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强度运转了两天,终于等到周一休息。鲁子敬本想好好睡个懒觉,直到八点才反应过来还在假装上班,只好强撑着起来洗漱,顺便催鲁越起床。马红英已经起来了,占着厕所刷手机。家里人一多,尤其是老年人占坑时间还长,厕所问题就显露出来。憋了好一会儿实在忍不了了才问马红英有没有好。马红英这才慢悠悠地出来。
匆匆忙忙吃了点东西把鲁越送去幼儿园后,鲁子敬本想去书店的专用座位上躺一会儿,没想到到了书店才发现没开门。没地方去又想休息的感觉太痛苦,无奈之下,只好跑去书店旁边的电影院。现在最火的是《毒液》和《你好之华》,鲁子敬从不去给某国的英雄片捧场,还不如看《封神榜》;文艺片就更不感兴趣了。想看的《憨豆特工3》要下周才上,最后只能去看柯南剧场版,狠狠休息了一上午。
另外他还分别问两个女生有没有拿到上个月工资。发薪日是十号,他是八号入职的,工资周期却是自然月,所以这次发薪没他的份。其中一个女生小金是一号来的,也没份。另一个小韩说只有底薪,没有提成,交完房租吃完饭就啥都不剩了。因为十号是周六,所以钱是刚刚才到账。
鲁子敬稍稍松了口气,能按时发就好。
真正的考验从周二开始。在校长的要求下,顾问小分队开始打电话邀约。先是每人发两张纸,每张纸上印着几十个小朋友的名字和手机号,顾问需要一个个打过来,在电话里用半分钟介绍学校情况,用亲切且不失诱惑的语言吸引家长带孩子来试听,标注已有信息是否准确、补充其他有效信息。
鲁子敬有两个手机号和两个微信号,他用来联系业务的是备用手机号和微信小号,这样就能和主号上的亲朋同事隔离开来。为了显得真实些,他刻意在微信小号上转发一些文章和照片。
看似简单的工作,在几十个电话后就开始让人头皮发麻。重复不变的说辞、一遍又一遍的等待、对方不耐烦的挂断,错号、空号、关机、不在服务区,真正能听你讲完那段话的寥寥无几。一下午下来,客客气气拒绝的不到十个,表示出有意向但目前没时间以后再说的两三个,愿意约时间试听的根本没有。
鲁子敬以为是自己手生才倒是一无所获,一问才知道另外两个女生也是一样的情况。校长过来问了一圈后笑着走了,没有批评也没有指导。
晚饭后,校长把大家叫过去,先问打了多少电话。鲁子敬没有撒谎,说打了不到一百个,是三个人当中最少的。没必要谎报。如果怕校长嫌打得少而虚报,明天怎么办?不如实事求是。另外两个女生打得都比他多。
接下来是效果。小韩有一个诺访,小金有两个,鲁子敬是零。校长让她们先回去,问鲁子敬有什么感受。鲁子敬想了想,总结说男的基本没希望,特别是爸爸;老人也没希望,做不了主;看到外地号码基本可以放弃,人都不在,来听的可能性更低;反倒是那些已经有其它培训班在上的可以再争取下。
“为什么?”校长问。
“已经被别人洗过一遍,接受程度高。”
校长大笑,说不着急,慢慢摸索,会有门道。
第二天依旧是打电话。
有了前一天的经验,鲁子敬打起电话来愈发熟练。他的速度不快,但力争每个电话都尽可能的详细记录。下半前复盘时,三个人今天都没有诺访。校长就给他们分析原因顺带鼓励,说整个月都是实习期,对业绩没要求,但是每个人都要有进步。几天下来,鲁子敬的话术有了很大进步,慢慢知道如何应对家长不同类型的拒绝和犹豫。但平心而论,他实在是不认同这种海底捞针碰运气一样的盲打邀约,性价比太低不说,长时间碰壁对士气也有打击。
周四晚饭后休息时,他委婉地提了这点担忧。校长笑笑说,任何一个校长都是从销售顾问成长起来的,他也不例外。开始的三个月是最难熬的,三个月里90%的人都会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被淘汰掉,但大部分都是被指标压垮了坚持不下去;熬过来的人才能成为合格的顾问和销售精英,才会积累下自己的人脉资源,后面才会游刃有余。他相信鲁子敬会坚持下去。
鲁子敬确实坚持下来了。尽管整整一周,他没有一个诺访,但仍从几百个海选中留下了十几个没有明确拒绝、有跟踪价值的潜在客户。
周六时,校长很早就到了,满怀信心的等着诺访客户到访。谁知一天下来,除了来上课的孩子跟家长,两个女生之前攒下来的七八个诺访客户竟然一个都没到。到吃完饭的时候,校长的脸色就不那么好看了。鲁子敬没有诺访,除了偶尔帮忙接待下家长,其它时间就继续老老实实的打电话,居然约到了一个家长。
下班前复盘,校长让两个女生逐一来讲客户失约的原因。鲁子敬很容易就听出她们的话里有水分,这个水分或许从她们每天不挂零时就开始了,最终还是要自己来还。校长是资深销售,当然也听得出来。“明天还有一天时间,今天晚上和明天上午,把有可能的再联系一遍,我不想一周下来什么收获都没有。”校长说完望向鲁子敬,“子敬有诺访吗?”
“没有。”鲁子敬撒了个谎,他决定把那一个留到下周。
听到鲁子敬也没有,两个女生脸上明显放松了。
校长总结说,按照学校对顾问的要求,每人每月需要有八个签单,才能保证能拿到最低标准的提成。每月八个,每周两个,也就是周末两天各要有一个签单。那么多少个到访能签单一个呢?
如果是校长和高级顾问,能达到80%的转化率;普通顾问则在50%左右,也就是到访四个能签下两个。但事实证明,并不是答应来就一定会来,客户会有各种各样的借口不来。一般四个诺访才会有一个到访。想要保证周末两天能签下两单,周二到周五四天起码要有十六个诺访,即平均每天要有四个诺访。没有数量的积累就没法保证签单。
下班时每个人的心情都挺沉重。一天四个啊,一天打百十个电话,平均二三十个电话就要邀请到一个,压力不是一般的大。
周日,终于有一个诺访转化为到访。小韩很兴奋地把人带去介绍给校长。小金的脸色有点僵硬,本来想找鲁子敬说什么,鲁子敬却走过去听校长跟人聊天。
半小时后聊完,校长让小韩带孩子去试听国画课,经过鲁子敬身边时丢下一句:“没戏。”
鲁子敬一怔,再回忆交谈中的点点滴滴,似乎有了些感悟。
校长说:“下周看你了。”
晚上到家,姜小柔已经睡着了。马红英问鲁子敬:“周末你能把鲁越带去你上班的地方吗?”
鲁子敬不是没想过带去。他很喜欢学校的环境,可他毕竟才刚去一周多,现在就把孩子带去肯定不妥,只能婉拒。马红英不说话了,明显是连着两个周末全天带鲁越让她没法全身心的投入社团活动。
鲁越悄悄跟他说:“爸爸,我不想再跟姥姥出去了,我想你带我。”
鲁子敬:“为什么呀?”
鲁越:“阿婆不管我的,就管自己。”
鲁子敬:“没有别的小朋友吗?”
鲁越:“有的,一个小男孩,可讨厌了,我不喜欢跟他玩。”
鲁子敬:“陈王俊呢?”
鲁越:“他老要抢我东西。”
鲁子敬把她抱过来,摸摸她的大头。
鲁越:“爸爸,你可不可以周末别去上班?你都上班一周了。”
鲁子敬一阵心酸。他又何尝不想周末睡到自然醒,再带她出去兜风玩耍。可谁让他失业了呢?你上幼儿园的时候假装上班;你在家时真要上班。谁让爸爸没用丢了工作呢?为了5000块,只能暂时委屈你一下了。
“等妈妈生了弟弟,就有人陪你玩了。”他只能这样安慰鲁越。
马红英在房间喊:“你好给她洗洗睡觉了!”
鲁越:“不要睡觉,我要跟爸爸玩,我要玩爸爸!”
鲁子敬看看时间,九点半:“好,玩爸爸!”
搭积木、打打闹闹了一个小时。马红英忍不住了:“这都几点了,明天还要上学,不睡觉了啊?”
鲁越直接怼回去:“你自己都在看手机,你先洗我再洗!”把马红英堵得不行。
鲁子敬:“好了好了,是要洗洗了,来,爸爸给你洗臭脚丫。”
鲁越:“洗爸爸的臭脚丫。”
躺到床上,鲁越还拉着他的手说:“我要爸爸陪我睡,我已经跟阿婆睡很久了。”说着竟掉下泪来。
鲁子敬抱抱她,摸摸她的大圆脑袋,在她耳边轻轻唱歌,说小时候爸爸一抱你就睡着了。姜小柔不在的时候,鲁越都跟他睡大床。
鲁越说:“我还吃爸爸耳朵。”说着就凑过来含了一口,不一会儿就没了动静。放下她,盖好被子,在她额头亲了口。
第一百章 为了5000块(下)
周二下午,鲁子敬赶到学校。校长给他们开会,说从今天开始不用对着纸打电话了,会给顾问每人一个后台账号,所有客户资料都存在后台里,找到分配给自己的客户后一个个往下联系,并在系统里更新和补充客户资料。今天的任务是熟悉系统,每人一百个,打完回家。
鲁子敬心说这才合理。都什么年代了还拿纸来打电话。半小时后鲁子敬就熟悉了后台系统的功能,比纸详细好用多了。联系过的客户会有备注,又分为几种不同的情况;如果没有立刻拒绝,又可以设定下次联系时间;比较好的情况是初步沟通后同意添加微信联系。到了加微信这步,就有一半把握能转化成诺访。
诺访这件事是你不努力就肯定没有收获,努力了却未必有收获。到周二下班,鲁子敬依旧挂零,两个女生各有斩获。
晚上校长不在,三人到点下班。鲁子敬看看时间,马红英跟鲁越应该还没回去,就直接到江边广场,跟鲁越玩了半小时才带她回去。
周三,鲁子敬在书店好好休息了半天。持续不断的打电话十分耗费精力,他不是二十出头的小伙子了,必须学会充电。下午,鲁子敬一连收获两个诺访,两位家长答应周末带孩子来试听。鲁子敬分析了下校长的心理,在晚上总结时只报了一个,说还有两个待定。
周四,慢慢摸索出经验的鲁子敬又约到两个,上报是三个。有这三个打底,鲁子敬单独找到校长,说周日家里有事要请假,他这三个都约在周六,不影响。
校长明显一愣:“子敬啊,你也知道,周末是我们工作的重点,之前都说的。就算你的三个都在周六,你能保证一定签单吗?如果没有达成,是不是还要靠周日来补?你周日请假,如果另外两个女生的诺访都不行呢?这周我们是不是又白干了?我跟你交个底,我说是不给你们业绩压力,其实压力都在我身上。我是不想给你们太大压力怕影响你们状态。但公司要活下去,靠现有的学生,勉强够支付几个老师的工资,我都要喝西北风。你们工资谁来付?我自己垫吗?没有付出就没有收获。别的学校都有顾问主管,你们我是亲自带,你们几个谁的进步最快,谁业绩最好,谁就是顾问主管,待遇什么的都能往上提。我是很看好你的,希望你能尽快出成绩。”
鲁子敬还能说什么,当场翻脸吗?只能感激之余暂且退下。一切等周六见分晓后再说。
四天,鲁子敬攒下六个诺访,周六四个,周日两个,一个下午,一个傍晚。时间是他刻意安排的。小金是五个诺访,看她的神色都不太有把握;小韩六个诺访,倒是比较坦然。通过两周相处,鲁子敬也看出两人的不同来:小金更努力、得失心比较重,但在上次到访挂零后有点缩手缩脚;小韩闲散,心态比较好,也更有亲和力。至于到访,除了谁的客户谁接待外,校长也会亲自出面帮忙来谈。三个人加起来十七个诺访,校长要累死。
周六如期而至。
约在上午九点的客户失约了,让鲁子敬倍感压力。所以当十点钟第二个诺访客户来到时,鲁子敬几乎是跑着去迎接的。妈妈带着两个儿子,小儿子抱着,她是带一年级的大儿子来试听的。妈妈想让儿子学硬笔书法练字,大儿子却更喜欢画画。鲁子敬跟校长互相配合,想把妈妈引向两门都报。
可当报出价格后,妈妈犹豫了。两人交换了个眼色,意识到这家的经济状况有限。果然在签约环节,妈妈非要打折。校长说价格上不能低,但是可以送课时。妈妈转身就要走。眼看着第一单要黄,鲁子敬抢在她们离开大门前一把按住她大儿子的肩膀说:“你是男子汉,你告诉妈妈,想不想学?大声点!”他在赌,赌男孩会被他的气势镇住,会被他激起胸中反抗家长的豪情壮志。
男孩大声犹豫了下说:“想!”
鲁子敬趁热打铁:“你看,孩子都说想了。只要想学,任何困难都不是困难。来,告诉你妈妈,你会好好学习,绝对不浪费妈妈的一分钱。”
男孩转过来,迎上妈妈犹疑和不满的目光:“妈妈,我会好好学的。”
鲁子敬望向孩子他妈:“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
孩子他妈妥协了,叹了口气,转回去签约,付钱。
鲁子敬心说为了能接老婆孩子回家,乃公豁出去不要脸了。
校长给了他个赞许的眼神。
两个女生目瞪口呆,还能这样强买强卖?
鲁子敬如释重负。开张了,什么都好说。
下午两个诺访都到访,签单一个。周六一天,鲁子敬诺访四个到访三个签约两个;小金诺访三个到访一个没有签约;小韩诺访三个到访两个签约一个。小金的压力挂在脸上,晚饭都没吃闷头打电话。
下班前总结,校长鼓励大家明天再接再厉。
周日,鲁子敬本想开车去,可一想到去了也抢不到车位,还是骑电动车。骑到半路,突然发现电量不够了。不是没电,而是电量不足没法骑快,一旦骑快会突然断电保护。离学校还有几公里,走过去得半小时,还不如慢悠悠用10码的速度过去,总比走路快。关键是他还没带充电器,晚上只能把车留下坐地铁回来。好不容易撑到学校,小车终于耗尽最后一点电不动了。一看时间,已是下午两点。
上楼,正好碰到校长带着客户在参观介绍。看到他过来,说了声“来啦”,也说不上是欢迎还是不满。来到办公室,接了水,微信确认今天的两个客户会来,鲁子敬才松了口气。
经过几天旁观学习,他大致摸到了校长的促签套路,横竖已经有两个签约打底,他看过三个人的邀约时间,客户到访会重合,到时候如果校长已经在谈了,他就打算单挑一个试试。
不想原本约在三点半的那个家长迟迟没到,期间校长还特地过来问人怎么还没到,到底来不来?鲁子敬只能说再确认下能不能晚上来。校长意味深长的笑了笑走了。鲁子敬觉得他的笑容有点阴险。再联系,微信不回,电话不接。鲁子敬知道这个要黄了。
还好四点半时第二个家长到了,是个年轻妈妈,带着蹦蹦跳跳的帅气儿子。妈妈的气质很好。鲁子敬从微信朋友圈知道她家在福建有茶园,她是坐茶艺的。相比昨天那位非得打折求心理安慰的妈妈,他更喜欢跟这类不差钱但能够旁征博引聊开去的客户谈。
鲁子敬没有刻意推荐课程和产品,只是带着母子俩看看环境,深入浅出的说了下国学对孩子休养品性的帮助,再有意无意的往福建风土人情上带,很自然地就拉近了距离。儿子去上国画体验课,妈妈站在古筝教室门口看了很久,忽然问收不收成年学员。鲁子敬说收。她就立刻报了两门,儿子是国画,她自己是古筝。当场签约付钱。刷卡时眼都不眨。
签完约,鲁子敬长出一口气,相信这个成功率应该能达到普通顾问标准。
晚上没有新的到访客户,是顾问们总结复盘的时间。
校长拿着一堆单子,一个个详细询问情况。
小韩,诺访六,到访四,签约一。
小金,诺访五,到访二,没有签约。
鲁子敬,诺访六,到访四,签约三(实际上是四单)。
也就是说,周日一天只有鲁子敬压轴的这两单。
校长的脸上挂着失望:“我的要求是你们三个人,每人每周要有两个签约。这周过去了,一共四个签约。子敬算四个,那也只有五个签约,团队不合格。小韩你是你们当中来公司时间最久的,上周签了一单,这周还是一单,原地踏步没有进步。”
小韩有点尴尬,看神色压力不是特别大,至少有签单。有签单就能继续混下去。这是鲁子敬分析的她的心态。
校长没有批评小金,但不批评比批评更让她难受。
小金低着头,销售顾问挂零就意味着要被淘汰。
他们都知道这几天校长还在继续招聘面试,其中不乏顾问。
校长让她们回去好好总结,下周如果诺访率还上不来,就要考虑去地推。地推,顾名思义就是要去商场、学校门口现场做活动,用小玩具来吸引小孩子,继而让家长扫二维码加微信。这是鲁子敬比较抵触的,那样极有可能碰到熟人。到时候他怎么解释?多尴尬。
“再给大家一周时间。下周要还是不合格,你们就去地推。不要怪我没给你们机会。”校长顿了顿又说,“当然对表现突出的员工,公司会有奖励。子敬从上周的挂零一个人签了四单,进步是最大的。我希望你们每个人,每个星期都能有进步。”
让小韩和小金先走,校长把鲁子敬留下来。“你的进步让我很意外。上周挂零,这周第一。我带过无数顾问,像你这样的不多见。你是大企业出来的,自己带过团队,能跟她们一样踏踏实实的打电话,很不容易。诺访六个到访四个签约三个,实际上是四单,这个签单率已经达到合格顾问的要求了。”
鲁子敬:“希望下周也有这个运气。”
校长:“确实需要运气,也需要毅力。”
确实累,指标压力和精力体力的压力。为了5000块,乃公容易吗!
