来。
  “青出于蓝而胜于蓝,阿桁长大了。”
  苏老国公满意的看了眼云行后,示意苏昭让两个孩子起身。
  云桁给苏老国公和云国公夫妇行了礼后,面向云行和褚骄阳,躬身行大礼。
  “虽然家中无人说,但云桁自知是承了兄长之名,所以请兄长放心,云桁不会负兄长所托,会护好云家,护好阿姐。”
  “我知道你会知晓这事,只是不想会知晓的这么早。”云行后退一步,双手置于身前,给云桁行了同样的大礼,“日后云家与阿若,就都托付幼弟了。”
  褚骄阳悄悄环视了在场的所有人,大家的神色都很凝重,但与之前云若之事的神色凝重截然不同。
  这让她生出一种生离死别的托付之感。
  到底是何事,竟能让云行如此郑重的将云家和云若托付给年少的云桁?
  正在思虑间,褚骄阳听到苏老国公唤了她一声,“这是你当年出嫁的那个别院的钥匙。”
  褚骄阳一愣,便被云行轻推了一下,来到了苏老国公的近前。
  谢过苏老国公后,褚骄阳接下了钥匙。
  “当年本想在大婚后给你,今日倒也不算晚。”
  苏老国公解释了一句,就让褚骄阳和云若先送苏昭回房去休息。
  褚骄阳她们离开后,苏老国公命人将门关上,直接问云行:
  “骄阳用什么和太子交换的兵权?”
  他虽久不在朝,但太子的心性,他也是有一定了解的。
  能用一个人换回一座城,太子是绝不会这么轻易就同意不让云若和亲的。
  他一定从褚骄阳那里拿了更大的好处。
  “我也未能进宫,回来的路上,我也没问阿骄。”云行解释道。
  苏老国公点了点头,云行没进去宫,是在他的意料之内。
  太子这是故意松了网口,等着褚骄阳进的。
  又怎么会放云行进去给她当主心骨。
  云行继续说道:“以我对太子的了解,他应该是打了孩子的主意。”
  他和太子在一起这么多年,相互之间太过了解了。
  比如他知道,太子看似是在用孩子逼褚骄阳,实则是在用褚骄阳逼他。
  太子也知道,他能看出他的谋算。
  “骄阳有身孕了?”
  苏老国公和云国公同时问道。
  “没有。”
  云行的话让这两个老头提起的心,又放下了。
  云行与褚骄阳夹在这中间,本就举步维艰,实在不该再把无辜的孩子牵扯进来。
  让孩子再走他们当年的老路。
  “我就没见过像太子这样……”云国公气的磨着牙,把后面的话压了回去。
  “确实不要脸,但咱们也得受着。”云行轻拍了下身旁的云桁,“云家被兄长和阿嫂败没了,只能留给你个空壳子了。”
  太子要的不是什么孩子,要的是云家的权势,云家的家产。
  云若不和亲的前提是褚骄阳收复幽宁二州,而动兵就要烧钱。
  现在大魏国库支撑不了这场战事。
  与西金的通商还未开始,云家不想云若去和亲,就得支持褚骄阳打这场仗。
  那么云家就得为这场仗付钱。
  所以这是在逼云家掏钱充军饷,逼云行拎着刀,去屠其他的世家。
  如此国库不用出钱,仗打了,世家也削弱了。
  同时,也彻底把云家置于了世家的对立面,让云家只能依靠太子,依靠皇权。
  “兄长教导过我,虽然月满则亏,但亏后亦可再满。”
  他兄长可以在这朝权变革中,护住世家平顺度过,那他也可以撑住兄长交给他的云家,而后再带云家走向满月。
  云桁恍似一时间长了许多年岁,那双眸中退去了孩提的澄亮,换上了少年的持重和坚毅。
  “这钱与力为阿若和骄阳出,总好过为旁的人而出。”云国公脸上愁色已不见,笑着问苏老国公:“岳父,您说是吧?”
  事已至此,惆怅也无济于事。
  上面的老人愁,下面的子女愁,手心中的夫人更愁,自己若是也连声发愁,这一家子的日子,可要怎么过下去。
  “生了三个好儿女,万事让你不挂心了。”
  苏老太爷瞥了眼云国公,而后又看了眼自己的两个外孙子。
  心中暗叹,老子大智若愚,大儿子锐气藏胸,小儿子年少孤勇。
  再看自己那两个孙子,把祖传的堪山定脉的本事都丢的差不多了。
  尤其那个苏文俊,更是不着调,出了家门就把他的话给忘了。
  这都离京几个月了,没押送回来第一批铜矿不说,连封书信都没有。
  “还是岳父把阿昭养的好,才让我得了这便宜。”
  云国公忙低声宽慰苏老国公。
  舅哥夫妇早逝,老岳父一个人将两个孙子拉扯大的心酸,他都看在眼中,也疼在心中。
  苏老国公薄瘦的嘴角微翘了下,转头看向云行,“既然你定了心思,明日我和你爹爹会去上朝。”
第一百五十三章  云行的原名
  褚骄阳和云若把苏昭送回房间后,本想着陪她说说话,不想直接被撵了出来。
  “阿嫂不要生娘亲的气。”
  回云若院子的路上,云若挽着褚骄阳的手臂,解释道:
  “娘亲曾教导,说我们所享受的一切,都是大魏子民和世家给予的,我们享受了这好处,就得承担相应的责任。娘亲是被气过头了,并不是因为阿嫂才发这么大的火气。”
  云若这番话,褚骄阳并不感到意外。
  若是苏昭没有这样的心胸,又如何教养出三个心胸宽旷且坚毅的子女。
  “我知道,若是我换做娘亲,我也没办法冷静的。”
  自己的女儿被拿去当做物件交换,已经是剜心之痛,然后又被莫须有的事,辱了清誉,累及终生。
  任何一个做娘亲的,都没办法坦然接受。
  把手臂从云若的手中抽出,褚骄阳站到云若的对面,躬身说道:“阿若,对不起。”
  云若一惊,忙侧身躲开,而后伸手去扶褚骄阳,“这不是任何人的错,更不是阿嫂的错。”
  “我是再替镇南王致歉。”褚骄阳躬着身子,低声说道。
  云若愣住了,片刻后,收回扶着褚骄阳的手,“阿嫂与镇南王很熟?”
  “很熟,所以他才会求娶你。”褚骄阳沉声回道。
  轻眨着眉眼,云若轻声问道:“他并不想娶我,是吗?”
  “这个我不知道。”
  褚骄阳没办法骗云若,只能据实以答。
  “阿嫂,我应下和亲,会不会让太子和镇南王打翻算盘,咱们云家坐收渔翁之利?”
  云若和亲,镇南王的算盘翻不翻褚骄阳不知道,但太子的这局算盘定会翻。
  缓缓的直起身子,褚骄阳看着自信的云若,心疼的说道:“你比渔翁之利重要千百倍。”
  她宁愿镇南王和太子的算盘打的噼里啪啦响,也决不许云若去和亲。
  “如此的话,阿嫂许我个承诺吧。”
  “好。”褚骄阳爽声应道。
  “阿嫂日后在战场上,帮我赏镇南王一个耳光,算是我答谢他今日求娶之恩。”
  褚骄阳怔了一瞬后,应下了云若的要求。
  这个耳光比太子让她斩了镇南王的首级,还要难以下手,但这确实是镇南王欠云若,欠她幽州四万将士亡魂的。
  想着云若日后在京都被人指点的日子,褚骄阳将她送回院中后,问道:
  “封州下雪了,要不要和我去封州住一段时日?”
  “阿嫂,我不惧和亲,也不惧流言,但怕因为我的懦弱,而让爹娘蒙羞,让兄长和阿嫂之事受阻,让桁弟肩上增重。”
  她现在离开京都,世人只会认为她是自觉羞于见人才走的。
  因此会更加肆无忌惮的耻笑云家。
  所以她不能走,她就在这京都住着,和那些人比比看,到底是谁更有韧性,能熬过这场风波的余浪。
  给褚骄阳凉了杯茶水后,云若跪坐在矮榻上,俯身趴在矮几上,懒懒的说道:
  “阿嫂说过,幽宁二州有大魏最壮丽的雪海,我云若要看,自然得看最好的。”
  “好,等我收复故土,定以军礼迎云家大小姐入幽宁二州观雪海。”
  柔软且坚强的云若,值得她用最高的军礼迎接。
  褚骄阳与云若又闲谈了几句,汲珍便进来禀报,说云行来寻她,正在院中等着她。
  云若挥了挥手,一脸嫌弃的把褚骄阳撵出了房间。
  “小姐心里苦,别一直忍着。”
  汲珍拿来抱枕,放到了云若的怀里。
  她自幼跟在云若身边,对云若的性子很清楚。
  看似心冷嘴冷,但实际上心是最软的。
  对她们这些下人,都从未说过重话,又怎么会因为自己的事,在家人面前啼哭,让家人为自己操心。
  “兄长当年是怎么挺过去的呢?”
  看着已经走到院门的云行和褚骄阳,云若把脸埋在抱枕里,自言自语的低声呢喃着。
  别说在云家,都是在整个京都,几百年来,虽有被休的夫,但却从无在大婚当天被休的世家公子。
  她这只是被人传了流言,就这般的心酸委屈。
  云行那当着众人面,被扯下脸面,放在地上被人践踏折辱,又该是怎么样的一番滋味。
  “大公子能苦尽甘来,小姐也可以的,小姐的福气在后头呢。”
  汲珍跪在矮榻上,将云若护在怀里,笨拙的安慰着。
  离了云若院子的褚骄阳,看着云行脸上还未淡去的指印,忙拉住他的手,往他们的院子快步走去。
  “怎么不先回去上药。”褚骄阳边走边嗔怪云行。
  为她被云国公夫人当众扇了耳光,已经很让云行落了脸面。
  这会儿还顶着这脸,在府中来回走,这是有多不知道疼,有多不爱惜自己的脸面。
  “想你了,就先过来接你了。”
  云行迈着大步,跟着褚骄阳那急冲冲的步子。
  “什么时候了,还有闲心撩扯我。”
  把云行按在矮榻上,褚骄阳满房间翻箱倒柜的找药膏。
  “阿若的事,我觉得云桁的办法挺好。”
  褚骄阳嗯了一声,她也觉得云桁的办法简单直接,只要她们云家硬气了,看谁敢在云若面前碎嘴子。
  “云桁的名承于你,是什么意思?”褚骄阳在里间柜子没找到药,就出来去翻云行的书桌。
  “我原名云桁,六岁时去木,改名单字行。”
  褚骄阳翻抽屉的手一顿,歪头去看云行。
  名字还能随便改,自己不要的名字还能给弟弟?
  “云家这辈男儿名从木,女儿名从草。桁,是未来家主的名。”
  褚骄阳只知道云家嫡系是单名,旁系是双名,没想到名还有这么多说法。
  按照云行的意思,云家的下一代家主,不是他,而是接了桁字的云桁。
  难怪刚才云行那般郑重的将云家和云若托付给云桁。
  原来这是未来一家之主的交接。
  “为什么要改名字?”
  十指交叉握于身前良久,云行方才说道:“我身下压着所有世家的嫡子,我不知道自己能压多久,就放弃了云家。”
  褚骄阳站直身子,看着云行,试探的说道:“你那时,才六岁。”
  那不是放弃云家,那是怕他和太子所谋之事失败,拖累云家,才自请放弃家主。
  所以褚骄阳很难相信,六岁时的云行,会有这么深的思虑。
  “对,那时太子九岁,我们一起受学,一起跟着圣人处理政务,所学所见,比寻常孩子要多一些。”
  思虑自然也远一些。
  褚骄阳以前就觉得云行幼时很辛苦,不想竟是这样的苦。
  六岁的孩子,就在思虑权势的变革,思虑国家的安危存亡之事。
  看着褚骄阳眼中的疼惜之色,云行忽得笑道:
  “我不能继承云家家业,也无仕途官职,日后都要靠阿骄养了。”
  瞧着云行那软饭硬吃的得意样,褚骄阳想起苏文俊的话。
  他这腰藏万贯的人,即使无官无职,不继承家业,也用不着吃她的软饭。
  这分明又是在逗弄她,随即抓起桌上的书,就扔了过去。
  “养你可以,但没钱养别的花草。”
  “家中只有海棠树,好养。”
  接住飞来的书,看着把屋子翻得乱七八糟的褚骄阳,云行颇为无奈的低声提醒道:“在妆台里呢。”
  “叹什么气,我才住几天。”
  褚骄阳拿了药盒,单膝跪在矮榻上,将药膏挑在手心中,双手把药膏搓热后,敷在云行被打的面颊上,缓缓的揉着。
  “阿骄得好生给我揉揉,不然我又得被太子嘲笑了。”
  “他还有脸笑!”翻了个白眼,褚骄阳又挑了坨药膏放在手中搓着,“他要是有脸,就不会一再得寸进尺。”
  算计完她和云行,又把注意打到了孩子身上,还要女儿。
  真是太不要脸了。
  “没有阿若的事,太子早晚也会打这注意的。”
  太子的野心很大,世家的权他要收,世家的钱他也要占。
  扶着褚骄阳纤瘦的腰,云行低笑道:“他打他的,咱们过咱们的。”
  有之前世家霸朝堂的例子,太子不会让世家死绝,但也不会让武将独大,所以只要舍出一些钱和权,就会皆大欢喜。
  而他云家和苏家,舍得出来。
  但孩子,他舍不出。
  察觉云行的目光落在了自己的小腹上,褚骄阳手上不由得失了力道,一下子把云行端正的五官,给揉走了形。
  鼻子、眼睛、嘴巴都要挤到了一处。
  “怎么了?”
  “没事。”松了手劲,褚骄阳边给云行揉着脸,边问道:“家里有酒吗?”
  “馋酒了?”
  看着云行绷着的脸,褚骄阳犹疑了下,最后还是轻嗯了声。
  他不喜欢喝酒就不喜欢吧,但酒壮熊人胆,有些事总是要壮壮胆子的。
  “真的想喝?”
  低着眉眼,褚骄阳点了点头。
  见云行继续绷着脸,没有说话,褚骄阳也固执的抿着唇,不肯退步。
  相互沉默的绷了良久,褚骄阳发觉云行的嘴角缓缓的抖了起来。
  随后,她还没想明白是为什么,云行那强压着笑意的话,就传到了她的耳中。
  “想讨酒喝,总得先给为夫点好处吧。”
  把手从云行脸上拿下来,狠狠的推了下他的肩,“要是酒不好,我岂不是亏了。”
  “要是夫人满意,可要给为夫双份好处。”
  云行起身抓褚骄阳的手腕,就往屋外走。
  “去哪里?”
  “回家给夫人挖酒去。”
第一百五十四章  云行被褚骄阳灌酒
  褚骄阳和云行刚进家门,就看到李齐志牵着马,准备去驿站。
  云行出声挽留道:“家中没有外人,李副使住下就好。”
  李齐志在云府一天,自然摸清了府中的情况,也看得出云行留他,并非出于客套。
  但总得有个人回驿站,去归拢那些北大营的兵士。
  作为副使,这是他分内之事,因此婉拒了云行的好意。
  “辛苦李副使了。”褚骄阳朝李齐志颔首致谢。
  她作为统兵的将领,本是不该留宿在城内的。
  之前常磊在,她想着让常磊历练,就让他去归拢那些兵士了。
  今日她本意也是想让李齐志替她跑一趟这事,此时见他主动揽下,就也没和他客气。
  送走李齐志,云行让管家找了把铁锹,而后带着褚骄阳去了府中海棠树最多的东北角。
  “还真挖啊?”
  褚骄阳看着云行,在一棵最为粗壮的海棠树下站定,略显惊讶的问道。
  “我何时骗过阿骄。”
  丈量了下位置,云行提起铁锹,准备动手开挖。
  “我来吧。”
  褚骄阳觉得一个清贵方端的公子哥,在这儿弯腰掘土,太煞风景了。
  而且这种粗活,有她这个武将在,哪里用得着云行动手。
  “哎。”云行轻叹了口气,“阿骄这是嫌弃我身娇体弱。”
  “没有的事。”褚骄阳急声反驳。
  他要是身娇体弱,刚才在云国公府,她何至于没能替他接下云国公夫人那一巴掌。
  “我能埋,就能挖。”
  说话间,云行手中的铁锹利落的嵌入了硬实的土里。
  褚骄阳总觉得云行这话说得,好像他是挖个坑,把他自己埋了似得。
  瞧着挖开一大片硬土,褚骄阳忍不住猜他埋了多少酒。
  竟然能把铁锹用的这么熟练。
  “还真舍得让我一个人挖啊?”
  听着云行那带着宠溺的指责的话,褚骄阳识趣的捡了根木棍,蹲在海棠树下。
  边三心二意的帮忙扒着土,边时不时的抬头去看认真挖土的云行。
  这人怎么做什么,都这么好看。
  就连这挖土的粗活,都能让他干的活色生香,让她忍不住想多看几眼。
  看得贪了眼,索性扔了木棍,双手撑着脑袋,一眼不错的盯着云行。
  “你怎么不出汗?”
  云行愣了下,随即笑道:“谁说有汗才能擦。”
  说完,就弯腰把自己的额头,凑到了褚骄阳的近前。
  褚骄阳抿嘴忍着笑,假装云行出汗了一般,用军服的衣袖,轻轻的压了压他的额头。
  “夫人是不是还差一句话?”
  “赶紧干活去。”
  褚骄阳觉得她说太子不要脸,有点冤枉他了。
  比起太子,她眼前的这个男人,才是真的不要脸。
  她就从来没见他在意过脸面这东西。
  片刻后,看着自己面前的三坛子酒,褚骄阳有点心虚的问道:“你也喝吗?”
  这些酒倒是不多,可她自己抱着酒坛子,对着云行喝,这事怎么看,都下不去嘴,下不去手的。
  毕竟除了大婚那天,她从没在云行面前喝过酒。
  往回培土的云行,头也未抬的回道:“我不喝。”
  把土踩实后,他把褚骄阳从地上拉起来,问她想去哪里喝酒。
  横了横心,褚骄阳说道:“去校武场吧。”
  云行应了声好,递给褚骄阳一坛子酒,自己拎起另外两坛子,带着她去了后院的校武场。
  “真的不喝?”
  坐在校武台边上,褚骄阳抱着酒坛子,问挨着自己同样席地而坐的云行。
  帮褚骄阳把酒坛上泥封去掉,用帕子擦干净坛口和坛身后,云行温声说道:“我酒量不好,不敢喝。”
  “原来你也有怕的啊。”褚骄阳朝云行挑了下眉,抱着酒坛子,喝了满满一大口。
  她还以为云行是性子清贵,才会不喜这种世俗的东西。
  不想竟是因为酒量不好,怕醉,才故作清高,扮做不喜喝酒。
  “我也是人,自然也怕做错事。”
  酒量不好还喝酒,那就是给别人抓自己弱点的机会。
  与其无休止的想办法隐藏弱点,不如直接捏死的好。
  “喝一口,也会醉?”褚骄阳不死心的问道。
  她一个人坐这儿,喝光三坛子酒,有什么意思啊!
  云行诚实的回道:“那倒不会。”
  “喝一口?”
  褚骄阳把酒坛子递到了云行的面前。
  云行摇了摇头,“这个东西,有一就有二。”
  正是因为知道喝酒的人,愿意劝酒,也知道一旦喝了第一口,便就等于开了闸,后面会有无数口。
  他才会在知道自己酒量很差后,从此滴酒不沾,以绝后患。
  而且他也知道褚骄阳为什么要喝酒,所以他更是不敢喝。
  这喝完了,今晚什么事都不用做了。
  “就一口。”褚骄阳固执的,把酒坛子往云行的怀里塞了塞。
  云行也同样固执的摇头,宁愿衣襟被酒弄湿,也不去接褚骄阳手中的酒。
  僵持了一会儿后,褚骄阳叹了口气,抱着酒坛子,连着灌了好几口。
  想着刚才海棠树下那匆匆一瞥,就撞了满眼的酒坛子,褚骄阳叹声道:“你这人,不喝酒,家里还埋这么多酒。”
  “你有点良心行不行。”云行戳了下褚骄阳额角,“你说这酒是给谁埋的。”
  褚骄阳没有搭话,只是那弯着的眉眼,在云行的唇上和酒坛子间来回的瞟着。
  直到云行被她瞟得受不住,下意识滚了喉结后,她才嬉笑道:
  “这酒深得我心,我得好生谢谢夫君。”
  “不用。”
  云行当即拒绝,并挪了挪身子,拉开了自己与褚骄阳的距离。
  褚骄阳朝云行勾了勾指尖:“回来。”
  云行看了眼褚骄阳手中的酒坛子,坚定的摇了摇头。
  要是没这酒坛子,还用得着她勾自己?
  瞧云行那躲闪自己的模样,褚骄阳坏笑着又灌了一大口酒。
  只是那酒入了口,却没有划过喉咙。
  见褚骄阳没把酒坛子再次怼到自己面前,云行松了口中的紧张之气。
  只是这气刚松完,他的心又是一紧。
  因为被刚才那只勾着自己的手,已经死死的抓住了自己的衣领。
  猜到褚骄阳想法,云行当即往后仰身,想要挣脱那回扯的手。
  不想他衣领上那只手,不但没有再回扯的意思,反而顺着他后仰的力道,直接把他按倒在校武台上。
  褚骄阳那满眼奸计得逞,含着一大口酒的笑脸,伴着闪烁的繁星,生猛的撞进了他的眼中。
  滚着喉结,云行别开脸,心生悔意。
  不该一时心软,给她喝酒。
  这姑娘虽然喝酒不醉,可酒后在他面前的胆子,却是比天还大。
  三年前还没成婚,就敢撬他的窗子,今天还有什么是她不敢干的。
  所以,当褚骄阳歪着头,把带着酒气的热唇压在他唇上时,云行一点都不感意外。
  这姑娘总能让他丢盔弃甲,放下一身抵抗,任她予取予求。
  伸手揽住身上的姑娘,他松开了紧抿着的双唇。
  就像当年任由这姑娘闯入自己的人生,扎根在自己的人生中一般,任由着那呛口的热酒,滚入自己的喉咙,侵入自己的四肢百骸。
  唇齿间传来云行呛酒的轻咳,褚骄阳那攥着他衣领的手,顺着衣襟,滑进里衣,松松散散的抚着他胸口,“还喝吗?”
  忍着微凉的指尖,一遍一遍滑着胸口的难耐,云行哑着嗓子,闷声说道:
  “再喝真的就醉了,醉了就什么都做不了了。”
  “那不喝了。”
  褚骄阳嘴上应的爽快,手上的动作也更爽快。
  “别闹,这是外面。”按住褚骄阳越来越往下的手,云行低声和她商量着:“阿骄先把酒喝完,好吗?”
  “可我自己喝没意思啊。”
  把手从云行的衣衫中抽出来,褚骄阳坏笑道:“我喝一坛,你喝一口,怎么样?”
  “一小口。”
  看着带着哀求神色,小心翼翼用手在自己面前比着一点点的云行,褚骄阳痞气的挑了下眉,“如夫君所愿。”
  本以为得了喘息的云行,看着又含着酒贴过来的褚骄阳,就知道自己着了她的道。
  “不是说好,一坛一……”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褚骄阳蛮横的堵了回去。
  舌尖轻舔了下云行嘴角的酒水,褚骄阳娇声说道:“可我没说什么时候喝啊。”
  说完,她又灌了一口酒,再次俯身,把欲要起身的云行给压了回去。
  咽下褚骄阳灌下的酒,云行的手覆在她后脖颈上,把要起身的人,狠狠的按回自己身上。
  “阿骄,要是再灌我酒,我就真的醉了。”
  用耳朵蹭着云行炙热的唇,褚骄阳乖顺的表示自己知道了,不会再灌他酒。
  要是真的把人灌醉了,自己岂不是白折腾了。
  翻身坐回校武台,褚骄阳伸手把云行也拉了起来,“我不想喝了。”
  “那留着以后喝。”
  把被褚骄阳扯得快挂不住的衣袍整理好,云行跳下校武台,“我背你回房。”
  “别醉酒摔到我。”
  褚骄阳趴在云行的后背上,环住他脖子的手,又顺着衣领,塞进了他的里衣内。
  忍着褚骄阳不老实的手指,云行叹息道:“要了命了。”
第一百五十五章 此后只余君臣
  回到房间,将褚骄阳放在床上,云行刚把她的靴袜脱下来,腰又被她的双手给缠住了。
  “云行,你说我们的女儿,会不会很像阿若?”
  云行那本要把褚骄阳从自己身上扯下来的手一顿,紧握成拳后,又缓缓的松开。
  果然如他所想,太子和她说孩子的事了。
  轻抚着褚骄阳的后颈,云行温声安慰道:“没准会是个像舅父的儿子。”
  褚骄阳摇了摇头,“还是不要像兄长了,长反骨的狼崽子,不好养。”
  把褚骄阳从自己身上扯下来,云行单膝跪在床前,平视着褚骄阳的眉眼,柔声问道:
  “阿骄知道,女子生孩子,要经历多少的苦楚吗?”
  褚骄阳摇了摇头,她这么多年,身边有过身孕的女子,只有小阿嫂一人。
  可她还未经历小阿嫂生子的过程,她和小阿嫂就迈入了对立的人生。
  “娘亲生阿若和阿桁的时候,我都有记得。”
  抿了下双唇,遮下心中的点星羞涩,云行继续说道:“娘亲从有孕一直吐到生,生的时候又很吃力,生完伤了身子,养了两三年才好转。”
  他以前也听云国公提起过,云国公夫人生自己的时候,搭进去大半条命,半年多都下不得床。
  如今和褚骄阳说起孩子的事,他才知道当时云国公的心,也才更能体会娘亲为他所受的苦。
  “生个孩子,不是我们行了周公之礼就可以的,也不是怀胎十月就行的,阿骄为孩子所受之苦,少则一年,多则可能是一生,而太子不会给我们这么多时间。”
  褚骄阳凤目微瞪,有些惊慌得看着云行,“你,猜到了?”
  猜到太子和她说了什么,猜到自己此时此举所为的是什么。
  轻搓着褚骄阳微潮的手心,云行点了点头,“所以阿骄不用听信太子的胡言,你的兵权和阿若的婚事,我都有办法解决。”
  “你怎么解决?”褚骄阳急声问道。
  如果可以不用云行和孩子交换兵权,她自然不会动这样的心思。
  云行和孩子,是她以后在这世间,唯二的亲人。
  她如何舍得把他们交给太子为质。
  云行小心翼翼看着褚骄阳,带着恳求的询问道:“我,可以不说吗?”
  说了,只会让褚骄阳更为难,让她带着忧虑回北境。
  但是他说过,不会骗褚骄阳,因此只能直白的恳求着褚骄阳。
  轻咬了下唇角,褚骄阳问道:“你会有危险?”
  如果不是这样,云行不会不答她的。
  迟疑了一下,云行轻声回道:“是。”
  他压着世家这么多年,已经惹得世家不满。
  如今他要拎着刀,去割世家的权,抢世家的钱,世家又怎么会乖乖的任他宰割。
  “答应我,不论如何,都要活着等我回来。”
  褚骄阳把头抵在云行的肩上,不让他看到自己眼中的悲痛难忍。
  身处权势漩涡中的人,怎么能躲过这些风浪。
  尤其是云行和太子这样,与庞大的世家为敌的人,更是避无可避。
  那个六岁时,就知道自己走的是一条什么样道路的云行,没办法让褚骄阳不心生疼惜。
  轻抚着褚骄阳的后背,云行缓声说道:“我一直都在等阿骄啊。”
  从十九岁那年,知道自己要娶这样一位女将军之后,他就一直在等她。
  等她进京,等她和自己完婚,等她回头看自己一眼,等她转身回来拥抱自己。
  如今终于等到了,他又怎么舍得再离开她。
  这世间苦多,他就私自一回,拉着她,陪自己一起在这苦中找甜。
  “奔波一天,又喝了酒,早点休息吧。”云行帮褚骄阳把军服脱了,扯了被子给她盖好。
  “能不去榻上吗?”褚骄阳抱着被子,闷声问云行。
  自从出了封州,她就没抱着这人睡过觉了。
  “那你得答应我,不动手动脚的。”
  看着褚骄阳那委屈的小模样,云行觉得不事先和她说明白了,自己上了这床后,她要是再像在校武台那样撩拨自己,自己绷着的弦,当即就得断。
  “抱着算吗”
  “不算。”
  低笑着把外衣脱了,云行转进被子,把褚骄阳抱进怀里,“睡吧,明天有得忙。”
  找了个舒服的位置,褚骄阳乖乖的闭上了眼睛。
  镇南王如此敲打她,定不会让大魏去拖延这婚事。
  所以这两天朝堂会很忙,她也需要时刻待命。
  看着在自己怀里很快就睡熟的褚骄阳,云行恋恋不舍的把人放下,而后小心翼翼的起了身。
  从柜子里拿了干净的衣衫,去了浴室。
  简单的洗漱完,换好衣衫,云行乘着马车,去了宫中。
  走在褚骄阳白日走过的宫道上,云行垂在身侧的手忍不住紧握成拳。
  每次她无助的从这条路离开东宫时,他都没能陪在她身侧。
  只希望,今日是她最后一次这样无助。
  东宫敞开的大门,证实了云行的想法:太子知道他会来找他。
  “见过云叔叔。”
  太子的三个儿子,规规矩矩站起身,给云行行礼问安。
  “这么晚,还不让孩子休息。”
  让三个孩子起身后,云行在太子对面落了座。
  太子边让长子给云行斟茶,边笑道:“他们说想你了,就非要在这陪着孤等你,谁知你姗姗来迟。”
  “回去休息吧,明日云叔叔给你们带福源斋的糕点。”
  三个孩子看了眼太子,见太子同意,便行礼告退了。
  太子给自己斟了杯酒,一脸得意的问云行:“孤这三个儿子还不错吧。”
  “是不错,可以娶妻了。”
  太子短笑了下,忽得皱着眉头,端着酒杯,隔着桌子,往云行面前凑了凑,“这是醉酒说胡话?”
  这人身上,上次带着淡淡的酒味时,还是他大婚的时候呢。
  “我哪里说胡话了?”
  云行反拿筷子,把太子手中的酒杯推远了点。
  “让一个七岁,两个五岁的孩子娶妻,难道不是醉酒胡话。”
  太子将手中的酒喝完,又给自己满了一杯。
  “你惦记我那八字没一撇的女儿,做你儿媳的事,难道也是胡言?”
  太子要是没和褚骄阳说,生个女儿的话,他把自己头摘下来送给太子。
  自己生不出女儿,天天眼馋别人家的。
  那些人倒是愿意把女儿给他养,可他敢要吗?
  他也就敢惦记自己和褚骄阳的孩子。
  毕竟得了儿媳,还能牵制他俩,一举两得的事,太子怎么会放过。
  太子无奈的隔空点着云行:“小女将的酒,还是给你灌少了。”
  他承认是胡话,那和褚骄阳的赌约就作废,孩子套不到手。
  否认的话,那就得认褚骄阳拿孩子换兵权的事,云行大可以拖着生孩子一事,让他孩子、钱、权都拿不到。
  将茶杯推到一旁,云行拿起酒壶,给自己斟满了酒。
  “从六岁起,作为臣子和好友,我从未失信于你,三年前你逼阿骄休我,我也未因此事,失信于你,今日后,我作为臣子,依旧不会失信于太子。”
  看着云行饮尽杯中酒,看着云行缓缓的将酒杯倒扣在桌子上,太子苦笑着饮尽了自己的杯中酒。
  “云家和苏家该给太子的,一分不会少,不该给的,臣寸步不让。”
  起身行了君臣之礼,云行转身离开。
  “云行……”
  云行站定脚步,回身垂首不做声。
  “今日之事,全当我报复你当年踹我下水一事,才吓褚骄阳的,可好?”
  他和褚骄阳说,自己可以无兄妹,无臣子,但面对云行,他说不出这话。
  云行陪着自己,在这条孤苦的路上走了二十年。
  在他心里,云行不只是他的臣子,更是他唯一可以谈笑的好友。
  可因为自己的帝王权衡,让这好友成了臣子。
  “太子报复臣,臣心甘情愿,但太子不该报复在臣妻和臣妹身上,即使太子不顾念她们是旧友心尖上的明珠,也该顾念她们作为女子,这些年为大魏,为太子与臣共谋之事,所受之苦。”
  一个休夫独守北境,一个世家不能嫁,武将不敢娶。
  “终是孤的错,孤放你和小女将同回北境。”
  “太子不必试探于臣,臣说过,今日后,也不会失信于太子,所以臣不会离开京都。”
  太子站起身,走到云行近前,小心的问道:“那你儿时的抱负,不要了吗?”
  “臣六岁时就放下了,只以太子的抱负,为臣的抱负。”
  “你骗我。”抓着云行的肩膀,太子冷声逼问着:
  “你当初肯娶褚骄阳,而不娶京都武将之女,为得正是你这双手。”
  云行低笑着,把那一看便是养尊处优多年的手,摊在太子面前。
  “这双手,早已荒废了。”收回白净的双手,云行后退一步,“太子若无事,臣先行告退,臣妻难得回家,臣想多陪陪她。”
  看着云行越行越远的背影,太子似是自言自语般说道:
  “你忘了,可我没忘,望舒双魁,风头无两。”
第一百五十六章 送褚骄阳上早朝
  云行蹑手蹑脚的回了房后,虽然刻意在外间等了一会儿,把身上的寒气驱散才上的床,但还是被褚骄阳察觉了出来。
  打着哈欠,问了句“回来啦”后,把胳膊腿扔到云行身上,又继续睡了过去。
  本来还想着怎么和褚骄阳解释的云行,只得无奈的勾了勾嘴角。
  真不知道是这姑娘心太大,还是觉太大。
  褚骄阳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正是她平日惯常起床的时辰。
  看着已经醒了,但明显不想起床的云行,褚骄阳戳了戳他的面颊,“不用上早朝,还有那么多俸禄,你这官儿做的真好。”
  刘昌宏一直不愿意升迁,入京当值,就是觉得京官太累。
  毕竟日日起得比打鸣的公鸡都要早。
  把要起身的褚骄阳按回被子里,云行慢悠悠的说道:“我上的是晚朝,挣的都是熬夜钱。”
  “我瞧你这熬夜也不怎么辛苦。”褚骄阳往被子外挪了挪屁股。
  “躲什么。”
  捞着褚骄阳的屁股,云行又把人给按了回来。
  “体谅你呗。”褚骄阳翻身把云行压在床上,一脸疼惜的看着他。
  瞧着褚骄阳带着坏笑的嘴角,云行忍着被她压着的疼,刚要说话,就被她用手捂住了嘴。
  随后,腰腹处伴着里衣被撩开的微凉,贴上了一只手。
  那只带着薄茧的手,一路缓缓的,从小腹滑到了自己的心口。
  指尖轻揉着越来越慌乱的心口,褚骄阳俯身贴近云行那已经红得看不出一丝方端的眉眼,娇声问道:
  “难受吗?”