校长:“你觉得她们怎么样?”
鲁子敬瞬间警觉。她们,就是小韩和小金。十几年职场经验让他第一反应这是个坑。“接触时间不长,谈不上了解,大多数时间都各管各。但能感觉到小韩比较有经验,做事从容不迫;小金特别努力,很勤奋,有上进心。”他必须像导师那样用赞美的措辞来表达真相,不能落下话柄。
校长笑笑,当然能听出他的言下之意。
第一百零一章 还你一巴掌
刘珊来约廖小刚见面。
廖小刚很是兴奋。路见不平英雄救美的情节虽然老套,但不可能否认的是,越老套的东西生命力越强,金庸小说被翻拍无数次照样有人看。
两人约在上岛咖啡见面。上午人不多,廖小刚一眼就看到了刘珊,简简单单的运动装,清清爽爽的马尾辫。看到廖小刚走过来,刘珊主动起身。廖小刚对她的印象更好了,对救命恩人很有礼貌,是个懂事的妹纸。刚要打招呼,就觉眼前一花,“啪”地一声脆响,脸上火辣辣生疼。
我救她,她打我!
旁边的服务生也惊呆了,这是什么状况,见面就先赏一记耳光?够火爆啊!劝也不是不劝也不是。只是愣在那里且看这一对如何收场。
刘珊盯着他,一点都不客气的说:“那天晚上你打了我一下,这是还你的。”
廖小刚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是我跟我妈冒着生命危险救了你好不好?要不是我尾随你及时赶到,你已经被那三个小痞子糟蹋了好不好?这个世道是怎么了?被救的不表示下感谢,居然把恩人约出来赏个巴掌!我妈还觉得你好,哪里好了?上来就动手。哪个吃得消娶你?婚后还不得天天家暴。不对啊,我是打了你一下,可你当时就还了我一脚,还把我踢飞了。怎么现在还要再打?
刘珊像是看穿了他在想什么,说:“踢是踢,打是打。两码事。”
廖小刚那个悲愤啊,敢情这见义勇为还赔了。可他是要面子的人啊,尤其是在公共场合,岂能跟一个女生计较;再说就算计较了,也未必打得过。于是只好安慰自己说算了算了,好男不跟女斗,也不好还手,走就是。
刚转过身,就听刘珊在后面说:“XX公寓X零X。”
廖小刚只觉这个地址特别耳熟,一惊之下,又是剧震,她怎么知道自己住址的?她想干什么?叶晓灵,肯定是叶晓灵,出卖过一次就能出卖第二次。可她跟叶晓灵是怎么认识的?一个悍妞一个小白兔,完全不搭介啊!
刘珊:“房子是我的。”
廖小刚转过来指指自己鼻子:“房子,是我的。”
刘珊:“是吗?”
廖小刚:“千真万确。”
刘珊:“中介没跟你说房东是谁吗?”
廖小刚悚然一惊,不会吧……
刘珊眼中闪过一丝得意:“我是你房东。”
廖小刚揉揉被打过的脸,确认自己没听错。她居然是我房东?我救了我的房东,那是不是该免三个月的房租?就算不免房租也不能上来就打人啊……所以很是委屈地说:“我是打了你一下,可那是情急之下没办法好不好?警察没到,我跟我妈两个人,我妈那么大年纪了,他们是三个小伙子,你还躺在那里。我又要顾我妈又要不让你被他们……我顾不过来啊!你醒来就是三对三,我们才能打过他们。你讲点道理好不好?房东就能随便打人吗?房客也有人权的好不好!”
刘珊:“房东不满意房客也有权利收回房子。”
廖小刚顿时语塞。
刘珊落座。
廖小刚跟着坐下:“要不要这么狠。”
刘珊抿了口柠檬水。
廖小刚挥挥手示意服务生没事。
服务生推测两人应该是打不起来了,悄悄退走。
廖小刚心说刘珊遇到这种操蛋的事情心情肯定不好。那晚之后他又找阿东了解过情况,说拜慕斯所赐,刘珊被队里逼得病休,连训练都不让她去了。阿东告诉他,刘珊是队里训练最刻苦的,一门心思都是为了参加全运会。本来以她的实力是完全能够代表省里进入国家集训队的,却因为慕斯的胡搅蛮缠丧失机会,哪能不颓丧上火?那天晚上借酒浇愁八成也是因为这个。他坐下来说:“我记得你在城西训练,怎么会跑到城东来?”
刘珊:“这里的租出去,城西租了一套。那天地铁坐过头,走到楼下才想起已经租出去了,就找了个地方去喝点。”
廖小刚无语了:“那些小痞子专找你这样单身买醉的下手。”
刘珊没吭声。
廖小刚也坐下来:“我跟你说啊,我们碰到的那几个小痞子可不单单是在酒吧外面捡尸,他们背后有团伙,他们只是团伙的外围成员。找到目标后就把妹纸带去酒店,性侵拍裸照拍视频,回头再用这些东西去勒索。这还不是最惨的,碰到年纪小的学生,直接就绑走送去接客,还把人卖到国外去。他们行事低调,这次要不是被我们跟警察当场截住人赃并获,还不晓得他们要祸害多少人。”说完手机又震,还是那个号码,继续不接。
刘珊皱眉说:“这种人死有余辜。”
廖小刚看出刘珊的情绪有点不稳定,女人心情不好时会不可理喻,所以他也没有跟她计较的意思,只是说:“以后别没事一个人大半夜出去喝酒溜达。太危险了。要真想喝酒,找我。我酒品好,喝多了就睡觉,绝对不会把你的房子吐得一塌糊涂。你要不要去房子里检查下?我可爱护了,每天都打扫卫生。”他没提警察局奖励他5万元的事。他跟徐晓说好了,奖金直接给他,没跟他妈提。那可是他用性命挣来的生活费。
刘珊紧绷的面孔有了一丝松弛。
廖小刚:“你千万不要觉得我会趁机来追你啊,我只是作为一个好市民看到良家女子遇到危险不忍心袖手旁观罢了。你不是我的菜。”
刘珊的眉毛立了起来,已到嘴边的话被生生噎回去。她确实想警告廖小刚不要有非分之想来着。帮忙归帮忙,像他这种连身材都管不好的人怎么可能是她的菜。没想到被他给抢先说了,只道:“脸皮还挺厚。”
廖小刚笑了笑,他真的不想追刘珊吗?他妈有一点说得没错,刘珊确实是个非常适合娶回家过日子的类型,身材好、又是运动员出身,生出来的孩子肯定健壮;一个人在外头拼搏,对生活的态度也不会放任自流。可他之所以用这种“不要脸”的方式先说出来,就是怕刘珊先说出来弄得彼此都很难堪。我可以不要脸的调侃自己,但我不想被你调侃。
刘珊似乎没有继续聊下去的兴致,今天来,就是为了还他一巴掌,顺带说清楚自己是他房东,让他别存了非分之想。
看着刘珊离开的背影,廖小刚忍不住念叨:“生活虐我千百遍,我待生活如初恋。”
刘珊走后没多久,就有一男一女鬼鬼祟祟的朝这边走过来,男的特别帅,女的也还行,但是跟男的一比就显不出来了。两人看了他一眼,又拿出手机来。
廖小刚最看不惯这种猥琐的狗男女,起身就要走。这时手机再震,还是不接。
仿佛确认是他,一男一女立刻朝他走来。女的喊住他问:“请问您是见义勇为的廖先生吗?”
“不是。”廖小刚把他们当成了推销的,闪身就走。
男女急了,一左一右追上他。
这时手机一震,汤玉兰发来微信:“小刚啊,有两个记者一定要采访你,是我告诉他们你的手机号的。他们说你不接,我就找了你的定位发给他们。他们到了吧?一男一女。小伙子很帅的。”
廖小刚心说老妈你果然是个恋爱脑,看人家长得帅就随便把儿子手机号给出去,连定位都给,真要是坏人劫财劫色怎么办?又暗骂自己居然忘记关掉定位。
女子不好意思的拦住他说:“是汤阿姨告诉我们你在这里的。汤阿姨说你不想上镜头,我们理解的。对了我们不是电视台的,我们是交通之声电台的。”
廖小刚心说电台很鸡贼啊,居然派年轻漂亮的小伙子去色诱老妈,那她还不什么都招了。旋即又问:“交通之声?”
女子:“对的对的,交通之声。我是小青,下班晚高峰节目的主持人。”又介绍同来的帅气男生,“我同事,小白。”
廖小刚:“你是小青!你是小白?”
小白笑着说是,当真是能把大妈融化的那种温暖。
小青有点不好意思:“是我是我,真是冒昧。”
廖小刚有点激动:“听了你那么多年声音终于见到真人了!”
小青居然有点羞涩,也不晓得是不是真的:“大家都说我声音更好听。今天来就是想邀请你做个节目。您放心,不出镜,不报真名,只播声音,绝对保证您的个人隐私安全。”
廖小刚没有再拒绝,把他们请到对面坐下。尽管不用坐班,可他一直是交通之声电台的忠实听众,特别喜欢几个主持人在上下班高峰节目里的欢乐脱口秀。
小青:“是这样的,我们想邀请您做一个独家专访。不会耽误您太多时间。”
廖小刚打了个响指,直接说走起。
第一百零二章 吐露心声
为了不受外界干扰,两人把廖小刚邀请到了交通之声广播电台的录音棚去采访。走进电台时,廖小刚忍不住感慨,大学时最大的心愿就是去电台当音乐主持人,还去西湖之声实习过,没想到十几年后还有机会再来。
他把准备接受电台采访的时间发到小群里。鲁子敬说必须听。周易航没回复,此刻的他,刚刚把自己的最后一笔现钱转到公司账上。
访谈居然不是录播而是直播,让廖小刚颇感意外。小青提问,小白在旁边协助。由于不用面对镜头,廖小刚还比较放松。简单预热了几个问题后,小青问他:“据说当时已经是深夜十二点,您为什么会如此巧合地出现在酒吧街附近?”
廖小刚:“心情不好,就去酒吧喝了点。出来的时候正好看到有三家家伙鬼鬼祟祟的站在电线杆旁边一看就不是好人。”
小青:“您是怎么判断他们是不是好人的?”
廖小刚:“一个留着二十年前的分头,一个黄毛,一个耳钉,说他们是好人你信吗?反正我是不信。大半夜的守株待兔,不是坏人还等着见义勇为?”
小青被他逗得微微一笑:“所以您就盯上他们了?”
廖小刚语出惊人:“是的,因为我也不是什么好人。我就是想看看他们是怎么捡尸的。我看到他们的目标是个年轻漂亮的女生时第一反应是活该。”
小青的表情有些尴尬,这句话肯定会引来某个群体的不满。
廖小刚:“可我还是跟上去了。这么好看的女生就算不是我的女朋友我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她被坏人带走。我第一次上去想阻止他们的时候就骗他们说是女生的男朋友,结果被他们嘲笑,说她怎么可能有我这么low的男朋友。”
小青:“他们不相信。”
廖小刚:“是的。所以说同类之间一眼就能看出来。可我不能就这么走了,看到女生被他们扶进电梯的一刻,我就更加坚定了要去多管闲事的决心。因为我觉得受到了侮辱,同样都是人生的失败者,你们凭什么看不起我,用嘲弄的眼神看我。大家都不是什么好人,那行,你们要做坏事,我就坏你们的事。”
小青显然没想到他是这个脑回路,继续提问:“您一直说自己算不上一个好人,您为什么会这么认为呢?您的见义勇为完全是非常正能量的举动。”
廖小刚:“我这个年纪了,如果是好好过日子的人,怎么会大半夜的跑出去喝酒游荡?我是个连正经工作都没有的中年单身狗,还胖。有趣的灵魂是要建立在物质条件之上的。有一次我妈要跳楼,警察喊我回去劝她。当时我就想,老妈你活得好好的跳什么楼?该跳楼的是我这个没工作、没老婆、没孩子的三无青年。可一想到跳下去后会摔得连亲妈都认不出来,想想还是算了。我就是这种连跳楼都不敢的loser。”
小青勉强一笑:“其实一个人成功与否并不仅仅看他能赚多少钱,物质条件有多好,更重要的是他的精神品格。”
廖小刚:“是吗?可是在我妈眼里,我从来就不是别人家的孩子,既不高也不帅,成绩一般长得一般,还一年比一年胖。年轻时觉得没什么。天生我材必有用。还有任性的时间和本钱。等过了36岁就发现,这个世界会变得越来越不友好。”
小青:“为什么是36岁呢?这个时间线有什么特殊含义吗?”
廖小刚:“周瑜、庞统,很多优秀的男人都是折在36岁。对男人来说,36岁就是一道坎,过去了阳光坦途,过不去一片灰暗,更多人是在过去与过不去之间挣扎。我很庆幸,我没结婚,没孩子,连女朋友都没有,家里也有的住,不用为了房子车子孩子呕心沥血鞠躬尽瘁。可大多数人都逃不出买房结婚要孩子要两个孩子的轮回,还要按揭。”
“他们不敢任性不敢顶撞上司到处求人讨好人只为每个月不多不少的一点工资还要在旁人面前装出云淡风轻的样子来。他们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各种福利都享受不到各种摇号都赶上。他们上有老下有小上班卑躬屈膝委曲求全下班还要陪孩子做作业受老妈和老婆的夹板气。他们30多岁了肚子就大了头就秃了跑两步就喘连夫妻生活都有心无力。”
廖小刚喝了口水继续说:“我有个同学,年初因为失业跳楼自杀了。工作七八年的单位辞退他只赔了两万块钱。我们看不惯找过去,单位都倒闭了。还有个同学是公司骨干,可就是因为对手恶意举报,就被公司当成背锅侠辞退了,说什么公司要减员增效、开源节流,超过35岁的都要一年一签。你说这是什么道理?年纪大也是错吗?他不敢跟家里说失业了,就租了个工位假装还在上班,每天早出晚归。为啥不敢说?没脸说啊!怕家人担心,怕别人看不起。人到中年,不光为钱活,还是为面子活。”
正塞着耳机用手机听节目的鲁子敬抬起头来,眼中的水汽慢慢凝结。
正堵在路上开着电台的周易航听出了廖小刚的声音,用手一拍方向盘忍不住说:“这混蛋!”
更多正在听节目的中年男人们或无奈地摇头,或低头掩饰内心的震动,或苦笑装作不屑。
一辆去火车站的出租车上,司机一边开车一边说:“谁说不是啊,其实男人是最辛苦的,还不能说。”
后排两个年轻女生也在认真听这个中年男人的牢骚,其中一个目光有些呆滞,只是怔怔地看着车外。另一个短发的握住她的手,轻轻说:“都过去了。幸亏有这样的人见义勇为。我加他微信了,到时候你再好好谢谢他。”
小青沉默了,她不知道该如何把话题拉回来,也不忍去打断一个中年男人的袒露心声。
廖小刚:“其实哪有什么岁月静好人生赢家,这个世界上的大部分人不过是在为生活苟延残喘。忍气吞声不过是为了挣几个钱好让家人过得好一点点。其实我比他们还不如,他们起码还有家庭,还有寄托。”
“我什么都没有,连几个小混混都看不起我觉得我不配有女朋友。我冲上去跟他们打的时候根本没想太多,就算被他们捅死好歹能混个烈士,当然不一定能评上,这辈子也值了。我妈在别人面前说起我的时候也能吹一把,我儿子见义勇为。还有,我看到微博上有人提议我把奖金拿出来做慈善……”
“在这里我正式回应一下,钱我不会拿出来的。我跟我妈见义勇为都受了伤,捐出去了医药费你们给?不要以为见义勇为的就必须是道德上的完人,我们只是普通人,只是看到坏人要做坏事一时激愤出手,不要用太高的道德标准来捧杀我们。对不起,我做不到。我就是个普普通通的无业游民,我要吃饭我要过日子,我不会为了满足键盘侠的随口一说去打肿脸充胖子。还有我呼吁有关部门加强对酒吧夜总会附近区域的治安管理,不要让别有用心的流氓坏人有机可乘,保护女性安全刻不容缓。”
访谈结束了。
鲁子敬给廖小刚发去一串大拇指。
与此同时,无数人在交通之声的APP里留言,还有人打进电话来提议成立一个“中年男性互助关爱联盟”,建议有关部门多多关注这个最辛苦也最容易被忽略的群体。
从电台出来不远就是钱塘江。天下起雨来,带走傍晚的暑气。廖小刚撑着伞走到江堤上,看着浑浊的江面和远处的钱塘江大桥发愣。他根本不在乎旁人怎么看也不关心事情后续会怎样。他就是有一肚子气找个机会发发牢骚而已。
这时汤玉兰打进电话来,声音都带了哭腔:“小刚啊,妈妈听了节目。你在哪里啊?”
廖小刚:“在江堤上。”
汤玉兰一下子就急了:“小刚啊,千万不要想不开啊!妈妈没有看不起你。妈妈说你是想你更有出息。你爸爸已经走了,你可千万不要学你的几个同学啊!妈妈保证再也不说你了。你想回来就回来,想自己住就自己住。不去上班不要紧的,反正家里也不差那点钱。”
廖小刚:“你不结婚了?”
汤玉兰明显一怔,立刻道:“我结啥婚?你都不结,我结啥?”
廖小刚:“那你一个接一个的换男朋友?”
汤玉兰一下子就急了:“什么叫我一个接一个换男朋友?那是老妈我打麻将的搭子!啊呦你在想啥西啦?”
廖小刚:“我还以为你要第二春了。”
汤玉兰:“去去去,老妈我是那么随便的人吗?我跟你说啊,我就你一个儿子,我的就是你的;我现在不给你,死了也都是你的。就算结婚那也是婚前财产,别人分不走的。你放一百二十八个心!这样好了,两套房子的租金都给你,妈妈退休金用用够了。你现在是见义勇为的英雄,千万表想不开,弄到最后还要别人去救你。”
廖小刚:“放心,不会跳江的,下面都是泥浆。”
汤玉兰:“见义勇为还有奖金啊,你怎么没跟我说啊?多少钱啦?要不要扣税的啦?要是扣税就去投诉他们,这是我们用命换来的,怎么好扣税的!”
廖小刚:“5万块,没扣。我转给你。”
汤玉兰:“不要啦不要啦,你自己留好,留着约会用。对了我们救的姑娘儿有没有找你说声谢谢啦?你要把握机会啊,那个姑娘儿蛮好的。”
廖小刚:“知道了。”
汤玉兰:“小西斯又挂我电话!”
第一百零三章 说出来就舒服了
周一休息。鲁子敬本想再去书店泡个半天,再去电影院看个电影混过去,没曾想书店居然又没开门。最近书店老板是越来越懒了,不定期的中午开门不说,每周总有一两天歇业。
实体书店经营困难,除了国营的新华书店和博库书城,其它小书店几乎都是勉力维持。买书去网购,方便有折扣,种类还齐全,谁还会巴巴地跑来门店?每天卖不出几本书去不说,昂贵的租金让一家接一家小书店倒闭关门。老板再有情怀,每年几十上百万的真金白银都不是天上掉下来的。碰上他这种跑去看书睡觉消磨时间的人还不能赶走。买了两套书换来的心安理得随着时间而散尽,他又开始心怀愧疚。
鲁子敬忽地想起廖小刚来,想起也有一阵没见他们了,就在小群里留言:“白天有空,约不约?”
在单身公寓里憋得发慌的廖小刚立刻回复:“约!”
周易航还是没空。
两人在城东的一家韩式洗浴中心碰头。周一上午是最空的时候。
赤条条更衣相对。
廖小刚:“今天怎么有空?”
鲁子敬:“心情不好,想泡泡。”
廖小刚:“泡泡就对了,一泡人就舒坦。泡完再去按个摩,快活似神仙。”
两人冲了个淋浴,找了个热腾腾的池子进去。
身子埋进热水的一刻,鲁子敬忍不住赞道:“呼,舒服!”
廖小刚像条肥嫩的大鱼在水中扭动身躯:“爽吧,今天人少水干净,我们一个个泡过来,让每个池子都留下我们的味道。”
鲁子敬:“你怎么不翘起条腿宣示主权。”
廖小刚朝他竖起中指。
鲁子敬:“话说,你跟女神怎么样了?”
廖小刚:“还能怎么样,襄王有情神女无意。”他就从不是个陷进去拔不出来的人,感情来得快去得也快。
鲁子敬:“上回你见义勇为那个妹子,没挖掘一下?”
廖小刚就跟他说了上回见面的事:“那个刘珊啊,身材没得说,长得也不错,就是太凶了……”
鲁子敬:“哪个凶?”
廖小刚:“滚。她被射击队的一个渣男骚扰,那个渣男是体委领导的关系户,害她没得去参加亚运会,她才会去借酒浇愁。”
鲁子敬盯着他:“按理说,这几个月的渡劫,也该让你脱胎换骨了。你好像没什么变化。”
廖小刚:“还能怎么样,千帆过尽,还得码字。话说周易航那厮很久不冒头了,也不知道在干啥。”
鲁子敬想起梁忆的变化,总感觉周易航风风火火的背后,并不是看起来那么顺当。可他不说,他也不好刨根问底。自己为了5000块钱的这份工作,也不晓得能做多久。对现状的不满,对未来的茫然,让他心里憋得慌。
跑来泡个澡,就是想靠水汽发散发散。可身在水中,反倒如都被挤压堵住了一般,愈发的不舒服起来。人需要发泄,憋久了不是生病就是变态。
没来由的,鲁子敬突然就蹦出来一句:“我失业了。”
说出来的一瞬,顿时心里一松,全身舒坦。
廖小刚正把脑袋枕在喷水口上,听到呛了口水,甩甩头抹了把脸,简直不敢相信:“卧槽,你失业?”
鲁子敬点点头:“失业,不是辞职。”既然说了,就不必遮掩。
廖小刚:“你不干得好好的吗?没给你升职就罢了,还不让你呆了?你们规划设计院不是很稳定的吗?你这种专业人士都失业,别人还活不活了?你这还马上就要来第二个。”
鲁子敬苦笑,何尝不是如此。可旁人眼中的如此,落到自己身上,未必就是必然。他就是失业了,以资深专业人士的身份。
廖小刚:“老周知道吗?”
鲁子敬摇头:“不知道。现在就你知道,我老婆家人都不知道。”其实还有一个人知道,鲁子敬自动把他忽略了。
廖小刚一阵唏嘘:“我说你怎么突然有空。反正我有空,欢迎随时骚扰。你放心,我现在是你最亲密的人。只要打不死,坚决不会说。”
鲁子敬心说我怎么就把最大的秘密告诉这大嘴巴的家伙了。
廖小刚:“到底怎么回事?”
鲁子敬把大概的推测一说。
廖小刚感慨:“环境是不好,多少大公司都在裁员,小公司是直接挂掉。你能拿笔钱走算好了。反正你也没贷款,不如好好休息一阵,过完年再说。”
鲁子敬:“我老婆为了生娃也离职了。现在我们是双失业家庭,还要养两个娃,没贷款压力也很大。我又不是拆迁户有两百万。”
廖小刚:“当初我妈还嫌弃我不好好上班。现在好了,上班的怕失业,倒是我这样自由惯了的完全不受影响。我记得你高中时候不是也写东西吗?作文还经常拿满分,也试试自己写呗,闲着也是闲着。”
鲁子敬:“写文章能赚钱?”
廖小刚扑腾出一个大水花来:“能啊,流量就是王道。你写得东西有人看,点击率高、转发次数多,受关注程度高,这些都是流量。简单说吧,只要你能写出10万+来,不管是拿稿费分成还是自己的公众号上用,那都是钱。那些能批量生产十万+的公众号,后面都有运营和专门研究传播和大众心理的团队;人气和流量上去了,广告费那是唰唰的,一个月上百万流水轻轻松松。”
鲁子敬:“你怎么不写?”
廖小刚:“我写啊,之前是做公众号,打名气。我现在专注网文,没空写那些推文。那些给汽车、美妆产品的软文,前面是一大篇历史文化的文章,最后用某个特性带出产品来,这种约稿是最常见的套路,比较容易学。像咪蒙、六神磊磊那样的大神,文章一出就是几十上百万的点击,流量费不要太高。你也可以试试,什么职场心得,育儿心得。奶爸很吃香的。”
两人换到冲浪池,任由体毛在激流中荡漾。
泡爽了,看看时间已是中午,两人就到休息区吃饭,韩式烤肉、韩式拌饭,再加上一堆酸爽小菜,还要了点小酒。
“很久没这么放松了。”鲁子敬感慨。从年初姜小柔意外怀孕到老爸查出晚期,从给老爸治疗的事到羊水穿刺,中间还穿插江海、袁宁、表姐的去世,大半年匆匆而过,老爸没了,孩子来了,工作又没了,糟心事一件接一件,也不知几时是个头,让他身心俱疲。
既然已经开了头,鲁子敬索性告诉廖小刚他找了个培训学校的工作,下午晚上和周末上班,只有周一休息,这才喊他出来放松下。
廖小刚:“那以后每周一见,地方我找,省得你没地方去。当顾问赚钱多吗?”
鲁子敬:“不多,一个月5000块。”
廖小刚惊呆了:“5000块,毕业生都不止这个数,你的身价起码2万。”
鲁子敬苦笑,现在他还能等着天上掉2万吗?要是有200万,他也能在家里写几句歪诗画几张不明所以的画来心安理得的待价而沽;就算卡里有几十万也不足以让他有安全感。“一边做一边找更好的,总不能闲着。”
廖小刚:“你是上班惯了,像我就无所谓。一个月没进账也不在乎。”
鲁子敬笑笑,廖小刚就是那种心大什么事都不当回事的人。或许跟他家从来不差钱有关。所以他才会找他,愿意跟他分享秘密。只有这样的性子才能让已经有些焦虑的自己放松下来。如果找周易航,两个人一起吐槽一起牢骚,情绪只会更糟。
吃完饭,廖小刚问要不要去楼上。楼上是按摩的地方。鲁子敬说想睡会儿,差不多有两个月没有狠狠睡个午觉了。廖小刚就没强求,陪他在休息区找了并排两张按摩椅躺下。鲁子敬刷了会儿手机就睡着了。廖小刚看看他,叹了口气,拿出手机来打游戏。
鲁子敬做了个梦,梦见这周业绩挂零,被学校辞退,一分钱都没拿到。从梦中惊醒已是四点。廖小刚在旁边说:“大哥你终于醒了。”
鲁子敬心满意足地伸了个懒腰:“舒服,元气满满。”
廖小刚:“元气满满,去按摩不?”
鲁子敬起来说:“差不多了,我路上要一小时。”
廖小刚:“你真不用给我省钱。我又没失业。”
鲁子敬:“你没失业,你待业。”
廖小刚大笑。
两人去冲了冲换衣服。来到前台,鲁子敬抢先去付了钱。两份浴资一顿午饭,他可不想打着失业的名义占廖小刚的便宜。
廖小刚过来说:“怎么能让你付钱?”
鲁子敬:“下次按摩你请。”
廖小刚这才不抢了,走到大门口时说:“其实公众号也没那么好做,大神一篇文章十万+,我们一篇文章能有几千就不错了。”
鲁子敬:“几千块?”
廖小刚:“几千个点击。”
鲁子敬:“那能有多少钱?”
廖小刚:“几块钱。”
鲁子敬不说话了,这年头什么钱都不好赚。
“记住保密啊!”临别时他还不忘叮嘱一句。
廖小刚摆摆手管自己走了。
鲁子敬在想的是,什么时候跟姜小柔坦白。他甚至觉得,姜小柔应该有所察觉,只是因为怀孕辛苦,再加上对自己的信任,才没有追问。
第一百零四章 心累
周二下午,校长没来,老师也休息(老师比顾问多休息半天,周一周二都不用来),顾问小组三人难得悠闲的打打电话。小金还特地拿了零食来找鲁子敬取经,问他有什么秘诀。鲁子敬象征性的吃了一点,说主要是运气好,其次就是有选择性的从电话号码判断有没有可能,外地号码特别是某几个省的根本不用多花心思,提高效率后成功率自然上升。
三人本以为一天会轻松过去,岂料晚饭后校长来了,问了问情况就召集大家开会培训。从话术到销售技巧,从客户需求到心理分析,天花乱坠侃侃而谈。很快一个小时过去了。
鲁子敬看看时间,七点半,是时候提醒他要下班,就申请去卫生间。休息五分钟后继续培训,又是半小时。鲁子敬开始不满了,等下还要去超市,你拖堂算什么意思?5000块钱可不值得我奋斗到半夜。
不想校长越讲越兴奋,恨不能把他当年如何攻下客户的成功经验一股脑儿都分享出来。他说得越多,鲁子敬越觉得华而不实。他不是初上职场的新兵,没那么容易被蛊惑,你说的那些东西,十年前或许有用;现在听来就是糊弄。
校长说累了,喝了口水,意犹未尽:“这些话我憋在心里很久了,我是特别特别希望大家能出成绩,出业绩。业绩好,学校赚得多,大家才能赚到钱。说出来就舒服了。拖了一会儿时间,大家不介意吧?”
众人能介意吗?只能傻傻苦笑。
鲁子敬是真介意,心里早就在骂娘。他痛恨加班,更痛恨打着“为你们好”旗号的洗脑式培训。企业要员工奉献,员工还需要企业体恤呢!如果说之前他给校长的打分还有65分,经此一晚就被打成不及格。
再想到校长拖堂后假惺惺的样子,他就觉得他是故意的,故意晚上才来,故意占用他们的下班时间,作为对业绩不好的惩罚。
小人行径。
有这样伎俩和气量的校长,学校能做起来才见鬼了。
内忧外患之下,鲁子敬不得不重新开始考量要不要继续在学校做下去。可话说回来,连5000块都没拿到呢!他决定再等等,再忍忍。
一直到八点四十,鲁子敬才头也不回的离开学校。为了赶时间,他没有去离家最近的超市,而是找了一家离学校最近的超市,用最快的速度买齐姜小柔要的东西,再骑电动车回家。
十月底的晚上寒风已起,尽管戴着头盔,还是有冷风钻进脖子。鲁子敬突然觉得有些悲凉,活了半辈子,三个本命年,居然沦落到要跟毕业没几年的年轻人一起听大忽悠打鸡血;还要去做原本不该操心的家务事。真是越活越倒退了。
离家还有两个路口,红灯倒数,即将变绿。
他刚刚起动电门要过十字路口,旁边突然窜出一条人影来,确认是红灯后大大咧咧的就要从他面前过。“红灯没看到啊!”鲁子敬突然大吼。
闯红灯的老头子被吓了一跳,旋即回嘴:“我走路管你什么事!”
鲁子敬立刻怼回去:“撞到了关不关我事?活了一把年纪红绿灯都不分的啊?”
老头子恼羞成怒:“小西斯说话不要这么难听!”
鲁子敬:“老东西做事不要这么缺德!你还想碰瓷是不是,再过来点啊,撞上来啊,上面都有监控,有本事就撞我!”
老头子气坏了,想发作,又看到有别人在指指点点,骤起眉头就要憋坏招。
鲁子敬一个加速就过去了,根本不给他捂住胸口装心肌梗塞的机会。
老头子在后头骂:“小西斯,小畜生,有本事表走!还懂不懂尊重老年人了,当心被汽车撞死!”
鲁子敬欢快的哼着小曲儿骑回小区,提着两个大袋子回家。
第下来的三天,校长给他们的任务是每人每天200个号码,打完才能回家。
鲁子敬算了算,按6个小时工作时间算,每小时要打33个,也就是每个电话要控制在2分钟之内,其中至少有三分之一是打不通的,实际上难度并不大。
周四,鲁子敬和小韩分别有一个到访,小韩的还签约了。
周五晚上,鲁子敬又到访一个,成功签单。而小金依旧挂零,压力很大,每天都是最早来最迟走。因为有签单,校长没有为难他们,基本上能准点走人。
周六是9点上班,鲁子敬7点半起来洗漱准备,就看见马红英已经穿戴整齐要走。“这么早?有节目?”鲁子敬问。
马红英:“今天去富阳要一整天,你们自己带孩子。”
鲁子敬:“我周末要上班。”
马红英:“那我也没办法,你们自己弄点吃的,我走了。”说完甩门出去了。
鲁子敬回忆了下,昨晚没听姜小柔说有跟她吵架……她这一走,姜小柔跟俩娃都在睡觉,他自己倒是能对付吃,可姜小柔挺着个大肚子怎么带娃?他没有犹豫,立刻去叫鲁越起床,说爸爸带你去上班。
鲁越一骨碌起来,用最快的速度洗漱完。
鲁子敬找出她的小背包来:“把你画画的、要吃的、要玩的东西都放进去,动作快!我们还要买包子去。”说完进房间跟姜小柔说,“姥姥要出去一整天已经走了,我带鲁越去学校,你没问题吧?”
姜小柔讶道:“她没跟我说今天要出去啊!”
鲁子敬摇摇头,现在说什么都迟了:“早饭我出去买点路上吃,你们自己解决。”
姜小柔想了想也只能如此。
为了节约时间,鲁子敬骑电动车带鲁越到地铁口,买了包子和豆浆,两人坐地铁过去,在9点差5分时赶到学校。
小韩和小金看到鲁越都说她长得好可爱,纷纷去找零食给她。鲁越很新鲜,到处走走看看。特别是围棋教室,自己就拿着磁铁的黑白子在竖起来的棋盘上拼起图案来。校长也到了,看到鲁越。鲁子敬说家里人有事只能带过来。校长笑笑说没关系,反正学校地方大,还能顺带听课。
今天有两个诺访,上下午各一个。周末对打电话的数量没有太多要求,主要是接待和回访,鲁子敬就让鲁越呆在自己的办公室里玩。鲁越在外面比在家老实,他也比较放心。
巧的是,三人上午的诺访全部失约了。校长的脸色很不好看。鲁子敬让鲁越去空的棋房玩,不慌不忙的打了几十个电话,约到一个下周的诺访。下午,鲁子敬跟小韩各到了一个诺访,但是都没谈下来。一整天下来,零签单。
校长把他们留下来复盘、训话。鲁子敬很想准时走,因为鲁越快撑不住了,小孩子没睡午觉,到傍晚就是极限。可校长依旧在说,表情是如此狰狞,每个字都是如此刺耳。用四个字来形容就是——面目可憎。
鲁子敬真后悔带鲁越过来。
一直到接近9点,校长才放他们离开。
离开学校时鲁越说走不动了,鲁子敬只好把她背到地铁站。地铁很挤,鲁越抱着他的胳膊睡着了。出地铁站,把她抱上电动车后座。鲁越抱着他的腰,说爸爸我好困。鲁子敬只能慢慢骑,怕她掉下去。心中莫名酸楚。
就在这一刻,他很清楚的知道,自己不会在学校做多久了。
鲁越是趴在他身上进家门的。姜小柔原本还想问怎么这么晚回来,看到父女俩疲惫的样子就什么都没说。
马红英也刚回来,还在那里跟社团的人打电话。看到他们回来怕影响她安排活动,走进小房间“嘭”地把门关上。
鲁子敬已无力吐槽,把鲁越放在沙发上,脱了鞋袜外套,去打了盆水来给她擦脸擦脚,又把她抱进小房间。
房门一开,大灯亮着,音乐放着,床单没铺。
鲁子敬就这么站在门口看马红英打电话,顺手把大灯关了。
马红英匆匆挂了:“我这还没忙完呢!”