  看着云行欲言又止的难忍之色,褚骄阳把手缓缓的从云行的里衣内滑了出来。
  在翻身下床的瞬间,反手抓住云行本欲抓她的手,按到了云行的小腹下,“辛苦大公子自己解决一下吧。”
  “你在军中都学了什么!”云行哑着嗓子,低声问拎着军服往外走的褚骄阳。
  谁家正常的男人,能受得了自己妻子这样连翻撩拨。
  更何况还是一大早的。
  这不是要他的命吗!
  “该学的,不该学的都学了。”
  折回身撩起床幔,褚骄阳的双眸从云行那带着羞涩难忍的眉眼,一路掠到被她半挑开里衣的心口上,一脸痞气的笑道:“不过刚才,是以前和你学得。”
  话音刚落,褚骄阳就后退了一大步,拉开自己与云行的距离,免得他伸出长胳膊把自己抓回去。
  到时候,吃亏的保不齐就是自己。
  等了片刻,未听到云行说话,也未听到他起身的动静。
  褚骄阳有心撩开床幔去看看,但又怕云行是在故意等着她,便忍住好奇心,故作冷静的说道:“我去吃饭了。”
  床上的云行,听着褚骄阳离开了房间,那紧握着的手,才缓缓松开。
  这幽宁二州再不收回,自己早晚得被这姑娘祸害死。
  一个在餐厅,一个在房间吃完早饭的两个人,默契的在府门处相遇了。
  看着弃车骑马的云行,褚骄阳暗暗的裹了下腮。
  这是被欺负怕了,都不敢和她同乘一辆马车了?
  “你不是上晚朝的吗,怎么今天加了早朝?”
  去宫中的路上,褚骄阳见云行不和自己说话,就没话找话的问他。
  虽然云行没有说昨晚离开去了哪里,但她能猜出来,云行是去了东宫。
  既然事情都谈好了,还去宫中候着做什么。
  云行故作叹气的回道:“送我家封州褚团练使上早朝。”
  “那就辛苦夫君陪我候着了。”
  她的品阶够上早朝,但外放武将无召不得上朝,所以只能在殿外候着。
  而两个人这殿外一候,就是一上午。
  最后,殿内关于云若和亲一事的连翻争吵,被太子一句话,定了结果。
  “我大魏有良臣悍将,何须靠一弱女子和亲来换回失土。”
  “太子所言甚是。”户部尚书出列,恭维了一句后,让人逞给太子一本账册,“只是如今国库空虚,近五年内,军费上,都难以做增加。”
  圣人时日无多,如今和西金的通商已经落定,太子登基后,权力更迭期间,是世家打破太子布局的最好时机
  只要不让太子重视的武将拿到战功,太子就是有再多的理由,也不能大肆封赏武将。
  所以出身世家的户部尚书,受世家所派,直接抓住了太子动兵的痛处——没钱。
  太子翻看完账册,命兵部尚书当场核算,出征幽宁二州,一年所需的军饷。
  兵部是太子最早动过手的地方,所以此时的兵部尚书,虽是出自世家,但确是太子派系的。
  早已知道太子打算的兵部尚书,不过片刻就把一年的军需折算成了银两。
  “云家嫡女果然价值连城。”太子将核算的纸折起来,递给了辛公公,“给苏老国公和云国公看一下。”
  从上朝就一言未发的苏老国公接过纸张,看了眼上面的数后,又递给了云国公。
  云国公同样直接瞄了眼最后核定的数字,而后看了眼自己的岳父,出列站到户部尚书身侧,“云国公府与苏国公府愿充家产入国库,为国分忧。”
  “云国公的大义,只怕不是为国,而是为女儿吧。”赵国公冷笑着嘲讽道。
  “今日换做是赵国公嫡女和亲,我云国公府也会如此大义。”云国公端正身姿,沉声回道。
  此时在殿外,刚刚掰着手指,细细算完出兵幽州一年所需军需的褚骄阳,听到云国公的话,猛得看向云行。
  他说的办法,竟是倾尽云苏两家家产,换云若不嫁,换她出兵幽州。
  只是就是再大的家业,也支撑不住国与国的战事。
  而且幽宁二州之战,到底要打多久,谁都说不准。
  “打仗是烧钱,不是花钱。”褚骄阳着云行的衣袖,“光靠咱们自己,倾家荡产也支撑不住的。”
  “看到那些和外祖父、爹爹穿一样朝服的人了吗?”云行低声问道。
  褚骄阳点了点头。
  “他们的钱袋系的再死,为夫也有办法从里面掏出钱来。”
  褚骄阳的眉眼微皱,有些不确定的问道:“所有世家,你都要动?”
  “是。”云行答的没有一丝犹疑,面上带着浅笑,“所以这仗,阿骄就是为了为夫,也要打赢。”
  “可是……”褚骄阳的话还未说完,就听到大殿内传出,唤她进去答话的尖声。
  “阿骄。”拉住褚骄阳的手,云行低声叮嘱道:“一切有我和云家,阿骄放心去争此战主将的军权即可。”
  “争?”褚骄阳惊诧的问道。
  太子不是已经许了她吗,怎么云行却要刻意嘱咐她,要争此事?
  “是,要争。”
  轻轻的抱了下褚骄阳,云行将褚骄阳推进了大殿。
  虽然未全然明白云行的话,但褚骄阳心中也有了盘算。
  所以在太子询问她,出兵幽州的一些事宜时,她答的也都是避轻就重的话。
  当问到她,以她对镇南王的了解,如果大魏回绝了云若和亲一事,镇南王会如何时,褚骄阳直接答道:
  “镇南王这人对娇小明艳的女子很是固执,曾经在饮马镇买过十几位落贱籍的官家小姐。”
  目光缓缓的扫过在列的所有世家,最后落在了赵国公身上。
  “如果臣的小姑不嫁,那么镇南王势必会再次求娶其他大族世家嫡女,而且手段只会更加的无耻。”
  此话一出,最先惊慌的是赵元恺。
  饮马镇时,屠通天的事他是有听闻的。
  褚骄阳大闹屠通天后,他也从蛛丝马迹中猜出,屠通天是镇南王的人。
  所以,他对褚骄阳的话,持有八成的相信。
  而其他世家听闻,也是一慌。
  云若的品行,百姓不知,他们是知道的,因此清楚这是镇南王逼迫云若和亲的伎俩。
  既然镇南王能逼迫云若,自然也能逼迫自己家的女儿。
  若是太子同意和亲,自己家嫁个女儿出去,也无所谓,正好还能讨太子欢心。
  可谁都看得出,太子是铁了心拒绝和亲的。
  到时候自家姑娘名誉被毁,日后嫁不出去,养在家中,整个家族因此蒙羞,才是大大的不值。
  就在所有人都摇摆不定时,一位褚骄阳不认识的世家国公,出了列队,跪在了殿前。
  “臣恳请太子发兵,收复幽宁二州,以壮我国威。”
第一百五十七章  与阿骄的正事
  站在三年前挑了云行玉佩的校武场时,褚骄阳才明白云行说得“争”,不只是大殿上的据理力争。
  也需要真刀真枪的再争上一回。
  之前大殿上,随着崔国公第一个发声支持出兵收复幽宁二州后,其他世家也都陆续发声复议。
  一开始她还不明白,为何世家的风头转的如此快。
  她那几句话,不过是危言耸听而已。
  可紧接着听到几大世家,以褚胜阳当年失了幽宁二州为由,阻止她领兵,并举荐了不同的京都武将为主将后,她明白了。
  这玩的是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满朝武将那么多,又不是只有她褚骄阳一人。
  这战功只要不落在褚骄阳身上,那么太子和云行的算盘,就落空了一半。
  而得了好处的武将,自然也会对他有所提携的世家感恩。
  最后,争吵不休中,她出声提议,以武夺帅。
  太子当即同意了她的提议,并即刻命人通知在京武将,凡是想争主将者,皆可到校武场一战。
  领命出了大殿,她却没有看到云行。
  问了当值的守卫,方知云行提前出了宫。
  本以为他会在校武场等自己,不想找了一圈,也都没看到人。
  看到云国公夫妇和云若、云桁也来了校武场,褚骄阳收起找云行的心思,下马迎了过去。
  云国公宽慰了她几句后,就带着苏昭去了看台。
  “云行呢?”褚骄阳低声问云若。
  “我还以为兄长和阿嫂在一处呢。”云若摘下幂篱,四处看了眼,确实也没看到云行。
  “许是太子有事,给留下了。”褚骄阳替云行解释了一句。
  出兵一事,不是动动嘴皮字就行的,云行和太子还要动世家,想来也是要脚不沾地的忙起来了。
  虽然是这样想,可心中难免还是有一丝失落。
  刚把云若和云桁送到看台处,李齐志带着百余名北大营的兵士,也进了校武场。
  “怎么带兵过来了?”
  褚骄阳出了宫,便托人给城外的李齐志传话,让他前来校武场,但并未让他带兵入城。
  因为非御林军,是不得进京都的。
  “是云御史给的令牌,让属下带兵过来,以备不时之需。”
  褚骄阳一愣,低声呵了句“胡闹!”
  她不是逼宫,也不是造反,更不是参加鸿门宴。
  只不过是比个武,有什么要备不时之需的。
  可到底是云行让人来的,她也不好深说什么,只能让这些兵把武器收好,然后找个离那些金贵的人远点的地方,就地修整。
  李齐志牵着马,跟在褚骄阳身后,不屑的说道:
  “五万御林军要是怕咱们这百十来号人,那圣人和太子留着他们还有什么用。”
  “你和顾青安也这样说话?”褚骄阳沉声问跟在身后的李齐志。
  李齐志一脸无所谓的答道:“差不多吧,不太避讳。”
  “挺好。”
  总算是不再和她阴阳怪气,拐弯抹角的了 。
  褚骄阳提笔把李齐志的名字,写到了比武的名单上,“既然来了,就别让枪闲着了。”
  有这种扬名的机会,她恨不得把北大营所有的副将都踹上场,去比试一番。
  李齐志显然没想到褚骄阳会让自己上去比武,当即愣了下,转而笑道:
  “我还想把枪借给褚使一用呢。”
  “我这剑也不是吃素的。”
  拍了下李齐志的肩,褚骄阳翻身上马,再次环视了校武场一周,依旧没有看到云行的身影。
  这时,负责这次比武的赵元恺上了台,出声询问各位参加比武的人,对于比武的方式,有什么想法。
  几个武将带头以褚骄阳是女子为由,让她来定夺比武的方式。
  “本使随意。”
  比来比去,也就是那几样。
  这要是平日比武,她还有心思和这些人玩玩花样。
  现在,恨不得能一剑挑了所有参赛的人,夺了帅印,立马回北境。
  大魏拒亲一事传到镇南王的耳中,他极有可能先发制人,去动饮马镇。
  金千千重伤,段正信又不是镇南王下手几名强将的对手。
  所以她得赶回去先稳住饮马镇。
  “既然如此,那先比马上功夫,守擂制。”
  赵元恺等得就是褚骄阳这句话,所以不给在场人开口的机会,直接说道:
  “大殿上,褚使自请为三州主将,那就由褚使来守擂吧。”
  褚骄阳面不改色的点了点头,表示没有异议。
  当年在幽宁二州军中,褚胜阳对她也是下了狠手的,几乎日日逼着她打这种车轮战。
  活生生把她从一个拎枪都吃力的人,熬成了能连战三天三夜的女将军。
  扫了眼等着上场的二十多人,褚骄阳持剑跃马要上擂台,不想她旁边的李齐志说了话。
  “这位官员可能不懂两军交战中,车轮战的规矩。”
  赵元恺一愣,随即虚心应道:“这位将军请讲。”
  “自古对战中,若有副将在,自当副将先行替主将打擂、守擂。”调转马头,李齐志朝褚骄阳抱拳,“副将李齐志,请命守擂。”
  赵元恺一听,这事的走向与他的规划有所偏差,忙出声说道:“李副使若守擂成功,岂不是抢了你家褚使的主将之位。”
  “赵侍郎这挑拨离间的臭毛病还是没有改。”
  褚骄阳嘴角轻翘,浅笑着调转马头,去看抢了自己话的云行。
  可当看到云行手中握着的兵器后,褚骄阳脸上的所有表情都凝固了。
  而在场的人,也才惊觉。
  前来比武的褚骄阳,所携带的兵器,是那柄当年名动京都的望舒剑。
  而当年陪她在京都一战成名的凤阳长枪,此时正握在望舒剑主人的手中。
  “看来褚使的佩剑,得吃素了。”李齐志打笑了一句后,直接跃马上了擂台,“封州北大营褚骄阳团练使麾下李齐志,在此守擂。”
  赵元恺见状,直接示意京都武将那边选合适的人,上来打擂。
  “爱惜着点,用完记得还给我。”云行将望舒剑从褚骄阳的腰间卸下来后,把凤阳枪递给了她。
  “这本就是我的。”
  嗔怪的看了眼云行,褚骄阳将手中长枪一横,调转马头,去看台上的打斗。
  一直以为自己此生再也握不到的凤阳枪,不想在今日,又回到了自己的手中。
  本是无畏的比武,不想这凤阳枪在握手,褚骄阳竟生出了一丝的担忧。
  三年没有一起征战,也不知这老伙计和自己生没生份。
  “竟然一点也不感动。”
  看着一脸平静的盯着擂台的褚骄阳,云行有些惋惜的说道:“早知如此,我应该在阿骄力战不下时,再带着凤阳枪出现。”
  “你是看不起自己的望舒剑?还是看不起自己的夫人?”
  她虽没与这么人交过手,但她自信,凭借望舒剑,一样可以力压群雄,夺了那帅印的。
  再是兵器中的君子,它也是利刃,一样能伤人。
  “为夫错了。”云行低声道歉,并示意褚骄阳看擂台对面等候上场的武将。
  “那个用方天画戟的,是老将王成独子王子栋,早年随老将军镇守过南疆,是这些人中唯一带过兵的。”
  王成的名讳,褚骄阳是有听闻的。
  当年在南疆时,也是赫赫战功。
  南疆大将军王正是在南疆败于他的手下,而后入朝和谈,这才有了褚骄阳的一战成名。
  想来这王子栋,就是王老将军的“云行”,被太子和世家扣在京都为质的。
  看着第五个被李齐志打下马的人,褚骄阳的舌尖在齿尖轻滑了两个来回后,目光再次落在了王子栋身上。
  “你让李齐志带兵过来,是因为他?”
  见褚骄阳明白了自己的意思,云行轻笑着点头说道:“夫人聪慧。”
  在京都的武将中,上过战场的,除了王子栋,其余再无年少者。
  世家想要扶持王子栋,势必为他做多手准备。
  马上功夫赢了褚骄阳,那王子栋便直接挂帅,若是输了,世家自会再提出进行下一轮比武。
  而为将者,除了刀剑功夫外,布阵破阵也是必备的。
  世家准备的人,势必会对王子栋言听计从,但对褚骄阳,那可就未必了。
  所以他直接让李齐志带了北大营的人来。
  褚骄阳盘算了封州青州燕州的武将后,正声问云行:“我把王子栋带回封州,对你有影响吗?”
  云行思虑了下,认真回道:“有。”
  褚骄阳有些狐疑的看着云行,总觉得他那个“有”和自己说的话,有些不沾边。
  “他尚未娶妻,我怕他打阿骄的主意。”
  “我在和你说正事!”褚骄阳狠狠的剜了眼云行。
  这都什么时候了,他竟然还能想那些有的没的事,真是心比箩筐大。
  “咱俩的事,不算是正事吗?”
第一百五十八章  兵不厌诈
  褚骄阳与云行说话间,李齐志已经守了八轮攻擂。
  第九人上场时,李齐志收起了手中的长枪,朝褚骄阳拱手说道:
  “属下幸不辱使命,守下八轮,剩下的交给褚爷了。”
  扫了眼对面还剩下的十六人,褚骄阳暗道这李齐志有点意思。
  自己在京都露了头角,但又懂得适时收敛锋芒,给上峰留有余地。
  这样的下属,谁不想要。
  “让太子拿王子栋和我换人。”
  低声和云行说完,褚骄阳手臂一抬,示意李齐志归队,而后直接勒起朔风的缰绳,跃马上了擂台。
  将手中凤阳长枪掷于比武台东北角后,褚骄阳将手伸向了擂台下的云行。
  “听闻本使夫君的望舒剑曾经名震京都,想来本使用此剑守擂,也不算辱没诸位。”
  在场的多数人,都在三年前,见识过褚骄阳用枪的神武。
  本以为此时云行将她的枪取来,她定会以枪守擂。
  不想她口出狂言,竟以君子剑来守这夺帅之擂。
  故而不少人眼中都带了不屑的神色。
  就连李齐志,也不由的为褚骄阳捏了把汗。
  他当时说想借枪给褚骄阳,就是怕她的剑不如枪好。
  同样在台下的云行,却并无一丝的担忧之色,直接持剑上了擂台。
  将望舒剑从握在云行手中的剑鞘内抽出,挽了个洒脱的剑花,褚骄阳朝对面的攻擂者抱拳。
  对面的攻擂者见云行下了擂台后,二话不说,直接提刀直奔褚骄阳。
  褚骄阳立马不动,待人逼近后,双脚离开马鞍,飞身立于马上。
  随后单脚勾住马鞍,倾身躲过对手的一击,并在两马相错的瞬间,离开朔风,飞身上了攻擂者的马背。
  攻擂者急勒起缰绳,提高马蹄,想要把褚骄阳从马背上甩下去。
  不想褚骄阳抽剑,直接割断他手中的缰绳,而后趁着马匹受惊的瞬间间,夺了他手中的刀,把他踢下马,并将受惊的马匹制服。
  攻擂者见自己接连失了兵刃和马匹后,便认输的下了比武台。
  褚骄阳微皱眉,回到了朔风的背上,等着下一个攻擂的。
  台下的赵元恺等人,看着褚骄阳一连在十招内,守下十轮的比武后,心中的焦急再也忍不住了。
  攥着手中的折扇,看着还未上场的五个人良久,赵元恺把一个手持双锏的小武将叫到了身旁。
  低声耳语了几句后,小武将眼中泛着难色,朝云行和李齐志那边看了眼,“他躲过去怎么办?”
  “本公子要的,就是他躲过去。”
  指尖一捻,赵元恺手中的折扇被啪的一声打开了。
  毫不出意外的,第十一个挑战褚骄阳的人,又是在十招内,被褚骄阳踢下了马。
  看着黯然离台的攻擂者,褚骄阳再次皱了眉头。
  被夺了兵器,被打下马,就不打了,就认输了?
  而然心有惋惜,但褚骄阳也明白,人各有志,无法强求,因此立马等着下一个上台攻擂的人。
  赵元恺轻拍了下小武将,让他上了擂台。
  褚骄阳见这次来攻擂的,比之前的那些人年纪都小了不少,便提了提精神。
  她不信赵元恺会把弱的留在后面。
  所以,这小武将定有前面人所不及之处。
  那小武将也没有与褚骄阳开口说话,策马直奔褚骄阳。
  一锏在上,一锏在下,夹击褚骄阳的头与腰。
  双锏带起的风声,先于双锏抚了褚骄阳的面颊。
  褚骄阳勾了勾嘴角,这小武将手上的力道,总算是能勉强一看了。
  将望舒剑掷于比武台旁边的箭靶上,褚骄阳不躲不闪,直接出手钳住了已到身两侧的双锏。
  小武将用力往回拉扯,褚骄阳松了一只手的力道后,另一之手猛得往回一带,手心顺着锏身滑到锏尾。
  攥住小武将的手背,五指收拢,逼得小武将松了锏。
  在小武将俯身夺锏的瞬间,褚骄阳转而去攻他的另只手,并夺下了那只锏。
  褚骄阳掂了一下手中锏的重量,持于身侧,“小兄弟,单锏可会耍?”
  小武将显然没想到,自己会被褚骄阳夺了锏,因此绷着脸,一言不发的,挥锏直打褚骄阳的头顶。
  这次褚骄阳没似对先前那些人一般,三两招后,讨个巧,直接把人踢下马。
  “我们褚爷又惜才了。”
  听着李齐志带着揶揄的话,云行沉声回道:“在青州,褚使也惜过李副使的才。”
  “属下这也不投桃报李了吗。”李齐志不以为意的回道。
  他先去守那八场攻擂,为得不只是自己,也是报答褚骄阳当初对他的指点。
  “褚爷虽然挡了我……你是何人?”
  李齐志回身看着打断自己话的人,冷声喝问着。
  “李副使,我家公子有请。”青衣侍从低声回完话后,看向了舞台的另一侧。
  只见赵元恺正朝着自己浅笑着点头示意。
  “有事等我家褚爷下来,和……”李齐志的话还未说完,耳边全是惊呼之声。
  忙回头去看比武台。
  不想扑面而来的,竟是一只脱了手的锏,和一面呼啸而来的大旗。
  来不及多想,他抬腿就踹了云行坐骑一脚,而后横枪去挡那马上到了近前的锏。
  在锏将要触到他银枪时,那紧跟着而来的大旗,扫过锏身,把锏撞的换了方向,直奔擂台另一侧的赵元恺。
  看着惊慌失措的,躲到王子栋身后的赵元恺,褚骄阳扔下被她一锏打断的比武旗杆,跳下擂台,直奔云行。
  “吓到了吗?”
  一想到刚刚云行似被惊在原地,等着被锏打,褚骄阳的心就如同被人死死的攥紧了一般。
  已经说不出疼是什么滋味了。
  “有阿骄在,我不怕。”云行下了马,将褚骄阳耳边的发丝顺回耳后,“不用管我,回去吧。”
  褚骄阳嗯了声,但并未回擂台,而是直接去了赵元恺那边。
  虽然她一直在台上比武,但小武将上场前,被赵元恺叫过去说话的事,却没有逃开她的眼睛。
  “赵侍郎自己的心长歪了就算了,别教坏孩子。”
  小武将手上的力道,褚骄阳心中有数,所以自己那一下,并不会击飞他手中的锏。
  赵元恺从王子栋身后出来,强装镇定的说道:“我只是让他学一下,兵不厌诈而已。”
  褚骄阳笑眯眯的看着赵元恺,拉着长音说道:“如此啊。”
  “你要干什么?”赵元恺想起在饮马镇,褚骄阳剑指自己的一幕,不由的悄悄后退了一步。
  “也不想做什么,只是想教赵侍郎什么叫做……”
  话音刚落,褚骄阳伸手便钳住了赵元恺的脖子,“擒贼先擒王!”
  “你……”赵元恺抖着手中的扇子,磕磕绊绊的说道:“你竟,谋杀同僚!”
  “这不是和赵侍郎学的兵不厌诈吗?”褚骄阳微微紧了手上的力道,“赵侍郎既然敢动本使的心尖,就应该想到本使会要了你的命!”
  赵元恺本以为褚骄阳只是吓自己,可现在那被渐渐阻断的呼吸,让他知道,自己是惹怒了褚骄阳。
  可让他和褚骄阳认错,却是不可能的。
  因此死命的看着不远处的云行,破着嗓子说道:“杀了我,他得为你偿命。”
  “是呢,所以本使并没想要真的杀你。”
  自己当真杀了赵元恺,世家自是会要自己一命偿一命,届时云行定会为她想尽一切办法,甚至不惜搭上自己的命。
  褚骄阳松开手,一掌打到赵元恺胸口,把他推到了王子栋的身上。
  “除了王家将军,你们三个一起来吧。”
  扔下这句话,褚骄阳转身回到云行身前,把自己刚刚抓赵元恺的手,摊到了他的面前。
  云行低笑着轻摇了下头,这姑娘真是够会气人的了。
  把人家掐个半死,还嫌弃人家脏。
  从袖中取出帕子,细细的将褚骄阳的手,从里到外的擦了一遍。
  “记得扔了。”
  随口叮嘱了一句云行,褚骄阳回到擂台上,将望舒剑从箭靶上抽出,上了马。
  那三个被褚骄阳点名一起上的攻擂者,皆是一脸怒色的上了台。
  相互看了一眼后,驱马将褚骄阳围在了中心。
  到底是留在后面的人,所以三人的实力也很是不错。
  因此褚骄阳打的并没有先前那般轻松。
  但三人的联手进攻,也并未让她无招架之力。
  与他们纠缠了几十个回合后,寻了空挡,褚骄阳接二连三的,把他们打落了马下。
  而后朝台下的王子栋颔首示意,“王将军,请。”
  王子栋将手中的方天画戟立于地上,而后朝褚骄阳拱手道:
  “本将认输。”
第一百五十九章   不负云行
  王子栋的不战而认输,引得台下一片哗然。
  赵元恺更是气的险些要抬手扇他一耳光。
  碍于是在众人面前,不适宜丢了自己的颜面,才堪堪没抬起手。
  “王将军这般认输,可是会让褚使帅印拿的名不正,言不顺啊。”
  赵元恺的话虽是对王子栋说的,但那眼,看的却是褚骄阳。
  褚骄阳冷哼一声,要是没有你们这些人,弄这么多无聊的事,她早就带着帅印,启程回封州了。
  不过既然这擂都守了,便一守到底吧。
  别人无所谓,怎么也得让王子栋和李齐志心服口服才好。
  毕竟回了封州,她没时间去收复这二人。
  “世家让赵侍郎主持这次比武,可不是让你来和本使闲谈的,还有什么花样,都拿出来吧。”
  赵元恺被褚骄阳的话噎得腔子生疼,顺了好一会,才开口说道:
  “王将军和褚使一样,都是上过战场的,不如比较一下阵法吧。”
  褚骄阳冷笑着应下,这还真是应着她和云行所想而来的。
  听完赵元恺讲的规矩后,一直未出声的王子栋上前说道:
  “本将见褚使带了兵前来,不若同时布阵,同时破阵,如此方显为将者真本事。”
  赵元恺咬着牙根,横了王子栋一眼。
  他就说这个人会不听他们的话,可那些世家之人却觉得此人定会与褚骄阳一争高下。
  因为这是百年来,难得的一次,父子可以同时领兵的机会。
  作为在战场上征战过的将门虎子,又怎么会放弃。
  结果,第一轮不打,直接认输了,第二轮,直接把褚骄阳带的人,给了褚骄阳。
  这不是让褚骄阳如虎添翼吗?
  褚骄阳对王子栋的提议表示认同,随后说道:“若是王将军不介意的话,本使想把赵侍郎准备的比箭,也加入这其中。”
  赵侍郎见褚骄阳和王子栋抛开自己,研究比试规矩,更是心生不满。
  可刚要开口拒绝,一直在远处观看的云行,却忽然到了他们近前。
  “我觉得我家夫人的提议甚好。”说话间,云行往褚骄阳的身边靠了靠。
  褚骄阳用手肘轻推了一下他,让他离自己远一点。
  此时自己是在和王子栋谈正事,这样与云行拉拉扯扯,有失礼数。
  “比武的规矩岂是说改就改的。”赵元恺蛮横的搬出规矩,来拒绝王子栋和褚骄阳二人的想法。
  “那也不是你说定就定的。”云行又贴着褚骄阳的小臂,而后与她十指相握,“赵侍郎要是觉得这样的规矩好,那你上台和我夫人比试。”
  “本官不争帅印,比试什么!”
  赵元恺冷声回道,随即发觉自己进了云行的套,刚要改口,就被云行再次截住了话。
  “不比试,那就没有发言权。”
  随后,云行看向一直盯着褚骄阳看的王子栋,轻咳一声,挪着步子,挡在褚骄阳身前。
  “王将军如果没有异议的话,就去准备比试吧。”
  王子栋见云行面色有些不善,便歉意的一笑,而后提起方天画戟离开了。
  三年前,褚骄阳在京都一战成名时,他正在南疆协助爹爹处理战事后续之事。
  待他回到京都,从零星的流言中,听闻褚骄阳胜了大将军王一事,也大概听闻,褚骄阳被赐婚给云行后,又把云行给休了。
  当时就对这大魏唯一的女将很是好奇,但以后偏偏又消息全无。
  今日得见,便知她有胜大将军王的实力,也有休夫的资本。
  所以不是他不想与褚骄阳比试马上功夫,争那统兵的帅印,而是因为他曾是大将军王的手下败将。
  如今他在京都虚度三年,可褚骄阳却是在战场上厮杀了三年。
  因此不用比,他便知自己不如褚骄阳。
  再者,自己对北境的情况一概不知,这是为将者领兵作战时的大忌。
  而且就算自己侥幸夺了帅印,太子也会寻了理由收回来。
  因为自己的爹爹已经是镇守南疆三州的总团练使,太子容不得自己再握北境三州的兵马。
  与其惹了太子生厌,连累爹爹,不如借此机会与褚骄阳和云行交好,若是能同去北境,收复幽宁二州,那大魏武将的处境有所改善不说。
  太子看在自己懂进退的份上,也会早日让自己把爹爹换回京都。
  毕竟南疆多瘴气毒虫,爹爹年势已高,不该再如此劳累。
  “我就说他会打阿骄的主意,阿骄还不信。”云行跟在褚骄阳的身后,轻声抱怨着。
  “他打的什么主意,你会不知道?”
  褚骄阳飞快的戳了下云行心口,又转回身,继续往北大营的兵士那边走去。
  “我怕他把主意打歪了。”
  王子栋想和褚骄阳去北境的原因,云行自然是猜得出来。
  这也是他为什么会撇下其他人,单和褚骄阳说此人。
  褚骄阳出兵幽宁二州时,身边上过战场的将军越多,那么胜率会越大。
  可刚刚王子栋看褚骄阳略显复杂的眼神,让他很是不舒服。
  “那你不会给他捋直了?”
  嗔怪的横了眼大步追上自己云行,褚骄阳抬手给北大营的兵士打了个手势后,带着人走了。
  云行低头抿嘴浅笑,这姑娘是越发得不怕自己,越发得能欺负自己了。
  褚骄阳与王子栋布好各自的兵阵后,互换场地,进了彼此的阵中。
  入了王子栋的阵,褚骄阳感慨,这才是为将者该有的姿态。
  纵使自知不敌,但从未生退却之心。
  随着各阵眼的变化,褚骄阳手中的望舒剑逐一击飞了守着阵眼的兵士,而后一路是如破竹的来到阵心。
  以守阵的肩头为踏,跃上了阵旗横杆之上。
  弯弓搭箭,直奔对面阵中悬着的箭靶。
  而身在褚骄阳阵中的王子栋,此时也跃上了阵旗横杆。
  见褚骄阳的箭已经在弦上,当即弯弓搭箭,射到自己身侧箭靶的边缘。
  箭靶被王子栋的箭撞的剧烈摇摆起来。
  褚骄阳先前搭好的箭,便失了准头。
  王子栋朝褚骄阳轻轻颔首,随即从身后掏出箭搭在弦上,瞬间松手。
  看着直奔自己身后箭靶而来的利箭,褚骄阳松掉手中的箭,而后从身后一次取出三支箭,同时搭在弓弦上。
  就在观战的人以为褚骄阳会三箭齐发时,褚骄阳的弓上只发出了一支箭。
  此箭力道不大,堪堪将王子栋的箭撞落。
  在王子栋的第二支箭搭在弓上时,褚骄阳忽然脚下用力,将旗杆半倾,用自己的身子挡住了身后的箭靶。
  就在王子栋犹疑的一瞬间,褚骄阳射出第二支箭。
  而后,立直旗杆,第三支利箭,也应声而出。
  须臾后,第三支箭越过第二支箭,将王子栋射出阻挡自己的飞箭,一劈两半。
  随后,接连箭入靶心的声音,传了出来。
  褚骄阳的第二支箭,第三支箭,同时命中王子栋身后的红心。
  “在下的功夫与心性,皆不敌褚使,输之无憾。”
  出了阵,王子栋大步来到褚骄阳面前,抱拳行礼。
  “本使不过是讨了巧而已。”褚骄阳抱拳还礼。
  如果不是她用身子挡住箭靶那一下,王子栋未必会输给她。
  赵元恺有句话说的没错,兵不厌诈。
  战场上,比的不只是实力,还有狡猾。
  “若是褚使不嫌弃,在下日后很愿意与褚使多多切磋。”
  “定会有机会的。”
  褚骄阳微微颔首,持剑转身上了擂台。
  看着脸色铁青的赵元恺,和一众神色落寞的攻擂者,褚骄阳扬声问道:
  “台下若有不服者,可继续来战!”
  台下绝大数人都是来观战的,自然不能上前一战。
  能一战者,也都接连被李齐志和褚骄阳给击败。
  而最有实力的王子栋,也没有在褚骄阳手上争到帅印。
  所以,褚骄阳的话问完后,场下无人敢再应。
  “既然无人应战,褚骄阳上前听封。”
  一直未出现的太子,不知何时到了校武场。
  褚骄阳跳下比武台,快步来到太子近前,撩起军服衣摆,恭敬的跪下:
  “臣在。”
  “孤携圣人口谕,亲封尔为北境兵马大元帅,即日起,统帅封州、青州、燕州三州兵马,收复幽宁二州!”
  等了三年,盼了三年的事,就这么放在了自己的眼前。
  褚骄阳竟生了不知所措的心。
  这封接了,云行要被扣在京都,云家和苏家要倾尽家财。
  这封接了,她就真的要与镇南王在战场上相见了。
  可这封,她又不能不接。
  悄悄的侧目去找云行,不想云行也在注视着她。
  那俊秀的双眸中,有着欣慰,有着坚定,有着怜惜,独独没有一丝的不舍。
  “臣定不辱使命,不负圣恩。”
  不负云行!