鲁子敬淡淡说:“她很累了,已经睡着了。”
马红英这才不情不愿的关了音乐去铺床单。
放下鲁越,盖好被子,就听马红英说:“明天我还有活动。”
鲁子敬:“我明天很忙,没办法带她去。”
马红英:“那就我带。”
回到房间,鲁子敬颓然躺下,连洗澡的力气都没有。“明天我有好几个接待,不带鲁越了。姥姥说她还要出去一天,带鲁越一起去。你们没吵架吧?”
姜小柔:“她忙得很,回来还要安排这个安排那个,哪有时间跟我吵架。”
周日,鲁子敬和小韩各签下一单,都达到了一周两单的合格标准。毫不例外的,校长再次拖堂。原本希望本周业绩能有所提升,谁曾想不升反降。小韩有进步,从一单到两单;鲁子敬从四单到两单;小金则是连续两周挂零。连她自己都说要跟大家告别了。其间鲁子敬看到姥姥在他们的小群里发了几张照片,鲁越跟她并排坐在类似大礼堂的地方不知道在听什么人宣讲。
这一次一直拖到九点半才放大家离开,而且提了两个想法,一是下周准备去地推;二是打算让顾问从各自办公室出来集中到另一个房间集体办公。鲁子敬没多说什么,他很累,一想到回家可能还要面对姜小柔和马红英的矛盾就更心累。
第一百零五章 营救
回到家里,鲁子敬就听见姜小柔在对着电话发脾气:“你怎么能带鲁越去那种地方,现在不放你们走了你怎么办!”
鲁子敬一看马红英跟鲁越都没回来,等姜小柔挂了电话就问:“怎么回事?她们去哪了?我看她发的照片像是在上课。”
姜小柔扶着肚子,努力让自己不那么生气:“她们根本不是去玩,连绍兴城都没进,就被拉到一个酒店去听产品宣讲,就是要她们买东西,当代理。”
鲁子敬大吃一惊:“这不就是传销?”
姜小柔:“就是传销,她还不承认。现在变相的被扣下说要她们住一晚,明天带她们去参观生产基地。”
鲁子敬:“卧槽,报警没有?”
姜小柔:“说是还没。我看她们还不回来才给她打电话,要不她还不打算告诉我们。现在连鲁越都没的回来。你说怎么办?”
鲁子敬:“问她,老王去没去?”
姜小柔在电话里问,然后说去了。
鲁子敬:“让老王给陈平章打电话,说他们被传销组织非法勾留了,让陈平章;算了,直接让老王把陈平章电话用姥姥微信发过来。”
姜小柔:“她说手机快没电了,没带充电器。”
鲁子敬:“那赶紧啊,磨蹭什么!陈平章电话、还有定位,要快!”说完,鲁子敬喝了几口水,去了趟厕所,从工具箱里找了把榔头塞进衣兜里,只要定位一发过来,他就出发去救人。
姜小柔在那里急死人地教马红英怎么发定位。
鲁子敬:“先说叫什么酒店,快!”
姜小柔报出一个酒店名字来。
鲁子敬用手机地图一搜,大概规划了下路线,心里有数了才说:“我先出发,让她把定位发给你你再转发给我。还有陈平章的电话!”想起马红英在外头总喜欢仗帮人出头的性子,又关照说,“告诉她不要出头,不要跟他们去理论去当出头鸟,保护好自己和鲁越。我这就赶过去!你就在家当联络员。”
姜小柔:“你自己当心。”
鲁子敬:“车里有武器。”
冲到楼下,陈平章的手机号总算发来了。鲁子敬拨过去,接通后直接说:“我是鲁子敬,你岳父跟我岳母现在被一个疑似传销公司扣留在绍兴郊区的XXX酒店,我女儿跟陈王俊也在。我岳母不会发定位,你赶紧联系你岳父去把定位要来。我手机号就是微信号,赶紧加上。我们不管谁先拿到定位都发一下。人命关天,速度第一。我先赶过去,你去报警。去不去救人你自己决定。”说完挂了电话,连上车载充电,打开导航,冲出小区。
红绿灯时,陈平章加了他微信,发来一个定位。鲁子敬松了口气,老王总算是学会了。他把定位和陈平章手机号发给姜小柔,让她去报警。
上高速前一刻,陈平章发来微信,说他已经报警了,正要出发。
鲁子敬没理他。周日晚上的绕城高速回杭的多,出城的少,鲁子敬把速度保持在100码,努力让自己保持冷静和清醒。按照导航提示,那个地方在绍兴郊区,开过去要一小时,绝对不能因为着急出车祸。
按照导航提示,不到一小时就下高速,转入省道、国道、县道,里目标越来越近。很快,他就看到了那家酒店的霓虹灯。他没有开到酒店里面去,他担心整个酒店已经被传销组织控制,车会被扣下,而是停在酒店外的路边。这里比较偏僻,大半夜的不会有交警来贴条。
他把后备箱里的棒球棍和多功能登山杖(旋开杖头里面是一截锋利的矛尖)取出来放在副驾驶——后备箱的门太笨重不便取用——这两个武器太长,拿着显眼,所以他只从驾驶座位旁边拿了根四十公分长短的手电式狼牙棒,再加上兜里的榔头,防身勉强是够了。从酒店停车场侧面潜入进去,顺手给陈平章发了个定位,说他先进去侦查。
陈平章居然有空回复:“小心。”
鲁子敬是堂而皇之的进去的,因为他发现酒店并没有停止对外营业。大摇大摆的走进大堂,没有客人,只有几个值班的服务生在柜台后。鲁子敬用最快速度环视四下,看到了“XXX公司的产品分享暨客户答谢会”的指引牌,二楼大会议室。他找到大堂旁边的卫生间,先放水,减轻身体负担,再坐电梯到三楼客房区,扫了眼房间号,又坐回一楼,走到前台问:“二楼的分享会结束了吗?”
服务生:“请问您是住店还是?”
鲁子敬摆出着急的样子来:“我是他们的客户啊,本来下午就要来的,临时有事耽搁了,路上又堵车。他们结束了吗?还能去听吗?”
服务生:“这都11点了应该结束了。”
鲁子敬露出失望之色:“人都走了?”
服务生:“好像没有,吃过晚饭好像还有个什么交流会,今晚应该不走。您上去找找他们的人吧,具体的我们也不是很清楚。”
鲁子敬谢过,上楼,穿过走廊后放慢脚步,以免突然出现被在外面把风的人看到叫住。他把手电藏在外套里,朝大会议室那边看了眼,果然门口有几个人站着,会议室里还传出洪亮的、充满激情的、极具感染力的男声来。
鲁子敬听了一会儿,简单说就是买了超划算,不买很吃亏,对不起自己和家人;不仅可以自己买,还能发展亲朋好友买,让周围的人都享受幸福和健康,一同美好的明天。
鲁子敬暗暗摇头,这不就是传销的套路吗?卖保健品的如此,发展读书会员也是如此,上线吃下线,中医的名声就是被这些江湖骗子给败坏的。他漫不经心的走过去,故意被那几个人发现。
“先生,先生,请留步。请问您是?”某个西装领带操一口浙南普通话的年轻人拦住了他。
“怎么了?”鲁子敬一脸无辜。
“您是要去哪里?”
“我是这里的住客,听到下面吵吵闹闹的就来看看怎么回事。原来是你们啊?这么晚了还大声喧哗,骚扰住客了知不知道?”
“请问您是哪个房间的住客?”
“我住三楼,就在上面。算了,跟你们讲没用,我去前台投诉。”鲁子敬说完就走。
“先生,先生,您留步!”旁边一个小姑娘追上来,“先生不如来听听我们的分享,您听了说不定会感兴趣,关于中医养生的,对您这样经常熬夜工作的成功人士特别有帮助。”一边说一边眨眨眼用贴上去的假双眼皮和抹出来的黑厚睫毛乱放电。
鲁子敬快速往下一扫,都没几两肉,哪里来的自信?“好,我就听一听。”
小姑娘以为他上钩了,扭着腰身说:“您这边请。”
鲁子敬:“在门口就好,旁听,旁听。”
小姑娘就站在离他一米多远的门口,堵住了他离开的退路。
鲁子敬回忆马红英发来照片上她们的位置,不一会儿就看到了她、鲁越、老王和陈王俊。马红英跟老王分别坐在两个孩子两边,应该是在保护他们。可他们的位置离大门有点远,左右都还有人,出来很不方便。他没有发消息说自己到了,他怕马红英乱了分寸慌不择路。听了一会儿,他不得不承认台上中年男人很有煽动性,一脸油腻猥琐的笑容很有“我不要听你说我要你听我说”的气势。
这时手机震了下,鲁子敬侧身瞄了眼,是陈平章到了。
小姑娘一直盯着他,立刻凑上来说:“先生,分享会的时候请不要看手机哦。我可以帮您保管。”边说边伸手来拿。
鲁子敬按下发送键,关屏收起手机,退开一步用古代大侠的口吻说:“男女授受不亲。”笑话,你们又不是警察,有什么资格拿乃公的手机?
这时台上的中年油腻男看到他,对着话筒说:“诸位,我们又有了一位新朋友,现在请他上台来。对,就是你,门口的那位朋友。请不要害羞,大胆的上来。”
台下的老人们纷纷转过头来看。
小姑娘说:“先生,教授让您上台去。”
鲁子敬:“可不可以不去?”
小姑娘的笑容里闪过一丝威胁:“最好不要。”说完正要关大门,却被鲁子敬一个闪身窜了出去。“内急!”鲁子敬拔腿就跑。
“跟着他!”小姑娘没想到他身法如此敏捷,不由大叫。
旁边的年轻人追了过来。
鲁子敬当然不会去厕所被堵门,他故意这么喊,接着就窜进楼梯间往上跑。
会场里,中年油腻男没请上人来引来一阵骚动,还有几个老年人在那里喊着要上厕所,说完就起来往外走。有人带头,场面就乱了。马红英趁机拉着鲁越跟着旁人往外挤。
鲁子敬在楼梯转角突然停下,听到年轻人追过来的脚步声,突然伸脚。年轻人惨叫着滚下楼梯。鲁子敬跑回走廊,隔着手套按下消防警报铃。
刺耳的警报声响彻酒店。服务生们大惊,老人们更是争先恐后的朝大堂跑。
陈平章到了,听到火警大惊失色。
不久巡警也到了,立刻找来酒店的人排查火警。
马红英牵着鲁越刚出来,鲁子敬立刻现身,跑过来说:“快,跟我走!”
马红英:“老王跟陈王俊还在后面。”
鲁子敬:“陈平章就在下面,会接他们的。我们先走。”
马红英又说:“买的东西还在会场没拿。”
鲁子敬怒道:“要东西还是要命?”
马红英不吭声了。
三人趁乱跑到酒店外,鲁子敬嫌鲁越走得慢,一把抱起她来,带着马红英有惊无险的从停车场出去,上车,锁门,发动车,掉头就跑。
大堂里,陈平章听到了儿子的哭声,几步冲上前,对警察说:“警官,是我报的警,这些人非法拘禁,不要让他们走了!”
警察见多识广,大概也猜到是什么情况。要找负责人,哪里还有中年油腻男的影子。
陈平章这才想起没看到鲁子敬,问他在哪。
鲁子敬:“上高速了。”其实他们刚刚离开酒店势力范围。
陈平章忍不住爆了句粗口,带着老王和陈王俊朝外面挤。
两个警察又要排查火警又要找责任人,根本管不了他们。
直到上了高速,鲁子敬的情绪才慢慢平复下来。后面的事情就让酒店跟油腻男焦头烂额去吧。看后视镜,马红英抱着鲁越,仍是惊魂未定一脸后怕。幸好人没事。他也不想在路上多问什么,一路飞驰。
回到家已是凌晨。鲁越在路上就睡着了。
姜小柔一直没睡,看到他们平安归来,眼中闪着泪光,一把将鲁越抱在怀里,狠狠亲了口,又对鲁子敬说:“还好有你。”
马红英一声不吭地去洗漱,有意避开两人的数落。今天给她的打击和刺激太大了。
姜小柔给鲁越擦了脸,抱着她坐在沙发上:“妈妈真怕你被坏人抓走再也见不到你了。”
鲁越:“爸爸会来救我们的,爸爸好厉害。”
鲁子敬瘫在沙发上,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他才懒得管陈平章,丢下他应付油腻男和警察是便宜他了。涉及到那么多老人,只要人没出事,警察是不会再追究是谁潜入捣乱制造火警的。
第一百零六章 再次失业
第二天醒来,鲁子敬只觉一阵阵头疼,就跟姜小柔说请假不去上班了。或许是心怀愧疚,马红英很早就起来做早饭,也没催他们起床,吃完就送鲁越去幼儿园。廖小刚问他今天见不见?鲁子敬说家里有事改天。
姜小柔:“我一晚上没睡着,越想越后怕。你说她都跟什么人混在一起,居然做出这样的事来。”
鲁子敬:“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她又容易轻信人,觉得只要她对别人好,别人也会对她好。”
姜小柔:“人善被人欺。真不能再让她带鲁越了。还好这次有惊无险。”
鲁子敬叹了口气:“兼职我不想做了。心累。”
姜小柔:“家里现在这个情况,再做兼职确实不合适。”
鲁子敬苦笑,他能说什么?家里的烂摊子,校长的不对路,都让他觉得这份“兼职”变得像鸡肋。
姜小柔:“希望鲁越不会有心理阴影。”
上午,鲁子敬陪姜小柔出去晒太阳。姜小柔戴着帽子,长长的风衣遮住了大半个肚子。两人慢悠悠地走,有一搭没一搭的聊,仿佛已经很久没有享受如此悠闲的时光。
不知不觉来到江边小广场,马红英和老王都在,旁边还围着一大群人。鲁子敬认出其中几个正是昨晚在场的。看来人都回来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在回顾昨夜的惊心动魄。
下午去接鲁越,她倒是蹦蹦跳跳的看起来鲜活的很,一边走一边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出于补偿,鲁子敬带她去买了份全家桶,急得她路上就想吃。
周二上午,鲁子敬在书店算了下自己这大半个月能拿多少工资。他不看好校长的人品,所以必须先算清楚好心里有底。
一共27天。如果按自然日算,能拿3600块钱。但他担心老龙(校长姓龙)不会这么好心。他会按天结算。一共去了23个工作日,这样就是3067元。能省下500多块钱。至于六个签单的提成,按照5%计算,差不多有2000块钱。但他没做满一个月,不知道会不会被黑掉。
中午来到学校,鲁子敬看到小金正在收拾东西,心里“咯噔”一下,这是要走?小金看到他,主动过来说:“我要走了。”
鲁子敬生出兔死狐悲的感觉来:“找好下家没?”
小金:“准备去房产中介,以后要租房子可以找我。”
鲁子敬:“好,那个来钱快。”
小金走了,连午饭都没有跟他们一起吃就走了。临走时她只担心一件事情,工资会不会按时发。这也是鲁子敬担心的事情。毕竟他的阅历要比小金多得多,碰到过不少言而无信之人。对龙校长,他不看好。
可不看好又有什么办法?不走吗?不走能行吗?是为了一份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工作放任后院失火,还是及时抽身回援安顿后方?
老师们周二休息,龙校长午饭时也外出了,偌大的学校就只剩下他和小韩两个。路过小韩办公室门口时,鲁子敬看到她正在兴高采烈地一边吃零食一边在手机上跟人聊天,完全没有因为小金的走受影响。也许像她这样没心没肺的性格才能坚持到最后。
既已决定要走,鲁子敬也懒得打电话了。来到琴房拨弄起古筝来,很快就找到音阶。相比五线谱,古筝少了两个音,却不影响弹出悠扬的曲子来。一曲笑傲江湖,一曲满江红。当然作为门外汉,他全程只用一根指头。
小韩听到,跑过来围观,说他好厉害居然会弹以前没看出来。
鲁子敬差点脱口而出说“我要走了”,但又忍住,事不密则失身,谁能保证她不是老龙的眼线?弹了一个小时,指头累了,才回到电脑前,翻出系统里之前打过需要二次邀约的回访,算是临走前的仁至义尽。
傍晚,老龙回来了,是跟人约了面试。
面试的人走后,鲁子敬找到他,提了要走的事。
“你好歹提前一段时间跟我说,也好给我留点时间招人。”老龙很意外。鲁子敬从他眼神中看到了一闪而过的恼火,当然表面上依旧是各种惋惜挽留开导不舍,最后只能理解。
鲁子敬:“对不起,家里突然有点急事需要人手。”
“算了算了,都是缘分。缘分没了,强求不来。”老龙又开始习惯性的把话题上升到虚无。这是高端销售精英大彻大悟后掩饰内心的常态。
“工资下周会按时发的吧?”鲁子敬直截了当地问。
“当然,我们从不拖欠。”老龙信誓旦旦。
“你待到下周多好,满一个月,结算起来也方便。”老龙嘟囔了一句。
“真对不起,事发突然,我也是没办法。”鲁子敬心说在不确定你会不会按时发工资的情况下多做一周就有可能多一周白做的风险,当我是职场小白?“我会把手头的客户资料都整理好发给小韩,请您放心。”
老龙点点头,没再多说什么。不想走的被开了,想留下的自己要走。鲁子敬的走对他来说损失很大,三个星期六个签单,正好是合格顾问的水平。只剩小韩一个慢性子,新人招进来又要磨合。
鲁子敬没心思替他去想这些事情了。他的东西很少,一个包就能都带走。
小韩看到他在收拾东西,过来问他什么情况,听说他要走,瞪大了眼说这下只剩她一个了。
“你有韧劲,又有亲和力,会越来越好的。”鲁子敬送上安慰和鼓励。
鲁子敬一直待到晚上8点才准时走,离开时如释重负。
主动失业的感觉也不是那么坏。
回到家,鲁子敬先抱了抱冲过来的鲁越,又摸了摸肚子里的小家伙,他告诉姜小柔,明天开始就不用去学校了,又问:“今天没跟姥姥吵架吧?”不管外面多么辛苦多么不顺,回家总是叫人安心。
姜小柔:“吃完饭就出去了,哪有空吵架。”
鲁越:“爸爸,明天开始你晚上就不用上班了吗?”
鲁子敬:“对,不去了。太累了。”
鲁越:“好耶,爸爸可以陪我玩了!”蹦跳两下又问,“爸爸,那你是不是就没钱赚了?”
鲁子敬:“对啊,没钱就买不起玩具,去不了游乐场,吃不到垃圾食品。你是想爸爸去上班赚钱呢,还是不赚钱在家陪你玩?”
鲁越陷入两难,最后说:“那就我去上班,赚好多好多钱,这样爸爸就不用去辛苦上班,又能在家陪我玩!”
莫名的一阵酸楚,鲁子敬抱住她,不想让孩子看到眼眶里大概或许有的泪。
烦恼总是层出不穷。
收回了晚上和周末,可白天依旧要假装上班。最让他震惊的是,只隔了一个周末,他固定的落脚点,那家书店,居然又停业——两辆货车停在门口,有工人正在从店里一箱一箱的往车上搬东西。心中升起不祥之感,鲁子敬过去问是怎么回事。
工人说:“还能怎么了,书店开不下去要关门了呗。已经搬了两天了,前两天是搬书;书搬完了,今天是搬东西。现在除了小吃店,什么生意都不好做,钱都赚不到,谁还来买书啊!”
“都赚不到,谁还来买书啊!”这句话重重锤在鲁子敬胸口。他很想反驳,却深感无力。现在就摆在面前,再多的话都显苍白。他就这么站在路边,看着店员指挥工人一点点的把书店里的东西清空。老板还是没现身,或是不想亲眼看到曾经寄托梦想的地方在现实的重压下垮塌。
店员看到了鲁子敬,认出他来。“先生,不好意思,店要关了,以后您恐怕来不了了。我也要失业了。”小姑娘一脸歉意。
“要说不好意思的是我,几乎天天来,也没买几本书。”鲁子敬感觉心中有什么东西正在被抽走。
“书店不光是卖书,也是看书的地方。我也是因为在这里兼职能看书才来的,以后也只能去图书馆了。我加您微信吧,以后如果发现好的书店,我告诉您。”
鲁子敬拿出手机来,想了想,用主号加了。看书这件事,没必要藏身。
微信通过,对方发来一个名字:叶晓灵。
鲁子敬一怔,只觉这个名字像是在哪里听到过,一时又想不起来。整整一个小时,他就这么站着,想走,又不舍。毕竟是他睡过一个多月午觉的地方啊!在这里看了多少本书?10本,肯定不止;50本,大概不到;应该有20多本。现实的无奈可以用精神食粮来填补。
直到中午,工人们才把书店清空大半,剩下带不走的东西应该是不要了。
叶晓灵拍了照、又给老板打电话。鲁子敬问她是哪里的学生。叶晓灵说是XX大学的研究生。
“居然跟陈平章一个学校。”鲁子敬心说,问她知不知道陈平章。
叶晓灵:“知道啊,陈老师陈教授,很厉害的,上课很好,好几次被评为学院先进。他的课人气很高的。你也认识他?”
鲁子敬点点头:“他的妻子刚刚去世。”
叶晓灵:“听说了。他妻子为了支持他工作一个人带两个孩子,真是可怜。”
鲁子敬苦笑,同样一件事,正说反说的效果完全不同。真不知她要知道陈平章拿了妻子的丧葬费社保公积金却连买墓地的钱都要岳父姥姥出会不会颠覆三观。想想还是没说。他宁可当面怒怼,背后赞美。
叶晓灵走后,鲁子敬又迷惘了。该去哪里呢?
如果说失去工作是生活上的打击,那么失去书店就像是抽走了他的精神寄托,连最后的、不受干扰的、只属于自己的避风港都没了。他该何去何从?
把车停在小河边,坐在石凳上,枯柳残荷,阳光明媚。看看时间,还有三个小时才能回去。如果在长条石凳上躺下来睡觉,会不会被当成流浪汉?丐帮都有地盘,大概会被当成抢饭碗的打一顿。
这时手机一震,是廖小刚。“跟你说个事情啊,我刚听说的。老周可能不太顺当。”
鲁子敬一惊:“什么情况?”
廖小刚:“你还记得之前他手下的那个小姑娘叶晓灵吗?”
“叶晓灵?”这下,鲁子敬才把真人跟名字对上号,原来是她,难怪耳熟。
廖小刚:“我不是有一阵没搭理她吗,后来她跟我说,早就不在老周那做了,现在在外面兼职。我问她老周什么情况。她就说老周之前跑的那些项目都不顺利,跟她一拨的人都走了。你说老周闷声不响的,会不会出啥事啊?”
鲁子敬:“他现在做直播,换个团队也正常。”
廖小刚:“也是。你怎么样啊,约不约啊?”
鲁子敬:“我家二宝要生了,最近得时刻准备着,没法走远。”
廖小刚:“对对对,生娃要紧。”
鲁子敬点开周易航的朋友圈,发现有一阵没更新了,最近一条还是半个月前的。再点开赵依眉的朋友圈,更新也很少,只是偶尔去给周易航点个赞。直觉告诉他这两个人之间不是一般的朋友关系。但这种事又不好直接去问当事人,只能默默八卦。
第一百零七章 我想买个车
几天后,小金在微信上问有没有发工资。她还不知道鲁子敬也离职了。
“没有。”鲁子敬回。以他对老龙的观察,绝对是能拖一天是一天,周一学校休息,肯定不会发。周二也未必会,因为老师们休息,也能拿来当借口。没有书店的日子很难熬,天越来越冷,他没法一直在室外晃悠,像条无所依靠的鱼,不停地在水草和礁石间寻找栖身之地。
整整一周,他每天坐地铁进城,沿运河从武林门骑到拱宸桥,去看了民国时期杭州海关旧址,在西湖边找到陆军第一监狱的石碑。周末,他开车带着姜小柔和两个娃沿钱塘江一路向西,看了八卦田和南宋官窑博物馆、白塔寺和已经变成网红景点的闸口火车站旧址,重新爬上六和塔,站在塔上远眺钱塘江一桥,又去凤凰山里寻找南宋皇宫遗址,看到了比水缸还粗的古井;还去找了吴越文穆王钱元瓘妃子吴汉月的墓地。吴汉月和末代钱王妃孙太真都是坤道,在崇尚佛教的吴越很是另类。
直到周三下午,小金才又来问他工资有没有发。
“没有。”鲁子敬让她去问问小韩。
“她的昨天晚上发了。”小金说。
鲁子敬这才意识到老龙开始整幺蛾子了。从几个任课老师那里了解到,他们的工资都是昨天晚上发的。鲁子敬在微信上给老龙留言询问。老龙问他有没有把银行账号留给财务。鲁子敬说入职当天就给他了,还发了发给财务的截图。他不信任任何人,所以凡事都拍照截图留证。
鲁子敬没有犹豫,直接赶去学校找老龙。小韩看到他来有些吃惊。老龙在面试,画室和琴房有学生在上课。老龙在面试。鲁子敬没有打扰他们。他是有底线的人,文明讨债。鲁子敬原来的办公室空着,小金的办公室已经被一个小伙子占据,烫着卷发看起来油腔滑调的给人第一印象非常差。
20分钟后,老龙送面试的人出来,看到了鲁子敬,表情有些不自然。
鲁子敬客客气气的把该说的话都说了,他根本就不怕老龙用没签劳动合同来赖账。所有的对话和他跟其他同事的聊天记录他都截图下来了,还做了备份,随时可以拿来当证据扯皮。至于他,反正没地方去,每天来学校打发时间未尝不可。
“您是聪明人,我也不是刚毕业的新手。学校还要开下去,撕破脸对大家都不好。现在媒体那么发达,最喜欢民生和劳动纠纷题材来报道了。没拿到工资之前,我可以每天都来这里喝茶。”鲁子敬微笑着提出警告。对老龙这种老油条,好好说没用。
可鲁子敬还是低估了老龙的无耻。
第二天中午,他收到了转账。3000元整。
之前他算过,如果按自然日算能拿3600块钱,按天结算能拿3067元,还有六个签单的2000块钱提成。他估计这3000块是按上班天数算的,至于提成,无疑是被黑掉了。他还是决定问清楚。可当他在微信上按下发送键时,却被提示“你还不是他的朋友,请先发送朋友验证请求,对付验证通过后才能聊天”。
被拉黑了。
真特么无赖。
问小金,说老龙把她拉黑了,钱没给。
还特么欺软怕硬。
同一时间,刚刚把车开进小区地下车库的周易航手机一震,显示50万到账。这是他借的第二笔钱,有了这笔救急的钱,他豁出去一搏的项目就能继续挺下去。当然,他要留出一部分来先把第一笔钱还掉一部分。
入行后他才发觉,看似没什么成本的直播行业同样要烧钱;关键是竞争太激烈了,人人都想无本万利,人人都想赚快钱;而平台的资源和流量就那么多,自然要扶持头部,利益最大化。像他这样半路出家的腿部小公司,想要不被快速淘汰,就只能咬牙挺着。只要挺过这一关,就能一把翻盘。
胜败在此一搏!
他用双手揉了揉脸,像是要搓走满身的疲惫。
回到家,把包一扔,瘫坐在沙发上,发现家里静悄悄的,梁忆居然还没回来。
儿子周桐从房间里跑出来,见是他,明显有点失望:“我还以为是老妈回来了。”
周易航:“你妈还没回来?”
周桐:“没啊,说要晚点。老爸,快点外卖,我要饿死了。”
周易航一阵无语,这个梁忆,上了班连儿子都不管了。拿出手机来,懒得一家家找,直接点了个全家桶,又问:“你自己回来的?”
周桐:“对啊,这学期都是我自己回来的。老妈说像我这么大的男生人贩子都不要。老爸,能不能打会儿游戏啊?”说完拿出Pad来请他解锁。
周易航接过,抬了抬胳膊作势要用Pad打他。
周桐连忙嬉皮笑脸地假装躲闪。
周易航输入密码递回去:“打吧打吧,别让你妈看见。”
周桐捧着一溜烟跑了。
20分钟后,门铃响起。周易航以为是外卖到了,开门一看,就见梁忆正提着全家桶站在门口。
“你点的吧?”她问。
周桐一阵风跑出来,喊了声“老妈”,抢过全家桶就跑,边跑边喊,“全家桶,老爸你太赞!老妈,快来吃!”
关上门,梁忆换了鞋,洗了手,就对周易航说:“我想买个车。”
周易航捏着鸡排:“摇到号了?”
梁忆:“上绿牌。我出去见客户,没个车太不方便。”
周易航一下愣在那里。
梁忆说现在接触的圈层在往上走,开个普通车出去见客户拉不上档次,本来想买保时捷,但又不想等摇号,不如直接上绿牌买个特斯拉。
这点周易航倒是能理解,当初他买凯迪拉克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可问题是,他是真拿不出这笔钱来。他又不想告诉梁忆这几个月他全都在烧钱,房贷、日常开销、租金、买设备,大头是雇团队的钱,这些年攒下来的几十万轻轻松松就出去了。他还不能跟熟人借钱,一借别人就知道他的状况。他只能拆东墙补西墙,把存款、理财、股市的钱全都拿出来,还是不够。
“拿不出来?”梁忆也是吃了一惊,“你理财的那笔钱呢?”
周易航一直没跟她说明进暴雷的事,只说都投进去了,到处都要花钱。
梁忆:“周易航,我觉得你搞得这个直播有问题。”
这一问,让周易航更加烦躁:“你不就是看不惯我招了几个小姑娘嘛!”
旁边的周桐眼中一亮,抓了个鸡腿,拿起可乐就溜回房间。
梁忆被他噎得好一阵才缓过来:“在你眼里我是这么小气的人吗?我是觉得你搞了十年的房地产,不去做自己熟悉的事情,反倒把钱都扔进这种行当里头,太不靠谱!”
周易航的火气也上来了:“你卖保险就靠谱了?成天跟在别人屁股后头求人家买,还把自己打扮得高端大气上档次。唬谁呢?”
梁忆:“起码我这几个月每个月不用倒贴钱,赚的钱也不比你少!”
周易航盯着她,心说怎么才几个月,以前那个温顺体贴的老婆怎么就变得这么面目可憎?自己辛辛苦苦为了这个家去创业,她倒好,非但不体谅,还冷嘲热讽起来。想到这,他连吵架的兴致都没,起身就要去洗澡。
梁忆:“周易航,我觉得我们应该好好谈一次。”
周易航:“算了吧,懒得跟你吵架。”
梁忆再度气结。她是真不想吵,是真想好好谈一次。可现在的周易航就像个炸毛的暹罗猫。见他要走,梁忆反倒冷静下来:“作为你的妻子,我想知道你这小半年扔进去多少钱?”
周易航扭头,冷冷道:“不用你管。梁总。”男人在外面的辛苦,一个女人又怎能明白?偏偏男人还要装风度,不能把负能量带回家里。他很累,什么都不去想;他要把有限的精力,都放在双十一这一波上。成则成,败则……他哂笑一声,进了浴室。
梁忆抓起一个鸡块塞进嘴里,狠狠咀嚼。她现在很庆幸自己重新出来工作,并且很快就能上手步入正轨。算上提成,她上个月拿了3万,这个月2万多也不成问题。可在美乐园,这点收入根本不算什么。那些做高端客户的资深经纪人,一年五六十万那是轻轻松松。如果带团队,还有另外一笔钱。
“周桐!”梁忆突然朝小房间喊。
“来了!”周桐拿着可乐跑出来,看了眼浴室,小声说,“老爸的情绪不大对。人到中年啊,创业也难。他又那么要面子。”
梁忆暗暗叹了口气,情有可原,却不可理喻,只道:“走,吃完跟妈看车去。”
周桐朝浴室方向努努嘴:“不跟老爸商量啦?”
梁忆:“懒得管他。妈自己赚钱自己花,不用看他脸色。”
周桐竖起大拇指:“老妈,牛掰!”
这时周易航的手机屏幕一亮,梁忆瞥了一眼,看到了一个女生的头像,但留言内容是不显示的。
等周易航洗完澡出来,母子俩早不见了踪影,只留下一桌子的食物残渣。他是气得一点胃口都没有,从冰箱里拿出一罐精酿,打开电视,翻了几个频道,没找到球赛,又丢了遥控,拿起手机划开,看到某人的留言,只是关了对话框,又点开他们三个的小群,本想问问那哥俩在干啥,再一想自己这也没做出什么成绩来,又有什么好聊的,便切换回那个对话框,打了几个字过去:“干啥呢?”
未几,对方回复:“烘焙。”
忽然一阵饿意袭来,周易航本能地说:“留点给我。”
一分钟后,对方才发了个“呵呵”过来。
台词不该是这样的。周易航顿时意兴阑珊。男人啊,事业不顺的时候,连撩都撩不起来。
第一百零八章 农场
回到家,打开门,鲁子敬一下愣在那里。
杨美华来了,正在跟鲁越说话。厨房里,马红英正在忙活,像是要在亲家母面前展示自己的辛劳。
杨美华见鲁子敬回来,故意问鲁越:“越越,问问爸爸,欢不欢迎奶奶来。”
马红英连忙说:“肯定欢迎了,奶奶都很久不来了。”
鲁子敬能说什么?换了鞋,脱了外套,连一声“妈”都喊不出口。
鲁振国去世后,他跟杨美华一直处在一种不冷不热的停火状态。杨美华似乎看出动鲁振国的东西是鲁子敬的忌讳,所以都在他不在的时候清理。鲁子敬也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态度去面对杨美华。对于这个生他养他的女人,他确实生不出半点同情来。在他看来,老爸从得病到去世,她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如果不是一直生活在她的高压之下心情不好、如果不是得病之后没有一个宽松理智的环境,老爸不会短短半年就去世。而在对待老爸生病去世这件事上,她又表现得极度自我,还是事事要以她的意志和感受为中心。看得出来,老爸走了对她来说是种解脱,尽管她表现得很伤心很绝望。可她瞒得过别人,瞒不过鲁子敬。所以鲁子敬根本不担心她会想不开寻短见,她怕死的很,用不了多久,她就能调整过来开始新生活。
在外人看来,开始新生活是好现象,是走出了阴影;可在他看来,杨美华从心底里是看不起老爸的,不管老爸是不是多才多艺,她衡量男人的标准就是——第一,白瘦高;第二,能赚钱;第三,疼老婆。至于钓鱼、运动、看书、唱歌、电影这些兴趣爱好,她不感兴趣的就是不需要的。是的,老爸一个脱离低级趣味的知识分子,因为有节操不愿蝇营狗苟赚不到大钱,就被鄙视了。没了鲁振国这个不适合也不喜欢的人,对她来说就是解脱。
之前鲁子敬还搞了个突然袭击,没提前打招呼就去了趟302,说是去整理老爸的遗物。杨美华很意外,手忙脚乱神色慌张。鲁子敬还听到手机QQ和微信群来不及关掉发来的信息声。
杨美华说手机很慢,让他帮忙看看。鲁子敬接过她的手机,发现微信占用了近20个G,趁杨美华走开时扫了眼微信和QQ,看到群名就了然了。
果然是开启了新生活。
杨美华说,姜小柔的预产期快到了,她也很久没见鲁越了,就来看看能不能帮上什么忙。
鲁子敬没说什么,鲁越出生以来,她也确实没怎么带过孩子。当然,住得远是客观原因。在他跟姜小柔看来,她不来添乱就挺好了;帮忙,没指望。
不过既然来了,多一个人手,总归是能宽裕些。
“预产期是哪天?”杨美华问。
姜小柔挺着尖尖的肚子从房间里出来说:“说是下个月10号,不过也有可能提前。鲁越就是提前一个星期出来的。这个估计也会提前。”
杨美华:“那我来早了,我还以为就这两天。”
马红英连忙说:“来了就住下,说不准哪天就发动了。”
鲁子敬和姜小柔相视一眼,心说孩子出生后直接去月子会所,本来就不用你陪;杨美华一来,你就能甩开鲁越全身心的投入社团活动,当然好了。
杨美华明显没想到这一层,只当是亲家母盛情相邀。
吃完饭,马红英一如既往的出去参加社团活动。
第二天,鲁子敬陪姜小柔去孕检,结果不太好,卫生院的医生让他们去大医院的妇产科仔细检查下。鲁子敬只好又陪姜小柔去邵逸夫的产科检查,结果是羊水太少,胎儿有风险,要住院补羊水。因为预产期临近,补完羊水可能直接就要生,让他们做好准备。
鲁子敬只好让姜小柔办了住院,又按照她开出的物品清单回家搬东西。这一住就是一周。
姜小柔去住院当天,杨美华就回去了,其实是在这边住不习惯,跟鲁子敬和姜小柔也没什么共同语言。鲁子敬没拦着,走了清净。
接下来的几天,他是时刻准备迎接小家伙的到来。可偏偏住院补了羊水,小家伙又安生下来,还在姜小柔的肚子上顶出个尖来。见了姜小柔肚子的人都说,这回八成是儿子,那么尖。
鲁子敬也希望是儿子,连名字都想好了。
姜小柔则每天都问护士指标正不正常,可不可以回家住。可惜补羊水是要慢慢补回来,差不多合格了还得观察。一来二去就住了一周。
期间,鲁越幼儿园组织秋游,要去新区郊外的一处农场。谁曾想秋游当天马红英一早就走了没喊他们,鲁子敬和鲁越全都睡过头。鲁子敬醒来已近9点,只好忙不迭喊鲁越起来;看了眼手机,老师在微信和钉钉上留言十几条。
鲁子敬只好自己开车送鲁越过去。鲁越还不高兴,说臭姥姥和臭爸爸都不喊她,很生气。
农场很大,从这头到入口差不多开了半小时。下车见到老师同学的一刻,鲁越怒气全消,立刻兴高采烈地追过去挤进队伍里,跟大家一起排成两列叽叽喳喳一边看一边聊天。
鲁子敬心说来都来了,索性当一回志愿者家长陪游。农场很大,也很规整。池塘边是大片枇杷树,空气中弥漫着收获的气息。行走在收获的季节里,整个人都因为一望无垠的黄绿相间而松弛下来。
鲁子敬走在最后,狠狠伸了个懒腰。当年他也曾有过报考农林牧渔专业的念头。鲁振国倒是不反对,说林学院就在临安青山湖那边,青山湖那可是钓鱼的宝地,到时候在湖边买个房子,儿子毕业了承包个鱼塘什么的,日子不要太舒服。
父子俩的美梦被杨美华无情地击碎——好好的城里人,去种什么地养什么鱼,晒得墨墨黑(杭州话,意为很黑);一个往那边跑还不够,两个都要跑吗?