  深深的叩首后,褚骄阳双手举过头顶,接下帅印 。
  “孤知小女将急于回封州,便也不留你了。”
  太子虚扶了一下褚骄阳,待她起身后,说道:
  “小女将夺了帅印,孤许小女将一个请求,以当贺礼,但凡小女将开口,孤无不应之。”
第一百六十章 记得回家的路
  太子的话,让在场的人无不屏住呼吸,悄声的等待褚骄阳的回答。
  云国公夫妇紧张的神色,更是高于其他人。
  他们怕褚骄阳带云行走,但又怕褚骄阳不带云行走。
  而被众人目光紧盯着的褚骄阳,听完太子的话后,那握着帅印的手,不由的攥紧了几分。
  太子以往许诺她的,都是一桩桩,一件件她没得选的事。
  今日太子出乎意料的把这选择权给她了,这让她难免不心生疑惑,进而转头去看云行。
  他到底和太子谈了什么,才让太子给了她这么大的宽容。
  带走云行,是她除了收复幽宁二州外,唯一梦寐以求的事。
  如今,这个机会已经落在手心,她却没办法说出来。
  “小女将若再不提,孤可要回宫准备纳侧妃的事了。”
  太子沉缓的声音,将褚骄阳的视线从云行的身上拉了回来。
  “臣……”褚骄阳犹疑了下,再次忍不住去看云行。
  云行朝褚骄阳轻摇了下头后,缓步走到了她的身侧,“太子的赏赐,臣替妻领了。”
  听到云行的那个“臣”字,褚骄阳心下一紧。
  到底是与太子生分了,不负当初那般随意的谈笑了。
  “请太子准许王将军随臣妻赴北境。”
  太子未应云行的话,而是紧盯着褚骄阳,“孤只应小女将一个请求,小女将可需要再思虑一番?”
  “臣谢过太子。”忍下心中的不舍,褚骄阳定声回道:“云行是臣夫君,臣夫君所请,便是臣所请。”
  “孤许了你夫妇二人所请,望小女将日后莫要后悔。”
  当场封王子栋为先锋官后,太子又面色略有不忍的给褚骄阳下了逐客令。
  让她不必留在京都参加后日的纳侧妃典礼,明日一早,马上率兵,和王子栋返回封州。
  太子离开后,校武场的众人,见没什么热闹可看,也都陆陆续续的离开了。
  凝视着并列立于擂台上的凤阳枪和望舒剑,褚骄阳回身狠狠的抱了下云行。
  “我会早日回来的。”
  她何尝不想带云行走,可眼下最实际的请求,就是带走王子栋。
  如此,她在北境的胜算才能多一分。
  她也才能有更大的机会活着回到京都,回到云行身边。
  可选了王子栋,就意味她要把云行要留在京都,面对那些不可预知的风险。
  “晚点也没关系,只要阿骄记得回家的路就好。”将褚骄阳的手握在自己的手中心,云行低笑道:“不记得也无妨,我记得就好。”
  他能带褚骄阳两次归家,就能带她第三次,四次归家。
  “一切就都有劳夫君了。”
  把手从云行的掌心抽出来,褚骄阳依样画葫芦的,给他行了个女子的万福礼。
  这逗得云行薄唇微翘,忍着笑意,连连摆手,让她赶紧去找王子栋沟通明日启程之事。
  褚骄阳本意也是要去找王子栋,因此得了云行的话,便没有再耽搁。
  王子栋虽然有要去北境的想法,但没想到云行会借助太子对褚骄阳的赏赐,把这事促成。
  因此他也是想要前去和褚骄阳、云行致谢的。
  不想却被云若拦住了去路。
  “王将军应知去北境的机会,是从何而来的,万望将军莫负我兄嫂。”
  大魏世家未婚女子外出时,皆会戴着幂篱。
  因此王子栋见云若并未戴幂篱,不免一惊,目光飞快的从她面颊上掠过后,微微侧身,低下眉眼,朗声回道:
  “子栋知道,子栋不会负云若小姐兄嫂的成全之恩。”
  他出身武将世家,对云行的处境虽不能感同身受,但也深有体会。
  今日云行把离开京都的机会给了他,他于公于私,都不能负了这恩情。
  “祝王将军终得所求。”
  云若浅浅的行了一礼,转身准备离开,不想被赵雅娴拦住了去路。
  隔着幂篱,赵雅娴连声感慨,“我还以为云姐姐和镇南王之事,只是空穴来风呢。”
  “本就是空穴来风。”王子栋上前一步,把云若挡在身后,沉声道:“这种逼嫁逼娶的伎俩,赵小姐应该比我们这些外人看的更明白。”
  云若和赵雅娴均是一愣。
  没想到一向在京都不声不响的王子栋,此时会如此直白的讽刺赵国公府用流言逼迫云行娶赵雅娴之事。
  “枉我兄长提携于你,不过是条白眼狼。”赵雅娴轻啐了王子栋一口。
  “我若没本事,你兄长肯让我上擂台?”王子栋不屑的一笑后,转身低声问云若:
  “我送云若小姐去兄嫂那边?”
  颔首谢过王子栋,云若擦着赵雅娴幂篱的边缘而过时,轻笑道:“名声不是靠这层纱就能保得住的。”
  “你……”
  赵雅娴被云若的话气的,扭头想要拉住她,与她再争辩几分,却看到褚骄阳正大步的朝她们这边走来,便忙带着侍女离开了。
  看着急匆匆而去的赵雅娴,褚骄阳没问缘由,只是让云若稍等她一会儿。
  与王子栋交代了启程的时间和一些需要准备的东西后,褚骄阳带着云若去找云行。
  想起王子栋临走时看云若的眼神,不免生疑的问道:“你和王将军相熟?”
  “说过四句话,阿嫂要是觉得这样不算生,那就应该是熟的。”
  轻挠了下额角,褚骄阳扯了下嘴角,“当真不和我回封州看雪?”
  云若的脚步微顿,若无其事的说道:“我只看幽宁二州的雪。”
  若是太子来之前,她或许会动心,和褚骄阳去封州小住一段时日。
  可如今云家最该去封州的人,都主动留在了京都,她又有什么理由去呢。
  她去了,只会让兄长的心,更加难受。
  见自己说不动云若,褚骄阳也就不再勉强。
  许多事,都是需要自己走一遍,才知道个中滋味的。
  叮嘱李齐志把北大营的兵好生带回城外的驿站后,褚骄阳和云行兄妹一起回了云国公府。
  用晚饭后,苏昭头一次开口让褚骄阳留下来,并让她随自己去内院一趟。
  云行见状,刚要起身随着去,便被褚骄阳一个眼神给定在了椅子上。
  “他这心里,可是拿你为重了。”回内院的路上,苏昭冷不防的开口说道。
  褚骄阳缓步的跟着苏昭身后,小心翼翼的应了声。
  “都说养儿能防老,可真正到了我们这个年岁,才知道养儿养女,都不能用来防老。”
  这回苏昭的话,让褚骄阳连应声的勇气都没有了。
  辛辛苦苦养了二十多年的儿子,被儿媳拐的,满眼都没别人,哪个婆母愿意看到这样的儿媳在自己眼前晃?
  “说你脑子不灵光,也不算错。”剜了眼满脸发木的褚骄阳,苏昭示意她随意坐,“给你个恶毒的婆母,你就耳聪目明了。”
  “娘亲教训的是。”
  苏昭不坐,褚骄阳哪里敢坐下,只得微躬着身子,小心的应对着。
  “你在赵家时的嘴皮子哪去了?”苏昭有些不满的低声呵问了一句。
  褚骄阳亦步亦趋的跟在苏昭身后,毕恭毕敬的回道:“儿媳不敢。”
  这是云行的娘亲,老天爷就是借给她两个胆子,她也不敢怼啊。
  “白和你费口舌!”
  苏昭从柜子里翻出一个盒子,塞到褚骄阳的手里。
  “少来夫妻老来伴,你要是也拿云行为重,就活着回来,别让他老来无子女可依,更无枕边人可靠。”
  捏着苏昭塞给自己的锦盒,褚骄阳紧抿着双唇,没有应话。
  原来婆母说的儿女不能用来防老,竟是这个意思。
  儿女终究是与别人过一生的,只有少时的夫妻,才是相扶相持到老的依靠。
  “明日启程,我和你爹爹就不去相送了,在北境照顾好自己。”
  苏昭虽然因为云若的事迁怒褚骄阳,但正如云行所说,褚骄阳是他的妻子,那也就是她的儿媳。
  自己再是不满,也不希望云国公府搭灵棚,挂丧幡,白发人送黑发人。
  更不愿意看到自己的儿子,余生再无生志。
第一百六十一章 顾青安的八百里加急
  翌日天未亮时,褚骄阳便早早的起了身,收拾妥当后,拿出了苏昭送她护身护,问云行,自己要不要戴上。
  “戴着吧,这个是当年觉知师父送我的出生礼。”
  帮褚骄阳把护身符戴在脖颈上,云行将她抱进怀里,“它护着我平安长大,也能护着阿骄平安回来。”
  “我要是回不来,娘亲估计会骂死我。”褚骄阳低声打笑道。
  那么怕自己儿子后半生过不好的人,怎么会放过她这个始作俑者的。
  “娘亲骂人可厉害了。”
  松开褚骄阳,云行牵着她的手,出了房间,去餐厅用早饭。
  吃饭间,长川和汲珠不住眼的瞟着两个人。
  若不是他俩知道,褚骄阳马上要回封州,是怎么都看不出这是顿分别的早饭。
  在去往北城门的路上,两个人实在忍不住,相互低声的嘀咕着。
  自家的主子是心太大,还是分别习惯了,竟然如此的坦然。
  “再不说,可就没机会了。”
  看着早早等在城门处的王子栋,褚骄阳的下颚微抬,一脸的傲娇。
  “阿骄可要记得,还欠我一件事。”
  褚骄阳转脸看着云行,疑声问道:“哪件事?”
  欠的债有些多,她一时间想不起云行说得是哪件事了。
  云行目视前方,一脸坦然的说道:“下不得床的事。”
  “闭嘴!”褚骄阳霎时间红了脸,抬脚狠狠的踢了下云行的小腿后,驱马快步离开了。
  看着褚骄阳略显落荒而逃的背影,云行眼中闪过浓郁的苦涩。
  若是有可能,自己又怎么会让她独自回封州,独自去应对那些无眼的刀剑。
  可是自己若不留在京都,世家的钱袋子,便无人能解开。
  难道还让她再如当年褚胜阳那般,既要打仗,又要算计那点可怜的军饷。
  让那有孕在身的小阿嫂,都舍不得吃穿。
  守城的将士,早早就知道褚骄阳回封州之事,因此未等他们出示令牌,便招呼手下,把城门打开了。
  “到了封州,用八百里加急给我传个书信。”
  临行前,云行再是忍下心,还是控制不住得叮嘱了一句。
  “那你也记得给我回信。”
  扯过逐日的缰绳,把云行拉到近前,狠狠的抱了下他后,褚骄阳调转马头,手臂一挥,高声呵到:
  “封州北大营将士听令,即刻启程,极速返回封州!”
  王子栋坐在马上,朝云行抱拳行礼,“多谢大公子成全,待子栋从封州归来,定亲自登门致谢。”
  随后策马扬鞭,随着褚骄阳的步伐,启程赶往封州。
  目送自己连夜命人赶制的凤引九雏的“凤”字牙旗,渐渐消失在一阵尘烟中,云行敛下眼中的不舍。
  他的小姑娘,时隔三年,终于不可以不用再以“封”字旗来遮掩自己的身份。
  终于可以再次披挂上阵,再次可以被手下兵将称为“凤将”了。
  深深的望向那已经模糊的坚毅且消瘦的背影,云行猛得调转马头回城。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
  他这个凤将的贤内助,是时候开始给她准备粮草了。
  一路急行的褚骄阳和王子栋,在京都郊外的岔路口,放缓了脚步。
  看着青州和燕州两条路,褚骄阳未加思索,直奔青州官道而去。
  一路日夜兼程快到青州地界时,顾青安早已亲自率兵,带着褚骄阳先前传话请他帮忙准备的冬服等候在那里。
  简单寒暄过后,顾青安问了云若的情况。
  “这镇南王到底是什么底细。”
  顾青安当年在驰援幽宁二州时,也是与北金的多个将领有过交手的。
  而三年前横空出世的镇南王,并不是他熟知的任何一位北金将领。
  褚骄阳闻言嘴角露出一丝苦涩,“北金内知晓他的人,也是屈指可数。”
  她纵使知道,却也不能说。
  说了,让顾青安如何面对当年的过命之交?
  “不管他什么底细,作为个男人,用这样下作的手段,毁了女子的后半生,就不是个值得敬佩的对手。”
  褚骄阳点了点头,没有接话。
  镇南王的一生,实难用一个字概括。
  “云若小姐的后半生,会过的平安顺遂。”一直默不作声的王子栋,回望了眼遥不可及的京都。
  “有大公子和褚使这样的兄嫂护着,云家小姐日后定不会委屈了自己。”
  顾青安拍了下王子栋的肩,而后与褚骄阳相视一笑,同进了青州大营。
  上次褚骄阳来青州大营,还是以客的身份,请顾青安帮忙追捕邵漳。
  如今时隔不到半年,再次进青州大营,就从客变成了主。
  了解青州军的情况后,褚骄阳简单的和顾青安、王子栋说了自己的想法。
  眼下离年关只剩不到一个月,此时动兵,封、青、燕州的百姓过不得安稳年,幽州艰难求活的百姓,更是苦不堪言。
  因此,眼下先把饮马镇那边稳住为上。
  在回来的路上,褚骄阳和王子栋讲过北境的形势。
  因此褚骄阳提及想往饮马镇增兵,王子栋就直接请命,要带兵前往驰援金千千和段正信。
  听到段正信的名字,顾青安转头问李齐志,“和段老哥过招,胜负几何?”
  瞄了眼褚骄阳,李齐志回道:“褚使把他炼的皮太厚了,胜负各半。”
  顾青安笑着倒了杯热茶给褚骄阳,“你怎么把一肚子坏水的老段,收拾那么顺溜的。”
  “也没什么,就是当着他的面活剥了几只黄鼠狼,剁成肉馅包饺子吃了。”
  放下烫口的茶水,褚骄阳心中忽得一空。
  要是云行在这儿,定会把茶水凉到温口,才会递给她。
  自己真是被云行给养娇气了。
  正在喝茶的顾青安三人,被褚骄阳的话惊得都烫了口舌。
  这还叫没什么,难道吃人肉,喝人血,才叫有什么?
  “你啊,果真是褚兄一手带大的。”
  顾青安忍下口中的疼痛,颇为无奈的说道。
  看着不安常理行事的褚骄阳,他心中难免不想有过命之交的战友。
  “我不像兄长,就枉费了他当年为我的筹谋。”
  为了让她不仰仗别人的鼻息而过,背着欺君之罪,带她入军营,教她一身功夫,带她挣军功,告诉她为将者的本分。
  入封州后,虽只字不提褚胜阳,可她清楚,自己所做所行,皆有褚胜阳当年在幽宁二州处事带兵的影子。
  起身来到书桌前,褚骄阳给云行写报平安的信。
  看着封皮上那骨力遒劲的楷书小字,顾青安笑道:“你这字,可不像褚兄。
  “兄长已不在,总得再有个羁绊我的人,我才能在封州混下去不是。”
  褚骄阳的话,引得顾青安与王子栋神色一暗。
  他们三个人,一个以夫君为质,一个以父母弟妹为质,一个以自己为质。
  顾青安轻叹道:“都会好起来的。”
  虽各有各的难处,但终究路越走越宽了。
  “那是自然,当年西金与北金联军都悍不动我凤将的大旗,今日一个镇南王,我又有何可惧!"
  即便是惧,她也先要为那四万被坑杀的将士,为云若讨回说法后,再心生惧意。
  在顾青安的青州大营停留了一晚,褚骄阳和王子栋动身返回封州。
  临行前,顾清安把褚骄阳叫到一旁,让她帮忙给刘守郡捎话,说正月初一,他会同父母上门拜年。
  看着手中的食盒,褚骄阳笑道:“我用你八百里加急的马,你倒是不客气的,直接把我当成八百里加急用了。”
  “不乐意?”
  褚骄阳挑了下眉,“叫声阿姐,保管日落前送到。”
  “赶紧走吧。”
  顾青安狠狠的拍了下朔风的屁股,把褚骄阳送走了。
  
第一百六十二章 可惜了
  封州府衙内,刘昌宏围着褚骄阳转了一圈,才确定走了两个月的人,囫囵的回来了。
  和刘昌宏说完自己统帅三州兵马之事后,褚骄阳把顾青安的话一字不差的学了一遍。
  “他给我拜什么年,我又不是他的上司,要拜也是拜你。”
  刘昌宏边招呼王子栋入席,边随口打笑褚骄阳升职一事,全然没将顾青安拜年一事放在心上。
  “圣人和太子给了我兵权,但没给我升职涨俸。”褚骄阳见李齐志和赵德英也都到了州府前厅,就招手让他们赶紧入席。
  李齐志进屋见过刘昌宏后,直接问褚骄阳,“褚使,顾爷的东西给送了吗?”
  “送了,被人打出来了。”褚骄阳有些无奈的笑道。
  她进了封州府衙,第一件事就是找刘瑶。
  刘瑶一看食盒里是青州特产的吃食,脸阴的都能下场暴雨了。
  直接把她连食盒,推出了房间。
  并放话,这几天她要是敢再来,就擀面杖招呼。
  后来她偷偷问刘瑶的侍女才知道,那食盒里的东西,是刘瑶最爱吃的。
  以往只有在生辰时,顾青川才会买一碟,托人送过来。
  刘瑶这是明显是因爱生恨,然后她这个顾青安的八百里加急,背了黑锅。
  刘昌宏眯着小眼睛,来回打量着褚骄阳和李齐志,“你俩往我府中送了什么?”
  “没什么。”褚骄阳起身给刘昌宏满了一杯酒,“就是刘老爹的女婿有些傻。”
  “那也比你强,云行还记得给我带糕点。”刘昌宏冷哼道。
  李齐志、王子栋和褚骄阳不约而同的抿唇低笑,赵德英左看右看后,把自己的酒杯递到了褚骄阳面前。
  “我就不问你们笑什么了,褚爷赏脸喝点酒就行。”
  以前他们当真以为褚骄阳滴酒不沾,后来听说她把苏文俊喝的找不到北,才知道原来这人能喝得很。
  但事情一桩接一桩的,没找到合适的机会,把她按到酒桌上,痛痛快快的喝一场。
  今日得了机会,总是要切磋一番的。
  褚骄阳给赵德英满上酒,“赵哥少喝点,别回家折腾阿凝嫂子。”
  “一别两个月,云御史这个妹婿也不努力啊。”
  赵德英的话,让褚骄阳耳尖一红,想起了自己让赵德英多努力,一胞双生的话了。
  云行行不行不重要,重要的是她不能认输,故而边给王子栋满酒,边嘴硬的回怼道:“说得好像是赵哥行似的。”
  赵德英脸上带着笑,给按下要起身的王子栋,“这里她最小,喝了她的酒,日后要做好兄长的本分。”
  他们虽然称褚骄阳为褚爷,可除了军务外,平时他们都是将她当成自己的妹子。
  尤其赵德英,有妻有女,更是知道身为女子的不易。
  “褚使是云若小姐的阿嫂,我不敢托大。”王子栋忙连解释着。
  “等王哥回了京都,再提阿若的事,在我的地界,要听我的。”
  如果说在京都的时候,褚骄阳没看出来王子栋的心思, 那这一路下来,也大致看个七七八八了。
  “赵哥确实行。”李齐志也没见外,把自己酒杯递到了褚骄阳面前。
  “李哥话说一半,可是没有酒的。”
  褚骄阳酒壶一收,轻咬着舌尖,笑呵呵的看着赵德英。
  “刚才回北大营,恰好听了件喜事。”李齐志也是一脸的坏笑,看着赵德英。
  赵德英自知说不过这两个人,只好主动交代,阿凝有了身孕。
  褚骄阳抬眉,轻挠了下额角,目光扫过李齐志,又落在王子栋身上。
  “趁我这嘴开的光还在,你俩抓点紧,要儿要女,我给你们指点下。”
  一桌人被褚骄阳这话逗的前仰后合,纷纷举杯恭喜赵德英。
  刘昌宏陪着他们喝了两轮之后,借口自己还有事,便离开了。
  走到门外,看着已经换上了酒坛的几人,刘昌宏一脸的慈爱。
  希望战事过后,这桌子上的孩子们,都能一个不缺的,再坐在这里喝酒。
  还有那金千千、段正信、房勇才、苏文俊几人。
  先前还有点拘束的王子栋,被李齐志灌了几大碗酒后,也就没有那么拘束了,直接抱着坛子和他拼起酒量来了。
  “你家云行酒量怎么样?”喝到起兴,赵德英好奇的问褚骄阳。
  褚骄阳低笑的摇了摇头后,抬头闷了一大口北境的烧酒。
  脑中闪过的全是自己把云行压在校武台上,一口一口灌他酒时,他脸上交替出现的羞怯、期盼、欣喜之色。
  他说酒量不好,可那日她灌他的三口酒,酒量一般的人,早就上头了。
  他不仅能冷静的拒绝了她的周公之礼,还能夜会太子。
  若非自己对云行的信任,怕是很容易觉得他是为了别的女子,才拒绝自己,然后又偷偷跑去夜会佳人的。
  “等他来封州,哥儿几个和他喝酒,你可别护犊子。”
  赵德英又和王子栋、李齐志碰了坛。
  “赵哥,大公子此生只饮一人的酒。”
  王子栋看了眼褚骄阳神色,见她也好似再等自己往下讲,就继续说道:
  “我听说当年南疆大将军王带南疆圣女入京和谈,宴席上,圣女亲自给大公子斟酒,并说只要大公子肯饮此酒,南疆可多应大魏一条和谈之约。”
  “那圣女很美?”李齐志问道。
  王子栋直言道:“很美。”
  褚骄阳忽得将酒坛子往桌子上一放,“和我家阿若比呢?”
  王子栋一愣,随即回道:“南疆圣女更美一些。”
  褚骄阳眉头皱了下,云若是她见过最好看的女子,比云若还美,那得是什么样的女子?
  “然后呢?”赵德英显然不关注女人美不美的事,因为他觉得,他家阿凝是最美的女子。
  “大公子说,他此生只与一人饮酒,也只饮一人给的酒,那就是他的妻。”
  褚骄阳的指尖划过酒坛的坛口,微低着头,悄悄的抿着嘴。
  怕醉酒做错事,所以只敢在自己妻子面前饮酒,这男人的心思,真的是太多弯弯绕绕了。
  可这弯弯绕绕,却将将好的把她圈住,让她为之心动。
  “后来呢?”赵德英瞥见褚骄阳耳尖微微泛红,就继续追问着。
  “后来啊。”王子栋与褚骄阳碰了下酒坛,“大公子没有躲开褚使的银枪,被褚使挑走了玉佩,之后饮了褚使的交杯酒,做了夫妻。”
  见识过褚骄阳枪法的赵德英和李齐志笑着摇了摇头。
  “天下能躲过褚使回马枪的人,不多。”
  王子栋再次喝了一口酒,轻声惋惜道:“可惜了”。
  “确实可惜了。”褚骄阳也喝了一口酒,“那么好的机会,居然不敲一下南疆的竹杠。”
  “怎么没敲!没有大公子敲的竹杠,军中这三年哪能如此宽裕。”
  想到云行被休的第二日,与南疆谈判时的冷静自持,王子栋不由的再次看向褚骄阳。
  当年那场休夫,于他俩而言,到底是谁被伤的更重一些?
  褚骄阳没有再应声,只是提起酒坛,与在坐的人一一碰了下,而后大口大口的将半坛子酒一饮而尽。
  她记得,婚前云行和她商量过,回门的日子可否晚几日,因为婚后他需要参加与南疆和谈的事。
  她想不出,云行在被自己休弃后,是怎么做到冷静的在谈判桌上,为大魏武将争军饷的。
  三年前,他为武将,忍着被休的耻辱,坐在了谈判桌前。
  三年后,他为她,忍着生离的心酸,将离京都的机会给了王子栋。
  当年自己要是给他多一分的信任,他是不是就不会过的这样难?
第一百六十三章金千千的床上
  因王子栋主动提议要去饮马镇,褚骄阳也没给他休息的时间,酒席散后,直接带着他连夜赶往饮马镇。
  天将亮时,顶着凛冽的北风,褚骄阳和王子栋到了饮马镇的外围。
  “王哥可还习惯北境的寒冷?”
  褚骄阳勒住缰绳,半眯着眼,盯着炊烟渐起的东北。
  “还好,比与南疆的湿冷相比,北境的干冷更脆爽一些。”王子栋的目光也随着褚骄阳,往东北望去,“那边是幽州吗?”
  “正是原来大魏最北的疆域,有着阿若最想看的林海雪原。”
  褚骄阳调转马头,看着王子栋,“饮马镇是大魏和西金通商的第一镇,不论战事如何,王哥需保证饮马镇不可受扰。”
  王子栋盯着略显破败的饮马镇思虑的片刻后,问道:“金姑娘会一直在这儿吗?”
  金千千在的话,他俩之间的关系要怎么处理?
  还有个顾青安口中,满肚子坏水的段正信。
  “没有金千千,今日咱们就不能这样堂而皇之的在此处立马。”
  一向惜命的金千千,为了二龙山,险些丧命,她又怎么会把这个改变二龙山一干人身份的机会,拱手让人。
  别说是王子栋,就是她褚骄阳想要,怕是也不会放手的。
  只是在后续的战事中,金千千的能力,不足以镇守住饮马镇如此重要的地界。
  而段正信,冲锋陷阵可以,排兵布阵方面,还是稍有不足。
  原本在战事期间,她最理想的镇守饮马镇人选,是当年与北金有过正式交锋的顾青安。
  王子栋见褚骄阳没有给出自己想要,便直接问道:“那我和金姑娘、段副使之间,是何种关系?”
  他镇守饮马镇,就必须要有独断的决策权,否则左右掣肘,只会延误时机。
  “本使的人,王哥只要本事够,大可放心用。”
  就如同当初用李齐志一样,王子栋的实力,褚骄阳也是要再探一下的。
  二人立马在饮马镇外不久,段正信就迎了过来。
  “带着一身酒气来馋我,褚爷这是有了新欢,忘了旧友了。”
  段正信见到褚骄阳的第一句,就让褚骄阳觉得自己不在的这段日子,段老哥在金千千那里,大概是没讨到什么好。
  不然怎么如此大的怨念。
  得知金千千还住在四通客栈,褚骄阳裹了下双腮。
  这娘们真是花的不是自己钱,一点都不心疼。
  到了四通客栈,褚骄阳没理会欲说还休的段正信,直奔金千千房间。
  推开房门,大步踏入里间后,褚骄阳又忙退了出来。
  这个四通客栈当真和她是八字不合。
  每次来,都得看点不该看的。
  在门外等了不过片刻,苏文俊推开房门,边打着哈欠,边说道:
  “看来表嫂在姑母那里,是没学到什么礼数。”
  “你有礼数?”褚骄阳狠狠的瞪了眼苏文俊,然后再次进了房间。
  看着被子乱成一团的床,和脸色惨白的金千千,褚骄阳觉得自己之前应该把苏文俊带回京都。
  这一不留意,就滚到人家姑娘的床上去了。
  这云家和苏家,都出的什么孩子!
  “看来伤的不重啊。”褚骄阳扯过一把椅子,翘着二郎腿,坐在了金千千对面。
  “你看看,怎么不重。”扯开自己的里衣,露出从锁骨斜砍到腰侧的刀伤,金千千委屈巴巴的说道:“我这都下不去床了。”
  “我还以为是从男人身上下不来了呢。”褚骄阳来到近前,仔细的看着金千千的伤口。
  显然是用了云行给她从太子那要来的药。
  但伤的太重,那么好的药,都不能让伤口很快的愈合。
  “你就不能说点好的。”遮上伤口,金千千往门外看了眼,见苏文俊已经离开,便低声问褚骄阳:
  “云御史的药,真的能去我这个疤吗?”
  “一道疤,这么重要?”
  既然选择了这种刀尖舔血的人生,就应该接受这满身的伤痕命运。
  “我怕……”金千千低下眉眼,没有说下去。
  “都睡到你的床上了,他要敢嫌弃,还算什么男人。”褚骄阳翻了个白眼。
  “不是你想的那样。”
  大眼珠带着羞色,金千千低声解释道:“他是为了方便照顾我,才搭着边儿睡的。”
  在饮马镇,她没有自己的亲信,受了这么重的伤,也不敢随意找个人来照顾。
  身边也就只有苏文俊一个可以信任的人,也就默许了他的照顾。
  一开始,这人还是规规矩矩的睡在矮榻上。
  前几日她晚上频繁发烧,苏文俊就以帮她取暖为由,转进了她的被子。
  哪知这一转,就再也推不走了。
  “你俩的事我也不好说什么,你要是认准了,就为自己挣一下。”
  伸手给金千千拢了下被子,褚骄阳转而问道:“是谁伤的你?”
  金千千的伤口虽是刀伤,但却不是屠通天手中的刀能划出来的。
  而且屠通天的手被她废了一只,断然不会是金千千的对手。
  她既然来了,总不能让金千千白挨这刀。
  “北金长公主身边的人。”
  金千千也没想到,完颜中敏会明目张胆的来争太岁。
  她之前已经连战七人,本以为就要结束的争夺,被长公主带来的人给打破了。
  若不是她凭着不服输的那口气,她可能就失了这太岁,失了二龙山改变命运的机会。
  事后,她也让那群赌徒去追查了。
  结果只查到那人是完颜中敏从北金王庭带出来的人,其余消息一概全无。
  “有什么明显的样貌,或者他用的刀有什么特别的?”
  金千千认真的回忆了一番,“比北金的人长相清秀了些,不戴耳饰。”
  说到耳饰,金千千的嘴巴忽得微张,而后惊慌道:“他左右手都会用刀。”
  若非如此,自己也不会着了他的道。
  褚骄阳点了下头,和金千千说了自己带王子栋来的目的后,就出了金千千的房间。
  想到金千千说完颜中敏插手饮马镇之事,褚骄阳的心中悲意来袭。
  上次她去幽州,华镇说完颜中敏在向镇南王逼婚。
  以镇南王的性子,若是没有同意这婚事,断是不会让完颜中敏动饮马镇的。
  先有完颜中敏,后有以幽州求娶云若,他当真是不在意小阿嫂了吗?
  虽然男子三妻四妾是寻常事,尤其是已经称王的他。
  可是当年,他是给小阿嫂许下过重誓的。
  这才几年,便可为权势,背弃曾经的情意。
  看到苏文俊提着食盒走上二楼,褚骄阳收好心绪,站在那里等着他。
  “现在可敢应我这声表嫂了?”苏文俊打笑的问道。
  “给外祖父写封信吧,我回封州后,命人送回苏国公府。”
  临行前,云行和她提到,那日苏老国公到云国公府,起因并非是云若之事。
  而是特意从京外赶回来,给她当年出嫁时,住过的别院钥匙,同时想问问苏文俊的情况。
  不想遇到褚骄阳不告而别,然后又突发云若和亲一事,才没能细说这些事。
  “表嫂子这口改的挺快啊,想必也拿到了那价值连城的钥匙了。”
  褚骄阳横了眼苏文俊,没有应话。
  当她傻是不,那个别院位置是不错,但也算不上是价值连城啊。
  要说价值连城,那也是苏老国公的这份心。
  猜出褚骄阳应是没去苏家别院看过,苏文俊眉尾一挑,“别院锁着表嫂的十里红妆和数百抬聘礼,表嫂算算,是不是价值连城。”
  扔下有些惊诧的褚骄阳,苏文俊拎着食盒,直接推门回了金千千的房间。
第一百六十四章 再休他一次
  和金千千吃过早饭,褚骄阳带着王子栋、段正信,把饮马镇里外巡视了一遍。
  王子栋提出南疆那边的密林也多,饮马镇可以尝试南疆的布防法。
  褚骄阳觉得可行,但此时是冬季,土冻三尺,比冰都难破,因此也讲了自己在幽州冬季布防之法。
  她熟悉镇南王,镇南王对她也熟悉,因此她才会想带王子栋过来。
  南北差异,行军打战自然也有不同。
  她和王子栋配合的好,定会有出其不意的效果。
  交代完布放的事情后,褚骄阳动身前往燕州。
  “褚爷不休息一会儿?”段正信看着褚骄阳眼下的淡青,有些不忍心的问道。
  现在是非战时,北金那边也没有动兵的迹象,褚骄阳这样连翻赶路,熬的精神头都少了些许。
  “褚爷我年轻力壮,体格好 。”
  忽得想起苏文俊,褚骄阳忙把段正信叫到身边,“安排两个人看着点苏文俊,别让他出意外。”
  这要是在她的眼皮底下出点事,她这与云国公府,苏国公府的关系,又得倒退一大步。
  以前只觉得小阿嫂管的多,如今当了人家的阿嫂,才知道小阿嫂对她的管教、唠叨,都是拳拳之心。
  不知她再次踏入宁古州时,还能不能再见小阿嫂一面。
  挥手告别后,褚骄阳冒着洋洋洒洒的小雪,一路策马急奔赶往燕州。
  踏入燕州大营时,正值晚饭。
  守门的小兵拦住褚骄阳,将信将疑的问道:“你是封州的褚使?”
  “正是,麻烦通秉张使,说褚骄阳请见。”
  虽然掌了三州的兵马,但在燕州团练使张宗的面前,褚骄阳不敢端着上司的架子。
  如果说顾青安与褚胜阳算是过命的交情,那张宗与褚胜阳就算是半个师生的情意。
  没有张宗,就没有褚胜阳,也就没有幽州的凤将。
  “你这个没心肝的丫头,终于肯来见我了。”
  伴着一道浑厚的男声,身形算不得高大,但一看就是习武之人的张宗快步走了出来。
  “张伯让人传个话就好,怎么自己亲自出来了。”褚骄阳躬身行了晚辈礼。
  “三州兵马元帅亲临,老夫要是不出来相迎,岂不是给自己找坑跳。”
  张宗狠狠的拍了下褚骄阳的肩膀,“你这丫头有口福,今日营中杀年猪,走,吃肉去。”
  说完,扯着褚骄阳的手腕,边往自己的营中走,边高声吆喝亲兵,让厨房准备一锅热乎的白肉锅。
  看着鬓角花白的张宗,褚骄阳心头被狠狠的刺痛了。
  也更加觉得,自己在收复幽宁二州的兵力安排上是对的。
  残忍的事实,她自己一人面对就好了。
  就让褚胜阳永远以一个最出色的弟子身份,留在张宗的记忆中吧。
  进了营房,张宗捋着自己的山羊胡,绕着褚骄阳转了两圈,感慨的说道:
  “不枉胜阳对你的期盼,你不止是第一位女将,也是第一位以武夺三军统帅的武将。”
  “骄阳不敢有负兄长早年的教导与呵护。”褚骄阳微微颔首,掩下眼中的痛楚。
  “行了,大好的日子,不提那些事了。”
  张宗找出件崭新的军服,扔给了褚骄阳,“刚发下来的,便宜你了,换一下,吃饭。”
  褚骄阳也没客气,拿了衣服拐进衣柜的阴角处,把已经熟透的军服换了下来,然后架在了火盆上 。
  “你来的不赶巧,房勇才这两日随尹副使,去边境巡防了。”
  饭间,张宗把房勇才在燕州大营的情况和褚骄阳说了下。
  想到褚骄阳给自己的那封十分见外,又带着三分敲打的信,气的用筷尾敲了下她正去加菜的手背。
  “枉我这三年帮你照看幽州军家眷,还和我玩敲打。”
  褚骄阳歉意的笑了下,然后给张宗夹了块肉。
  当年她休了云行,离开京都后,直奔燕州,恳求张宗帮她寻找幽州将士在燕州的家眷。
  这几年,她的俸禄,也都是送到了张宗这里,并以张宗的名义,分给那些家眷。
  “我可能还得往燕州送一批幽州的百姓,到时候还得辛苦张伯帮忙和宋郡守疏通一下。”
  正咬着肥肉的张宗一愣,“你要把幽州城内外的人,都送到燕州?”
  褚骄阳点了点头,战事一起,苦的是百姓。
  幽州城外那些老人和孩童,已经历了一次战乱,并在战乱中失去了自己的儿子、爹爹。
  她不能看着他们,再经历一次战乱。
  所以她把出兵幽州之事,定在了年关之后,为得是让他们过个安生年。
  “幽州城外少说有近万口人,我有地方收,但我一日都养不起啊。”
  张宗理解褚骄阳的想法,但现实却困于一个钱字。
  这么多人,得吃饭吧。
  北境的年关过了,还是冰雪封地,不能耕种。
  州府虽有余粮,但也不敢都拿出来给这些人。
  毕竟战事一起,燕州作为距离战场最近的州郡,总是需要留些后手,以备不时之需。
  再者燕州的宋守郡不似封州刘昌宏那般好说话。
  不给他这个武将使绊子,他就已经万幸了。
  “我养他们。”
  当年的聘礼,她虽然没亲眼见,但聘礼单子她是看过的。
  光那定额的黄金白银,和几十匹的蜀锦,折合完,值个三四十万两白银是没什么问题的。
  “你可得了吧,咱们这点俸禄,养那几百人都勉强,你把自己卖了,大概能养那一万人。”
  张宗叹了口气,他们这武将做的,除了为上阵杀敌发愁,还要为银钱发愁。
  褚骄阳低笑着没有接话。
  张宗也不想褚骄阳好不容易来他这一趟,再因为银钱的事犯愁,就安慰她别急,大不了三州一起均摊。
  等战事结束后,这些人返回幽州也就好了。
  随后又细问了褚骄阳在京都打擂台之事,听到褚骄阳说把王子栋带到了封州,张宗一脸的惊讶。
  圣人和太子,竟然会放王子栋离京都。
  “张伯和王老将军相熟?”
  张宗点了下头,“我当年入京都述职时,和同样回京都的王成喝过两次酒。”
  想起王成,张宗就和褚骄阳多唠叨了几句旧事。
  唠叨到高兴处,张宗忽然问道:“丫头,你觉得王成家那小子怎么样?”
  “还不错,行事稳重,知进退,心中有方圆,算是个良将。”
  听完褚骄阳的点评,张宗撵着山羊胡子须臾后,再次说道:
  “你这家中也没了长辈,你要是相中了王家那小子,我给王成写信,让他家来提亲。”
  正在喝汤的褚骄阳被张宗的话呛的连声咳嗽,顺了好半天胸口后,哑着嗓子说道:
  “我嫁人了,还是个有钱有势的文官。”
  张宗显然不信褚骄阳的话,尤其最后两个字。
  不过转头想起前几个月从封州那边传过来的流言,将信将疑的问道:“你和那个云行是真的?”
  褚骄阳笑着点了点头,把云行送她的那颗珠子,小心翼翼取下来,递到了张宗的手中,“我把自己卖给他的价儿,正好够养那一万人的。”
  “这手可够笨的,刻成这样,你还当个宝似的。”
  嫌弃的把珠子放回褚骄阳的手中,张宗面上的忧色更浓了三分。
  云家是贵族高门,褚骄阳的性子他很清楚。
  怕是进这高门,吃了不少苦头。
  “他待我很好,公婆小姑小叔也都好相处。”褚骄阳明白张宗的担忧,轻声为云行和云家解释了一句。
  “对你好就行,不好咱就再休他一次。”
  “好,到时候张伯陪我去休他。”褚骄阳将凉温的汤递给了张宗。
  随后两个人又再次对了一遍接收幽州百姓的事。
  张宗见褚骄阳面色不太好,鼻尖还有些泛红,逼着她灌下一大碗发汗汤后,不由分说的押着她去睡觉。
第一百六十五章 活着都难
  褚骄阳一觉睡醒,已经是第二日。
  吃完早饭,在燕州大营走了一圈,正巧看到张宗在校武场操练新兵。
  当年张宗在幽州做团练使时,褚胜阳在他手下受教过一年。
  那个时候褚骄阳还寄住在宗亲家,终日受着宗亲的欺负和谩骂,还要提防宗亲的外甥。
  等褚胜阳将她接入军中时,张宗已经调离了幽州。
  所以她并未亲眼见过张宗是如何调教褚胜阳的。
  今日见这光景,让她不由得眼角微湿。
  好似见到了年少意气风发,誓要与命运一争高低的天生六指褚胜阳。
  可是那个身背重弓,横刀立马,拉着她一起对抗命运,保家护国的人,怎么说不要她,就不要她了呢?
  张宗看着这些新兵,叹息道:“你和胜阳都是天生的将才料。”
  当年的褚胜阳,他只亲自带了一年,就隐隐有超过他的势头了。
  后续连着几次战事,褚胜阳的将才能展露无遗。
  至今无人能破他三百兵士,奇袭北金万人大营,生擒北境名将的战绩。
  想到此处,难免再次想到褚胜阳唯一一次败绩,便忍不住叮嘱褚骄阳。
  “我知道你想为胜阳报仇,但不可操之过急,你心机与勇猛不下胜阳,可那镇南王终是胜了他的人。”
  “我不会轻视他。”褚骄阳认真的回道。
   兄长败给的不是镇南王,而是败给了褚胜阳,败给了权势。
  所以,这世间谁都可以轻视镇南王,唯有她不可以。
  她必须正视镇南王所做的一切。
  并为他做的一切讨个说法,然后为那四万亡魂赎罪。
  随着张宗,见过燕州大营的两外两位副使后,褚骄阳换上了白色的便装,动身前往幽州。
  临行前,张宗再三叮嘱她,在幽州万事小心,还让她去边境把房勇才带上。
  “幽州有几个老鼠洞我都知道,带上他,反倒麻烦。”
  褚骄阳婉言拒绝了张宗后,驱马离开了燕州大营。
  绕着燕州东境,褚骄阳在入夜时,来到了幽州的东城门下。
  背靠着城墙,按照记忆,掌心运力,将城墙上的冰雪震碎了。
  指尖扣入缝隙中,缓缓的晃动着。
  须臾后,城墙上用来填缝的碎砖,便被她抽了出来一拳宽。
  手掌再次顺着记忆往上而去,震碎两处的冰雪后,又抽出来两块碎砖。
  这是她当年带人修幽州城墙时,自己偷做的暗桩。
  本是以防北金人围困幽州,届时前来驰援,或者潜出城求援的人,可以借助这些暗桩,顺利进出幽州。
  不想当年的一时思虑,竟给自己留了条回幽州的路。
  大雪覆盖下的幽州城,被月光罩上了冷清的惨白。
  萧瑟寂静的,让人以为这里的时间是静止的,甚至察觉不到任何的生气。
  当年的幽州,虽然也是穷困,但城内也人流涌动,很是热闹。
  那定楼内,更是日日高朋满桌。
  说书人讲的那些幽州以外的趣闻,常引得一群孩子趴在窗口偷听。
  定楼老板也是个和善人,不仅不驱赶这群孩子,还时常准备点零嘴,给他们打牙祭。
  褚骄阳当年沐休时,也愿意来定楼听上一段书,然后带着招牌菜,从幽州北城门而出,策马疾奔赶回宁古州,和兄嫂一起吃晚饭。
  可如今的定楼,定字已失,只余一个楼字,孤零零的挂在月光下。
  将身形隐在破败房舍的阴影下,褚骄阳潜到当年的幽州府衙。
  此时,这四字的匾额还悬挂在高门上,但两侧的红灯笼却变成了白灯笼。
  翻入府衙内,褚骄阳顺着回廊,潜入后院。
  见书房亮着烛火,褚骄阳躬身隐到窗下 。
  静心听了片刻,里面并无人说话。
  北境的冬季,对于潜伏刺探消息的人来说,环境太过严苛。
  这会儿不管是将窗子撬开个小缝,还是把窗纸捅破,或者上房掀片瓦,都会有一阵冷风灌入室内。
  这无异于自爆身份。
  好在她这次来,也不是为打探消息,转身离得远了些,褚骄阳打了声口哨。
  片刻后,房中传来和她相似的哨声,随即又传来三声长短不一的敲窗楹的声音。
  将匕首反握在手中,褚骄阳侧身闪入被推开的窗子。
  “只有我一个人。”
  华镇看着横在自己脖颈上的匕首,嘴角微动。
  他知道褚骄阳不信他,也知道褚骄阳定会第一时间对他持刀相向,所以他刻意等在原地,以证明自己。
  不想褚骄阳的心思转的,比他想的还要复杂。
  她竟没有按照以往的习惯,去反方向攻击,而是准确猜到他的所想。
  没有一丝犹豫,快准狠的将匕首横在了他的脖颈上。
  即便看到华镇眼中的一丝失落,褚骄阳也没收起手中的匕首。
  前两次是在郊外相见,华镇想留下她,难于登天。
  而在这狭小的书房内,华镇想留下她,不用自己动手,直接喊来几百人围困住书房,就够她喝一壶的了。
  所以她必须给自己留个后手。
  “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褚骄阳低声问道。
  当年褚胜阳一事,实在太过诡异。
  她怎么都不愿相信,褚胜阳会为权势放弃她,放弃自己为之抛头颅洒热血的幽宁二州,更不愿相信,他会负了小阿嫂。
  “我当时在东境巡防,率兵赶回幽州时,爷只给了我两个选择。叛,我身后的五千人可生,不叛,与幽州四万兵士一起坑杀。”
  他不是贪生怕死之辈,可已经死了四万人,他若在顾及所谓的名誉,以死保志,只会为那屠尸坑再填五千新尸而已。
  “他为何叛?”
  华镇摇了摇头,“我不知道,我叛降后,直接爷被留在幽州,不得踏入宁古州一步。”
  “这三年,我一直在留意宁古州的消息。爷身边的人换了一批又一批,但凡有一点知情的,前脚离开府衙,后脚就被送进了你那头白狼的口中。”
  褚骄阳握着匕首的手一紧,她那白狼虽是狼崽时,被褚胜阳抓回来给她驯养的,但她却没有约束它的野性。
  一般的人到了它近前,绝无生还的可能。
  他,竟然残忍至此!
  “可有我小阿嫂的消息?”
  华镇依旧很是歉意的摇头,“当年宁古州的大火,烧的不只是府衙,更是烧断了与外界的一切联系。”
  死死的抿着嘴,盯着华镇良久后,褚骄阳沉声道:
  “帮我给镇南王传个信,告诉他,我掌了三州兵马,誓要为被他所屠的四万将士,被他所弃的褚骄阳,被他所辱的云若讨个说法。”
  “也要为我曾经的兄长,问他一句,午夜梦回的时候,他可曾心安过。”
  华镇眸光沉了下,“爷应该也很难吧。”
  “但凡是个喘气的活物,活着都难。”褚骄阳眼中带着狠厉的神色,咬着后槽牙说道:
  “但千难万难,都不该背弃初心,尤其是他!。”
  狼有狼的活法,人有人的底线。
  他可以杀死曾经的褚胜阳,可以弃了她褚骄阳,但不该以四万人为祭,不该以云若的后半生为赌。
  “华哥,我不问你幽州兵力,不试探你是否真心想回大魏,我只要你做一件身为将军,该做的事。”
  华镇眸光一震,他没想到褚骄阳会这样直接的说出不信任自己。
  确实,任何一个人,都无法真正的相信曾经背叛的人,不管这个人有何种难言之隐。
  “你说,我定能为你做到。”
  “不是为我,是为你曾经护过的一方百姓。”用匕首压着华镇,褚骄阳走到书桌前,写下一串暗语。
  “你这三年经历了什么?”
  看着褚骄阳的字,华镇心疼的问道。
  当年褚胜阳让她练字,但是她总是以有孔仪为借口,不肯耐着性子坐在那里认认真真的练字。
  “没什么,不过是在大婚当天,为镇南王休了等了我三年的云行,不过是背着无形的枷锁,给圣人和太子当一条疯狗而已。”
  放下笔,褚骄阳略带歉意的说道:“华哥,得罪了。”
  随后以手掌为刃,毫不留情的将华镇敲晕在地。
第一百六十六章 京都来客
  从幽州回封州后,褚骄阳一直再北大营操练兵士,处理军务。
  这一忙,就到了年关近前。
  燕州大营都杀了年猪,北大营自然也不例外。
  看着血坑里,一坨坨裹着肥油的肠子,褚骄阳忍不住抿着嘴角,想起了那个和她小肚鸡肠的云行。
  算算日子,云行的回信也应该到了。
  “褚爷,京都来信。”常磊口中哈着白气,一路小跑的来到褚骄阳近前。
  接过信,褚骄阳指着半扇肥猪说道:“把苏文俊的信和这半扇肉送去饮马镇,告诉王将军,好好吃肉莫饮酒。”
  回到营房,褚骄阳打开了云行的信。
  与她的寥寥几句话相反,云行洋洋洒洒的写满了两页纸。
  衣食住行,都事无巨细的写到了信中,并在结尾叮嘱褚骄阳:
  回信时,若是写的没有他这封信多,再见面,定会让她当着自己的面,一字一句读他所有的信,一直读到他满意为止。
  “这哪是夫君,分明就是个夫子。”
  褚骄阳一扫往日的阴郁,嘴角噙着笑,一字一字的数着信中的字数。
  把信折好,和婚书,玉佩放到了一处后,褚骄阳开始给云行写回信。
  写到张宗要让王成来提亲时,褚骄阳想到了云若。
  便忍不住在信中透露王子栋对云若的心思,并让云行得空探探云若的想法。
  写完两页纸后,褚骄阳幼稚的数了下字数。
  可数来数去,怎么都比云行的少了十一个字。
  想到云行向来对自己是言出必行,褚骄阳皱着眉头,在营房中踱了好几圈后,提笔在信尾写下:
  所思不远,若为平生,只为君顾。
  自己读了几遍后,又觉得太过肉麻,就又把这十二个字涂黑了。
  怕云行能看出来,她又重新沾了墨汁,再次涂了一遍。
  最后重新写到:
  回信需多一字,否则换你读信。
  想着信送到京都,应该是除夕前后,褚骄阳翻箱倒柜找出一个桃核珠子,用云行的帕子包好,一起给了送信的兵士。
  前脚刚把信送走,后脚就有兵士前来禀报,说西金大皇子察汗明哲到了封州南境,请她去接人。
  褚骄阳轻翻了下白眼,这真是做了亲家,使唤她起来,竟一点也不客气。
  扯了披风套上,褚骄阳带着一队亲兵出了北大营。
  “一路劳烦大魏各州团练使相护,实在是本皇子的不该。”察汗明哲礼节性的颔首致歉。
  褚骄阳也礼貌的回了礼,“远来是客,大皇子若在我大魏出点问题,岂不是有负两国的姻亲关系了。”
  因封州南境离城外驿站还有一段距离,褚骄阳也就没有再与察汗明哲多言语,直接和顾青安做了交接。
  正事办完,褚骄阳猛得扯过顾青安坐骑缰绳,咬牙切齿的说道:
  “下次讨小姑娘欢心时,要么打探好人家喜好,要么自己去挨打,要是再让褚爷我帮你背锅,我马上给小姑娘议亲!”
  顾青安亲自前来,正是因为听说察汗明哲要见褚骄阳,他才放下手头的事,亲自把人送到封州地界。
  结果自己还没开口问刘瑶的事,就先被褚骄阳恶狠狠的威胁了。
  竟还想给刘瑶议亲,这人也太不顾念旧情了吧。
  “你要是敢给她议亲,我就敢提刀堵你们封州府衙大门,我看谁敢进去。”
  他动了心思的女人,谁敢想,那得先问问他同不同意。
  “有胆子别提刀去,提着那天的食盒去,我看你能不能进去大门。”
  松开缰绳,褚骄阳驱马护送察汗明哲前往驿站。
  余光扫过一位鹤发童颜的大魏老人,便不由得转头去细看。
  “托大公子的福,太子许姜御医一路随着本皇子北上。”
  在京都时,褚骄阳以为云行提及姜御医,不过是为了施压察汗明哲,让他早日定下和亲的事。
  不想这姜御医竟然真的离开了京都。
  “我国太子仁厚,大皇子是赤丹公主的兄长,太子自然会爱屋及乌。”
  褚骄阳一脸真诚的看着察汗明哲,发觉他眼角抖了下,又继续说道:
  “来日赤丹公主诞下皇子,母凭子贵,又有西金母族可依,太子的后宫,应是要换下位份了。”
  察汗明哲看着前路,沉声说道:“借褚团练使吉言。”
  赤丹大婚第二日和他哭诉,太子洞房未入,盖头未掀,直接去了太子妃房中。
  他去质问太子,太子轻描淡写的回他:
  不想让赤丹喝药伤身子,才没去她的房间。
  还说现在东宫三位皇子年岁尚小,太子妃又有了身孕,怕无暇分心教养侧妃的孩子。
  待太子妃膝下的子女大一些,再说吧。
  并告知他,其他三位侧妃也是这样过来的。
  各为利益所驱,没什么不公平的。
  想到自己的病,他即便是再不满,也只能对赤丹好言相劝。
  “大皇子的人,要进饮马镇的话,记得提前通报本使,不然被本使的手下当成北金的人斩了,本使可不会死而复生的法子。”
  进了驿站,褚骄阳喊来驿丞,让他抓紧安排房间,准备草料。
  “自然。”察汗明哲下马,边同褚骄阳往驿站内走,边问道:“大魏有个典故叫做指鹿为马,是吧?”
  听出察汗明哲是在点自己,当日在京都城门下,把辱了云若的北金使者,指成是西金的细作一事。
  褚骄阳颔首称赞道:“大皇子好学识。”
  “希望褚团练使不要再教会本皇子其他什么典故了。”
  褚骄阳稍歪着头,不是很在意的答道:
  “大皇子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了。指鹿为马啊,这没有本事的人,他担不了这个指,有本事的人啊,他不怕被指。”
  我就指鹿为马了,你能把我怎么样?
  我不仅指鹿为马,我还要你帮我指鹿为马。
  “希望褚团练使永远是那个不怕被指的人。”
  察汗明哲浅浅的行了西金礼后,转身回了自己的房间。
  明知褚骄阳理亏,自己也没有办法把她怎么样。
  明知道她马上要出兵幽宁二州,自己不但不能趁火打劫,还得帮她阻止王庭出兵。
  如此,他才能得到大魏太子和云行的支持,去争那太子之位。
  这趟大魏之行,让他见识到了,自己与集一国之力,精心培养多年的太子之间的差距。
  日后若他能继承王位,定会像大魏圣人一样,将所有精力都放在最好的那个孩子身上。
  为他扫平登基之路,为他广纳名师,不对他设防,让他早早接触朝政。
  如此,才能担起一国的兴衰。
  被关在门外的褚骄阳,转身下楼去找姜御医。
  “姜御医是准备留在封州吗?”褚骄阳想起云行之前的话,便直接询问道。
  “听大公子说,褚使的军中有位葛军医,年纪轻轻,医术很是不错。”
  姜御医边整理给察汗明哲的方子,边回着褚骄阳的话。
  褚骄阳裹了腮,葛子晋的医术确实不错,但是还没到惊动御医的地步。
  真是猜不出云行打的什么主意。
  随后姜御医的自说自话,解了他的疑惑。
  “那日老朽与大公子下棋,谈及想找个关门弟子,大公子就给老朽推荐了葛军医,还说封州二龙山上有些年纪正好的孩子,可以做医童,学点粗浅医术,来日也能讨口饭吃。”
  “佛家有言,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老朽教会他们一些本事,让他们能养活一家人,也算是福报。”
  褚骄阳没想到云行不仅记得金千千的所求,还为二龙山的孩子,多谋了条出路。
  这人是当真把和她有关的人和事,都放在了心上。
第一百六十七章两个人的除夕
  云行收到褚骄阳的回信时,正好是除夕的当天。
  看着那个明显被人贴身带过许多年的桃核时,薄唇忍不住翘了起来。
  这姑娘终于知道,来而不往非礼也了。
  打开信纸,尚未来得及看上面的内容,就被下面那条黑乎乎的粗线吸引了目光。
  把信纸翻来覆去,对着日头看了几遍,也没猜出来浓墨下,写的是什么。
  和最后那半威胁,半撒娇的话做了对比后,大致猜出来应该是用来凑字数的十二个字。
  到底是什么字,能让她写了,又划下去。
  还划的如此努力,恨不得将纸戳漏了。
  带着满心的好奇和期待,云行一字不落的把信读完了。
  大过年的,这姑娘就不能讨点好彩头,竟让他把苏家别院里的聘礼卖了。
  知道的是她要养幽州百姓,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云家过不下去了,把主意打到了妻子的聘礼上了。
  盘算了下时日,云行觉得自己要抓紧给褚骄阳送钱了。
  不然当年给她准备的这点私房钱,早晚被她惦记没了。
  “兄长这是睹物思人?”
  云若小臂搭在窗沿上,看着一脸暖意的云行。
  自从褚骄阳走后,她这兄长就很少回国公府,即便回来,也是匆匆用个饭就离开。
  一家子人都没法和他说上几句话,更不见他脸上有过多余的神色。
  今日难得在家待一整天,更难得脸上露了笑意。
  看着为了衬年节的喜庆,而穿上大红衣裙,带上金簪步摇的云若,云行轻唤了她一声,让她进屋来。
  将手中的信纸折了下,把褚骄阳写王子栋的那几句话露出来后,递给了云若。
  “兄长竟然这么大方,让我看阿嫂的写给你的私话。”
  看到王子栋三个字,云若收了脸上的笑意,“兄长倒是听阿嫂的话。”
  让你打探,你就打探。
  只是,你这样直白的打探,让人怎么开口说话。
  将信放到桌子上,云若提着裙摆,离开了房间。
  “你自己决定就好,我不会和爹娘说。”
  把信收好,云行起身随着云若一道往外走,“他很有可能会接替王老将军,驻守南疆,南疆那边比较艰苦,不过民风开放。”
  云若如果中意王子栋,他作为兄长,定会想尽一切办法,让她跟着王子栋走。
  而不是像他和褚骄阳这样,在这举家团圆的除夕,也只能睹物思人。
  “我若中意一个人,刀山火海,我也愿意陪着他一起守,我若是不中意,他就是许我万丈金屋,我也不做那个女娇娥。”
  看着云若傲气的后背,云行忽得停住脚步,轻声唤了句:“阿若。”
  “你追求心中所喜,兄长本该支持你,但很多时候,并不是你所喜之人,也会中意你,兄长希望你能坦然接受,并记得,你还有我们。”
  “这算是兄长赠与我的新春寄语吗?”云若沉着声问道。
  “算是吧。”
  伸手摸了下云若的发顶,云行往前厅走去。
  云若提着裙摆追上云行,一手扯着他的衣袖,一手手心朝上,摊到他的面前。
  “初一拜年时给你。”
  云若得意的伸出食指和中指,在云行的面前晃了下。
  云行低笑道:“什么时候给你过一份?”
  “我这不是怕兄长有了阿嫂,一高兴就忘了我和阿桁。”
  松开云行的衣袖,云若步子轻快的去前厅找云国公夫妇。
  自从云行和褚骄阳成亲后,每年初一拜年时,她和云桁都能收到云行准备的双份红包和礼物。
  以往云国公夫妇看到这双份的心意时,眼中都带着浓郁的心酸。
  怕是今年,这双份礼物,一样会刺痛他们的眼,触动他们的心。
  与云家五口人话家常的守岁不同,封州北大营的守岁可谓是异常的热闹。
  一堆堆的篝火,将整个大营拢的暖气四溢,那白日堆起来的雪人,也都被这热情给融化了。
  褚骄阳与将士一起吃完年夜饭,就带着早就准备好的食盒,香烛和酒,独自去了封州北境的那片密林。
  放了朔风去吃草,褚骄阳将香烛和肉饭,依次摆放到那无名的木桩前。
  “我来陪你们守岁了。”
  把地上的雪扫开,褚骄阳席地而坐,给自己倒了碗酒,又满了三碗酒,放在木桩前。
  拿起自己的碗,将酒轻洒于木桩下后,她又给自己满了一碗,而后一口灌下喉。
  冷彻四肢百骸的北风和灼热烧膛的北境烧酒,瞬间再褚骄阳的身上相互撞击着。
  最后终是这辣口的酒,压住了肆虐的寒风,暖了褚骄阳的身心。
  “过了明日,幽州又要经历战火了。”
  像和老朋友闲聊一般,褚骄阳小口的抿着酒,说着自己回幽州的见闻。
  “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让他背叛了咱们。”
  想起冷清月光下,皑皑白雪中,幽州那破败的景象,褚骄阳的眼角不争气的湿了。
  将碗中的酒喝净,褚骄阳站起身,给木桩端端正正的行了军礼后,大步走出了密林。
  不管当年发生了什么,在明天之后,她会站在幽宁二州的土地上,亲自去寻找答案。
  回到北大营,褚骄阳将所有篝火都亲自巡视了一遍后,接了赵德英的岗,把他撵回家陪阿凝了。
  往年阿凝没有身孕的时候,褚骄阳都做主,接她和女儿来北大营一起过年。
  赵德英放心不下褚骄阳,怕她想起幽州旧事,在临走前,叮嘱李齐志,让他多照看一下褚骄阳。
  “我来值夜就行,褚爷回去眯一会儿吧,天亮顾使就来拜年了。”
  李齐志陪着褚骄阳巡完营后,低声劝着。
  以前他觉得褚骄阳是仗着关系,才做到团练使一职。
  可在京都见她守擂破阵 ,见她怜才惜才,便对她有了改观。
  如今跟着她在封州处理军务,操练兵马备战,听她对三州和北金兵力的对比分析,看她制定的战术,体会她对百姓的爱护,让他觉得褚骄阳该当这一州的团练使。
  因此,他也记住了那日在酒桌上,赵德英说的话:
  做好兄长的本分。
  “守习惯了。”
  褚骄阳去厨房找了几个红薯,扔到了火堆里,边烤火边和李齐志闲聊着。
  东方启明星升起时,北大营外传来了一阵马蹄声。
  扔下手中的红薯,他二人拎着兵器直奔营门而去。
  能在这个时候纵马的人,都是带着急事的。
  一众人借着火把的光亮,看清来人时,不约而同的看向了褚骄阳。
  “属下长川,奉大魏京都大公子之命,前来给少夫人送新年贺礼。”
  长川双手拖着锦盒,恭敬的跪在褚骄阳身前。
  “大公子恭祝少夫人,凛冬尽散,星河长明。”
  李齐志把手中银枪立于雪中,双手抱拳,高声说道:
  “属下李齐志恭祝褚爷,凛冬尽散,星河长明!”
  随行的兵士,也放下手中的兵器,拱手抱拳,高声说道:
  “属下恭祝褚爷,凛冬尽散,星河长明!”
  褚骄阳低着眉眼,轻轻的把云行送她的贺词念了一遍。
  这是她听过最好听的贺词。
  凛冬尽散,日出春来万物更新。
  星河长明,云清月朗相依相伴。
  “褚骄阳也祝诸位新年所得皆所愿。”
  俯身接过长川手中的锦盒,把人扶起来,褚骄阳抱歉的说道:“未准备红包,晚点补给你。”
  长川忙躬身回道:“大公子已代少夫人赏过云国公府、云府和苏国公府所有人双份红包了,三年从未落过。”
  褚骄阳嘴角含着浅笑,让人带长川下去休息,自己拿着锦盒,回了营房。
  打开锦盒,不出意外的,看到了一张纸条。
  为夫愿夫人,日日可多思念为夫一分。
  “你是有多不要脸,想到这样讨要思念的法子。”
  小心翼翼的将纸条收好,褚骄阳才细看云行给她准备的礼物。
  竟是一缕头发。
  对别人倒是大方,真金白银的赏双份。
  到她这,就变成这么一缕土生土长的头发。
  虽然心中傲娇的埋怨着,可她的手却没闲着。
  从自己的发尖上,割了一缕头发,和云行的头发放到了一起。
  结发为夫妻,此生相依相伴,相守至天明。
第一百六十八章围困幽州
  大年初一的早上,顾青安带着父母如约而至,褚骄阳抱着臂堵在封州府衙门口,非要看他这次食盒中带的是什么 。
  顾青安无奈下,只得靠近褚骄阳,低声求饶的叫了她一声阿姐。
  结果正好被出门迎人的刘瑶撞见。
  “老大不小的人,成事不足败事有余。”顾青安把褚骄阳推开,去追扭头就走的刘瑶。
  褚骄阳吹了声口哨,“别的事褚爷我不成,但拆婚的本事绰绰有余。”
  这话气得顾青安停住脚步,转身隔空点了下她。
  自己吃饱了,就以为别人也不饿?
  “我在北大营等顾使。”
  打了个帅气的指响,褚骄阳翻身上马,回了北大营。
  看着饮马镇那边传来的消息,褚骄阳命人把图纸挂起来,把沙盘备好。
  而后挥退所有人,自己开始在沙盘上推演起来。
  刚刚推演完两次,顾青安就带着一身寒气,进了议事厅。
  “哄好了?”
  褚骄阳头也未抬的,继续新一轮的推演。
  顾青安给自己倒了一杯水,灌了一半,发现这水难喝的很,就又放到了一边,“托你的福,人都没见到。”
  刘瑶只让婢女收了他的东西,除了两个谢字,他什么都得到。
  “我就说我拆婚的本事很够用吧。”褚骄阳把常磊喊进来,让他去给顾青安烧一壶热水。
  “你那水是什么玩意?”顾青安在火盆上远远的烤了下手,然后来到沙盘旁,看着褚骄阳推演。
  “云行给我准备的养胃消食的水。”
  褚骄阳抿着唇,盯着沙盘上的两军,按照镇南王这三年的习性,今日的局面透着隐隐的怪异。
  “褚兄的妹婿,倒是会讨小姑娘欢心。”
  顾青安的将沙盘上的一处旗帜,从山顶移到了山脚处,“当年我和褚兄推演时,他这样布局过。”
  褚骄阳撩起眉眼,看了眼眉目略显刻薄,但却不失温度的顾青安,眸光又落回到被顾青安移走的镇南王旗帜上。
  心中疑窦顿生。
  身为领兵的将士,怎么会在沙盘上分不清对战双方的旗帜。
  除非,他是故意为之。
  “人会变,局也会变,镇南王非我兄长,顾使不能以我兄长的谋略而论他。”
  褚骄阳将那旗帜移回去后,把自己的旗帜做了调整。
  “镇南王既然能胜褚兄,定是对褚兄有诸多了解,而了解越深,越会受其影响。”
  顾青安站到褚骄阳的对面,示意她执起镇南王的旗帜,“你按褚兄的习惯,咱们再推演一遍。”
  “脑子这么够用,怎么一个小姑娘的心思都摸不准。”褚骄阳挑了下眉,将手中的旗帜落了位。
  顾青安说的没错,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而镇南王和褚胜阳,是生死都无法剥离开的“双生子”。
  “回头得空,向褚兄的妹婿讨教一番经验。”
  顾青安对褚骄阳的打笑不以为意,他一个大男人,这点脸面,还是能拉下来的。
  左右把人哄到手,才是实际的。
  两个人你来我往的推演至日落时分,传来了新的一年中,京都朝堂上的第一个消息。
  朝中已经实行太子朱批,而太子朱批的第一份奏章,就是兵部上奏的北境三州军饷调拨文书。
  第二份朱批奏章,是关于云行提议的发行国契,世家大族按照定下的规制,购买国契。
  有钱,有军资,这仗,可以开始了。
  “你的婚我晚点再拆,咱们先把正事干了。”
  褚骄阳来到地图前,手指落在幽州南境上,“当年阻了一众百姓逃生的南大门,已经打开了,顾兄和我去燕州接人吧。”
  那日她在华镇书房留下的暗语,一是让他不计一切代价,把被糯米浆封死的幽州南大门打开,护送幽州百姓至燕州边界。
  二是让他帮忙查伤了金千千的人,到底是什么身份。
  如今两件事,华镇都已经办完。
  他日再见,是回故国还是持刀相向,那都是为将者的选择。
  与赵德英交待完固守封州、驰援饮马镇的事后,褚骄阳和顾青安连夜返回青州整兵赶赴燕州。
  张宗在褚骄阳走后,就开始着手准备接收幽州百姓的事。
  因此褚骄阳和顾青安到达燕州后,他第一时间先带着褚骄阳把圈出来的废弃村落走了一遍。
  “张伯,幽州百姓到了后,拨出一万人,把这里困住,任何人不得进出,如果有生事者,告诉他们:凤将有命,就地格杀!”