回头想来,老爸跟自己还是缺了点胆气。那时候要是一狠心就去了,不仅能摆脱杨美华的碎碎念,往后的人生也会更加潇洒自在,老爸或许也不会郁闷到患上癌症。
走了一段,众人被带到一处巨大的可控大棚中。大棚里整整齐齐地种着一排一排的小西红柿和香瓜。当被允许采尝后,小朋友们便你一把我一把地摘下红色、黄色的小西红柿来塞进嘴里。
“爸爸,这个太好吃了!”鲁越兴奋地跑过来,塞了几个到鲁子敬手里。
鲁子敬尝了尝,确实不错。
吃了一顿西红柿大餐,众人又参观了稻鱼共生实验田。神奇的是,这片实验田居然是彩色的!彩色水稻,稻田里还有鲫鱼、鲳条游来游去。
鲁子敬跟另一位农场工作人员走在最后。被晒得皮肤黝黑的工作人员告诉鲁子敬,农场是监狱的产业,原本叫劳改农场,现在划了几块出来分包经营。他们来参观的就是对外开放的那部分。杭州最好的蔬菜水果,就是这里产的。国家补贴之余,农场也要自负盈亏。这几年谈了不少外面的运营机构,想把农场搞好一点,人气搞旺一点,跟外面的农家乐和露营一样。
鲁子敬边走边看,说农场有田有水有树林,哪个城市郊区能够有这么好的环境,好好开发一下,搞亲子露营绝对没问题。现在的小孩子就缺玩的地方。这里搭个帐篷,弄个烧烤,绝对能玩一天。
两人越聊越投机。最后工作人员说,要不你来帮我们规划规划,或者有资源的话,大家约个时间坐下来详谈。
鲁子敬心念一动,当即加了他的微信。今日一记闲子,他日未必无用。就像周易航,与其苦哈哈的把钱都砸进直播里,其实还不如搞点儿农林牧渔、休闲生活的副业。
逛完一大圈,回到入口处的大棚旁,鲁子敬突然问农场工作人员:“这里的大棚,对外租吗?”
工作人员一愣,显然理解错了:“租?租给你们?你们有时间打理吗?”
鲁子敬也是一愣,谁说要自己打理了?
不过他只是一笑,想法没成熟之前,还是先攒一攒。
回家途中,鲁越还在车上兴奋地畅想,说什么长大了也要买一个这么大的农场,种上所有喜欢吃的东西,再把鸡鸭鱼乌龟全都养在一个池塘里,还要做一个游乐场,有秋千、有跷跷板、有蹦床、有滑梯,再造一个大大的房子,每人一个房间,在地上滚来滚去睡……
鲁子敬笑笑,孩子的想象力,总是让人愉悦。
就在这时,手机屏幕亮起,是姜小柔。接通,姜小柔直接就说:我能出院了,我要回家,我要洗澡!
“好!”鲁子敬把车一拐,对鲁越说,“走,接妈妈去!”
鲁越:“妈妈要生了吗?”
鲁子敬:“没,妈妈想我们了,要回家。”
回到家,姜小柔痛痛快快地洗了个澡,这才扶着肚子躺下闭目养神,迷迷糊糊地不知浅睡了多久,又被一阵剧烈的宫缩疼醒。打开台灯,勉强坐起来检查了下下体,伸手去推鲁子敬。
鲁子敬迷迷糊糊地的醒来。
姜小柔:“见红了,宫缩很厉害,可能要生了。”
鲁子敬一下坐起来,看看时间,一点半,手机电已经充满,还好让他睡了最重要的两个钟头。没有废话,穿衣服,灌漱口水冷水洗脸。出院时带回来的东西根本没拿回来,都留在车上,随时能走。
姜小柔穿好衣服,一边把保温杯塞进背包里。
两人动作很轻。鲁子敬朝小房间努努嘴:“要不要叫她?”
姜小柔:“不用,她醒了就睡不着了。等下给她留言,让她明天早上8点半前送鲁越去幼儿园。”
两人静悄悄地出门。鲁子敬小声关上两道门,按下电梯键,下到地下车库,把姜小柔扶上车。
第一百零九章 爸爸我来啦!
路上几乎没有车,红绿灯也很配合地一路敞绿。鲁子敬压着60码赶到邵逸夫医院,只用了不到20分钟。停好车,先不拿东西,跑进急诊大厅,直接对值班医生说:“医生,我老婆要生了!”
值班医生很有经验,知道生孩子是最着急的,立刻引导鲁子敬去办手续。
交完费,鲁子敬扶姜小柔到住院部产科,在护士台交了单子后,就被领到单独的待产房中。护士给姜小柔检查了下,说宫口开了四指,又问她多久宫缩一次,一边上仪器,一边说如果再频繁就叫她。
鲁子敬问:“今晚是不是肯定会生?”
护士想了想说:“正常情况应该是的,但等多久不一定。可以适当吃点东西补充下体力。楼下有便利店。”
安顿好姜小柔,鲁子敬才下去把车里的一部分生活用品搬进房间。
接下来就是等待。
因为是第二次生,鲁子敬和姜小柔心态上不是特别紧张,不过随着宫缩的频次越来越密集,强度越来越大,姜小柔脸上的表情变得越来越痛苦,连手机都仍在一边无心再看。
鲁子敬只能陪着。这个时候他什么都做不了,只能握着她的手让她安心、予以她力量。护士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来检查一次,问她宫缩的频率。鲁子敬看看时间,快到凌晨4点了,紧张和期待让他毫无睡意。又一阵宫缩之后,鲁子敬拿出吸管瓶给她喂水。这个瓶子原本是他开长途时放在车上的,用吸管不必开盖子,方便单手操作,现在就用来给姜小柔躺着喝水。
姜小柔困倦地闭上眼睛。
鲁子敬悄悄走出房间来到护士台前。
护士:“怎么了?又宫缩了?”
鲁子敬:“不是,我想问问,这里能不能陪产?”
护士:“陪产?哪种陪产?我们这里只能进一道门,就是产房和走廊之间的医生活动区,可以在产房外面看。”
鲁子敬:“不能进产房看宝宝出生,再亲手剪脐带?”
护士:“那没有的。产房要保持无菌环境,家属不能进去的。”
鲁子敬一下没了兴致,当年生鲁越是在私立医院,交1000块钱就能进产房亲眼目睹孩子出来,还能亲手剪脐带;换成公立医院,就只能进一道门,隔着玻璃看有什么意思。于是作罢。
回到房间,姜小柔突然说又痛了。鲁子敬连忙又去叫护士。
护士很快进来,看了看就说:“差不多了,我去看下产房那边。”
这一等又是半个多小时。
鲁子敬给马红英和杨美华分别留言,说准备进产房,不必担心;又从姜小柔包里掏出巧克力来撕开包装纸喂她吃下去。生孩子是极耗体力的事情,没力气可不行。“我去问过了,这里只能进一道门,不能进产房看它出来。生鲁越的时候是一个钟头吧?”他问姜小柔。
姜小柔痛苦地点点头,只是握住他的手,连说话的兴致都没有。
鲁子敬:“希望这次不要太久,省得你多受罪。”
姜小柔无力道:“还要等多久啊,痛死了。”
鲁子敬正要出去问,护士就来了,说可以进产房了。
一道门打开,鲁子敬听到了产妇嘶哑的喊声。
门外四五个看起来像一家人的家属一起凑过去想要进去看,脸上满是焦虑。
护士立刻制止他们:“不能进去的啊,都回去耐心等着!”
家属们悻悻而退。
鲁子敬分明看到,那个年轻的准爸爸在听到妻子痛苦的喊声后眼角带泪。
移门关上的那一刻,那种揪心的感觉又回来了。跟当年姜小柔做腹腔镜、老爸做介入时一模一样。看了看时间,4点44分。
亲情连心。
鲁子敬跟着护士走了几步问:“已经开始了?”
护士:“没有呢,进去要等一下的。”
鲁子敬:“等多久啊?”
护士:“看情况了,十五分钟半小时都有的。不要急,你老婆情况还好的,应该比较顺利。”说完走开了。
鲁子敬回到一道门前,从窗户往里看,姜小柔是在2号产房,门开着,有医生和助产士在走动,能看到姜小柔的一角。看了片刻,忽觉一阵腹痛,鲁子敬大惊,不会我也要生了吧?连忙跑去厕所,痛痛快快的把肚子排空,神清气爽的回到一道门前,拆了块巧克力吃,又点开手机,电量95%,稍稍安心。
他刚走开,那个准爸爸又凑到玻璃窗前看了两眼,旋又失望的回去坐下。“这都几个钟头了,怎么还没出来。”
鲁子敬想安慰他,又不知该说什么好。
就在这时,里面突然传来一声婴儿啼哭。
家属们“噌”地都跳了起来挤到门前。门没有马上打开,生完孩子还有很多后续工作要做,不会这么快出来的。可家属们已经等不及了,特别是老人,迫切想知道是男是女。
就在这时,1号产房的门突然开了,有护士从里面出来,关上产房门,刷开一道门,报了产妇的名字,大声说:“XXX几点几分生下男婴,顺产,母子都好。产妇和婴儿还要观察一段时间,等下会给你们送出来的,再耐心等一会儿。”
与此同时,2号产房的门被拉上了,鲁子敬心一下子又揪起来。看看时间,正好5点。不能进去,只能等待。
一道门再次合上。
不远处,得了孙子和外孙的老人们开始打电话报喜,激动、兴奋、自豪之情溢于言表。话里最多的就是两个字——“男孩”。只有年轻爸爸坐下来双手捂脸,喜极而泣。
鲁子敬走到朝外的窗前,深吸一口气。窗外的天空已有了一抹灰白,路灯还没灭,主干道上的车渐渐多起来,仿佛要与时光争分夺秒。
可惜老爸和王素青再也看不到这初升的朝阳了。愿他们在那个世界一切安好,没有理不完的烦心事。
鲁子敬回到安排好的病房,这是是中间的床位。里床的应该已经生了,能听到婴儿哼唧和低低的说话声;外床的是个孕妇,或是跟姜小柔先前一样哪个指标不合格,住进来调理一段时间。鲁子敬把东西简单收拾了下,又返回一道门外,2号产房的门还关着,看不到也听不到。
20分钟后,1号产房的门再次打开,产妇被推了出来,紧接着是一道门。家属们都迎了上去。产妇很虚弱,老人们争着去看婴儿,只有年轻爸爸跟着妻子,已然哽咽。
随着他们的离开,等候区彻底安静下来。鲁子敬刚刚坐下,就听一道门再次打开,护士在门口喊:“姜小柔家属在不在?”鲁子敬连忙起身。
“姜小柔,5点28分产下男婴,顺产,母子都好。你还要再等一会儿,等下会送出来的。”
这一刻,鲁子敬被幸福感包围着,儿女双全,人生完满。关键是,这也太快了吧,5点关的产房门,5点28就出来了。28分钟,不到半小时啊!要知道鲁越当初一个钟头出来已经很快了,老二居然不到半小时就出来,简直是天才!不对,是姜小柔牛逼,太牛逼了,哈哈哈哈!
护士走了。
鲁子敬奋力挥拳,朝窗外无声的大吼。本命年,你来啊,让乃公倒霉大半年,乃公不照样生儿子!你还能再嚣张点不?去你妈的本命年!狠狠竖了两下中指,仿佛人生从此扬眉吐气。
成熟稳重?那是装给别人看的,哪个男人心里不住着一个永远长不大的孩子。儿子啊,等你再大点,爸爸就能用你的名义把小时候想要但没钱买的玩具都买来,我先玩,再给你看看。你太小了,会玩坏,只能看看。嗯,就这么愉快的决定了。
等了10分钟,一道门再次打开,有护士出来,估计是没带门禁,出来时把门锁住没让它自动关上。
鲁子敬灵机一动,趁护士走远,一个闪身进了一道门,溜到2号产房门外,透过窗户看到了躺在病床上的姜小柔,下半身盖着蓝布,露出一只光脚丫来,还有身边被白色床单包起来的那一小只。
真的很小,看不到脸。没有动静,大概是睡着了。
鲁子敬拿出手机,隔着窗给母子俩拍了一张。这是小家伙来到人间的第一张照片。拍完又在窗前朝母子俩挥挥手。
或许是有心灵感应,姜小柔抬起头来看到了他。
鲁子敬竖起大拇指,指指她,又指指小家伙,举起手机摇了摇。
姜小柔朝他一笑,低头看了眼旁边的小家伙,伸出一根手指。
一者为单,单数为阳。阳者,雄性也。
鲁子敬点点头,表示他知道了。接下来他就看到姜小柔拿出手机来,给小家伙拍了一张。
鲁子敬目瞪口呆,进产房生孩子居然带着手机?要不要这么机智?
很快,微信上就收到姜小柔发来的照片。邹巴巴的小脸,眼睛闭着,眉毛很浅,但是很长很完整,眉形不错;头发贴在脑门上,跟鲁越出生时一样又黑又亮;鼻子肉肉的,嘴巴不大;穿着白底带粉花的小袍子,两只小手举在脸旁边,正安静的睡着。
这就是我儿子,我的小儿子!
第一百一十章 猡小白
鲁子敬正激动着,就听身后有人说:“家属请去外面等啊,不要到产房里来。”
鲁子敬朝姜小柔挥挥手,被“请”出一道门。
翻来覆去的看两张照片,心中无比满足。
这时杨美华打电话过来问情况。
鲁子敬:“已经出来了,顺产,母子都好。”
杨美华一愣,又问:“这么快!男孩女孩,多重?”
鲁子敬:“男孩啊,六斤。鲁越有小弟弟了,有小肉肉!”
杨美华:“这下好了,儿女双全。要不要我赶过来?”
鲁子敬:“不急的,刚生完乱哄哄的人多了不好。”
杨美华:“要在医院住几天?”