  她可以努力不让战事祸及百姓,但不代表她会包容一切百姓。
  她需要防着镇南王或者北金人混入幽州百姓中。
  一旦发生此事,她宁错杀千人,不放过一人。
  因为她的身后,不再是幽宁二州,还有大魏的百姓。
  她不能留任何后患。
  “兵贵神速,咱们如此接收幽州百姓,镇南王那边也应有了对策。”
  对于褚骄阳的格杀勿论,张宗并没有觉得不妥,反而还表露出些许的赞许。
  慈不掌兵,义不掌财。
  为将者,总是要有虎狼之心的。
  “对策又不是他一人的。”
  她的对策,早已经在心中盘桓了三年,如今终是要落子成局了。
  褚骄阳豁然抽出望舒剑,狭长的剑身如游龙走凤,飞快的在厚雪上留下了一行张狂的草书。
  困幽州,逼宁古州。
  而这一困,便困到了二月中。
  褚骄阳和顾青安立马在幽州北境,看着皑皑白雪中,若隐若现的宁古州,相互沉默了良久。
  四十天了,宁古州未派一兵一卒来解救幽州。
  而镇守幽州的华镇,不降也不战,也不与褚骄阳再有消息往来。
  若不是褚骄阳半夜潜入幽州城内,看到华镇还活着,她差点以为镇南王在华镇放了幽州百姓后,将他处置了。
  “爷,华副使已经被凤将困了四十天了,城中粮草,怕是支撑不住了。”
  孔仪拄着拐杖,把最新的信报和刚煎好的药,一起逞给了镇南王。
  “苦,不喝。”镇南王推开药碗,拿起信报,靠在烛火下,眯着冷峻的凤眼,认真的看着上面的字。
  当看到“凤将”二字时,面具未遮住的下颚猛的绷紧,而后又缓缓的松开了。
  一点点将信报燃烧殆尽,镇南王略显失望的问道:“云行没来?”
  “许是凤将怕姑爷受苦,就没让他来幽州。”孔仪又把药递了过去,“爷就算是为了夫人的嘱托,也把这药喝了吧。”
  想着那棵还未见生气的枯树,镇南王接过了药碗。
  指尖轻摩着碗口,他似自言自语的低声说道:“他既然敢娶幽州的烈日,就得受幽州的苦。”
  见镇南王把药喝完,孔仪再次问了华镇的事。
  幽宁二州六位副使,如今只剩华镇和褚骄阳两位。
  可仅剩的二人,却相抗了四十天,再这样下去,华镇怕是要损命于褚骄阳的手了。
  “你要是能保证,你不与华镇说当年旧事,我就派兵接他,不然,就让他迎凤将归家吧。”
  只有让她进了幽州,她的心才会被剜的更疼,她也会才更加的恨他。
  他这辈子,最后能留给她的,也就只有这个恨字的。
  镇南王的话,让孔仪左右为难。
  三年前的旧事,是英雄的悲哀,是武将的无助,是不该让华镇和褚骄阳知道。
  可作为仅剩的两位副使,他们应该知道事实的真相。
  “给完颜中政写信,让他以北金的名义,在下个月,与大魏在幽州和谈通商,大魏的主使必须是云行。”
  不知是窗子没关好,还是外面风太大,呼啸的寒风,裹着鹅毛大雪,滚进了书房。
  将书桌上的纸张,吹落一地。
  孔仪忙放下手中的笔,拖着断腿,要去关窗子捡纸张,却被镇南王拦住了。
  “我来吧。”
  关好窗子,镇南王单膝屈蹲,一张一张的把地上的纸捡了起来。
  摘下左手的手套,惨白的指尖还未触及到地上那张破旧的红纸,口中滚烫的鲜血,便将红纸染得娇艳欲滴。
  就如同当年刚裁剪出来时一般。
  孔仪惊慌的扔下手中的笔,用尽全身力气,将跌倒在地的镇南王扶靠在自己身上。
  一句一句的,唤着镇南王的名讳。
  可那低唤的声音,刚宣之于口,便被肆虐的寒风冲散了。
第一百六十九章 云行来了
  褚骄阳围困幽州的第六十五天,幽州北城墙上缓缓竖起一面红底黑字牙旗。
  正在率兵驻防幽州北城门的顾青安见状,忙让命人回大营禀报褚骄阳。
  “褚爷,幽州降了?”
  常磊一脸惊诧的问道。
  将士未动,兵器未染血,幽州降了。
  “幽州不会降。”
  褚骄阳快步出了营帐,飞身上马,点兵一万,直奔幽州北城墙而去。
  常磊急催着身下的马,追上褚骄阳,大声喊道:“难道是诈降?”
  “幽州是我大魏国土,只能回,不能降!”
  遥遥窥见城头那牙旗的一角,褚骄阳再次夹紧了朔风的马腹。
  离开了四十六个月,她褚骄阳,终于以幽州凤将的身份回来了。
  “拿弓来。”
  立马在北城门外,褚骄阳弯弓搭箭对准了城墙上凤飞于天的“凤”字牙旗。
  “褚爷?”
  常磊低声唤了句褚骄阳。
  那是她的牙旗,将在旗在,如今射落牙旗,视为不祥。
  “新的凤将归来了。”
  顾青安拍了拍常磊的肩头,大手一挥手,身后的士兵,火速把“顾”字牙旗换成了凤引九雏的“凤”字牙旗。
  随着重箭射落旧牙旗,幽州北大门缓缓的打开了。
  身着大魏旧制军服的华镇,双手托着“幽州府印”和“幽州副使褚字印”,率着同样身着旧制军服的五千兵士,出了幽州城。
  “原宁古州褚胜阳团练使麾下,华镇副团练使,携五千宁古州将士,与幽州同回大魏。”
  看着跪在自己马前的华镇,褚骄阳迟迟未下马接收幽州。
  冷清的凤目一一扫过所有宁古州将士后,褚骄阳沉声问道:
  “本使记得,这幽州城内有得不只是宁古州将士。”
  她第一次,第二次进幽州,虽然都是华镇率兵来袭,但那兵将中不仅全是北金人,更有北金的将领和长公主。
  “禀凤将,长公主已被镇南王撵出幽宁二州,幽州城内的北金将领,也被镇南王调走。北金兵士,属下已经收监在幽州大狱,等候凤将处置。”
  “缴械。”
  褚骄阳素手一挥,北大营和青州军不由分说的上前将华镇带出来的人,都卸了兵刃,包括华镇的武器。
  “顾使接管城门。”
  褚骄阳依旧未接双印,也未让华镇一干人起身。
  顾青安清楚褚骄阳的顾虑,因此亲率手下副使前去接管城门。
  “将华镇副使和五千宁古州兵士,收监于燕州大营,待宁古州归国,再做处置。”
  在场众人无一不惊讶于褚骄阳的处置。
  这本是大魏的将士,如今归国,却被她直接卸了兵器,下了大狱。
  “华副使,若有异议,我可放你率兵回幽州城。”
  此时,褚骄阳才下马,来到华镇身前。
  “叛国之人,不敢生异。”华镇低头,将手中的双印再次托举给褚骄阳。
  俯身靠近华镇,褚骄阳寒声说道:“那就在燕州大狱等我,与我一同押送他的尸身入京都请罪。”
  一直目光淡定的华镇终于撑不住,猛得抬头看向褚骄阳,“阿阳当真要与爷走到只能独活一人的地步?”
  “升和十二年四月十六,我幽州四万好儿郎,只余我一人苟且独活至今!”
  望舒剑出鞘,剑尖擦着华镇的面前悍然而过,勇猛的将“幽州副使褚字印”斩落在地。
  “我要这幽州军印有何用?”
  军靴碾过被望舒剑斩成两半的幽州军印,褚骄阳的双脚稳稳的踏着不再洁白的污雪,走向幽州城门。
  这城门,当年是她回宁古州家的必经之路。
  这城门,是她和四万幽州将士沐休时,最常走之路。
  如今,这条路,再也回不到她的家,再也遇不到她的四万兄弟。
  以前,她总觉自己被兄长和镇南王置身于业火之上,日日守着蚀骨的灼烧。
  现在站在这幽州城门下,她才惊觉,那些都不过是一场虚痛,一场无意义的挣扎。
  四万幽州将士,因不肯降北金,而被镇南王率北金兵活生生坑杀。
  这是板上钉钉的事实,谁也不能抹杀掉。
  她作为曾经幽州军的一员,誓必要为他们讨个说法。
  踩过凤飞于天的“凤”字牙旗,褚骄阳进了幽州城。
  青天白日下的幽州城,与那冷清月下的幽州城,并无太大的分别。
  凋敝凄凉,毫无生气。
  放眼望去,只有持械,冷漠的搜查城内残余北金兵的北大营兵士和青州军。
  褚骄阳敛下眉眼,把李齐志叫到身边,低声和他耳语了一句。
  “褚使,这样怕是不妥。”
  李齐志有些为得劝着。
  收复故土,是大功一件,可褚骄阳接二连三的决策,却是在败自己的声誉。
  大魏的官场是举荐制,所以很是重口碑声誉和门第的。
  褚骄阳今日的决策,会让她在未来的升迁中举步维艰。
  “可本使心里痛快。”
  在四万枉死的兄弟面前,她的声誉贱如草芥。
  李齐志虽觉得不妥,但却不能违了褚骄阳的令,只好带着人去幽州大狱,押出五十名北金兵士,赶往幽州和宁古州交界处。
  城内的搜查持续到掌灯时分,才渐渐落下帷幕。
  这期间,褚骄阳一直站在那凤引九雏的“凤”字牙旗下,遥望大魏最北的宁古州。
  直到顾青安持着火把来到她身侧,她才将目光收回。
  “幽州城内,无一名出逃的北金兵,华副使抓捕这些两千人,应是费了不少心思。”
  顾青安把幽州城内的情况,和褚骄阳做了汇报。
  “他要是没有这点本事,当年怎么在我兄长手下为将。”褚骄阳转身下了城墙,往幽州大狱走去。
  顾青安挥退跟着的亲兵,与褚骄阳并肩走在无人的街道上。
  “太子朱批两个多月了。”
  褚骄阳轻嗯了一声,圣人的身子,她年前入京时,就不大好。
  云行上次的来信中也提及,大魏怕是要更换年号了。
  希望这宁古州,能成为新圣人登基的贺礼。
  想到云行的信,褚骄阳忽得脚步一顿。
  “怎么了?”顾青安察觉到褚骄阳迟疑,忙握紧身侧的短刀,低声问道。
  “你这靴子,是阿瑶哪日送来的?”
  顾青安皱了下眉,虽不解,但还是回了褚骄阳:“上个月初八,怎么了?”
  搭在望舒剑柄上的手狠狠的握紧了,而后脸色猛的沉了下来。
  云行的上封书信,是和刘瑶给顾青安的鞋一起到的战前大营。
  她的全部心思都放在围困幽州,逼迫镇南王出面上了。
  竟忽略了,从上封书信至今,已经四十天了。
  这四十天内,云行却再无一封书信传来,也无只言片语捎到战前大营。
  “没事,阿瑶的女红,狗都嫌,也就你敢穿出来。”
  再次故意看了眼顾青安脚上的靴子,褚骄阳迈开步子,继续往幽州大狱走去。
  “这话要是云行说出来,我还能理解,毕竟你连穿针引线怕是都不会,何谈给他做鞋靴。”
  顾青安在心中将和靴子有关的事过了一遍后,大致猜出了她刚才的失态,是源于云行。
  因此故意在她前提起了云行。
  见她因自己的话,手指微收,顾青安宽慰道:
  “朝权更迭,各方势力都会暗潮涌动,书信往来慢一些也是常有的,云行没有咱们想的那么简单。”
  “我知道。”褚骄阳低声回道。
  云行若是简单,就不会有她们之间的姻缘,也不会有这场让她无后顾之忧的战事。
  只是她不信,云行的信会因为朝权的更迭,无法送到她的手上。
  为了让顾青安安心,褚骄阳痞笑的撞了他一下,“叫声阿姐,我保你能见到阿瑶。”
  “我比云行还年长一岁,叫你阿姐,你觉得合适吗?”
  褚骄阳粗略一算,不由得笑道:“阿瑶才十七,你觉得合适吗?”
  不待顾青安说话,褚骄阳抬脚就将幽州大狱那摇摇欲坠的破门,踹的四零八落。
  狱内的北金老兵,扒着牢门,眯着眼,使劲的辨认了良久后,指着褚骄阳,呜呜哇哇的说了一堆。
  其他北金士兵听到后,眼中的惊慌之色霎时被死寂所替代。
  他们明白了,先前被带走的五十人,去做了什么。
  这三年他们见过无数封州团练使送到幽宁二州的人头。
  此时这个砍了近万名北金将士人头的女魔头,站在了他们的面前。
  这意味着他们的头颅,已经不在属于自己了。
  褚骄阳用脚尖勾了一个板凳到身下,用北金话冷漠的说道:
  “本使每日斩五十人,直到你们的镇南王来见本使。”
  “将军饶命,将军饶命,他不是我们的王。”那个老兵疯狂的磕头求饶,口中前言不搭后语的解释着自己和镇南王的关系。
  褚骄阳闻言一愣,刚要把那人带出来单独审问,常磊就慌忙的跑了进来。
  “褚爷,云御史来了。”
第一百七十章   他就是个普通男子
  手指半握成拳,抵在鼻下,遮住自己的欢喜和心安,褚骄阳抬手指了下那老兵。
  兵士上前把人拖出来,按跪在褚骄阳面前。
  军靴尖蛮横的抬着他的下巴,褚骄阳逼他看自己的眼睛。
  “眼熟吗?”
  老兵半惊半怕的闪躲着。
  当年幽州血战时,在长公主阵心扛旗的他,是见过这双带着嗜血杀意的双眸的。
  “既然熟,就当知本使的手比嘴快。”钳住老兵的脖子,褚骄阳寒声问道:“镇南王为何不是你的王?”
  “我的王,是这座活死人墓。我是这墓的刽子手,是这墓的守墓人,是这墓的祭品。”
  老兵半疯半癫的话,再次引起了其他北金兵的恐慌。
  三年前,他们被完颜中政指派给镇南王后,就一直镇守在幽州。
  从没听说这住着活人的城,是一座墓。
  “所以,本使把你们的脑袋拧下来,也逼不出镇南王,是吧?”
  褚骄阳收紧手上的力道,缓缓的站起身,同时也把老兵提离了地面。
  看着面色发紫,努力点着头的老兵,褚骄阳狞笑着喝道:
  “本使不只是来逼镇南王的,本使更是来讨债的!”
  “当年你们挖的每一锹土,埋的每一锹土,本使都要从你们的身上连本带利的,为幽州四万将士讨回来。”
  这幽州,它就是一座墓。
  墓里埋葬了她的四万幽州儿郎,埋葬了她最肆意的光辉岁月,也埋葬了曾经是她为珍宝的兄长。
  “那个坑,在哪里?”褚骄阳松了手劲,给老兵一个喘息的机会。
  “幽州兵营。”
  老兵的话,让褚骄阳的神经再也绷不住。
  兵营是兵士的第二个家,镇南王竟这般杀人诛心!
  将她的赤诚之心,诛得体无完肤。
  看到褚骄阳充血的双眼,顾青安大步来到她身侧,将自己肩贴在了她的肩后。
  把被褚骄阳捏碎脖子的老兵,从她手上卸下来,顾青安难得柔声劝道:“云行还等你呢。”
  用衣袖狠狠的擦了下脸,褚骄阳再次看着狱中那些面如土灰的北金兵。
  “本使手中有你们所有人的名册,谁要是在本使砍你们脑袋前断了气,本使定入北金杀你们全家,屠你们族人,把你们挫骨扬灰喂狼!”
  在场懂北金语的大魏人不多,顾青安算是略懂一些。
  因此也大致明白了,褚骄阳为何会把将领的声誉抛之脑后,一定要屠了这些北金兵。
  原是这些人,在幽州大营内,活埋了她四万将士。
  这样的恨,哪能被所谓的声誉所牵绊得住。
  可是看褚骄阳杀红眼的样,顾青安一刻也不敢让她再待在大狱。
  不怕她让这里血流成河,只怕这里血流成河后,她心的火也灭了。
  “褚爷,咱们回吧。”
  常磊难得的机灵了一回,上前接住顾青安的位置,半扶半拖把褚骄阳请出了大狱。
  夹着雪花的冷风迎面打来,让褚骄阳灼烧的眼,退下了一层杀意。
  蹲下身,将脏雪剥开,抓了把洁白的雪,褚骄阳慢又细得搓着手,洗着上面看不见的污秽。
  直到双手搓得通红,泛出浅浅的血津,才把手上的雪甩掉,冷清的和常磊说道:“走吧。”
  回到大营,远远的看到自己营帐外守着一个眼生的侍从,褚骄阳不免心中生疑。
  贴身跟着云行的,一直只有长川一人。
  难道长川从她这回去,路上遇到了意外?
  想到这儿,褚骄阳加快了步子。
  “属下长峰,见过少夫人。”
  褚骄阳收住脚步,看了眼长峰,也是个身上带着功夫的侍从。
  “长川呢?”
  长峰迟疑了下,恭敬的回道:“长川受了重伤,没办法护送大公子前来见少夫人。”
  褚骄阳一惊,以长川的功夫,他受了重伤,那云行岂不是遇到了危险。
  “少夫人请缓步。”
  长峰稍稍挡住了褚骄阳要冲进营帐的步子,低声禀报道:
  “大公子的车驾跑死了三匹马,这会儿刚吃了药睡下。”
  褚骄阳触到门帘的手,又收了回来,猛地攥住长峰衣领,“他受伤了?”
  见长峰艰难的点了头,褚骄阳咬牙低吼道:“受伤还让他赶路,你就是这么照顾自己主子的?”
  “属下无能,请少夫人责罚。”长峰跪在地上,垂首认罚。
  五指成拳,褚骄阳努力压着自己心中的怒气。
  从京都到幽州,日夜不停歇的赶路,也要走上十天。
  这意味着,云行连着十天都没能安稳休息一刻。
  如此颠簸煎熬,身体健壮的人都不一定受得了,何况是受了伤的。
  一道低低的轻咳声,透过厚重的门帘传了出来,褚骄阳一把推开挡路的长峰,撞进了营帐。
  忽得想起自己一身寒气,又马上收了脚步,小心翼翼探头往窄床上看。
  这一看,让褚骄阳如置冰窟。
  汹涌的寒意,刺得她呼吸艰难,疼得她脑中嗡嗡作响。
  还是那个侧身背对她而卧的云行。
  但却不见了往日挺拔如松的腰背,也不见了俊秀宽阔的肩脊。
  如今在她眼前的,是肩背单薄到撑不住里衣,蜷着腰身,呼吸很沉,睡的也很沉的云行。
  努力控制抖得厉害的手,脱下自己的军服外套,小心翼翼的放在架子上。
  褚骄阳蹑手蹑脚的走到火盆边,伸手去烤火。
  结果自己的手,因为在外面吹了太久的冷风,忽得遇到炭火的热浪,瞬间被灼的生疼。
  可她却不敢把手收回来。
  忍着十指连心的灼疼,把手烤暖后,走到窄床前,褚骄阳缓缓俯身去看云行的眉眼。
  虽然双眸紧闭,睡的很沉,但清贵眉眼上的倦意和痛意,却是遮不住的。
  想要帮他抚平皱着的双眉,又怕惊醒他,褚骄阳只好恋恋不舍的收回了手。
  给云行掖好被角,褚骄阳换了军服,出了营帐。
  看到长峰还跪在雪地上,褚骄阳面色冷淡的让他起来。
  褚骄阳虽然气长峰没能劝阻云行,但也知道,这不是他的错。
  因云行与她一样固执,认准的事,八匹马也拉不回来。
  长峰只是一个侍从,又如何能做得了云行的主。
  “姜御医,我方便进来吗?”
  褚骄阳站在姜御医的营帐外,礼貌的询问着。
  姜御医虽然在北大营是军医,但他是长者,又一把年纪跟着自己奔波与战场,所以褚骄阳对他很敬重。
  得了姜御医的话,她进了营帐,不想葛子晋也在。
  “大公子的伤,子晋比老朽更擅长,褚使可以听听子晋的说法。”
  姜御医知道褚骄阳的来意,就直接让她问葛子晋。
  “属下问了大公子,但大公子未说伤是如何来的。”
  葛子晋看着褚骄阳,话语顿了下,而后低下眉眼缓声说道:
  “依属下的经验,大公子是受了钝器的多次击打,导致右半身筋骨尽碎,五脏六腑受损。”
  褚骄阳斜着眼,死死的盯着葛子晋,一字一字咬牙问道:“多次击打?筋骨尽碎?”
  她在京都时,猜出云行去掏世家钱袋会有危险。
  但怎能料到,竟碎了他一身筋骨。
  如果当时自己没有犹豫,直接和太子要了他的话。
  今日的他,是不是就不会受这样的疼?
  “褚使不用太过担忧,大公子底子好,筋骨又是宫中圣手陈老御医亲自处理的,好生将养一段时日,虽不能再握剑,也可与常人无太大差异。”
  姜御医的话,并没有让褚骄阳宽心,反倒让她忍不住哽咽反问:
  “与常人无太大差异?他本就是常人,为什么你们要把他当成非常人?”
  他有喜怒有哀乐,有疼痛有欢愉,有欲望有自私,有家人有爱人。
  他就是个普通的男子。
第一百七十一章  长命百岁
  回到营帐的褚骄阳,搬了把椅子放在云行脚下。
  直勾勾的盯着他那发干的双唇,默默的告诉自己,人活着就好。
  哪怕残了、傻了,她也不嫌弃,只要人在她眼前就好。
  枯坐到天明,看到云行的眼皮抖了下,褚骄阳马上俯身贴近云行的面颊。
  片刻后,那双眼皮缓缓的撑开了。
  猜出云行想要翻身看自己,褚骄阳马上出声制止,“别动,我来。”
  脱了军靴,褚骄阳挤进了窄床里侧。
  “过来点,里面凉。”
  云行又虚又软的嘶哑嗓音,霎时击破了褚骄阳心中最后的壁垒。
  红着眼角,听话得往云行身前挪了挪,“睡的好吗?”
  “好。”鼻尖轻抵着褚骄阳的额头,云行软声说道:“我手还不能动,不能帮阿骄擦眼泪。”
  褚骄阳连忙用袖子把脸上的眼泪擦干,嗡声说道:
  “写信告诉我一声就好,这么折腾自己,要是养不好,以后不能抱我,怎么办。”
  “左手也可以抱动你的。”看着她那布满红血丝的双眼,云行心中满是疼惜,“信中千言万语,都不及我在你眼前,能让你心安。”
  他的小姑娘心思那么细腻,他找人代笔或左手执笔,她定会看出问题,到时候只会让她心中百般猜测。
  就算他信中实言相告,她只会是无尽的担忧。
  她现在正是需要定心的时候,他不能让自己的事扰了她的心绪。
  所以,不如让她亲眼见到,让她安心。
  “不回京都了,好吗?”
  只有日日见到云行,她才能安心。
  云行轻轻的合了下眼皮,“好,都听阿娇的。”
  “那我能看看你的手吗?”褚骄阳小心翼翼的征询着云行的意见。
  云行轻笑道:“自己的夫君,大大方方的看。”
  他见过褚骄阳一身伤口的狰狞,见过褚骄阳一身血水的狼狈,见过褚骄阳杀红眼的疯癫。
  但他从未觉得这样的褚骄阳有何不好。
  因此,他自然不介意褚骄阳见到自己的狼狈,自己的无助。
  虽然早就知道这手如今会是什么样,但亲眼所见后,褚骄阳心中的疼,再次冲出了枷锁。
  原本白净的大手,现在却布满了斑驳的紫青。
  而那修长的手指,也都被浮肿撑的泛着血丝。
  至于手腕以上,褚骄阳不用看就知道,那伤只会更重。
  放下被,褚骄阳下了窄床,“想吃什么,我让厨房做。”
  “不麻烦的话,做碗面吧。”
  褚骄阳难得笑了下,“给他们褚爷的夫君做饭,谁有胆子嫌麻烦。”
  把火盆往床边推了推,又找了本兵书放到云行左手边,褚骄阳出了营帐。
  她不敢问云行是被谁伤的,也不敢问他是怎么伤的,只怕让他再想起那痛不欲生的难熬。
  只是不管伤云行的人是谁,等她回了京都,都要去清算这笔账。
  “褚爷,这是大公子昨日带来的军饷和幽州百姓救济款明细,您签收一下。”
  军中文书拦住褚骄阳,让她先把字签了。
  不然那一箱子银票,分发不下去,就只能是废纸一堆。
  看完明细,褚骄阳才知为何云行这次肯留下来了。
  他竟然给她带来了一年的军饷和救济款。
  想来,这也是他受伤的原因。
  落笔写下自己名字,褚骄阳随口问道:“今天是几日来着?”
  “回褚爷,今日应该称作康平元年三月二十。”
  文书昨晚和云行交接银两时,才知道现在不是升和十六年了。
  褚骄阳一愣,再次确认,“康平元年,三月二十?”
  太子登基了?
  难怪云行这般着急给她筹了如此多军饷,难怪世家会敢对云行下手。
  也难怪这段时日京都讯息来得慢了些。
  竟真如顾青安所说,朝权更迭,朝中出现了变故。
  将签好的明细和笔还给文书后,褚骄阳去了厨房。
  “褚爷想吃面,小的来做就行。”来自青州军的伙头兵,诚惶诚恐的说道。
  褚骄阳斩了北金战俘,并把人头和右臂送到宁古州的事,昨晚就已经在战前大营中传开了。
  虽然他们见惯了血腥,但这种残忍的解尸手段,还是让他们对褚骄阳生出了惧意。
  褚骄阳没答话,只是认真的和面,揉面,然后擀面。
  锅中水烧开时,她也放下了手中的菜刀。
  看着切得粗细均匀的面条,满意的裹了下腮。
  自己虽然穿针引线不行,但这动菜刀的活,肯定要比刘瑶好上百倍。
  调好汤底,捞了面,褚骄阳端着碗筷回了营帐。
  “我自己来就好。”云行伸手去接褚骄阳手中的筷子,不想被她给躲开了。
  挑了几根面,吹到微凉,递到了云行唇前。
  看到褚骄阳袖口沾了些许面粉,云行轻声问道:“你做的?”
  “我都说了我会做面,你还不信。”
  把面送入云行口中,褚骄阳叮嘱道:“生辰面第一口不能咬断了,这样会长命百岁。”
  听到文书说今天是三月二十,她才反应过来,云行为何要吃面。
  云行新年给她的信中,希望她能日日多思念他一分,结果她一心扑在战事上,忽略了他四十天未来信,也忘了他的生辰是在三月。
  云行含着面,轻嗯了一声,就着褚骄阳手中的筷子,将第一口面都吃到了腹中。
  “好吃吗?”褚骄阳又挑起一筷子面,细细的吹着上面的热气。
  “好吃,不过我更喜欢猪心面。”
  褚骄阳红着耳尖,嗡声说道:“好好养伤,以后给你吃。”
  揉了揉褚骄阳发烫的耳朵,云行笑着用左手接过筷子,不顾褚骄阳的阻拦,生硬且缓慢的把碗中的面都吃净了。
  “我不在的时候,可以让汲珠帮你,不用这么辛苦自己。”褚骄阳边给云行擦手,边劝他。
  想起云行刚才略显笨拙的样子,褚骄阳即心疼,又自责。
  当初自私一些,把他带回封州,今日,他也不会像刚学用筷子的三岁孩童一般,无助又固执。
  云行略低下眉眼,轻声解释道:“我一直不大习惯别人离我太近。”
  小时无玩伴,少时无朋友,年长后,身边也只跟着长川一人,独来独往孤僻惯了。
  应下和褚骄阳的婚约后,他努力适应着她的亲近,也主动尝试着去亲近她。
  试着试着,便如中了毒一般,舍不掉戒不掉。
  如今长川为了护他,重伤昏迷不醒。
  与其难为自己忍受别人靠近,不如难为自己捡起放下多年的左手。
  虽然陈御医说修养好后,他的右手不会有太大影响。
  但经历此事,还是要给自己和褚骄阳多留一条后路。
  “咱们慢慢练,不急,最近镇南王没有动兵意向,我有时间陪着你。”
  “阿骄,太子登基了,宁古州不能再拖了。”
  拉着褚骄阳,让她坐在自己旁边,云行把京都的形式和她细说了一遍。
  先皇为了保太子的绝对权利,其他皇子并无实权。
  所以太子登基虽没有兄弟阻力,但也因此也缺少了兄弟的帮扶。
  世家借着太子初登基,行事不能太强势的契机,拉拢了一批对褚骄阳挂帅、王子栋领兵,而心怀不满的武将,联合分夺皇权,阻挠国契推广。
  太子虽然平息了这场不见硝烟的争夺,但也伤了元气。
  因此急需一场振奋人心的喜报传入京都,急需一群凭借战功入京都居要位的纯臣。
  而此时能满足这些的人和事,都在北境这场战事中。
  褚骄阳明白了朝中的变动,表示自己会马上调整策略。
  看着云行那被疼痛折磨得消瘦凌厉五官,褚骄阳问道:“你的伤,圣人就这么结了?”
第一百七十二章 北金和谈
  云行明白褚骄阳想问的是谁伤了他,也想知道太子对此事的态度。
  “我非君子,且心胸狭隘,所以等不及十年,也不需要他为我报仇。”
  像说别人事一般,云行随意的说道:
  “我醒来那天,就让长峰带人把他们的头颅,悬在了各自府邸的高门下,谁家敢取下来,我就屠他们一族。”
  太子质问他,为何此事做的一点余地不留。
  他装睡,拒绝回答。
  被唠叨的心烦,他命人递给太子一把刀,让他把自己的头割下来,挂到云府门下。
  太子被他气的,也病了好几日。
  这事他留有余地的后果,就是褚骄阳回京去清算这些人。
  左右都是一样的,这屠人满门的恶名,他担着也并无不可。
  “你的手不该沾血腥。”
  云行的双手,为她沾染了太多的尘世,如今又沾了血腥。
  轻握着褚骄阳手,云行低声说道:“阿骄,我想睡一会儿。”
  十天的赶路,早已把他那勉强养起的精神耗没了。
  若不是怕褚骄阳担心,他不会从那短暂的清醒中,挣扎着抬起眼皮。
  如今该和她说的,该让她知道的,该让她看到的,都做完了。
  自己也不需要再强撑着了。
  见云行脸上浓厚的倦意,褚骄阳急忙扶他躺下,给他被子被子,叮嘱他安心睡,自己外出会留话。
  浅浅的应了声,云行就睡了过去。
  出了营帐,褚骄阳让常磊去把所有将领,叫到议事营。
  营中的人,因为云行的到来,都知道了朝中的变动。
  所以也大致猜出来,褚骄阳急招他们要议的是什么。
  说实在的,这场战,他们打的有些憋屈。
  虽然是兵不血刃的收回了幽州,但如此一来,军功上就有些不够看了。
  让人把宁古州的地图挂起来,褚骄阳把宁古州周边的情况做了介绍。
  听了在场人的各抒己见后,她做了最后的将领调配。
  李齐志和房勇才率兵,同时攻打宁古州东西城门。
  燕州尹副使率兵镇守宁古州北,阻断镇南王与北金王庭互通。
  分兵一万,由段正信率队,驻守在饮马镇东北,战事起时,西可支援王子栋,防守北金偷袭,东可驰援宁古州。
  众人离开后,看着只有自己没分到攻城任务,顾青安无奈的耸了下肩,“一点争战功的机会,都没给我。”
  正盯着宁古州南城门看的褚骄阳,头也不回的说道:“一把年纪,不好好讨媳妇,去那大殿站岗干啥。”
  她派出去的人,包括王子栋和段正信,都算是无家无妻儿之人。
  让他们挣得一些军功,日后调任京都,也算是喜事一桩。
  至于顾青安,褚骄阳私以为,他并不想去做京官。
  手中握着实打实的兵权,远比那虚名的二品大员更实际。
  褚骄阳的话,也算是说到了顾青安的心坎。
  若非需要经年与父母分离,他觉得朝中大小官员,都没这一州团练使来得舒坦。
  既能护一方百姓,也能给自己一席自由之所,不用受那条条框框的约束。
  看着地图上空出来的宁古州南门,他清楚,褚骄阳这是为了逼镇南王。
  攻城之日,逼他从南城门而出,如此她可亲自为兄报仇。
  所以他问褚骄阳,是否需要准备拔营。
  褚骄阳点下头,“你先带人押着北金战俘,在离宁古州南城门十里处安营,我护着云行,晚点到。”
  云行受重伤一事,在战前大营已经传开。
  顾青安听褚骄阳要带着云行一起去宁古州,难免有些不赞同。
  “去宁古州的路你也知道,他身子能受得住吗?”
  “总会有办法的。”
  如今,她把云行安置在哪儿,都觉得不如放在自己眼皮下安心。
  所以明知道路不好走,她还是要带着云行一起去宁古州。
  顾青安见状,也不好再劝什么,和褚骄阳同出了议事营后,准备拔营进发宁古州的事。
  结果号令还未下,营门处来了一队浩浩荡荡的车驾。
  “好久不见,褚使。”
  赵元恺持着折扇,和褚骄阳打完招呼后,转脸看向顾青安,“久仰顾使大名,今日终得见,不枉本公子一路快马加鞭。”
  “北境风大,赵侍郎护好手中折扇,莫扇了自己的嘴。”
  褚骄阳看到赵元恺毫发无损的站在自己面前,就知道云行受伤一事,与他无关。
  但想起他办的恶心事,也就懒得与他好声说话。
  “本使要拔营,幽州城中遍地房舍,赵侍郎自寻地方安置即可。”
  “本公子不是来接收幽州的。”
  将折扇收起,赵侍郎请出一份圣旨。
  “圣人有言,大公子重伤不便接旨,由大公子之妻代为接旨。”将圣旨举过头顶,赵元恺带着戏谑的笑,“褚使,跪吧。”
  褚骄阳把望舒剑卸下递顾青安,随即撩起衣袍跪地接旨。
  这圣人的旨意,别说褚骄阳心下惊得难以接受,就是一旁的顾青安,也觉得太过无常。
  仗都打到了这个地步,大魏也不是后继无力,圣人怎么就同意北金通商和谈之事?
  竟还让地都下不得的云行,再次担任和谈主使,于十日后,在幽州和北金使者正式商谈。
  “褚使接旨,下令吧。”赵元恺居高临下的看着一脸阴冷的褚骄阳,“圣人,不是武将的圣人。”
  咽下口中闷气,褚骄阳接过了圣旨。
  确实,圣人不是武将的圣人,但也不是世家的圣人。
  圣旨说的是谈通商,又不是停战。
  “许是北境太冷,让赵侍郎忽略了一句话。”褚骄阳起身轻笑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这与本公子无关,不知大公子在何处?”
  赵元恺巴不得褚骄阳抗旨不尊,又怎么会劝她三思。
  现在他唯一庆幸的就是自己拦住了爹爹,没参与其他几个世家对云行的围杀。
  云行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凭一己之力 ,压住世家的孤寡之人了。
  他身后有了握着十万大军的褚骄阳。
  世家侥幸围杀了云行,那就是伸长脖子,等褚骄阳回京血洗。
  云行扛过围杀,绝不会心慈手软放他们一条生路。
  在那些世家一夜被血洗后,他明白再这样抗争下去,下个被血洗的就是赵家。
  因此当即给圣人递了投名状,捐家产,裁撤族中在官场没有作为的子弟。
  如此也换来了圣人的宽厚,许了赵氏子弟诸多田庄。
  他能被指派参与这次和谈,也是圣人给他的橄榄枝。
  只是他也看不懂,圣人既然放走了云行,为何又把他扯进来。
  不过他这个副使,总是要拜见一下主使的。
  也正好看看刚从鬼门关爬出来,就急不可耐寻娇妻的冷贵大公子,如今是何模样。
  “和谈时,赵侍郎再见我夫君也不晚。”
  今日别说是赵元恺,就是太子亲至,褚骄阳也不会让他见云行的。
  “本使送赵侍郎入幽州城下榻。”
  顾青安不待赵元恺答应,直接命手下的人接管了车驾,掉头往营外走。
  “听闻顾使与褚使旧情深厚,顾使这样护着褚使,也不怕大公子多想。”
  赵元恺啪的一声撑开折扇,谦和的朝褚骄阳一笑,“名节这个东西,男人其实很在意的。”
  “赵侍郎还真是三句不离老本行。”
  冷眼送走爱挑拨离间的赵元恺,褚骄阳给已经启程的将士传信儿。
  让他们到达指定位置后,做好固防攻守,但暂缓攻城。
  同时提高警觉,以防北金人以和谈为幌子,暗中行破坏之举。
  安排完手头的事,褚骄阳带着圣旨,回了营帐。
第一百七十三章 被踩碎的桃核
  褚骄阳回到营帐中,正好看到葛子晋在给云行换药。
  在那肿胀的斑驳紫青中,一根颜色暗淡的红绳,吸引了她的目光。
  她记得娘亲说过,要在筋骨断裂处系一根红绳,这样筋骨会好的快。
  想不到信命但不认命的云行,会信这种话。
  只是也不知道这红绳是谁给他系的,竟弄得这么紧。
  葛子晋帮云行换好药后,褚骄阳问了云行的情况。
  “北境天寒,伤口会痒疼的厉害,但也是因祸得福,天寒伤口不易化脓,愈合的会快一些。”
  葛子晋给云行检查筋骨的时候,发觉骨缝都已经开始长合了。
  这宫中的陈御医,果然名不虚传。
  接骨手法好,内服外用的药,也是一绝。
  如果不是连日的奔波,云行现在都可以尝试下床走动了。
  因此想到这,不免提醒褚骄阳,
  “这两日大公子的手脚便会消肿,到时候褚使寻个稳妥的人,陪护着大公子,让大公子下床适当走动走动。”
  葛子晋的话,让云行的眼中露出点星的期待。
  能下床走动,他就能陪着褚骄阳去宁古州,陪着她去解那三年前的旧仇。
  他之所以忍着断骨再接的风险,也要一路赶到褚骄阳身边,不仅是为了和她过个生辰,为了让她安心。
  更是想在她身边,陪一起她去面对幽州旧人镇南王,陪她走完为兄、为四万幽州将士复仇的艰难之路。
  而褚骄阳心中所有的阴郁,也都一扫而空。
  她也希望云行能陪着自己,登上宁古州的城墙,在那城墙上竖起他为自己做的“凤”字大旗。
  让现在的镇南王和曾经的褚胜阳看看,被他们舍弃的人,如今是别人手心的宝。
  想着自己手脚毛躁惯了,怕照顾不好云行,便让葛子晋搬到自己的营帐中,贴身照顾云行。
  不想云行和葛子晋相互嫌弃了良久,都不肯应下这事。
  最后她不由分说的把葛子晋撵回去收拾东西。
  “把我俩放在一个营帐,你这是气我,还是气他?”
  云行低着眉眼,一脸带着很明显的哀怨。
  葛子晋是军医不假,可也在自己眼前,直白的惦记过褚骄阳。
  这让他得有多大的心胸,与惦记自己夫人的男人,同居一檐?
  “气他,我哪舍得气你。”褚骄阳边喂云行吃药,边娇声哄着他,“养伤要紧,不然我想抱你,都无从下手。”
  哪儿哪儿她都不敢碰,生怕自己手下没个轻重,再把云行弄疼了,弄伤了。
  所以只能看着云行的腰身,独自眼馋。
  云行被哄得心里舒坦了,趁着褚骄阳给他吹药的间隙,偷亲了一下她的脸。
  褚骄阳面带羞涩的看云行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意,就继续娇声的他商量道:
  “我给你换个红绳吧,这个太紧了,伤口会疼。”
  “不换。”
  云行用左手护住了手腕,不让褚骄阳去碰那根红绳。
  褚骄阳见云行紧张这个绳子,只得再次柔声哄着,“我不告诉娘亲,咱们偷偷的换。”
  云行被褚骄阳的话逗笑了,随即扯到了心肺,忍不住闷咳了几声。
  褚骄阳慌忙的帮他顺着后背。
  缓过喉咙中那口气,云行半哑着嗓子说道:“这不是娘亲系的,是别的小姑娘送的。”
  “你信不信,你再胡说一句,我马上就把它扯断了!”
  这人伤成这样,还不忘逗她!
  当她傻啊,整个大魏,能把这东西戴在他手上的小姑娘,除了云若,再没有别人了。
  褚骄阳话虽然说的恶狠狠,可给云行顺着背的手,却没加重一点力气。
  “阿骄要是把它扯断了,我可就什么都没有了。”
  指尖轻轻的划着那不甚鲜艳的红绳,云行的双眸也染上了暗色。
  “桃核被他们踩碎了,就剩这根红绳了。”
  这是褚骄阳送他的第一个礼物,是褚骄阳贴身戴了多年的物件。
  虽不值钱,但对他而言,却是弥足珍贵的宝贝。
  结果,这份珍贵,却被那些人给踩碎了。
  这比当时断臂碎骨之痛,更让他钻心。
  如果那些人给他留下这桃核,他或许不会斩了他们的首级。
  而云行的话,让褚骄阳的心揪得无法喘息。
  盯着云行的手腕,迟迟没有说出话来。
  满脑子都是云行手腕被那些人狠踩着的画面。
  看着褚骄阳满眼的恨意,云行轻扯了下她的衣袖,“阿骄再送我一个桃核吧。”
  “好。”眨了眨眼睛,压下眼角的湿润,褚骄阳故作轻快的说道:
  “幽州北城外,有一大片的毛桃树,等秋天的时候,咱们去找个最圆,最红的桃核。”
  她的那个桃核,就是来自那片毛桃树。
  小时候看别人家的孩子有金锁银锁,她就和娘亲闹着也想要一个。
  当时家中勉强吃饱饭,哪有余钱给她买这种金贵的东西。
  后来褚胜阳抱着眼睛哭成桃核的她,去了那片毛桃树林,削了上百个酸涩的果子,给她挑了最圆最红的桃核。
  并哄她说这是木宝,能挡鬼邪,比那些铜臭的金银,有用多了。
  虽然褚胜阳用嫌弃金银的话诓骗了她,可还是在领了第一笔俸禄时,买了一把小小的银锁,给她送了回去。
  只是那银锁,在她当年入京时,落在了幽州军营。
  最后一直陪在她身边的,还是年少时的褚胜阳,磨出一手水泡,搓得红亮圆润,却一文不值的小桃核。
  如今,这小桃核和褚胜阳一样,就这样轰然弃她而去了。
  听到营帐外常磊的吆喝声,褚骄阳挪了身子,将云行挡在身后,免得让那些将士看到云行虚弱的模样。
  常磊边指挥人摆放葛子晋的床褥,边把一个盒子逞给了褚骄阳。
  “褚爷,赵侍郎说这个是在南境驻守的王成将军,送来的南疆秘药,对大公子的伤有益处。”
  褚骄阳疑惑的接过盒子,转头去看云行。
  “应该是外祖父给王老将军去的信儿。”云行轻声给褚骄阳解着疑惑。
  原来苏老国公与王老将军,也算是有点旧交情。
  解释完药的事,云行紧接着问道:“赵元恺怎么过来了?”
  褚骄阳本也是没想瞒着云行,就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和云行说了。
  而后问道:“我不休战,对你和谈会有影响吗?”
  “兵已至此,为何不战?”
  把褚骄阳手中的盒子接过来,放在床边,云行握住她的手,坚定的说道:
  “阿骄只管打,别的事,都有我在。”
  抛去褚骄阳背负的旧仇和心结,这宁古州本就是他大魏的国土。
  任何人和事,都不能阻拦他们收回故土。
  “好,那我十日后动兵攻城。”
  北金想和谈又怎么样?
  还不是谁拳头硬,谁能在和谈桌上说了算。
  北金不服,镇南王不服,她就打到他们服为止。
  到时看谁敢在和谈桌上,难为云行。
  云行用了南疆秘药,又在葛子晋的贴身照顾下,在和谈的前一日,已经不需要人搀扶,可独立行走半刻钟左右。
  只是这短短的半刻钟,里衣就让薄汗打湿了。
  褚骄阳再三和葛子晋确认,云行可以乘车前往幽宁二州边界后,命人拔营出发。
第一百七十四章 云行被劫持
  同行的赵元恺,趁着褚骄阳在前面押队的间隙,冒雪转进了云行的马车。
  “见你一面太难了。”
  赵元恺坐到葛子晋对面,看着云行靠坐在车角处闭目眼神,叹气道:“你那夫人防我跟防贼似的。”
  “贼没你这么长的舌头。”云行缓缓的抬起眼皮,看了眼衣衫单薄的赵元恺。
  曾几何时,他也是个不惧冷寒的人,如今被褚骄阳裹成粽子,却还觉得周身透着寒意。
  “瞧大公子的样子,是好了不少。”
  赵元恺给自己倒了杯茶,握在手中,暖着微微发僵的手指,“一个谈和,一个攻城,好处都让你们夫妇占了。”
  和谈时大军压境也就算了,还围了人家一座城。
  这夫妇分明就是把刀架在了北金脖子上。
  就差问上一句:你服不服。
  “你赵氏也没亏了。”云行沉声点了句赵元恺后,又合上了眼皮。
  虽然已经可以走动,但如此颠簸的道路,还是让他周身疼痛。
  再加上又是个阴雪天,碎骨的地方酸疼胀痛更胜以往。
  察觉到云行的不适,葛子晋客客气气的把赵元恺赶下了车。
  “骨头能接好,这变天的酸疼,就只能靠大公子自己忍着了。”
  云行轻嗯了声,缓了片刻后,和葛子晋说道:
  “你若不是非留在军中的话,可以考一下御医院。”
  葛子晋的才能,云行还是认可的,所以才会推荐给姜御医。
  他日后若是能入御医院,借着师从姜御医的关系,也会被重视。
  如此褚骄阳在京都,也算多了个自己人。
  葛子晋没有直接答复云行,只是说会考虑一下。
  在战前大营安顿好云行,褚骄阳就接到了李齐志传回的信报。
  北金使者已经进了宁古州,明日会从宁古州南城门出城。
  翌日,亲自率兵将迎北金使者的褚骄阳,看到“敏”字牙旗时,忍不住轻笑了下。
  这北金长公主,倒是阴魂不散,哪里都能见到她。
  完颜中敏驱马来到褚骄阳近前,冷声问候道:“褚团练使别来无恙。”
  褚骄阳收复幽州,围攻宁古州一事,北境王庭无人不晓。
  而用尽手段和办法,拿到了这次和谈主使一职的完颜中敏,为得不只是见镇南王,更是为见当年破她镇,斩她帅旗的女人。
  褚骄阳回礼后,冷清的目光逐一扫过完颜中敏的侍从,最后落在了一个没戴耳饰,有些面熟的北金人身上。
  这就是打伤金千千的人,北金贵妃的三弟,扎日木。
  引着完颜中敏等人来到单独搭建的营帐前,褚骄阳第一时间叮嘱长峰,要留意这个扎日木。
  完颜中敏站在营帐门口,看着往里走的云行,皱了下眉头。
  随着众人落坐,再次盯着云行看了须臾,忽得笑道:
  “原来镇南王要求娶的不是云家嫡女,而是云家少夫人,褚团练使啊。”
  那日她虽未见到云行正脸,但对他的背影印象很深。
  此时知道云行和褚骄阳的关系后,一下子都明白了。
  射伤她的是褚骄阳,而非云若。
  “褚团练使要是对本宫真诚以待,本宫也不会错把褚团练使认成云若小姐,而让人辱了她的名誉。”
  云行和褚骄阳闻言一惊,原来云若一事,竟真的是因他们而起。
  望舒剑缓缓出鞘,直指完颜中敏。
  “本使答应小姑,定会为她讨个说法,既然长公主认下这事,那本使定当履行承诺。”
  “若是在战场上,本宫倒是会怕你一分。”
  完颜中敏站起身,走到褚骄阳身前,挑衅道:
  “本宫的左臂尚未被你所伤,可以借给你用来履行承诺。”
  如今是两国和谈之际,她不信褚骄阳敢对她动手。
  因此有恃无恐的,把自己的手臂搭在了望舒剑上。
  舌尖划过双齿,褚骄阳眼中带着不屑,把望舒剑归鞘。
  就在大家以为褚骄阳顾虑两国和谈之事,不敢动完颜中敏时,她猛的擒住完颜中敏左臂,往外一掰。
  紧随之后的,就是她甩得一记响亮耳光。
  这一耳光不仅打蒙了完颜中敏,也打傻了赵元恺。
  看着完颜中敏那绷着血津,肿得五指分明的脸,赵元恺觉得,褚骄阳对他长妹是手下留情了。
  完颜中敏恼怒的抽出匕首,去划褚骄阳的脸。
  但右手被褚骄阳一箭废掉,因此这刀的速度,对褚骄阳并够不上威胁。
  护着云行的长峰忙上前一步,先于褚骄阳,把完颜中敏手中的匕首打落在地。
  “旧账暂且算到这儿。”
  甩开完颜中敏的手,褚骄阳俯身把匕首捡起来,塞回她的腰侧。
  “本使敢大兵压境镇南王,又怎么会怕你这区区长公主。”
  虽然赵元恺对褚骄阳和云行一直都带着讨厌,但他很清楚,此时需以国事为重。
  而且褚骄阳这个下马威给的,也勉强算是个好事。
  他适当的给完颜中敏一个台阶下,完颜中敏很容易被他牵着鼻子走。
  但完颜中敏完全没把赵元恺的台阶放在眼中,一直盯着帮云行挪火盆的褚骄阳。
  当看到云行帮褚骄阳揉着那只打她的手时,完颜中敏眼中闪过浓郁的嫉妒和恨意。
  凭什么褚骄阳占了幽州,镇南王也容不得她说褚骄阳一句。
  凭什么已经嫁了人的褚骄阳,会让镇南王恋恋不忘,甚至兵临城下,他都不愿与她为敌。
  凭什么她能得到男人的怜惜宠爱,而自己只能被扔到冰冷的地上。
  听到营帐外有人找褚骄阳,完颜中敏的眼睛闪过一丝杀意,直推开赵元恺,抽出匕首,直奔快到门口的褚骄阳而去。
  云行撑着椅子,猛得站起身,急呼道:“长峰!”
  而褚骄阳,在完颜中敏疾步追来时,就察觉出身后有异动,抽出佩剑,回身去迎击。
  可看到完颜中敏身后,褚骄阳瞬间扔下了手中的望舒剑。
  是她疏忽了。
  完颜中敏虽然手臂被她废了,但到底是上过战场,懂排兵布阵的北金名将。
  又怎么会被她刚才的一个耳光和几句话,激得失了脑子。
  这招声东击西,成功引走了云行身边的长峰。
  让扎日木得了空子,挟持了云行。
  “褚团练使的旧仇解决完了,该轮到本宫清算旧仇了。”
  退到云行身旁,完颜中敏轻吹着手中的匕首,狠狠抓起云行的右手,狞笑道:
  “褚团练使觉得本宫断了大公子的哪只手,比较合适?”
  看着云行刚刚愈合的手,被再次完颜中敏捏到失了血色,褚骄阳双手紧握,低声恳求道:
  “伤长公主的是我,长公主放了我夫君,我赔长公主一只手 。”
  褚骄阳不敢拖,也不敢和完颜中敏绕弯子讲条件。
  因为她多耽误一刻,云行就多疼一刻,就多一份断骨重接的可能。
  “褚团练使果然爽快。”
  完颜中敏嘴上夸赞着褚骄阳,但手却加重了力道,“大魏御医能帮大公子接一次骨,也就能接第二次。”
  “不要!”
  褚骄阳失声喊着,毫不犹豫的给完颜中敏跪下,并捡起地上的望舒剑,搭在了自己的右臂上。
  “阿骄,起来!”
  云行额角滴着汗,盯着离褚骄阳不远处的赵元恺,沉声说道:
  “你扶不起阿骄,我血洗你赵国公府!”
  “你敢!”
  赵元恺虽然嘴上硬气,但手还是架在褚骄阳腋下,死命的拉她起身。
  他不能拿自己全家的命和已经疯了的云行赌。
  可他一个没武功的人,又怎么能拉起褚骄阳。
  无奈之下,只得在褚骄阳耳边低声劝道:“姑奶奶,你先让那疯子松开手。”
  这女人日日精明,这会儿却傻到了家,手握数万大军,竟被逼得屈膝求饶。
  真是为情所困,生了糊涂心。
第一百七十五章  镇南王来了
  把手中的剑扔到地上,褚骄阳双手平举到身前。
  “一双手,换长公主松开我夫君的手,一条命,从长公主手中,换我夫君一命。”
  完颜中敏把匕首扔到了褚骄阳身前,轻抚着自己当日被她利箭射中的位置,满意的笑道:
  “来吧,从这儿断,褚团练使要是让本宫满意了,就留你一命。”
  “好。”
  褚骄阳俯身捡起匕首,毫不犹豫的朝自己右臂挥去。
  “云行!”
  赵元恺自知拉不住褚骄阳,只得惊呼云行的名字,来分散在场人的注意力。
  一直关注云行的褚骄阳,见完颜中敏回头去看云行,她猛得站起身扑过去。
  扎日木一惊,想去帮完颜中敏挡住匕首,不想他握着刀的手,反被云行给握住了。
  慌神间,手腕上传来钻心的疼,随后手中的刀,落到了云行手中。
  云行一个转身,手中那把刀势如破竹一般,从扎日木肩上狠狠的斜划到腰腹上。
  看着左手持刀,压住自己脖颈的云行,扎日木惊呼,“你会武功?”
  没有武功的人,怎么能拖着这么重的伤,仅凭一把刀,就压得他起不来身。
  而同样惊诧,还有褚骄阳。
  她真真实实看到,云行是如何夺得刀,是如何重伤扎日木的。
  云行要是没受伤,她大概都不是他的对手。
  云行在京都到底经历了什么,才会让他受了这么重的伤,才会让长川重伤昏迷至今不醒。
  在场唯一不惊讶的赵元恺,悠闲的捡起望舒剑,“望舒双……”
  “长峰,押他回京都,和他二兄长扎日礼,一起给圣人。”
  忍着蚀骨之痛,云行冷着声打断了赵元恺的话。
  他自己的事,不需要别人替他和褚骄阳解释。
  扎日木听到云行提及自己的兄长,挣着的问道:“我兄长怎么会在你的手里?”
  他同意帮完颜中敏,为得就是能进宁古州,查询兄长扎日礼的下落。
  不想二兄长没落到杀父仇人镇南王的手中,反倒落在了云行手里。
  “问长公主吧。”把刀交给长峰,云行松了一直绷着的那口气,踉跄跌坐回椅子上。
  “和谈就此作罢,长公主与你皇兄商量一下,贵国是战还是降。”
  抬起眉眼,看着一脸木然,有些不知所措的褚骄阳,云行努力放缓自己的语气。
  “战的话,我先斩了扎日家兄弟给我夫人祭旗,降的话,长公主向我夫人三跪九叩,递交降书降表。”
  他们可以折了他的骨头,但不可折了他的小姑娘的骄傲。
  他的小姑娘,只可上跪天地 ,下跪父母,中跪圣人。
  完颜中敏脸色顿时惨白。
  她皇兄外靠镇南王,内靠扎日家族,才勉强坐上汗位的。
  他要是知道扎日家两个儿子,都因为她被大魏所俘,不等扎日家找她报仇,第一时间就会把她推给扎日家。
  本是想羞辱褚骄阳一番,不想因为云行这个意外,竟把自己推到了万劫不复的地步。
  北金她回不得,西金与大魏已经和亲,亦是不能收容她。
  既然她进了这万劫不复的境地,那谁都别过安生日子了。
  缓缓转过身,看着褚骄阳,完颜中敏笑的极尽灿烂。
  “本宫一直以为镇南王是个顶天立地的汉子,不想却是个肮脏龌龊,羞于见人的阴损之辈。”
  褚骄阳略木讷的转头,看着强装镇定的完颜中敏,咬牙切齿呵道:“你不配说他!”
  镇南王所有的不堪,只能由她褚骄阳和幽州四万将士来指责。
  别人没权,也不配说他!
  完颜中敏好似听到了什么可笑的事一般,连声大笑须臾后,猛得回头盯着云行。
  “真是巧了,你夫人说的话,与镇南王昨天和本宫说的话,一字不差。不知道大公子与夫人,可也是这般心有灵犀。”
  褚骄阳一慌,忙转头去看云行。
  见他微微低着头,紧抿着惨白的薄唇靠在椅子里,而那额角上的汗珠,正顺着面颊,缓缓滑到下颚,滚入衣领中。
  心中如被万针刺痛一般,她大步流星的往云行身前走去。
  完颜中敏显然不想让褚骄阳过去,直接横扫一掌。
  褚骄阳掐住完颜中敏的脖子,“你当真以为我不敢杀你?”
  她担心云行,但完颜中敏却缠着不让她走,这惹得她本就混沌暴怒的心,一下子再也压不住了。
  “褚骄阳,本宫看你愚蠢的可怜。”完颜中敏完全不顾褚骄阳的威胁,任由她掐着自己,气息虚弱的笑道:
  “他杀你兄长,屠你将士,恋你身子,你还这样紧张他,却对为你受断骨之痛的夫君,不曾问上一句疼不疼。”
  完颜中敏的话,好似一把无形的手,掐住了褚骄阳的脖颈,让她喘息困难。
  她与镇南王怎么能不像!
  她的前十九年人生,无一日没有他,她是他一手一脚,一点一滴的护大养大的。
  她不像他,还能像谁?
  “阿骄。”
  云行的轻唤声,把褚骄阳从混沌的思绪中,拉了出来。
  像不像,都是过去了,她如今已经踏上了新的人生。
  褚骄阳动了动双唇,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紧紧的盯着他,希望他能明白此时的自己。
  “阿骄,留着她的命。”
  云行抬起左手,点了下赵元恺。
  此时五脏六腑如被万金巨石碾压着,他怕自己再多说话,那口强压着的血,再也受不住。
  赵元恺叹了口气,认命的走到褚骄阳身边,低声劝道:
  “两国不打出师无名之仗,褚使要是把她掐死,咱们有理也变成无理了。”
  褚骄阳缓缓沉声道:“本使疯狗一条,从不讲道理。”
  手上逐渐收着力道,看着双唇已经发紫的完颜中敏,褚骄阳咬牙道:
  “堂堂一个征战沙场的长公主,竟因为男人,沦落成搬弄口舌是非的怨妇,长公主何其可悲!”
  幽州血战时,她放过完颜中敏,是因为对她的欣赏,和羡慕她能以女子身份,正大光明的立足于战场之上。
  而不用像她一般,日日藏着自己的身子,时时粗着嗓子,把自己装做一个男儿。
  不想那个应该心装广阔河山的女子,竟变成了如此模样。
  这让褚骄阳对她即恨又惋惜。
  完颜中敏放声大笑,眼角盈着水光,“本宫的可悲,就是爱上了满心满眼只有你的镇南王,可本宫不悔。”
  看着完颜中敏致死不悔的坚定,褚骄阳松了手上的力道。
  她虽然是疯狗,但也知道仗不能随便打。
  硝烟四起的背后,是流离失所的万千百姓。
  缓过胸腔的窒息后,完颜中敏盯着营帐外,“既然愿为心上人拱手相让二州,为何不入帐一诉衷情?”
  营帐内的所有人皆是一惊,不约而同的望向营帐门口。
  镇南王在北金和谈的队伍中,他们竟然没看出来。
  尤其褚骄阳,镇南王就是化成灰,她也自觉是能认出来的,“长公主队伍中有谁,本使一清二楚。”
  “褚团练使可有留意为本宫牵马的马夫?”
  完颜中敏的马夫,褚骄阳是有留意的,却没放在心上。
  因为那是个鬓角花白,身形也不挺拔的老实中年人。
  如果他是镇南王,那他经历了什么,才会变成此种模样。
  很想去抓来那个马夫一问究竟,但虚弱到眼神不再清明的云行,又让她放心不下。
  两难间,外面传来了战马的嘶鸣声和兵士的惊呼声。
  “去追吧。”云行努力坐直身子,让自己看起来没那么虚弱,“我心不盲眼不瞎,不会有任何的误解与猜忌,放心去吧。”
  他懂褚骄阳的心,也看得出镇南王是褚骄阳心中的刺,是她成为罪臣的因。
  如果完颜中敏没有说谎,那这个与镇南王相见的机会,是褚骄阳苦等四年的。
  他怎么会忍心,让她放弃这个机会。
  “我和镇南王绝无男女之私。”
  云行对她报之以最真诚的信任,她亦要还他最直白的承诺。
  甩开完颜中敏,褚骄阳从赵元恺手中抢回佩剑,大步的出了营帐。
第一百七十六章 我的望舒
  顺着马蹄印,褚骄阳一路回追至幽州东北旷野上。
  看着悠闲的啃着雪中枯草的战马,褚骄阳轻声唤道:“金乌?”
  金乌低鸣了一声后,走到褚骄阳身边,轻蹭了一下她的手背,而后又继续低头吃着枯草。
  轻抚着金乌的鬃毛,褚骄阳举目四望,安静的周遭,无一人身影。
  “兄长是愧对幽州四万将士,所以羞于踏上幽州大营的故土,是吗?”
  褚骄阳脚下的这片土地,正是幽州大营旧址,也是镇南王坑杀幽州将士的所在地。
  空旷的四野,回应褚骄阳的,只有呼啸的风声。
  “你以为所有人都按照你做的棋局,认为我的兄长死于了镇南王的手下,是吗?”
  “你以为你屠了幽州四万将士,我就不会知道你叛国的事,是吗?”
  她能被太子提前知道女子身份,那太子的人,自然也能探出镇南王与褚胜阳的身份。
  望着儿时老宅方向,褚骄阳将被风吹乱的头发挽到头顶。
  “你不是想知道我这几年过的好不好吗?”
  猛得扯掉衣领,把藏了四年的雪白脖颈露了出来。
  “你看我多厉害,我不仅为我的兄长抗着诛九族的叛国罪名,我还如我兄长所愿,活得张扬跋扈。如今更是掌了三州兵权,重新踏上故土,向视我为珍宝的兄长讨个说法。”
  呼啸的北风,肆虐的扫过白的与雪并无分别的脖颈。
  但褚骄阳却感觉不到冷风的刺脖。
  因为她的心,早已被脚下的土地和金乌的主人,刺得再也生不出热血。
  “我在大婚当日收到幽宁二州事变的消息,为给我的兄长赎罪,我休弃了云行。”
  缓缓的抽出望舒剑,压在脖颈上,褚骄阳眼中带着比北境暴雪还阴冷的悲意,凄笑道:
  “十日后攻城,你若是依旧不肯相见,我便用云行赠与的这把订婚之剑,自绝于两军阵前,全你我血脉之情,还你曾经十九年对我的所有宠爱。”
  直到脖颈上渗出刺眼的血,四周依旧没有任何的回应。
  褚骄阳抬手抹去面颊上的泪珠,收起望舒剑,把衣领系好,驱马缓慢的离开了这片埋葬着幽州四万将士的故土。
  她心中最后的期盼,也随着突降的大雪,留在了这故土上。
  当看到大雪中,孤傲飘扬的“凤”字牙旗时,她再也忍不住,失声痛哭起来。
  四年前,她就知道,他已经不在意她了,她竟还不死心的试探他。
  她的命,是四万幽州将士用誓死不降的骨气保下的,她现在的一切,是云行用云家和他的尊严与筋骨换来的。
  她没有任何脸面,再为曾经的兄长,拿自己的命做赌。
  冰冷的双手,压干脸上的热泪,褚骄阳策马回了战前大营。
  刚站在篝火前,驱着身上的寒气,赵元恺就扇着折扇,溜达了过来。
  “褚使现在知道,我很多话并未欺骗你吧。”
  褚骄阳冷漠的横了眼赵元恺,“我很庆幸,云行会武功。”
  不然今日,她和云行,定会有一人失了手脚。
  “别把我想的那么坏,不过是一时一个立场而已。”
  收起折扇,赵元恺叹息道,“大魏男儿皆有表字,我看褚使,应是不知道大公子的表字。”
  褚骄阳正在烤火的手一抖,她确实从没问过云行的表字,也从未听人提及过他的表字。
  圣人叫他这小子,太子和云国公夫妇叫他云行,其他人尊称他为大公子。
  “望舒双魁,风光无双,当年京都盛传的这句话,说的并不是这无名之剑,而是这剑的主人,云家大公子,云行云望舒。”
  说道此处,赵元恺略显惭愧的笑道:
  “文,他能舌战群儒,武,他能压住京都内所有武将,就连那王子栋,都是他手下败将。”
  那年,京都内的文臣武将因旧年积怨,势如水火。
  若非不涉朝政,不与世家亲厚,不与武将有往来的云行,以一己之力,说得世家哑口无言,打得武将提不起兵刃。
  大魏便从内中生了乱子。
  也就是从那时开始,太子不再隐忍这种局面,开始把自己的图谋摆在了明面上。
  事到此时,褚骄阳才明白王子栋酒后那句“可惜了”是什么意思。
  也才理解,那玉佩上的“舍予”二字的背后是“舒”。
  想来此前两次她被人放暗箭时,出手的不是常磊和长川,而是一直站在那里看着自己背影的云行。
  褚骄阳真诚的给赵元恺行了女子的万福礼,“多谢赵公子告知。”
  赵元恺虚扶了下褚骄阳,把她走后的事简单的说了下。
  听到云行撑不住吐血晕倒,褚骄阳连句道别的话都没说,直接转身冲进了营帐。
  见葛子晋正守在床边,而云行也睡的沉稳,褚骄阳放轻了步子,抬手把葛子晋招到近前。
  “大公子无性命之忧,褚使不用担心。”
  葛子晋看着褚骄阳担心的神色,示意她亲自去看下。
  褚骄阳将信将疑的走到床边,探头细细的看着他的眉眼。
  这眉眼上,比以往多了些血色,睡相也很安稳。
  “咱们先前都想差了。”
  听常磊说了里面的情况后,葛子晋才反应过来姜御医那句不能再提剑是什么意思。
  这习武之人对自己身子的掌控能力,是高于寻常人的。
  当时虽然凶险,但云行却有意识的护住了受伤的手脚。
  而那口血,也将一直积压在心头的淤血,给顶了出来。
  “他的手腕怎么样?”
  葛子晋的解释,褚骄阳虽然信,但是心中还是疼的要命。
  完颜中敏当时可没留有一丝的余地。
  即便没能断了云行的手骨,但也能将刚合上的骨缝,给捏裂开。
  “日后提笔握筷应是没问题,但……”
  看着褚骄阳身侧的佩剑,葛子晋迟迟没有把后面的话说下去。
  要是他的右手日后不能为人诊脉,他定会无法接受这样的自己。
  “真的没有办法?”
  葛子晋摇了摇头,他能为褚骄阳做的不多,所以但凡有一点办法,他也会穷尽手段,去试一试。
  盯着云行那再次肿起的右手,褚骄阳硬撑着,不肯点头认同葛子晋的话。
  云行不提剑,那是他不愿意,但不该是提不起来!