鲁子敬:“顺产的话三天吧,看恢复情况。到时候月子会所会派人派车来接的,什么都不用准备。”
挂了电话,鲁子敬站到窗前,在心里说:“老爸啊老爸,你要是能多活几个月就能看到孙子了。你一直想要孙子,觉得我跟你不像,也没你聪明;我看这小子眉清目秀的应该是遗传了你一点优良基因。请保佑他健康聪明长大。”接着在群里给姥姥姥爷报喜。想给王素青留言,才想起她人已经不在了。
生与死,再次错过。
6点,姜小柔母子从产房出来。鲁子敬快步上前,也不管护士在旁边,蹲下来在姜小柔额头亲了口,接着就看到了还在熟睡的小家伙。仿佛能感觉到爸爸的靠近,他动了动,有点不耐烦,仿佛妈妈只属于他一个人。
推回病房,拉上帘子。小家伙眼睛都没睁开就会找奶吃,小脸蛋上还带着一层淡金色的小绒毛,腮帮子一鼓一鼓的一包带劲,拼命的汲取能量好让自己强大到来适应这个世界的一切。
中年得子、再为人父。鲁子敬就这么静静地看着,没去打扰母子两个。
姜小柔也静静地的看着小家伙,他还没有名字,也不能洗澡,脸上还带着一点点血污的痕迹,可并不妨碍他的粉妆玉琢。
十月怀胎的辛苦、期间的波折、失去工作,都被此刻的恬静温馨所取代。小家伙的到来暂时冲散了笼罩在一家人上空的阴霾。
“啊呜,啊呜……”吃够了,有点撑,不舒服了。声调向下,短促有力,好似……小猪。
姜小柔轻轻拍拍他。
小家伙不撒口,跟姐姐当年一样,喜欢含着睡。
“给他起个什么小名呢?”两人同时想。
“叫黑夫。”鲁子敬想起一本高端历史小说来,脱口而出。男主与李信齐名,被誉为始皇帝的“白马黑犬”。
见姜小柔不吭声,又说:“黑臀,黑肱。”
姜小柔:“你才黑,他那么白。姜小白。”
鲁子敬:“现在是天蝎座。天蝎座黄金圣斗士米罗,就叫猡猡。鲁越是水瓶,卡妙和米罗是好基友。就叫猡猡。”
姜小柔生完孩子,真心无力吐槽。鲁子敬这一本正经胡说八道的本事不去混某乎真是可惜了。
鲁子敬已经“猡猡,猡猡”的叫起来。
姜小柔也轻声叫唤:“小白,小白。”
姜小柔拍了照片给姥姥和奶奶发过去。
鲁子敬就问她是怎么把手机带进产房的。
姜小柔:“就放在外套口袋里啊,生完没事就拿出来。哭声比鲁越那时候小多了,身高47,鲁越是50;体重刚刚6斤,也比鲁越轻。”
鲁子敬:“纤弱美少年,猡小白。”
猡小白出生第一天就有了两个小名。
天亮后,医生护士过来各种检查,给肚脐眼换药;说是黄疸比较高,但还没到照蓝光的程度,再观察观察。
打开包被时鲁子敬看了看,还真是比鲁越当年瘦小一圈,皱巴巴的,屁股后面跟鲁越出生时一样有一块青,股沟上端也有一小片深色的尾巴毛。鲁越的胎记和尾巴毛后来都慢慢退掉了,所以他们也不怎么担心。
上午,杨美华率先赶来,看到孙子的小模样,露出久违的笑容,问有没有给他起好小名。鲁子敬说他屁股上有一片青,可以叫“青腚”,腚腚,念起来特别有气势,还有上古先贤之风。
没错,上古先贤就喜欢用胳膊大腿屁股这些身体特征来起名字。
猡小白很能吃,吃饱了就睡。出生第一天不能洗澡,大家就等着他便便。问题是半天过去了,尿不湿看了好几次,就是不拉。
姜小柔刚说完“再不拉就要跟姐姐一样灌肠”,众人就闻到一股奇怪的味道。
第一泡胎便自然是要赏给亲爹的。黑色的,奇臭无比。
男婴跟女婴不同。鲁子敬仔仔细细的观察起儿子的生理结构来。
“当心他尿尿,往前的,喷你一脸。”姜小柔坏坏的提醒他。
“没问题。”给鲁越换了三年尿不湿,鲁子敬的动作无比熟练,连护士都夸他又标准又快。鲁子敬将尿不湿卷起粘好成春卷形状,热腾腾沉甸甸的端在手里,还去问护士要不要拿去化验。护士白了他一眼说可以放进冰箱留作纪念。鲁子敬笑着把粪包抛起又接住,远投丢进垃圾桶。
第一泡胎便排出来后,猡小白就跟打开阀门一样开始喷屎模式。鲁越当年的纪录是第一天七次,后面慢慢减少到一天三四次。猡小白半天就拉了四次,从黑色到青黑色,最后变成青色。颜色越浅越新鲜,说明把肚子里的陈年旧便都排空了,有利于消化吸收新陈代谢。
看着猡小白贪婪的吮吸,鲁子敬暗暗羡慕,这小子。这样一来奶粉钱是省下了,乃公很欣慰。纯母乳,真好。
猡小白还没睁眼。本来想把他放到婴儿床里,没想到刚刚离姜小柔远点,他就“啊呜啊呜”叫唤起来,越叫越有力,喊开后响彻病房,放声抗议。鲁子敬只好又把他放回姜小柔身边。一闻到妈妈的气味,猡小白就安静下来。
鲁子敬不敢让杨美华去照顾猡小白。
杨美华走到外面时说:“今天来得突然,红包和首饰都没准备,下次来的时候会带来。你老爸没福气,他要能看到孙子,说不定还能多活两年。他一直想要个孙子给你们鲁家传宗接代。”
鲁子敬笑笑:“我已经跟老爸说了,请他保佑孙子。如果不做介入,哪怕就做一次,慢慢调理,他也能看到孙子。”
杨美华气鼓鼓的不说话了。
母子间就是这样,话不投机,三句就呛。
下午,马红英忙活完社团的事情赶到医院来换班,让鲁子敬和杨美华回去休息。猡小白又拉了,鲁子敬熟练的给他擦腚换尿不湿。旁边产妇的妈妈看到后忍不住夸奖他。鲁子敬说我们这是第二个,熟能生巧。
马红英看到猡小白,接过来哄哄抱抱。
猡小白人生的第一天就在吃喝拉撒睡中度过,轻松破了鲁越首日拉七次的纪录,足足拉了十次。鲁子敬先送二老回去,她们一个要接鲁越一个要去做饭,都是熬不起夜的年纪。吃好晚饭,鲁越嚷嚷着要去看小弟弟。鲁子敬只能说小弟弟眼睛都没有睁开,现在动都不会动,一点都不好玩,而去医院里细菌很多,小孩子去了会生病,好不容易才把她哄好。
鲁子敬困了就趴在姜小柔床沿眯会儿。两人都睡得很浅,猡小白稍有动静就要醒来看看什么情况。姜小柔几乎就没睡着。
第二天。上午杨美华带鲁越来了,说姥姥去老王家了,让鲁子敬回去补觉。
鲁越看到熟睡中的猡小白第一句话就是:“我可以看他的小肉肉吗?”惹来一通哄笑。猡小白很给面子,很快就拉了一泡。鲁子敬给她换尿不湿,让鲁越在旁边观摩。鲁越冲过来,看到小肉肉的一刻兴奋地大叫:“我看到了,小肉肉,那么小,只有一点点!”
瞬间安静之后,房间里再度响起哄笑。
隔壁床的奶奶还凑热闹说:“弟弟有,你没有。”
鲁越一本正经说:“我才不要,那么难看!”
猡小白立刻喷出尿来。
“啊呀,尿了!”姜小柔眼疾手快,直接把打开的尿不湿前襟按回去,包被还是被尿湿了一小片。“坏猡猡,说尿就尿。”
鲁越不满:“爸爸你干啥不让我看他尿尿,我要看他尿尿!”
鲁子敬:“你在幼儿园也看男生尿尿吗?”
鲁越义愤填膺:“幼儿园他们都不让我看!”
又是一通哄笑。
鲁子敬:“今天洗过澡了吗?”
姜小柔:“洗了,包被都换了,又拉了三次。”
鲁越盯着猡小白问:“妈妈,弟弟怎么还不睁开眼睛啊?”
姜小柔:“因为他还小啊,睁开眼睛也要用力的。现在他就算睁开了也看不清你,只能看到你们的轮廓。”
鲁越:“他要什么时候才能看清楚我呢?”
姜小柔:“等他长大点吧。弟弟要吃奶了。”说着抱起猡小白来,“来,我的臭猡猡,吃奶奶(轻声,无声调,参考蜡笔小新)了。”
猡小白本能的就开始往前拱。
鲁越悄悄问鲁子敬:“爸爸,等下弟弟吃完,我可不可以也去吃点奶奶?”
鲁子敬:“这个要问妈妈,爸爸没有。”
鲁越:“爸爸有奶奶,就是吸不出来。”
鲁子敬无语。
鲁子敬熟练地换好尿不湿。趁杨美华去打水,姜小柔悄悄对他说:“能不能别让你妈来了,好烦。”
鲁子敬笑笑,别说姜小柔了,连他都受不了杨美华的不停说话。最后他是把杨美华和鲁越一起带走了。杨美华不想去他们家,说出太阳了要回家晒被子,鲁子敬就把她放到地铁口,说等住进月子会所再来,环境好点。送走杨美华,鲁子敬买了点吃的就带鲁越回家睡午觉。
第一百一十一章 南瓜灯
躺在床上,迷迷糊糊地睡去。他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见他带全家人离开城市,大手一挥买下一片地来,并开始改造小树林边的农庄。小河边的几亩地是马红英的,想种什么种什么;院子是孩子们的,秋千、帐篷、跷跷板、木马、独轮车,还有鸡鸭走来走去,想怎么玩就怎么玩;屋顶的小平台是姜小柔的,种满花草;门前还有巨大的葡萄架,爬满丝瓜葡萄;屋子旁边还有一口水井……至于他,则在不远处的小河边支起一把大伞,弄了把躺椅在那里装模作样的钓鱼。
生活本该这般惬意。
一觉睡醒,鲁越还在旁边打着小呼。鲁越有个习惯,周末在家午睡一定要跟爸爸妈妈睡,睡相还很差,不是一条腿架到他身上就是整个人横过来,把大头顶在他肩膀上。看着她浓密的长睫毛,鲁子敬忍不住在她的大额头上亲了口。这一亲就把她亲醒了,嘴角弯弯,像是在笑。
马红英回来了,问鲁子敬要不要她去陪床。鲁子敬让她别折腾了,这几天都是他去,她跟奶奶等住进月子会所再去不迟。
早早吃完晚饭,鲁子敬赶去医院。门外就听到猡小白在大哭。进去一问,原来是不想被护士摆弄给肚脐眼换药,在发脾气。
人小脾气大。
护士说姜小柔恢复地不错,正常情况再观察两天就能出院。至于婴儿黄疸,一般来说自己就能慢慢退下去,只要不超标就问题不大。
三天后,姜小柔出院,正式入住月子会所。
尽管很近,会所还是专门派了一辆车来接,顾问和月嫂也来了。顾问很瘦,鲁子敬感慨一个女人怎能瘦成这样,完全没有多看一眼的欲望。月嫂四十多岁年纪,个子小小的,身上没有那种进城务工者的土气,清清爽爽说话声音也不大。
房间早就准备好了,朝南的开间。门口玄关两侧是卫生间和功能区,中间是大床和婴儿床车,靠窗一侧是沙发床和餐桌椅,沙发床和大床之间还有一套沙发和茶几,色调布置都很温馨。除了洗漱用品,会所还赠送两大包尿不湿、两套婴儿贴身连体衣、一套婴儿浴巾毛巾,所有要用到的东西都整整齐齐的摆在大床上,由顾问一样样介绍过来。一日三餐由营养师搭配不同的菜谱,上午有牛奶,下午和晚上各有一次点心;每天都会给婴儿洗澡和抚触,不定期体检和康复治疗。每周还会请专家医生来两次检查产妇恢复和婴儿生长情况。
最重要的是给每位产妇配一个月嫂,全程一对一服务;会所是全封闭管理,家属进来要刷卡,产妇婴儿和月嫂都不能离开会所,所以安全问题完全不用担心。尽管出不去,但房间巨大的半开式窗户还是能保证有足够的阳光。
顾问离开后,月嫂就开始忙活,先是把两套新的小衣服拆了去洗,说新衣服不能直接穿,要洗过晒过,又检查猡小白有没有拉,一看尿不湿比较厚了,就拆了一包新的换上,说先用会所送的,用完再用自己买的。
鲁子敬观察她换尿不湿的手法,速度上不比自己快,但手法比较柔和,不容易吓到婴儿。不由感慨:“这里贵是贵点,但我宁可在这里也不在家里坐月子。多省心。”其实有句话他没说出来,他跟姜小柔一样特别讨厌别人来家里,来了也不放心。月嫂住家里两个月连工资带买菜也要2万一个月,两个月4万;与其乱糟糟的挤在家里,不如多花点钱住会所。
月嫂说:“所有事情你们就交给我好了,有什么就直接说,都是我应该做的。还有如果吃的不合胃口也可以说,可以换的。这里每天吃五顿,绝对把你们养得白白胖胖。”
所有的事情月嫂都抢着做掉了。无所事事之下,鲁子敬走到门外走廊上,发现房门上挂着一只蓝色的小海豚;再看看左右,不是每个房间都有的;挂着的房间,有的是蓝色,有的是粉色。他走了一圈,挂着小海豚的房间都是入住的,没挂的都空置。他推测,蓝色的是男孩,粉色的是女孩。走廊转角处是最贵最大的套间,两个房间还带客厅,两个卫生间,足够住下一家人。
往前台方向走,一侧是厨房、员工餐厅、多功能厅,一侧是健身房、婴儿洗澡房。洗澡房里有两个宝宝,一个在洗澡一个洗完了在抚触,家属在里面举着手机边拍边围观。
看到他出来,顾问又说:“今天厨房准备了南瓜,宝爸要不要一起来做南瓜灯?晚上炖南瓜粥。”
“好!”鲁子敬立刻答应。南瓜灯,那可是乃公的拿手绝活。
今天是周二,有月嫂在,鲁子敬下午就回家去,打算4点接鲁越放学后直接到会所来玩,他也想尝尝会所的家属餐。马红英说晚上要排练,心思又完全回到了社团活动上。
来到幼儿园门口,正好有一家面向幼儿的培训机构在做现场活动,家长扫码,孩子拿小礼物。小风车、吹泡泡、气球,都是吸引小孩子的东西,孩子说要,家长能不扫码吗?扫了码加了微信,接下来就是推销课程,都是套路。
鲁越当然不能免俗,都不给鲁子敬拒绝的时间,拔了一个彩色的小风车就走。鲁子敬早有准备,点开备用微信扫二维码加了。这个号上都是各种促销和中介,随便骚扰,从不回复。
路上鲁子敬觉得培训机构的路子很对,来新区买房的大部分是本省外地来杭州工作、卖不起市区房子的年轻爸妈,一胎的、二胎的,孩子一茬接一茬的生,新区的教育和医疗资源特别紧张。学校不敢给孩子加负,又怕孩子落后,很多东西就得在外面学。舞蹈、口才、专注力、跆拳道、画画、下棋、乐器、表演走秀、幼小衔接,各种培训学校雨后春笋般在小区旁边冒出来,是个朝阳产业。
带鲁越到会所时正好护士长的女儿也在,小学一年级。两个小姑娘就开始在会所里乱跑着玩。顾问把鲁子敬请到多功能厅,已经有几个宝妈到了,每个人面前都摆着一只扁扁的圆南瓜。为什么是扁扁的圆南瓜呢?因为圆圆的才像灯笼,扁扁的才能摆得住。
鲁子敬找了个空位坐下,观察了下几个宝妈的动作和进度,心里就有数了。
鲁越跑进来问:“爸爸你要做南瓜灯吗?”
鲁子敬:“是啊,你要学吗?”
鲁越:“我看你做。”
鲁子敬让她在旁边坐下,从工具堆里找了一把切牛排的锯刀,一把勺子,又要来一支粗水笔。
鲁越不解的问:“爸爸你要笔干什么?”
鲁子敬:“先画,画好了才能刻。”说着先用笔在顶部绕着南瓜把画了个圈,又挑了相对宽厚的一面用笔画了两只上挑的眼睛、一张带牙的血盆大口,中间还有个三角形的鼻洞。画完问鲁越:“像不像?”
鲁越很配合:“好可怕。”说完一溜烟跑了。
鲁子敬心无旁骛的照着画出来的线开始动刀。先把带把的顶盖削掉。刀锋向内,倾斜出一个角度,这样削下来的盖子上宽下窄,能够卡在主灯边缘不掉下去。去掉顶盖后,用勺子把南瓜肚子里的肉和籽粒都挖到盆里,清理干净。最后才在表皮上按照画出来的图案雕刻。南瓜已经被掏空,一刀下去,到失去阻力的一刻就收刀。刀锋的朝向也有讲究,必须朝被开口一侧,也就是对着画出来图案的内侧,刀背则朝向不开口的图案外侧,这样能保证就算用力过大,也不会损坏图案之外的南瓜壁。至于镂空的顺序,则是从小到大,先是三角形的鼻孔,接着是斜吊向上的两只眼睛,最后是咧得老大还露牙的大嘴。
十五分钟,一个模样恐怖的南瓜头就在鲁子敬手中初见雏形。再用刀刃把毛边磨平,扣上盖子,一只胖胖的、扁扁的南瓜灯就新鲜出炉。
摆到桌上的一刻,宝妈们纷纷惊呼,做得太好了!
鲁越进来看到,兴奋地大叫:“这是我爸爸做得南瓜灯!”说完跑出去奔向房间,边跑边喊,“妈妈,爸爸做了南瓜灯,你快过来看啊!”
惊动了整个会所的人。
几分钟后,顾问、护士、宝妈、月嫂,二三十个人挤到多功能厅,看到了被摆在桌子正中间的南瓜灯,惊叹不已。
鲁子敬的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乃公的绝活多得很,不要是你们的损失。
不管做得好不好,顾问给每个南瓜灯里都放上小蜡烛,关灯,点亮。
橙红色的火光透过南瓜灯的孔隙照出来,分外逼真。
众人纷纷掏出手机来拍照。
“啊,有妖怪……”鲁越第一个惊叫。
“妖怪啊!”护士长的女儿跟着叫,“好可怕!”