  葛子晋自知没办法劝褚骄阳,只好安慰她,等回京都后,可以问问宫中的陈御医。
  褚骄阳守到掌灯时分,云行才缓缓转醒。
  看到褚骄阳,云行忙低声解释,“我不是故意瞒你的。”
  白日在营帐中,褚骄阳脸上的木然失神,让他很自责。
  此时的褚骄阳,本就是容易心绪不宁。
  自己又接二连三的给她添麻烦,更让她看到自己的欺瞒。
  自己说过无数次,不会骗与她,但还是瞒了她。
  “瞒得挺好。”
  褚骄阳握住云行那试探着想握她的手,“保命的底牌,藏好了,总是没错的。”
  要是在场的人都知道云行会武功,今日这事定不会这么快解决。
  只是苦了云行。
  看到云行眼中闪过犹疑,褚骄阳忙问他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没有。”云行诚恐的解释道:“就是在想,我还有什么是没和你说过的。”
  “你没和我说,在京都你和长川到底经历了什么。”
  褚骄阳之前不问,是怕云行再次想起那生不如死的旧事。
  可知道他会武后,褚骄阳再也忍不住,想要知道那日发生了什么。
  能让两个武功不亚于她的人,一个碎了半身筋骨,一个昏迷不醒。
  “都过去了,命我留下了,仇我也报了。”
  左手撑着床,勉强坐起身子,遮住褚骄阳盯着自己手的双眼,云行低声说道:
  “少时苦练文武,为得就是能护自己一命。如今算学有所用,阿骄应为我高兴才是。”
  褚骄阳轻嗯的点了点头,把手覆在云行的手背上。
  “十日后,我们一起攻城,一起班师回京都,往后我哪儿也不去了,和我的望舒好好过日子,好不好?”
  十日后,她和镇南王只能独留一人。
  她若死,她自私的希望为她收尸的人是云行。
  她若活,她什么都不要了,只要能守在云行身边,和他安安稳稳的过日子就好。
  “好,一起。”
  一起留在幽宁二州,一起大捷归家。
第一百七十七章 杀褚骄阳者为王
  呼啸的北风中,一张人皮面具被吹落在地。
  踩着被冻得微硬的人皮面具,一身马夫装扮的镇南王走到金乌的旁边。
  抚着金乌的鬃毛,看着已经消失在大雪中的人影,哑声惨笑道:“幸好还有个云家的小子。”
  这世间还有让她割舍不下的人和事,真好。
  一把抹掉嘴角的血柱,镇南王翻身上了马。
  只是刚走出两步,就再也撑不住的趴在了金乌的脖子上,“老伙计,回家吧。”
  金乌带着镇南王沿着走了无数遍的密林小路,躲过大魏兵士的布防,回到了宁古州的南城门处。
  早早带镇南王亲兵等在那里的孔仪,见镇南王沉沉的趴在金乌的背身,而金乌的身上又染着厚厚的血迹。
  吓得松了拐杖,扑倒金乌身前,去查看镇南王的伤势。
  见血是从镇南王口中溢出来,他急忙让亲兵把镇南王送回府中。
  “孔文书,爷……”扶着孔仪的亲兵,忍不住低声问道。
  “爷什么事都没有!”孔仪咬着牙,沉声回道。
  什么事都没有,都会过去的。
  回了府中,孔仪当即把所有亲兵圈在王府,不许他们离府半步。
  而后抱着火炉和汤药锅,进了镇南王的房间。
  看到已经转醒的镇南王,孔仪一瘸一拐的走过去给他诊脉:“爷的心绪不能再受刺激了,不然怕是……”
  “左右没几天了。”抽回手,镇南王坐起身,用被子把自己裹好,“一会儿拦住完颜中敏,你教她如何说服完颜中政和北金朝臣,出兵打大魏,抢宁古州。”
  孔仪煎药的手一顿,有些不解的看着镇南王。
  如此,褚骄阳想要收复宁古州,那需要面对的就不只是宁古州城内的一万北金兵了。
  还与整个北金为战。
  “调两万宁古州的兵,去北大墙那边,护好北大墙,以防东朝那边趁火打劫。再把……”
  心肺的刺疼,打断了镇南王的话,缓了良久卡着嗓子的那股气后,略有疲惫的继续说道:
  “把北金的兵和将领都放出来,告诉他们,十日后,生死有命,突出大魏的包围,本王许他们回北金。”
  “爷……”孔仪轻唤了声,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这是以宁古州为诱饵,引大魏和北金战火再起。
  “一将功成万骨枯,这罪人,本王会一做到底。”
  为他的骄骄,为他的旧友顾青安,为他的恩师张宗,这是他能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希望此战之后,他们能活出一方与他当年不同的天地。
  至于这些生灵涂炭的罪孽,就让他来背好了。
  是青史留名,还是遗臭万年,对于一个护不住妻儿,护不住胞妹的男人来说,有什么用?
  想到褚骄阳脖子上那个字和那道刺目的血迹,镇南王握紧了被下的双手。
  “把北金最凶狠那支狼师,放到南城门,告诉他们,杀褚骄阳者,可在北金为王,伤云行者,本王屠他九族。”
  她愿为云行,放弃未完的复仇,一命换一命,他又怎么忍心,让她失了这世间唯一的生志。
  这次孔仪没有在言语,沉着眉眼,认真的守着火炉上已经翻滚的药。
  直到三碗水熬成一碗药后,才低声说道:“我给爷下一副重药吧。”
  “好啊。”
  接过浓的看不到碗底的热药,镇南王下了床,推开窗子,看着院中那棵树干上的厚冰已经渐渐融落的枯树,轻快的笑道:
  “孔仪啊,我那个骄骄是不会如我得意了,回头你和云行说一下吧,让他把这树给我带上。”
  将空着的药碗递还给孔仪,镇南王又说道:“去吧,收拾东西,准备回家吧。”
  眼角泛着泪花,孔仪放下拐杖,给镇南王磕了三个头后,一言不发的离开的内院。
  四万宁古州将士归家之路,那么长,又那么短。
  长到需要数万人的血肉之躯来铺垫,可又短到只需要一个抬手间的接收 。
  可不论长短,有一家四口,再也回不去了。
  十日后的宁古州,两万杀气腾腾的北金兵,涌出宁古州的东、西、北大门,誓要杀出一条回北金大草原之路。
  而那支冲出宁古州南门的五千人北金狼师,只有一个目标,杀了褚骄阳,为这三年被褚骄阳砍了头的兄弟族人报仇。
  大魏战前大营外,两万将士枕戈待旦,秣兵历马,只等主帅褚骄阳一声令下,擂响战鼓,收复大魏最后一块失土,宁古州。
  营帐内,云行帮褚骄阳把大魏旧制军服穿好,轻声问道,“不着铠甲吗?”
  “着了,没看到吗?”
  趁着云行疑惑的瞬间,褚骄阳踮起脚尖,亲了下他的薄唇。
  “我的望舒,就是我的铠甲,不仅护得了我的身,也守得住我的心。”
  云行被褚骄阳这突如其来的表白,羞得耳尖泛红。
  尤其那一声一声的望舒,叫得他心中又暖又痒。
  他虽有表字,但褚骄阳是第一个,唤出这表字的人。
  “这嘴,和抹了蜜似的。”刮了下褚骄阳的鼻子,云行伸出右手,轻轻的抱住她。
  “做你想做的,不用顾虑我,我对你永远不生疑。”
  回抱了下云行,褚骄阳把凤阳长枪,递到云行的面前。
  “破城后,有劳望舒,帮我把它立在宁古州南城墙上。”
  今日一战,她不知道自己会如何,但很清楚云行会如何做。
  她可以自私的拉着他为自己收尸,但不能自私的拉着他为自己赴死。
  这枪,是她留给云行的生志。
  迟疑了一下,云行接过了长枪。
  十九岁那年,他认下褚骄阳这个妻,就知道此后人生中,终会遇到这样的一天。
  所以,并无不可接受的。
  三通战鼓已过,褚骄阳带着云行和顾青安,立马于两军阵前。
  看着城墙上的“镇”字牙旗和城门下那群眼露凶光北金兵,褚骄阳拦住上前叫阵的常磊,从他手中拿过令旗,跃马出列。
  双手执旗,打了一串众人看不懂的旗语后,凤目紧紧的注视着“镇”字牙旗之下。
  “回她,想见我,需踏着五千狼师的尸体。”
  孔仪缓缓的举起手中的令旗,打出了旗语。
  看着褚骄阳驱马回阵的背影,孔仪将玄铁重弓放在镇南王身侧后,拄着拐杖下了城楼。
  回到阵前的褚骄阳,紧了紧双手护腕,佩剑出鞘,亲点了五百北大营骑兵后,朝顾青安伸出了左手,“我要见镇南王,顾兄送我一程吧。”
  “当年我能守住褚兄的后背,今日就能守住你的后背。”回握住褚骄阳的手,顾青安坚定的说道:“不用回头,你的身后有云行和我。”
  “好。”转头看向与顾青安并立的云行,褚骄阳勾了勾嘴角,“望舒可懂攻城破敌之法?”
  “我会为阿骄打下东、西、北门。”
  逼迫镇南王从南门而出,与你在两军阵前相见。
  轻抚过褚骄阳的面颊,云行柔声说道:“放心去吧。”
  回握了下云行的手,褚骄阳调转马头,振臂一挥,带着五百铁骑,直奔五千北金狼师。
  “你怎么能让褚爷只带五百铁骑!你这是让褚爷送命啊!”被长峰拦住的常磊,边挣扎着,边哭喊着。
  五百对五千,虽有胜算,但几率是那样的渺茫。
  “她要的是宁古州城,而不只是镇南王。”
  北金那边已经大军压境宁古州北境,对宁古州的虎视眈眈之心昭然若揭。
  此战,褚骄阳面对的不只是镇南王,还有等着做黄雀的北金。
  她要把绝大部分的兵力,留下支援东、西、北三处战场,击退北金援兵,打开宁古州城门。
  而南城门,她若打不开,那就逼镇南王自己为她打开。
  目送褚骄阳一行人冲入狼师中,云行压下眼中的担忧,将褚骄阳留给他的将士,兵分三路,火速支援东、西、北城门。
  “镇南王有命,杀褚骄阳者,可为王!”宁古州城口上,一道浑厚的北金话,激起了狼师的全部杀意。
  持刀冲散五百北大营骑兵后,团团将褚骄阳围住。
  双拳难敌四手,褚骄阳的一柄望舒剑,自然难敌那不顾性命,前仆后继的狼师。
  劈手夺过狼师手中的长矛,单手勒紧手中的缰绳,提起朔风前蹄,躲开对面钩砍它的长钩。
  手中长矛从数名狼师脖下扫过,将他们逼退数步后,褚骄阳再次驱马向前。
  不顾后背袭来的刀剑,手中长矛再次挑向拦住路的狼师。
  挑飞一个狼师,便会有十个甚至更多的围上来。
  口中怒吼着镇南王许诺他们的话,一刀刀,以枪枪刺向褚骄阳及她身下的朔风。
  顾青安冲出围困自己的一小队狼师后,就看到褚骄阳与朔风同时倒入了狼师的包围圈内。
  “褚骄阳!”
  
  
  
  
  
  
  
  
  
  
  
  
  
  
  
  
  
  
  
  
  
  
第一百七十八章 独活一人
  看了眼被十几把长矛刺穿马腹的朔风,褚骄阳抓起望舒剑,砍断刺入左肩的长矛。
  “镇南王,你又欠我一命!”
  俯身躲在朔风马腹下,躲过后背再次刺过来的长矛,褚骄阳就地翻滚至前面的狼师脚下。
  望舒剑横扫过后,倒下十几个没了脚的狼师。
  听到顾青安的声音从自己身后传来,褚骄阳抓起地上的尸体,挡在身前,再次起身冲杀起来。
  一具尸体被剁碎,就再抓过一个活着的,抹了脖子,再挡在自己的身前。
  看着眼前渐渐露出缺口的狼师,褚骄阳回望了眼已经被剁的不成型的朔风,再次抓过一名狼师,挡在身前往城门下冲去。
  “嗷……”
  一道洪亮的狼吼声,惊得狼师眼中的杀意被惊慌代替。
  挥剑砍倒狼吼方向的狼师,一只雪白的红眼狼王,已至褚骄阳的近前。
  “白狼?”褚骄阳低低的唤了声。
  白狼没有回应褚骄阳,四蹄蓄力,撞向褚骄阳。
  褚骄阳翻身躲过,站起身,目光随白狼而去。
  那白狼的嘴,已经咬住了一名狼师的脖子。
  “一命赔一命是吗?”褚骄阳冷笑的再次挥起手中的剑。
  一剑一命,一步一血印的,朝宁古州南城门走去。
  以膝盖为器,碾碎最后一个狼师的脖子后,褚骄阳回头寻找云行的身影。
  见云行驱马朝自己而来,褚骄阳用滴着血的左臂擦掉嘴角的热血后,以望舒剑为撑,缓缓的直起腰。
  盯着已空无一人的宁古州南城墙,扬声喊道:
  “褚骄阳已踏着北金五千狼师而来,镇南王当知,幽州凤将,从无虚言!”
  听着隐隐传来的东西北的攻城之音,望舒剑决然离地,横在了脖颈上。
  “三、二……”
  一字还未说出,一支利箭从对面城墙而出,直奔褚骄阳。
  顾青安见状,马上弯弓搭箭,要去阻拦那利箭,却被急声拦住了。
  “留给阿骄。”
  “你不怕?”看着如血人的褚骄阳,顾青安颤声问道。
  “我怕,但我尊重她的选择。”
  自己费劲百般心思和脸面讨回来的妻,自己怎么能不怕。
  可这是褚骄阳忍了四年,盼了四年的事,这是她的选择。
  自己既然承诺她不拦不问,那么不论后果如何,自己都必须承受。
  也必须,为她承受!
  箭与剑的撞击,蹦出点点星火。
  望舒剑脱出褚骄阳的手,嗡声插入她身后的血泊之中。
  就在所有人惊呼这一箭的力度时,宁古州南城门缓缓的打开了。
  张牙舞爪的“镇”字牙旗之下,正是带着漆黑面具,身着北金军服的镇南王。
  一双冷煞凤目,居高临下的俯看着从尸山血海中爬出来的褚骄阳,微翘着的唇角上带上了一丝怜悯,“幽州凤将的命,生属于本王,死属于本王,生生世世你不配自取。”
  昂首斜眼瞧着镇南王那阴寒的面具和斑白的鬓角,褚骄阳翘起了和他一样弧度的嘴角,“我配不配,你亲自取一下便知。”
  反手掌心落在望舒剑柄上,五指逐一缓缓收拢。
  望舒剑悍然离地,一道冷寒剑气刮过,薄而锋的箭尖,直指镇南王的心口。
  “今日的褚骄阳,自知这是老天赏的贱命,但我不认!”
  “我身后的幽州四万亡魂,也不认!”
  等了四年,盼了四年,恨了四年,终于在自己的意料之内,与他对阵于两军阵前。
  可这一刻,褚骄阳能看到的,只有那生人勿进的漆黑面具和一身刺眼的北金军服。
  再也看不到那个高兴时抱她转圈,悲伤时拉她一起守日出的兄长了。
  她终于输给了命运,输给了权势和欲望。
  可那又能怎么样,她不想认,也不愿意认。
  她的命,只能握在她自己的手中。
  她要为自己,为四万亡魂,讨命!
  “本王会让你和四万幽州军相见的。”
  驱马独自来到距褚骄阳和云行三丈处,镇南王凌冽的凤目中带着审视的看着云行,“你是凤将的夫君?”
  云行冷清的双眸,从镇南王的凤目滑到他耳垂处,最后落在面具未遮住的下颚上。
  随后微微侧目,看了眼褚骄阳的下颚后,颔首道:
  “在下云行,字望舒,见过……”言辞微顿后,云行轻声道:“镇南王。”
  “云国公府大公子,勉强算是配得上真正的太阳,只是那深宅后院,配不上她。”
  云行的小动作,没能逃过镇南王那如鹰一般的敏锐双眼。
  “欠本王的,记得还。”
  不给云行应话的机会,镇南王驱马后退,并寒声喝问褚骄阳:
  “你的银枪呢!”
  “你的银枪呢?”
  褚骄阳的声音不比镇南王的软,甚至还带上了三分杀意。
  “一张弓,本王就可取你的命,何须持枪!”
  说罢,镇南王将铁箭搭于玄铁重弓之上,缓缓开弓至满月,“把本王当年教授你的本事,都还给本王。”
  看着那搭在弓弦上,只余五指的左手,褚骄阳哑着嗓子,哀声问道:“不死,不休?”
  “本王和你中间,隔着幽州四万血债,隔着宋晓婉一尸三命,还有刚刚朔风一的命,本王会留你这个后患,让本王日日不得安枕吗?”
  镇南王放声大笑,“那是痴人说梦,今日你我只能独活一人。”
  “你杀了小阿嫂和她肚子里的孩子?”
  听到宋晓婉三个字,褚骄阳再也控制不住眼中的泪水,艰难的嘶声求证着。
  他怎么能下得去手!
  “你要是躲过本王的利箭,攻下宁古州,就能看到你小阿嫂的棺椁,还有你那侄儿和侄女。”
  “你怎么能狠心至此,怎么能四年不给他们下葬?”
  狠狠的将眼中和脸上的泪水抹去,褚骄阳将望舒剑掷与身侧,举起右手。
  “拿本将的重弓!”
  在镇南王弯弓搭箭时,顾青安就快马加鞭返回阵中,亲自取来了褚骄阳的重弓。
  将弓箭交到褚骄阳的手中,顾青安面带难色的低声问道:
  “当真没有余地?”
  此时此刻,他若再看不出那没有一丝温度面具下的眉眼,那就配不上曾经的生死之交了。
  “他的后背,是北金,是权势,是滔天的血债!”褚骄阳双眼充血的看着顾青安,“宁古州,我寸步不让,四万幽州将士的仇,我一分毫不舍!”
  弯弓搭箭,缓缓拉至与镇南王一样的满月之弓,褚骄阳冷声说道:
  “顾兄今日挡我,我以军法处置。”
  顾青安压下眼中的挣扎,看着云行,带着一丝恳求:“大公子非军中人,军法于大公子不适用。”
  “云行今日拦我,我有和离书一封。”
  一尸三命,镇南王必须以死偿命。
  他必须用尸骨,为四万幽州将士祭奠!
  云行握着缰绳的手一紧,终究没有说出一句话,但也没有后退一步。
  “还有什么遗言?”
  镇南王显然等得不耐烦,抬了下重弓,示意褚骄阳别婆婆妈妈。
  褚骄阳定心将箭尖对准镇南王的心口,“好好赎罪,只要我活着一日,年节就少不了你的香烛。”
  “好!本王也少不了你的!”
  镇南王高声应下后,也将箭尖对准褚骄阳的心口,“三、二、一……”
  洪亮的话音将落,两人瞬间调整手中利箭,直对彼此的箭尖,而后同时松开了拉弦的手。
  只是镇南王在松开的瞬间,指尖轻撵了下箭尾。
  一样的弓,一样的箭,一样的力道。
  但镇南王的飞箭,还未触及褚骄阳的利箭时,猛得一分二,并瞬间失了力道,跌入残雪中。
  “不……”
  看着自己的利箭,毫无遮拦的直奔镇南王的心窝,褚骄阳不自觉得往前疾跑了两步后,又猛得收住了步子。
  这是她的决定,这是他该食得果!
  他死有余辜!
  一道月白色身影,从她身边,追着利箭呼啸而过。
  一人一马终是比那灌满全力和杀意的利箭,慢了一步。
  摘掉左手手套,惨白的手握住射偏了一分的利箭,镇南王笑着说:“替她唤我一声吧。”
  看着镇南王眼中,小心翼翼藏着的期盼之色,云行报以他同样的笑,“兄长。”
  “别告诉她。”手腕一翻一按,手中利箭毫不犹豫的向下斜插入心脏内。
  “兄长!”云行出手相拦,却被镇南王连人带马给踹开了。
  云行再次驱马靠近时,镇南王已将利箭拔了出来。
  那利箭上的倒钩,毫不留情的勾出了他心口上血肉。
  褚骄阳手挽重弓,歪着头,嘴角依旧挂着那个刚刚学来的怜悯之笑,眼如死灰的紧盯着倒下马的镇南王,和不顾筋骨疼痛,跳下马,跑去抱住他的云行。
  镇南王心口涌出的血,染红了云行的白衣,融化了宁古州的残雪,也灼伤了褚骄阳的一双凤眼。
  努力的辨认着镇南王口中的话,却只能听到阵阵哀嚎和断断续续的婴儿啼哭。
  好像还有小阿嫂,温婉低笑着唤她回家吃饭的声音。
  “曾幽州凤将褚骄阳麾下文书孔仪,奉曾幽宁二州总团练使褚胜阳军令,携幽宁二州军印、二将牙旗、炙阳枪,金乌马,率宁古州四万将士,归大魏国土,请凤将接收!”
  同样身着大魏旧制军服,头缠孝布的孔仪,扔掉手中的拐杖,一手持着炙阳枪,一手托着幽宁二州军印,“胜”字和“凤”字牙旗,宁古州将士名册,跪在褚骄阳脚下。
  随他同出城的宁古州兵士,迅速擒住镇南王带出来的北金兵士,而后托着头盔,整齐划一的跪在孔仪身后。
  看着同样头戴孝布,神色肃然哀戚的宁古州将士,褚骄阳缓缓的动了下眼珠。
  忽得吼中一烫,手中重弓滑落在斑驳的血坑之中。
  口中喷出的热血,溅到炙阳银枪之上,隐入在“胜”字和“凤”字牙旗之上。
第一百七十九章他不配为大魏军人
  望着陌生又眼熟的屋顶,褚骄阳扯过被子,盖住自己的眼睛。
  假装这都是一场梦。
  她还是十九岁时,那个肆意驰骋在幽宁二州的凤将,而不是二十三岁时,统帅三州攻打宁古州的封州团练使褚骄阳。
  她的小阿嫂还有三个月,就可以诞下兄长的一双儿女,而她也应该亲手做两双虎头鞋,送给侄子和侄女。
  想到这,褚骄阳猛得翻身下床,光着双脚,站在冰冷的地上,翻找着东西。
  抖着手,拿起纸笔,却迟迟下不去第一笔。
  “啊!”
  狠狠的把笔扔到地上,褚骄阳蹲下身子,抱住膝盖,嚎啕大哭。
  她真的就杀了把自己养大的兄长。
  他真的死在了他教授她箭法时,和她常玩的小把戏上。
  明明每次玩这个把戏,他都能躲过去的。
  怎么这次,就没能躲过去呢?
  而且,她明明是射偏了的!
  她的小阿嫂知道后,会不会恨她杀死了自己的夫君?
  她那还没见过一刻阳光与星辰的侄子侄女,会不会恨她杀死了自己的爹爹?
  想到小阿嫂和两个孩子,褚骄阳止住哭声,站起身就往外跑。
  刚打开房门,就撞进了疾步赶过来的云行怀里。
  “人呢?他人呢?”
  抓着云行手臂,褚骄阳焦急的问道。
  忍着右臂的痛,云行用左手箍住褚骄阳的腰,把她提离地面,带着她进了房间。
  “都在,是我顾兄亲自带回来的,没让任何人碰他。”
  一桩桩事经历过后,云行不知道此时他该如何称呼镇南王,只能以“他”代之。
  把褚骄阳放在床上,云行拿了鞋袜帮她穿好,又找了衣衫给她穿上。
  “这些,应该都是他给你准备的。”
  当日他带着褚骄阳进了宁古州,住进孔仪给他指的这间屋子后。
  他发现这间屋子里,都是女子的服饰。
  他为褚骄阳准备了三年的衣衫,尺码都没有这屋子里的,更合她的身。
  “虚情假意的真心,狗都嫌臭。”
  撕扯着身上的衣袍,褚骄阳固执要穿自己的军服。
  拗不过褚骄阳,担心她再受刺激,又怕她将身上的伤口扯裂,云行只好应她的要求,给她换上了军服。
  “小阿嫂的棺椁,找到了吗?”
  “找到了,就在府中,我带你去。”云行牵着褚骄阳的手,出了房间。
  看着化了一地的雪水,褚骄阳问云行自己睡了多久。
  “不多,四天。”
  拨开褚骄阳面前的柳条,云行边引着她往府中主屋走去,边和她说了这几日发生的事。
  北金不止出兵宁古州北境,还分别对饮马镇和封州发了兵。
  宁古州东侧的北金属国东朝,也是蠢蠢欲动,但因为有北大墙和守在那里的两万宁古州军,而不敢妄动。
  云行命顾青安统领宁古州战事,然后派李齐志率兵回防封州。
  饮马镇那边,增派一万兵士,交给王子栋和段正信,又让常磊日夜兼程赶回封州,率二龙山的人,入饮马镇协助金千千。
  也与前来看望褚骄阳的张宗沟通,着手安排幽州百姓返回,并让赵元恺暂时留在幽州,处理幽州重建事务。
  那只白狼,也被孔仪牵了回来。
  朔风的尸身,他也命人收了起来,葬到了幽州大营那里。
  听着云行在政务和军务上的安排,褚骄阳轻扯了下嘴角。
  “从未上过战场,却能把每个将士调配的恰到好处,你确实不负赵元恺称赞的话。”
  文可定国,武可安邦。
  “我也只会这点调配,真正的横刀立马,排兵布阵,却是不行的。”云行低声回着。
  “他说过,为帅者,并非一定要持刀上阵,只要能知人善用,舍下身家性命,皆可为将帅。”
  说道褚胜阳,褚骄阳别看眼,不再看云行。
  那日他不顾一切的冲过,抱住跌落马下的褚胜阳,她就知道,他猜出来镇南王的身份了。
  而顾青安,也认出了褚胜阳。
  “兄长的胸怀和眼界,我此生自叹弗如。”推开房门,云行收住脚步,“我在这等阿骄。”
  褚骄阳站在屋内,逆光回望着云行,“不见见我的娘家人吗?”
  垂在身侧的指尖微勾,云行浅声应道:“见。”
  随后提起衣摆,缓步进了屋子,站到褚骄阳身侧。
  手掌从棺椁盖缓缓滑过,最后落在了顶沿,褚骄阳猛地运力。
  “阿骄!”云行急声叫住褚骄阳,不让她开棺,“别惊扰小阿嫂和两位侄儿了。”
  “你见过了,是吗?我脖颈后的秘密,你也知道了,是吗?”
  盯着崭新的棺椁盖和漆色斑驳的棺身,褚骄阳毫不犹豫得扯下脖子上的衣领,将头发撩起来,背对云行而立。
  看着雪白脖颈上那扎眼的“叛”字黥刑,云行艰难的点了下头。
  当日看到镇南王与褚骄阳神似的凤目,弧度一样的凌厉下颚,再加上在饮马镇,镇南王与自己的那番话。
  他就确认了,这人就是他曾经为之着了百天孝服的舅兄,褚骄阳的兄长,曾经大魏幽宁二州总团练使,褚胜阳。
  也知道了褚骄阳为何休他,褚骄阳为何自称罪臣,也知道为何褚骄阳会心如死灰,会恨之入骨却常心绪难忍。
  那个把她捧在手心宠着疼着,带她一路挣军功、保家护国、教她仁信大爱的兄长,却在她入京为质时,弃她性命不顾,举兵叛变,屠杀她手下四万将士,带她护着的故土降于敌国。
  这不无异于剜她的心,放她的血,然后看着她跌入尘埃中,卑微求活。
  正因为猜到了镇南王的身份,他才不让任何人碰他的尸身,才会亲自和顾青安盖上这棺椁。
  他和顾青安护得不只是当年的大魏武将褚胜阳,护得更是褚骄阳和她的信仰。
  “你说,还是我自己看?”
  褚骄阳手上渐渐凸起的青筋,无声的逼着云行退步。
  “人已经走了,阿骄不要太执着。”
  云行背过身,把空间留给了褚骄阳。
  轰得一声,棺盖落地,尘灰四起。
  “褚胜阳!”
  褚骄阳那食其肉,饮其血的恨意,让云行没办法再背身而立,只得急忙回身去找她。
  小心翼翼的把褚骄阳的手指,从棺椁上一点点掰开,云行俯身用“胜”字牙旗,把被烧得焦黑的三具干尸盖好。
  “他不配!”褚骄阳嘶吼着,去扯那牙旗。
  他不配再碰一下她的小阿嫂,不配再碰一下那双尚未出世的孩子。
  抓住云行的衣襟,强迫他看着自己,“他的尸身在哪里?”
  “阿骄,他纵使有千般错,但这是他最后的心愿。”
  他不知道当年褚胜阳为什么会叛变,也不知道这曾经的宁古州团练使官舍中发生了什么。
  但他相信,褚胜阳不会杀死自己的夫人和两个孩子。
  因为褚胜阳留给这世间最后的一句真话,就是:
  我此生心尖装了两个女人,一个我自己护着,一个交给你护着。
  “好啊,我成全他,你告诉我,他的尸身在哪里?”
  褚骄阳嘶吼着,晃着云行的身子,“你不告诉我,我就一把火烧了这官舍!谁都别活!”
  云行缓缓抬手指了下里间。
  松开云行,褚骄阳大步冲进里间,一把扯下床幔,看着双目紧闭,半张脸被烧的已经看不出原来俊朗眉目的褚胜阳。
  褚骄阳失声大笑,而后猛得去扒他身上大魏旧制军服。
  “他不配为大魏军人,不配为宋晓婉的夫君,不配为我褚骄阳的……”
  兄长两字,被云行的手给按了回去,“阿骄,他是最好的兄长。”
  把褚骄阳死死的抱在怀里,云行低声说道:“这身军服,是兄长自己穿上的。”
  他和顾青安整理褚胜阳遗容,发现他北金军服下,是大魏旧制军服时。
  顾青安再也忍不住,捶着床,低声怒吼得问他,“你是他妹婿,你说他这是为什么!为什么!”
  或许,只有他自己和早早离世的宋小婉,还有两个孩子,才知道为什么。
  “他的刀呢?”
  褚骄阳完全不理会云行的话,挣脱他的手,在房中翻找着褚胜阳的短刀。
  “阿骄!”云行沉声喝住褚骄阳,“放过兄长,也放过自己,好吗?”
  “好,让他头颅为四万幽州将士守灵,让他烧焦的尸身为小阿嫂和两个孩子赎罪,我就放过大家。”
  推开云行,褚骄阳徒手去掐褚胜阳的脖子。
  “凤将。”孔仪冲进屋子,拖着断腿,死死抱住褚骄阳的腿,不让她靠近褚胜阳的尸身。
  “夫人是被李岩所辱而亡的。”
第一百八十章 大魏武将的没落
  褚骄阳缓缓的蹲下身,直勾勾的看着孔仪,“李守郡那个欺男霸女的狗杂种儿子?”
  正缓着被褚骄阳推打而周身疼痛的云行,心口一紧。
  他想起了褚骄阳和他说过的话。
  宁古州守郡夫人羞辱宋小婉空长了一副好容貌,嫁了无用的武夫,不如给她儿子做妾。
  不想这羞辱的话,最后竟变成了真。
  搬了把椅子给孔仪,云行低声和褚骄阳说道:“我去外面。”
  他虽是褚骄阳的夫君,褚家的女婿,但终归是关系到宋小婉的隐晦事,他一个外男,不便在旁。
  褚骄阳一把拉住云行,哑声说道:“我只有你了。”
  你要是不陪着我,我不知道能不能撑过这事实的真像。
  “我陪着阿骄。”
  云行把褚骄阳抱在怀里,又给孔仪搭了把手,让他坐下说。
  孔仪不敢看褚骄阳,低着头哀声痛哭道:
  “属下无能,没能护住夫人,没能保住小少爷和小小姐,没能护住凤将的兄弟。”
  褚骄阳进京都那年,他还没断腿。
  他还如往常一样,按时前往宁古州送军务文书。
  那日,他按照褚骄阳临走前的叮嘱,带着宋晓婉最爱吃的定楼招牌菜,去了宁古州军中。
  正巧褚胜阳要带兵去巡防,便让他将食盒送到团练使官舍,并帮忙给宋晓婉诊一下脉。
  他欣然前往,帮宋晓婉诊完脉,又陪着宋晓婉去“霓裳布行”选衣衫。
  “阿嫂为什么要去他家?”褚骄阳疑声问道。
  这“霓裳布行”是李岩名下的产业,平日宋晓婉为了不与李守郡夫人碰面,极少出门。
  因此又怎么会去李岩名下的布行。
  而且那布行中卖的皆是昂贵布料,精打细算的宋晓婉,是肯定不会买那些布料的。
  “夫人……”孔仪抓着头发,不知道怎么开口。
  褚骄阳推开云行,猛地转过孔仪的椅子,让他对着宋晓婉的棺椁,“我阿嫂就在你身后的棺椁里!你竟然还不肯开口!”
  “夫人是去给您选衣料的,说您进京穿的衣衫太素,怕京都的公子小姐瞧不起您,就想给您做两身好衣衫,然后就遇到了……”
  褚骄阳那指着宋晓婉棺椁的手,猛地甩了自己一个耳光。
  如果当时自己听她的话,做身好的衣衫,那她又怎么会再去那“霓裳布行”,又怎么会遇到李岩那个畜生。
  如果当初自己没有听她的话,把李守郡夫人羞辱她的话告诉褚胜阳,褚胜阳一定会时时把她带在身边。
  如果当初她没有私自替褚胜阳入京述职,那么她就会在褚胜阳入京时,把小阿嫂接到幽州。
  所有的一切,都是缘起于她的自以为是!
  云行一个箭步窜到褚骄阳身边,将失声痛哭的她搂在怀里,轻揉着她的后脑勺,却一句安慰的话都说不出。
  孔仪双手捂着脸,哽咽的继续讲着那日的事。
  他只是个会骑马的文书,拉不住李岩,还被他的人打断了腿。
  他只能和车夫跪在门外不停的磕头,求李岩放过宋晓婉。
  李岩心满意足的走后,他和车夫用外衣把浑身是血的宋小婉包好,带回了团练使官舍。
  宋小婉醒过来的第一时间,就问孩子怎么样。
  可是那可怜的双生子,早已经胎死腹中。
  褚胜阳回来后,怕惹宋小婉伤心,寸步不离她,至于那一双儿女,他都没敢多看一眼。
  只庆幸宋小婉还活着,还能和他说话。
  只是军中时有急务,他想带着宋小婉一起回营中,宋小婉则称在军中坐月子,影响太不好,坚持要留在官舍。
  不想那李岩,以为褚胜阳是惧怕他爹爹的权势,不去与他寻仇,就趁着他不在家,带人闯进了官舍……
  孔仪话还没说完,褚骄阳抓起他的衣领。
  “官舍十二个婢女侍从,干什么吃的!护不住我阿嫂!”
  云行嘴角带着苦涩,把褚骄阳的手从孔仪身上扯下来。
  堂堂幽宁两州总团练使的官舍,竟只有十二个人。
  褚胜阳当真把一身家底,都投在了军中,用来护这片土地和这片土地上的人。
  “我小阿嫂到底是怎么没得!”
  她不信她那个外柔内刚的小阿嫂,会因那所谓的清白而失了生志。
  “我不知道,我们当时被李岩的手下锁在柴房,只听到夫人……”
  孔仪死死的抠着自己的脸,脑中宋晓婉那凄惨的哀痛声,和喊着不让李岩碰孩子的求饶声,让他以为自己又回到了那天。
  当他们闯出柴房时,官舍主屋已经被火海吞噬。
  那场大火,烧的宁古州彻夜长明。
  褚胜阳扑进火海,毁了脸,也没能救出自己的夫人和两个孩子的尸体。
  甚至连一句话,都没能和宋晓婉说上。
  最后只能抱着焦尸,问他:
  我横刀立马,穷尽身家,护了大魏国土,护了身后的百姓,可却没护住胞妹,没护住自己的夫人。
  如今胞妹在京都为质,夫人受文臣之子欺辱,带着尚未看过一眼这世间悲苦喜乐的孩子,藏身火海。
  我算什么夫君,父亲,兄长?
  那夜,宁古州府衙,哀嚎声,哭喊声不绝于耳。
  第二日,世人只知守郡府中一百余口人和前来相救的褚胜阳,被北金镇南王乱刀剁成肉泥,然后被抛到密林喂了野狼。
  第三日,宁古州城内竖起“镇”字大旗,面带漆黑面具的镇南王,住进团练使官舍,并将匾额换成“镇南王府”。
  第四日,镇南王率军奇袭幽州城,以幽宁二州总团练使军印,不费吹灰之力拿下幽州大营,锁住所有通往京都的要道。
  第五日,不招降,不释放,直接开始坑杀幽州大营四万将士。
  第六日,继续坑杀幽州大营四万将士。
  第七日,华镇副使率军奔袭回防,但已无力回天,只能缴械降了镇南王。
  第十日,身为文书的孔仪,模仿李守郡字迹,上书朝中,说褚胜阳叛国,四万幽州将士浴血奋战,拒不降被坑杀。
  第十五日,镇南王出兵北金王庭,扶持完颜中政称帝,而后脱离北金。
  至此幽宁二州,成为独立出大魏和北金的一块无人可踏足之地。
  完颜中政当时借给褚胜阳的北金兵,被他扣在宁古州和幽州,用来遮掩其背后的宁古州军。
  当得知褚骄阳去了封州,褚胜阳开始施压完颜中政,从北金拿钱要人,在宁古州和北金边境,修葺了蜿蜒百里的北大墙。
  这是他能为褚骄阳做的最后一件事,帮她护住他们的故土。
  而在幽宁二州总团练使官舍那场大火中,没落的不只是大魏最优秀的武将褚胜阳之名,还有他的身子。
  日复一日的煎熬中,他白了鬓角,失了浑厚之力。
  最后,他所有的力气,都用在了射向褚骄阳脖颈上那柄望舒剑的利箭上。
  “他亲手杀了李岩一家?”褚骄阳一字一句的问道。
  “是,当时属下就在府衙内,属下,没有拦着褚爷。”
  他亲眼看着褚胜阳怀抱着一双儿女,背着宋晓婉尸身进了府衙,亲眼见他一刀一刀的将李岩骨肉分离。
  李家人的骨肉,是他亲自扔到密林,看着狼群一口一口吃入腹中的。
  “那我四万幽州军有何错!他不招降,不释放,直接坑杀!”
  褚骄阳再次抓住孔仪的衣襟,让他看着自己的双眼。
  “你告诉我!”
  孔仪紧抿着唇,别过眼,不敢答褚骄阳的话。
  “不敢说是吧!我替你说。”
  松开手,褚骄阳大步来到褚胜阳的尸身旁,猛的把他扯了起来。
  “你以为给我留了条活路,我就会感激你,理解你的所作所为,是吗?”
  “痴人说梦,我致死都不会原谅你,日后入了黄泉,我也不会与你相见!生生世世,我们都不再相见,不再是兄妹!”
  那四万人也是因她而死。
  褚胜阳用四万人的命,用数千个老者的儿子,孩童的爹爹,换了她褚骄阳的一条贱命。
  一切罪孽的起因,都是她。
  原来,她不是为褚胜阳赎罪。
  她赎的是自己这条贱命下的滔天之罪。
  可谁能告诉她,四万幽州将士,宋晓婉和一双儿女的命,她拿什么才能赎回来!
  “褚爷说,你定不会辜负‘骄阳’二字,因为你是真正的太阳,这世间的不堪,遮不住你炽热的心。而他,只是一粒想要成为太阳的‘微光’,终究胜不过太阳,难掩太阳风华。”
第一百八十一章 幽州凤将归来
  褚骄阳不记得自己是怎么离开那间屋子的,不得自己在这宁古州城内走了几天。
  只记得云行拖着疲惫的身子,一直跟在她身旁。
  护着她的安全,处理着各种军报政务。
  直到顾青安受伤的消息传来,云行才把她带回官舍。
  不由分说的给她灌了药,搂着她,踏踏实实的睡了一天一夜后,亲自给她穿上铠甲,把褚胜阳的炙阳枪和金乌马,交到她手中。
  “兄长致死,都未让咱们脚下的这片故土改姓。”
  送她至宁古州北城外,云行下马,庄重得为她行着军礼。
  “云望舒祝我大魏三州统帅褚骄阳将军,旗开得胜,战战大捷。”
  握紧手中褚胜阳的炙阳枪,褚骄阳坐在金乌马上,缓缓低下头,认真的看着云行。
  “不必再等我了。”
  我回不去了。
  云行双唇抖了下,而后轻声说道:“怎么也得等我给兄嫂和侄子侄女送完葬的。”
  “好,一起给阿嫂送葬。”
  此生,她再也唤不出那声“兄长”了。
  坐直身子,褚骄阳高举手中炙阳枪。
  “大魏将士听令,即刻奔赴北境,阻击北金,护我国土,护我子民!”
  再次将褚骄阳送离自己的视线,云行如被抽了周身之力,扶着马鞍,迟迟上不去马。
  最后只能无奈的牵着马,禹禹独行。
  十九岁那年,为了日后不费太多心思,同意太子的提议,娶褚骄阳为妻。
  不想这不会费他太多心思的姑娘,却让他二十二岁时于众人面前被休;
  让他在二十五岁时,费尽心思,使劲手段,把人拉回那段婚姻中;
  让他在二十六岁生辰前,毁了一身功夫,才得来她一句“和你好好过日子”。
  如今,她又一次要离开他。
  这次,总算是和他说上了一声。
  云行终于忍不住苦笑自问:
  “褚胜阳啊褚胜阳,你到底是将我的小姑娘放在了心尖上,还是弃之如敝履?”
  在她大婚时叛变,让她忍痛割舍了自己欢喜的婚事和夫君。
  在她以为自己完成了背负的一切,可以安稳过日子时,让她的世界轰然坍塌。
  原来她背负的,都是缘起于她自己。
  她是真正的太阳,能直面因自己引起的罪过,可同样,她也会执拗于自己的罪过,并会为之拼尽终身之志和血肉。
  来守护这片曾经因为她,而遭受战乱的土地。
  来守护那些失了儿子的老人,失了爹爹的孩子。
  回到府衙,云行一件件政务处理着,一批批军饷按时送到封州、饮马镇和褚骄阳所在的前线。
  这是褚骄阳想护着的土地,他自然也会拼尽全力,帮她护住这的一切。
  这是他对褚胜阳的承诺。
  最先战事告捷的,是封州赵德英。
  云行收的信后,直接调他率封州铁骑踏过断巍垣,横穿饮马镇,到宁古州北境,协助褚骄阳。
  同时调顾青安回防封州,暂时接手北大营。
  顾青安离开宁古州前,去找了云行。
  在宁古州南城墙上,见到云行时,他一愣,而后眼中是无尽的叹息。
  曾经那个风光霁月的冷贵公子,此时不知是被政务所累,还是被身上病痛所折磨,已经失了风光之色,之余周身的疲惫。
  幸好眼中的清贵还在。
  “她已经做回了那血战幽州的凤将。”
  顾青安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云行,只得捡褚骄阳的一些战绩说给他听。
  褚骄阳在北境统战小两个月,云行没去前线,也没有私信送到。
  而褚骄阳,也没有再提及过云行。
  就连他用云行打笑她,她也都是低头浅笑,不再接话,也不再回怼他。
  就好像听到的是个陌生公子一般。
  云行浅笑的望着宁古州的天,“她本就该是这北境高空上的烈日。”
  看着飘扬的“凤”字牙旗,顾青安问道:“你可记得,你还欠我一顿喜酒?”
  轻抚着被他立在南城墙上的凤阳枪,云行依旧浅笑着答道:“或许,我可以先喝顾兄的喜酒。”
  在青州驿站,不只是他第一次见顾青安,也是他第一次和陌生人说他是褚骄阳的夫君,说出他们在三年前已经成亲的事实。
  本以为是很难宣之于口的事,不想竟那么自然的说了出来。
  好似这种身份和认知,早已根入骨髓。
  顾青安朝云行伸出手,“我若娶得阿瑶归家,定当亲自给云兄送请柬。”
  云行握住顾青安的手,“我一定赴宴。”
  顾青安前脚离开宁古州,赵德英后脚就率兵一路从饮马镇打到了宁古州北境。
  褚骄阳见到赵德英,上前就给了他一个拥抱,“想死你了。”
  她大年初一发兵幽宁二州,今天正好是六月初一。
  足足有五个月没见到赵德英、段正信他们了。
  在一起相伴四年,还是头一次分开这么久。
  确实对他们几个想的紧了些。
  “得了吧,我还想好好活着呢。”嫌弃的拍掉褚骄阳的手,赵德英左右看了下,“你家云御史呢?”
  那个都快成他家褚爷影子的云行,这么久还没出现。
  “他是文官,来阵前做什么。”褚骄阳随口笑道。
  赵德英呿了声,他虽然不在幽州战场,但常磊那小子回封州时,可是把云行的事,说的绘声绘色。
  不过也真是可惜了,一身功夫被废,如今只能居于城内,忙着后勤之事。
  北金在封州和饮马镇战场接连失利后,孤注一掷的将所有兵力,再次都投到了宁古州的北境上。
  褚骄阳率领着赵德英、尹副使和房勇才苦战三日,才打退他们一波接一波的进攻。
  “穷寇莫追,他们人快打没了。”褚骄阳横枪拦住房勇才,传令鸣金收兵。
  回到大营,褚骄阳谢绝了赵德英几人叫她一起吃饭的邀请,独自回了营房。
  摘下头盔,刚要洗脸,发现往日放在营帐门口的脸盆没了。
  嘴里嘟囔着常磊办事不靠谱,手上撩起门帘,要出去找脸盆。
  “你,怎么来了?”
  看着端着脸盘的云行,褚骄阳撩门帘的手有些不知所措。
  “过来给赵副使报喜。”
  云行俯身从褚骄阳手下而过,进了营帐,把脸盆放在架子上,“水温正好,洗洗吧。”
  “哦。”褚骄阳闷声应道,刚弯腰掬了把水,就听到云行离开的脚步声。
  狠狠的咬住下唇,褚骄阳不让自己胡思乱想。
  是自己要离开的,怨不得云行对自己冷淡。
  胡乱的洗掉脸上和手上的血迹,褚骄阳转身进了屏风,卸下盔甲,把身上的血衣换了下来。
  刚穿好衣袍,就听到云行又进了营帐。
  “吃饭吧。”云行隔着屏风,低声唤着她。
  “哦。”褚骄阳有些不知所措的应着,然后出了屏风。
  看到桌子上放了一大碗面,褚骄阳一愣。
  行军打战的时候,厨房是不会做面条这种费事又不抗饿的东西的。
  “忙的连自己生辰都忘了?”轻刮了下褚骄阳的鼻尖,云行把她按到桌前,“第一口不能咬断,我们阿骄要长命百岁。”
  褚骄阳又轻嗯了一声,而后端起碗,第一口当真没有咬断。
  越努力的吃着碗中的面,褚骄阳越觉得这面怎么都吃不完,最后有些茫然的看向云行。
  “阿骄再吃,就把我那份吃完了。”
  推给褚骄阳一杯温水,云行接过褚骄阳手中的碗筷,在她一脸惊色中,左手握着筷子,熟练将碗中剩下的面吃净了。
  刚放下筷子,赵德英就撩开门帘进来了。
  “我来时,我家阿凝让我给褚爷捎句话。”
  褚骄阳一愣,“阿凝嫂子有什么话给我?”
  “让你这个姑姑给孩子做虎头鞋。”赵德英嘿嘿一笑,“刚才云御史说,我家阿凝提前生了,一儿一女,你抓紧准备吧。”
  褚骄阳眉头皱的都要打结了,做饭她还能弄一下,做女红,这不是让她撞大墙吗。
  赵德英也不管褚骄阳应不应,转身就走了。
  “姑姑是得做虎头鞋。”
  云行起身找来纸笔,低思了一下,左手执笔画了两个虎头虎脑的花样。
  褚骄阳的眼睛一直盯着云行的左手,和手腕处那若隐若现的暗色红绳看。
  两个月不见,他的左手竟然与右手并无太大诧异,做事熟练极了。
  而那红绳,也一直戴着,就如她脖颈上的那枚珠子一样,一刻未曾摘下来过。
  原本应该是她陪着他一点点练习的事,如今却独留他一个人去面对那些无助。
  “我见娘亲给苏家表哥孩子花的就是这种,不知道咱们这边是不是这样的。”
  “我也不懂,不过挺好看的。”接过花样,褚骄阳犹疑了下,“再画两张吧,一个乖巧点,像小阿嫂那样,一个嚣张点,像……”
  目光瞟过营帐内的炙阳枪,褚骄阳终究还是没能说出那两个字来。
  “像兄长那样,威风凛凛。”
  云行接了褚骄阳的话,再次提笔,画了两个虎头鞋的花样。
  这姑娘的心,终究是最软的。
第一百八十二章永镇幽宁二州
  康平元年六月二十八,北金投降。
  长公主完颜中敏三跪九叩,向大魏三州统帅褚骄阳递交了降书降表。
  褚骄阳也没有过多为难她,受降完毕,把扎日兄弟还给了她。
  用不用这两个人祭旗,她幽州凤将,都能踏平北金边境,打到北金王庭夜夜后怕。
  但这两人,对完颜中敏来说,却是活下去的一棵救命稻草。
  “长公主应是天上的骄鹰,莫要再失了方向。”
  告别完颜中敏,褚骄阳率军回撤。
  兵至宁古州城下,云行早就率领一众人,迎在那里。
  “云望舒,恭迎褚将军得胜凯旋。”
  “骄阳终不负望舒所望。”
  她守住了这片土地,她保大魏十年北境无战事。
  她守住了饮马镇,护住了大魏与西金的通商要地,未来大魏将不会再财政紧缺。
  云行也不会再为银钱,铤而走险。
  当看到一直用冰块镇着的褚胜阳尸身时,褚骄阳躬身给云行行礼,“多谢。”
  如此费钱费力费心的,帮她护好褚胜阳的尸身。
  等着她得胜回来,亲自为兄长送葬。
  “这是我应该做的,你现在还是我的妻。”
  与褚骄阳同穿好孝服,云行低声问道:“我选了幽州老宅的地窖那里,阿骄觉得如何?”
  “落叶归根,他是该回那里。”
  褚骄阳俯在官舍内院那棵枯树做成的棺椁上,眼中含泪笑道:“兄长,我带你和阿嫂、侄子侄女回家。”
  “回我们小时的家。”
  不论她对褚胜阳有多恨,可终究没办法割舍他们之间的血脉亲情。
  一切的错,都缘起于她。
  如今她护住了褚胜阳留给她的幽宁二州,护住了宁古州四万将士,她终于可以再唤他一声兄长了。
  四个人,两匹马,两辆车,悄无声息的出了宁古州南门,直奔幽州东郊。
  “你胳膊吃不住力,我和长峰、柏叔来吧。”褚骄阳拦住要抬棺椁下地窖的云行。
  “作为妹婿,本就是该为兄嫂抬棺的。”
  不顾褚骄阳的阻拦,云行扛起褚胜阳的棺椁,小心翼翼的顺入地窖。
  而后又把宋晓婉的棺椁,也顺入地窖,摆放在褚胜阳棺椁旁边。
  “要填死吗?”云行询问褚骄阳的意见。
  “填死吧,小阿嫂不喜欢吵闹。”
  这个喜静的女子,当年被她兄长死缠烂打的拐进了粗鲁的武将家门。
  夫君嚣张,日日回家第一件事,就是大声喊着“阿婉,阿婉。”
  小姑也是个不省心的,天天嚷嚷她管的多,总嫌弃她准备那些女儿家衣物。
  以后,兄长再也不会因为找不到他的夫人,而大声喊着“阿婉”了,因为她就他的身边,在也不会离开了。
  她也不会再嫌弃她的小阿嫂了,因为她也是当了阿嫂的人,懂得了小阿嫂的那份心。
  连夜返回宁古州,处理完军务、政务,褚骄阳整队带着孔仪返回京都。
  途径燕州时,她去燕州大狱接华镇。
  当看到被幽州守郡私下用过刑的华镇,褚骄阳一言不发的,带人砸了燕州大狱,卸了燕州府衙的大门。
  燕州守郡抱着赵元恺大腿,状告褚骄阳的跋扈,只得了赵元恺两个词:活该。
  处理完华镇的伤,褚骄阳和云行再次启程。
  京都早已知道褚骄阳大胜的消息,所以她的兵马刚到京郊驿站,圣人就早早派皇室亲王前来相迎。
  与那些官员交接完,褚骄阳和云行动身入城,直奔宫中。
  明明过了早朝的时辰,但圣人却把所有大臣都扣在大殿等着褚骄阳。
  “臣三州统帅褚骄阳,班师回朝,献上北金降表降书,贺圣人登基之喜,祝我大魏国泰民安!”
  看着跪在高阶下,为自己带来北金降表降书的小女将,圣人眼中闪过一丝欣慰。
  若没那场变故,今日在这大殿上,为自己献上降表降书之人,应是那个在幽宁二州叱咤风云的褚胜阳。
  他的小女将,是褚胜阳一手带出来,如今也算是全了兄志。
  沿着高阶而下,圣人来到褚骄阳身前,亲自接过这份沉重的国泰民安。
  “辛苦朕的小女将了。”扶起褚骄阳,圣人挥散了大殿上的朝臣,包括云行。
  带着褚骄阳回御书房,圣人直接问了褚胜阳当年的事。
  “朕当时在父皇面前前力保你,并不是因为那四万幽州将士,而是因为褚胜阳,所以你不要骗朕。”
  这么多年,他从未质疑过褚胜阳为大魏北境征战时的那颗赤子之心。
  “陛下,信我兄长?”褚骄阳难以置信的问道。
  既然信褚胜阳,那为何这样步步逼迫于她?
  “朕若不步步紧逼你和云行,你得知真像后,可还有稻草可抓?”
  圣人轻拍了下褚骄阳的肩,“当年你就是因为没有稻草可抓,才会把自己置于那种孤苦境地。”
  “朕虽然事事有算计,但待你和云行,朕是有几分真心的。”
  “罪臣多谢陛下。”
  圣人的话并没错,如果没有他一次次的紧逼,让褚骄阳看懂云行,那在她得知事实的真像时,她是不会让云行走到她身边的。
  如此,就没有人能把她从那挣扎中拉出来。
  圣人确实是送了一棵救命稻草给她,让她不至于把自己逼至绝境,走入歧路。
  听完褚骄阳的讲述,圣人良久没有说话。
  多么荒唐与心疼。
  他大魏最耀眼的武将,竟被一个杂碎庶子逼至绝境!
  “小女将希望朕怎么处置李家?”
  褚骄阳没想到圣人会如此问她,沉默了片刻后,她双膝跪地。
  “我兄长杀了李家满门,也葬送了四万无辜之人的性命,罪臣不敢再寻仇。”
  “一码归一码,李家的事朕会给褚胜阳一个交代,褚胜阳坑杀四万将士一事,他也需要给朕一个交代。”
  缓缓合上眼皮,褚骄阳额头叩在地上,恳求道:“罪臣兄长已入土,兄长之罪,罪臣愿一力承担。”
  明明知道圣人又在逼自己,但褚骄阳却生不出一丝反意。
  这祸事起源于她,她本就该担惩罚。
  “那就为朕,永镇幽宁二州,护朕国泰民安。”
  “罪臣,叩谢圣恩。”
  永镇幽宁二州,无旨不得外出,这对褚骄阳而言,不是惩罚,而是给她赎罪的机会。
  那片土地上,她兄长带着她,让她挣脱世俗的枷锁,成为一个顶天立地的女将军。
  如今她理应再次回到那片土地上,继承她兄长的遗志。
  手持银枪,身背重弓,护这片土地国泰民安。
  沿着熟悉的宫道,出了皇宫,不出意外的,看到了一直等她的云行。
  帮褚骄阳把望舒剑挂在腰侧,云行扶着她上马车,一路沉默无话的回了云国公府。
  云国公夫妇早早的领着云若和云桁,在高门下迎着褚骄阳和云行。
  苏昭拉着褚骄阳,关切的问她可有受伤。
  云国公则是问了云行幽宁二州的一些政务处理情况。
  热热闹闹的聊了许久后,苏昭说道,“一家人,终于能好好的过日子了。”
  褚骄阳边心虚的应着苏昭,边偷瞄云行。
  见他眼中闪过一丝失落,褚骄阳再也听不进苏昭后面的话了。
  见褚骄阳面色恹恹,苏昭以为她是连日赶路辛苦,又想到自己儿子身子也未好全,就催着她和云行去休息。
  本以为会留宿在云国公府,不想云行竟带她回了家。
  刚进屋,云行抱起她就往里间走。
  褚骄阳惊慌的看着云行,因顾忌他的手,不敢挣脱,只能由着他把自己压到床上。
  “还记得欠我的事吗?”轻咬着褚骄阳唇,云行呢喃的问道。
  褚骄阳低下眉眼,轻嗯了一声。
  “我现在想讨回来,可以吗?”
  云行的指尖,从褚骄阳的耳边缓缓滑到她脖颈的衣领上。
  轻咬着自己的下唇,褚骄阳心慌意乱,久久没有回答云行。
  直到身上一轻,唇上一凉,她才发现云行离她越来越远。
  惊慌失措的抓住云行的腰带,把人拉了回来,昂头吻上了云行的唇。
  脖颈上传来丝丝凉意,褚骄阳身子一僵,随后想要用手护住脖颈,但被云行的大手按到了床上。
  固执得不让她挡住脖颈。
  无奈之下,褚骄阳只好羞红着脸,耸着肩,想要遮挡一下。
  虽然已经给云行看过了衣领下的罪孽,但是此时,她却不知道该如何坦诚面对云行。
  “今日,我定不做君子。”
  松开褚骄阳的唇,云行用下颚抵住褚骄阳的肩窝,把她耸起的肩压了下去。
  右手把她军服的腰带抽出后,完全没有任何耐心的,直接扯断了衣服的系带。
  从军服,到里衣,到最后的小衣,都被他扔到了地上。
  褚骄阳羞红着脸,往云行身下躲着,最后还是被云行给捞出来,狠狠的亲到了她的脖颈上。
  贴着云行灼人的胸膛,褚骄阳松了紧绷着肩,将滚热的脸埋在云行的脖颈间,任由他,一次一次的讨回自己欠他的事。
  耳边渐渐传来云行浅浅的呼吸声,褚骄阳缓缓睁开眼睛,用指尖隔空描绘着他的眉眼。
  这人当真是讨她欢心,让她爱不释手。
  轻轻的把云行搭在自己腰上的手拿下去,悄悄穿好里衣,褚骄阳起身下了床。
  捡起地上的军服,穿戴整齐后,来到外间书桌,写下了和离书。
  他有着温馨幸福的家庭,有着广阔的世界,不该陪她囚禁在那苦寒的北境。
  分别落下自己的名字和云行的名字后,褚骄阳又找出一张纸,含笑着写下十二字:
  所思不远,若为平生,只为君顾。
第一百八十三章 提亲
  康平元年九月二十八的一早, 宁古州府衙内,刘昌宏眼角挂着泪花,哈欠连天的看着来敲自己房门的褚骄阳。
  “一大早的,你又要干什么!”
  褚骄阳收复幽宁二州后,李齐志调入了京都,王子栋也回京述职,准备接替其父王成将军之职。
  赵德英虽未升职,但领了封州军务,苏文俊从工部调任到封州做了守郡,金千千混了个官职,管理饮马镇。
  而那个惦记他家姑娘的顾青安,也升任了青封两州总团练使。
  只有他,一把年纪的,本以为可以顺势致仕,期待一下弄孙含饴的闲适生活。
  不想被褚骄阳这个逆女,死皮赖脸的从清苦的封州,拐到了这个兔子都不拉屎的幽宁二州。
  所以一看到褚骄阳,他就气不打一处来。
  褚骄阳完全无视刘昌宏的怒气,厚着脸皮,笑呵呵的说道:“我这不是要去布防吗,过来和老爹说一声,免得老爹牵挂。”
  看着褚骄阳那一脸的假笑,刘昌宏气得狠狠的踢了她一脚。
  “少在这和我扯犊子,你有这孝心,就不会把我拐到这破地来给你擦屁股了。”
  蹭了下鼻子,褚骄阳不好意思的说道:“我想找老爹借点钱。”
  “没钱。”刘昌宏瞪了眼褚骄阳,“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要钱干什么,赶紧滚去布防。”
  把褚骄阳扒拉开,刘昌宏甩着袖子,往餐厅走去。
  “我想修一下宁古州团练使的官舍。”褚骄阳跟着刘昌宏的身后,掰着手指说着,“那官舍原来镇南王住了,主屋还停了那么久的棺椁,我怎么也得翻新一下吧。”
  “你连黄鼠狼肉都吃,还会在意自己阿嫂的棺椁。”
  刘昌宏被褚骄阳气得,喝口水差点把自己呛个半死。
  褚骄阳忙狗腿子的给他顺着后背,“段正信傻,才被我骗的,那玩意我能吃吗,多恶心。”
  说道恶心,褚骄阳不由得干呕了下,“我以前答应云若,请她来幽宁二州看雪,她万一来了,我总不能让她住驿站吧,咱们这的驿站,老爹也知道的。”
  刘昌宏眯着小眼睛,上下打量了褚骄阳几遍,“后悔就直说。”
  “不借就算了,宁古州又不是只有你有钱。”
  收回手,褚骄阳冷哼着,大步流星的出了餐厅。
  上了金乌的马背,这一路跑出了城。
  她那晚出了房门就后悔了,可是她又没办法劝说自己,取回那和离书。
  那个和美的家庭,她此生得不到,但看着云行拥有,她也是满心欢喜的。
  眼看着要到雪季了,万一云若记起和自己的约定,要来幽宁二州看雪的话,云国公夫妇一定不会放心让她自己来。
  那么云行,大概是应该能送她来的。
  到时候自己躲在城墙上,远远的看他一眼,也是好的。
  想到这,褚骄阳一路冲进宁古州大营,提笔就给金千千写了信。
  让她在苏文俊耳边吹吹风,把云若忽悠到封州,然后她再帮自己忽悠云若来宁古州。
  同时,让金千千给自己送点钱过来。
  之前花了云行那么多钱,这会儿也该还回来点了。
  写完信,褚骄阳让人给在幽州的华镇松了口信后,心情大好的带着副使房勇才,动身去布防了。
  “褚爷喝点酒?”晚上安营的时候,房勇才递给褚骄阳一个酒袋子。
  褚骄阳打开刚要喝,就觉得这酒味刺鼻难闻,让她作呕,“你这什么酒,难闻死了。”
  嫌弃的把酒袋扔回去后,褚骄阳从火堆里扒出来一个红薯,趁热吃了起来。
  “我从封州那边带过来的啊。”房勇才将信将疑的喝了一口,吧嗒吧嗒嘴,“味儿没变啊。”
  褚骄阳懒得和他争论酒的味道,转而问道,“赵哥家那两崽子百天了吧。”
  “娃闹得是老赵两口子,褚爷一口一个崽子的叫着,算什么。”房勇才大笑道。
  赵德英家的龙凤胎,掉胎包就日夜啼哭。
  折磨的那两口子连给孩子起小名的心思都没有了,就大崽宝,小崽宝的叫着了。
  结果传到褚骄阳这,就变成了崽子。
  “闹爹娘的娃,都是好样的。”拍了拍手上的残渣,褚骄阳起身回了营帐。
  两个崽子百天,她还得送点礼物。
  又是一笔钱。
  她自从当了这幽宁二州的团练使,穷的更胜以前。
  为啥?
  宁古州归国的四万将士,有不少身子不合适留在军中的。
  各自归家后,虽然给了田地和安置费。
  但那点钱,看两次旧病,也就花没了。
  她只好用自己的俸禄补贴他们。
  风吹雨淋的在北境布防半个月后,褚骄阳终于拖着疲惫的身子,推开了宁古州府衙的大门。
  看着满院子堆着系着红绸子的礼盒,褚骄阳抓过侍从,“怎么回事?”
  “回褚爷,青封两州的顾使来提亲。”
  捏着下巴,扛着剑,褚骄阳边往前厅走,边高喊道:“顾兄趁我不在时来提亲,不就怕我拆了你的婚!”
  顾青安升任青封两州团练使后,死皮赖脸的把刘瑶留在了封州,没让她跟着刘昌宏来宁古州。
  这才两个月,就屁颠屁颠的来提亲,指不定做了什么坏事。
  “有本事,连你自己的婚一起拆!”顾青安扬声回道。
  “褚爷我又不是没拆……”
  把那只迈进门槛的脚收回来,把扛在肩上的望舒剑规规矩矩的挂在腰上,褚骄阳抿了好几次唇后,心虚的问道:
  “你,怎么来了?”
  “提亲。”云行面色平静的说道。
  褚骄阳眨了眨眼睛,又看向顾青安,“你来干啥?”
  “提亲啊。”顾青安一脸理所当然的说道。
  再次看向端坐在刘昌宏下手位,顾青安对面的云行,褚骄阳心乱如鼓,咽了几下口水,“你俩,怎么凑到一起的?”
  “收到顾兄的请柬,到得封州。”云行浅饮了一口茶。
  褚骄阳皱了下眉,他俩什么时候这么好了?
  “我这老大不小的,总不能让你占我便宜,就把云行叫过来,认了兄弟,日后就不用叫你阿姐了。”
  褚骄阳狐疑的看着云行,“他说的是真的?”
  云行点了点头,“顾兄年长我一岁,我称他为兄长,并无不可。”
  褚骄阳指着两个人,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这都是什么事,还有这么认兄弟的。
  “谁知你把自己的婚先给拆了。”顾青安一脸惋惜的看着褚骄阳,“不过兄弟娶姐妹,也算是双喜,我就趁着他在封州,一起过来提亲了。”
  “胡闹什么,都没个媒人,提什么亲。”
  一个两个,都来逗她玩。
  气鼓鼓的冲进前厅,褚骄阳抓起云行的手,就往外扯,“他不着调就算了,你好好个大公子,也跟着不着调,是吧!”
  “我真是来提亲的,也请了媒人过来。”云行把褚骄阳拉回来,示意她去旁边的耳室。
  褚骄阳还未走到耳室,一阵孩子的啼哭声,就响彻前厅。
  褚骄阳一拍脑门,转身回到云行身边,低声说道:“我不能进去。”
  手头没见面礼,进去多尴尬。
  “两个孩子的姑父给了见面礼,你进来吧。”赵德英夫人阿凝的声音,从耳室传了出来。
  云行轻拍了下褚骄阳的手臂,“去吧。”
  褚骄阳红着脸,闷头挪进耳室。
  都和离了,还把自己当两个崽子的姑父,这人真是一贯的不要脸。
  两个孩子看到褚骄阳,哭声更甚,弄得阿凝忙着哄孩子,也没和褚骄阳说上几句话。
  褚骄阳也是一脸得惊恐。
  这个哭法,真是好人都得被折磨死。
  讪讪得出了耳室,来到云行身边,轻推了下他的肩膀,“你跟个光棍凑什么热闹。”
  正在和刘昌宏说话的顾青安,耳尖的听到后,直接损了她一句,“也不知道谁,把好好的有妇之夫,变成了光棍。”
  褚骄阳朝顾青安比划了个“你滚”的手势后,拉起云行就出了前厅。
  来到府衙外,翻身上马后,一把也云行也拉上了马。
  一路快马加鞭,跑回团练使官舍,把云行怼到自己卧室的门上,褚骄阳再次问道:“你来干什么?”
  “提亲。”云行淡定的回道。
  “我问你正经的呢!”褚骄阳贴近云行,“你来干什么。”
  “真是提亲。”薄唇微微翘起,云行低笑道,“你未嫁,我未娶,想再和你夫妻,总得从提亲开始吧。”
  “你想再和我做夫妻?”褚骄阳眼神闪着惊喜,再次小心的求证道,“真的还想和我做夫妻?”
  “阿骄试试不就知道了。”
  揽着褚骄阳的腰,云行俯身堵住了她还要说话的嘴。
  那日他拉起被子蒙住自己的头,不让自己听他的小姑娘离开的脚步声。
  可是那脚步声还是一下一下的撞着自己的心。
  要不是后面的诸多事还没安排好,他定会冲出去,把人拉回来。
  如今京都所有事都完结了,他终于可以做他十九岁时,未做之事了。
  亲自来宁古州,向他的小姑娘提亲。
  云行突如其来的吻,让褚骄阳莫名得心慌,然后一把推开他,捂着嘴开门跑了出去。
  看着扶着回廊柱子干呕的褚骄阳,云行迟了一下,走过去,抓起褚骄阳的手腕。
  良久后,半是哀怨半是欣喜的叹了口气。
  “我,不是故意的。”褚骄阳低声解释着。
  云行低笑的指着褚骄阳的小腹,“她故意的。”
  他的小姑娘欠他的猪心面,欠的他的事,都被这个突如其来的小人儿给打断了。
  不过好在余生还有很长,总是能慢慢讨回来的。
  
全文完
作者:知闲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