“南瓜妖怪,我要把你吃掉!”鲁越大喊。
“啊……!”鲁子敬张牙舞爪的扑向她。
“啊,大妖怪来啦,救命啊,救命啊!”鲁越拉着小伙伴落荒而逃。
众人大笑。
第一百一十二章 无底坑
上午10点,周易航送儿子到学校后,就驱车来到城东的直播园区。他退掉了在创客空间的小办公室,把大本营挪到了这里。来了之后他才知道,这个坐落在城东一角的老旧园区,竟是杭州最早也是最大的直播摇篮。那些市面上完全没听说过的公司名字,竟然有着每年几个亿的流水,培育了一个又一个的网红主播,以至于没有公交地铁完全不成问题——每天,各式各样的豪车都会载着妆容精致、衣着靓丽的网红主播们到来,从中午到深夜,一播就是几个小时。
刚刚在办公室坐下,微信语音请求通话的声音就响起来。一看备注名字,周易航就皱了皱眉头,无奈接起。
“周总,直播挺火啊,可别忘了日子。”一个懒洋洋的声音说。
周易航:“知道,先还一半。”
“可别怪我没提醒你,拆东墙补西墙撑不了多久。看到大家都不容易,你还一半,利息我也少算你一半。”
周易航:“放心。”
挂断语音,周易航重重往后一靠,一想到梁忆要买车,他就来气,自己辛辛苦苦在这里撑着,她倒好,不把按揭的担子接过去,居然还要再花出去一大笔。
她就是想逼自己把城西那套房子卖了。没错,只要卖了,什么借来的钱,什么买车,甚至另一套放的按揭都能提前换掉一大笔,问题统统都能解决。可能卖吗?杭州楼市那么火,特别是城西,那就是二手房的天堂,现在卖掉,拿回来的是钱,丢掉的是继续增值的机会。
女人啊,就是目光短浅。
想到这,他在公司群里留言,让大家提前一小时来公司开会,讨论双十一当天的打法。他才不管员工愿不愿意,他是老板,他说了算。
通知完后,他先是划出这个月的按揭款和马上要打出去的员工工资,再加上之前那笔借款要还的一半,七七八八下来,50万很快就所剩无几。
钱啊,钱!
没有融资的创业果然就是个无底坑。
鲁子敬回到家,才发现马红英压根儿就没做饭,正在那里打电话组织活动。
鲁越跑过来说:“爸爸我好饿,阿婆没做饭。”
鲁子敬朝厨房看了眼,水池里倒是扔了几根茄子;再看看时间,就算现在开始做,以她的速度,八点能吃上就不错了。一怒之下,直接喊了声“我带鲁越出去吃饭!”又对鲁越说,“走,爸爸带你去外面吃。”也不管马红英有没有听到,开门就走。
谁知刚开门,就被门口站着的一个人吓了一跳。
鲁越直接大喊:“姥爷,你怎么来了?”
来者竟是岳父姜建军。
姜建军:“姥爷想你们了啊,想你跟弟弟,就来了。我没钥匙,你们也没装门铃,就等你们开门。”
正在梳妆打扮准备去唱歌的马红英听到声音出来一看,也是吃了一惊:“来怎么不说一声?”
姜建军看到她花里胡哨的样子,眼中不快一闪而过,只说他随身带的包在上火车时落在安检了,出站时让站务托下一班车带来杭州,让马红英跟他一起去火车站取回来。马红英的脸色顿时就不好了。
鲁子敬:“东站还是城站?”
姜建军:“城站。你们要是没空,我自己去好了。”说完转身就要走。
鲁子敬给马红英出了个选择题:“我们两个,一个陪姥爷去火车站,一个带鲁越去吃饭。”
马红英想了想说:“你陪他去吧,我等下就做饭。”
鲁越:“爸爸,我现在就饿了。”
马红英一听就想火了:“你等一会儿怎么了?管自己看书去!”
鲁子敬只觉一个头两个大——一个到点不做饭,一个突然袭击,一个又说饿了——只好让姜建军先进来,关上门,让他先喝口水上个厕所休息下;又给鲁越找出点心来垫垫肚子,理了理思路才说:“要么我带鲁越跟姥爷先出去吃,吃完姥爷带鲁越在小区里玩一会儿,我去火车站拿东西?”
鲁子敬知道马红英是既不想做饭也不想带鲁越,又担心姜建军旅途劳顿人生地不熟的再出状况,不如让他带鲁越,自己一个人去火车站可以快去快回。
马红英没意见——别影响她晚上的活动就好。姜建军却不同意:“我还是自己去拿吧。”
鲁子敬立刻反应过来,姜建军落下的是随身的包,里面估计有身份证银行卡和钥匙之类的物品,他不放心让别人经手;到时候真要少了什么,自己还得落埋怨,确实是他自己去拿比较好。
马红英还是没意见。鲁子敬就要带他们出去吃饭。谁知姜建军却又说不想出去吃,在家随便吃点点心就好,让他们自己去。
鲁子敬没办法,只好带着鲁越去小区外面寻了家快餐店吃饭,吃完回家,家里竟然没人。他给马红英打电话,好不容易打通,马红英说姜建军自己去火车站了。鲁子敬用力拍拍脑门,强忍住没有发作,给姜建军打电话,铃声却在不远处的餐桌上响起——手机在充电,压根儿就没拿!
没拿手机怎么坐地铁去城站?!
鲁子敬努力让自己保持冷静,蹲下来问鲁越:“你是想跟爸爸去火车站找姥爷,还是去找妈妈和弟弟玩?”
鲁越:“去找妈妈和弟弟!”
“走!”鲁子敬带着鲁越驱车前往月子会所。姜小柔得知姜建军来了,还把包落下了,马红英不做饭后也是很无奈,:“我妈这是走火入魔了。鲁越留在我这吧,还得辛苦你跑一趟,我爸稀里糊涂的。”
鲁子敬亲了口熟睡中的猡小白,对鲁越说了声“听妈妈话”,就再度驱车赶往城站。
所幸没怎么堵车。半小时后,鲁子敬赶到城站,停好车,找到托运处,却不见姜建军。他问乘务员有没有看到个瘦瘦的大伯来取一个托运来的包,乘务员说没有。鲁子敬心说难不成迷路了?只好在出站大厅里找,20分钟后才看见姜建军慢悠悠地从餐饮区走过来。鲁子敬连忙迎上去。
姜建军说他在旁边小店先吃了个饭,还说他都不用来的,自己能搞定没问题。
鲁子敬一阵无语,怎么自家岳母岳父都这么……不按套路出牌?
鲁子敬带他来到托运处。乘务员拿出包的一刻,姜建军一个箭步上前接过,压根儿就不让鲁子敬去碰。
鲁子敬心下摇头,果然如此,幸亏如此。
回程途中,姜建军抱着包在后座睡着了。鲁子敬也是阵阵心累,心中突然涌起巨大的挫败感来。好不容易想了个办法跟周易航里应外合,没想到三人居然全都因为这件事丢了工作;家里也是一地鸡毛,既没能阻止老爸瞎折腾去做介入,也没能及时找到表姐让她被狼心狗肺的陈平章害死;现在二胎来了,姜小柔至少还要全职带娃一两年;偏偏自己又不上不下找不到合适的工作,只能每天东游西荡打发时间;钱一笔笔的出去,时间一点点在浪费;马红英把心思都放在社团上,除了买菜做一顿饭其它根本就不管;姜建军一来,等姜小柔母子从月子会所回来,六个人挤在一起,家里迟早要出问题。难道说,内忧外困,才是中年人的日常?
有一瞬间,他甚至想去跟姜小柔坦白。毕竟,每天假装上班的日子太心累了;失业就失业,无非重头来过,家里也没到揭不开锅的地步,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可转念一想,还是再等等吧,等她们母子回家后再说。
烦躁,焦虑,只想去狠狠吃顿烧烤!
第二天是周六,鲁子敬带他和鲁越去月子会所看姜小柔和猡小白。小家伙长得很快,大眼睛长睫毛,左右脸颊上跟他一样有小坑。姜小柔说他安静睡觉时跟她小时候很像,还说会所的人给他起了个诨号,叫第一能哭;哭起来惊天动地怎么都哄不好,非得精疲力竭发泄完了才算。而且特别能吃,最夸张的一次,一天长了90克。快二两肉。
鲁子敬刮刮他的小鼻子,可怕的天蝎男。
月嫂在卫生间洗衣服,姜建军和鲁越在逗猡小白玩。
姜小柔忽然小声问鲁子敬:“我觉得你最近状态不大好。”
鲁子敬心下一震,莫不是露出了什么马脚?自己明明已经掩藏得很好了。不对,女人都是很敏感的,她肯定是觉察出了什么。
姜小柔:“家里的担子都落在你一个人身上,你要调整好心态,不要因为两个孩子压力太大。你可以考虑换个工作,现在的地方,也不会有什么机会了。”
鲁子敬心中一暖,难道她是在给自己机会把真相说出来?“已经在找了,也聊了几家,要么不合适,要么太远。想两全太难。”这倒是实话。
姜小柔:“你也可以尝试换个行业。城市规划设计是很难找到对口的。”
鲁子敬点点头,差点就要坦白从宽。
幸而姜小柔换了个话题:“上午会所来问,问我们要不要续住。”
鲁子敬:“这个你决定。要是觉得舒服,还想再养养就接着住。”
姜小柔:“一两千一天呢。”
“那么多人伺候啊,划算的。”鲁子敬违心地说。三天5000块,他得在学校辛辛苦苦打一个月电话才能赚回来。说不肉痛是假的,可有什么比老婆孩子更重要呢?赚钱还不是为了家人过得更好。
姜小柔:“那还是不续了,医生说我恢复地不错。猡猡的黄疸也退了一点。就是不知道回去能不能适应。”
鲁子敬知道她是在担心马红英。姜小柔住月子会所极大地减轻了她的负担,可他没说马红英连鲁越都不想管的事情,只说:“你决定。”
这时,会所的糕点师推着小车来送点心。每次看到这位胖乎乎笑眯眯说话慢悠悠一团和气的糕点师姐姐,鲁子敬都会很开心。好几次他都跟姜小柔说,这位姐姐长得也太可爱了,圆圆地看着就让人觉得做出来的东西很好吃。
鲁子敬尝了一口,心说自己的日子几时才能如点心般美味?
第一百一十三章 像个傻逼
从月子会所回家途中,经过一所小学,鲁子敬听到了震天的欢呼声。那是两支小学生的球队踢比赛,场上小球员奋力争抢,场外同学尽情加油。那一刻,鲁子敬恍惚回到二十年前,那些可以在操场上飞奔一下午的日子。
把姜建军送到家后,鲁子敬又带着鲁越混进小学。操场上,比赛还在继续,貌似是两个校队之间的比赛,比分是3:1,领先的一方继续进攻,落后的一方也在寻找机会。看球员的个子,应该是小学四五六年纪的孩子。
鲁越:“爸爸,你上学的时候也是这样踢球吗?”
“我们小学可没有足球比赛,上中学才有。不过他们踢得确实不错。”鲁子敬盯着球场,比赛的攻防转换速度让他吃惊,很多成年人或大学生的比赛都没这么激烈,每个人几乎每时每刻都在奔跑,每球必争,从不放弃。
“砰!”两个孩子在边线附近摒脚,防守方的4号被踢倒,立刻从地上爬起来,也不喊疼,只是龇牙咧嘴地拔腿就追。前方立刻有2号队友补位过来,本想两人夹击断球,岂料对方17号一拉一拨一个转身,竟从两人之间窜了出去,直扑禁区。
“漂亮!”鲁子敬忍不住叫好,这技巧和身法,成年人都未必使得出来。
带球的17号见对方最后一个后卫扑过来,抬脚就要射门。
“别扑!”防守方的教练在场边大喊,但为时已晚。
17号一扣晃过后卫,闪开角度,直接在禁区边缘起脚射门。
“嗖!”球划出一道漂亮的弧线,直挂死角。17号飞奔与队友们拥抱庆祝,4:1,几乎锁定胜局。场边响起掌声。
“漂亮!漂亮!漂亮!”鲁子敬第一个跳起来。世界波啊!这一刻,生活的激情,仿佛又回到了身体里。
看台上下的家长和工作人员纷纷扭头看过来,还以为他也是家长。
看着鲁子敬活蹦乱跳大喊大叫的样子,鲁越眨眨眼:“老爸,你好搞笑。”
鲁子敬:“啥搞笑?又不是看网球,足球篮球,就是要大喊大叫。”
鲁越眨眨眼,跟着大喊:“红队,加油!”
红队,是落后的一方。
最后,双方各进一球,5:2结束比赛。拼了一整场的球员们有的跑去灌水,有的直接瘫坐在地,球衣早已被浸透。场边的家长们连忙拿着厚外套过去给自家娃披上。
鲁子敬走下看台,从工作人员那里打听到,这是区内的小学联赛,这里是分赛区之一,每天都有比赛。赢球的白队是卫冕冠军,去年还打进了杭州市八强,区里的比赛都只派二队来,实力也能碾压对手。
鲁子敬心念一动,顺手加了对方的微信。
周易航把自己埋在椅子里,神色颓然。公司里空荡荡的,他给员工们放了假。刚刚过去的双十一,公司的带货销量并没有预期那么好,大部分用户都奔着平台的头部主播们去了,抖音也在分流。看似热热闹闹的直播间,扣除各项成本后,净利润只有区区万把块钱。
万把块钱能干啥?
微信上闪过一行留言:“周总,到点了。”
周易航一拳砸在桌上。到点,就是要还钱了。第一笔借款,还有一半没还。他扫了眼自己的账户,剩下的钱跟第二笔借款没用完凑一凑,勉强能把第一笔还了,可第二笔怎么办?还有两套房子的月供。
以公司现在的状况,想要维持,就是赔钱。怎么办?就此放弃吗?他不甘心。
就在这时,他收到一个员工的辞职留言,很干脆,就说觉得公司没前途,也不要赔偿,按实际天数把工钱给结了就好。
周易航说了声“好”。
很快,又有另外两个员工提出辞职。很显然,员工们也不傻,连双十一都赚不到钱的公司,何必浪费时间和青春。现在的年轻人,就是如此干脆。
周易航没有挽留。人心散了,不如散了。
周易航用最后的钱,支付了员工们工钱,还掉了第一笔借款。由于是按时还,利息没有翻滚。摆在他面前的,是第二笔50万的借款,和下一期2万多的房贷。他觉得自己就是个失败者,折腾了大半年,到头来一事无成。这个办公室,怕是也呆不久了。
周易航点开微信通讯录,找到那个头像:“有空吗?”
与此同时,廖小刚也陷入了纠结。网站的编辑建议他断更,原因是作品在无线和新媒体两端的订阅都很差,与其费时费力继续半死不活,不如果断放弃,重开一本。
“几个月的心血,耗费无数脑细胞的完美设定,怎么能说放弃就放弃?!”廖小刚四仰八叉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乃公的大神之旅,就此终结?
可如果不放弃,每个月百十块钱的收入,只能勉强交个水电费;那边的房租要用来交这边的房租,汤玉兰终究还是没把两套房子的租金都交给他;见义勇为奖励的5万块钱,也终有花完的一天;总要养活自己的吧?
周易航完全没想到自己会被人堵。当那几个身穿皮衣、打扮得清爽利落的家伙出现在面前时,他确实有点慌了,强迫自己保持镇定。
“周总,你的公司我们了解过了。”说话的是个精干的年轻人,“人都走光了,货还堆了不少,看起来不太好啊……你跟陈总一样,都是讲究人。所以你放心,今天,我们不会对你怎么样,就是过来提醒你下。创业有风险,入行需谨慎;道路千万条,安全第一条。”
周易航:“放心,钱,不会少你们一分。”
年轻人笑了笑:“希望如此。不过说实话,我们是真想你一直拖着,拖着,拖到年底,拖到明年。我们的KPI就都在了。”说着扭头问同来的几人,“是不是啊?”
众人轰然称是。
周易航当然知道利滚利的可怕,可他没办法。不想卖房子,就得硬着头皮借钱周转。他笑了笑,反正时间还没到,径直往前走。
从这伙人中间穿过后,带头的年轻人突然在他身后道:“周总。”
周易航脚步一停。
年轻人掏出一根烟来在掌心敲了敲:“你在城西那套房子挺值钱的,为什么不卖?”
周易航没有回答,径直走向停车场。
年轻人摇摇头,又把烟放回去:“可怜的中年人。”
一个小时后,周易航在咖啡厅里等到了他想见的人。午后的阳光透过玻璃外窗洒落在光洁的桌面上,咖啡和点心被端上来,散发浓香。
赵依眉依旧明艳动人,顾盼之间,仿佛更多了几分从容。
赵依眉:“创业了还这么有闲?”
周易航:“创业除了烧钱,就是时间自由。又接了个大单?”
赵依眉端起杯子抿了一口:“自从你老同学走后,一部就垮了。大单基本上都是二部在做,部门没有总监,就一个副总监,忙都忙不过来。”
周易航觉得她在炫耀,可这点炫耀放在她身上,又是如此自然。看到她,烦闷的心情便好了不少。
他跟赵依眉的关系,根本谈不上“出墙”,顶多是比异性好友多一点,连暧昧都不到,大约是传说中的红颜知己。一见如故,愿意倾诉,相处放松,又没有利害关系。
可是当她提到“你老同学”那几个字时,周易航心中没来由的“咯噔”一下,潜伏在心底那根刺,忽地就冒出头来扎了一下,再看她的眼神便多了几分审视。
其实他不是没有怀疑过她,可他既不想破坏两人之间那种舒适自在的关系,也不想去面对一旦被验证出某些真相后,最后变成是自己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打脸尴尬。如果真相真是那样,那么无疑是自己害了鲁子敬。
“我老同学,老鲁?”周易航追问一句。
赵依眉:“是啊,他已经离职了。你不知道?”
周易航:“他不是都要升职了,怎么就离职了?什么时候的事?”
赵依眉:“十一前吧。我们集团说是民间设计院,其实就跟国企一样复杂,你一派我一派的。你同学能力是没得说,资历,经验,都很好,可谁让他是前任领导提拔起来的心腹呢?新领导来了之后,还是个女领导,当然要用自己人。像他这样闷声不响也不去表忠心、只想靠成绩去升职的,肯定会被别人抢先。”
周易航一想,鲁子敬确实是这个脾气,从来不去主动争取,就想着按部就班。他要是十一前就离职了,到现在岂不是快两个月了?想到这,他在三人小群里@了鲁子敬一句:老二出来了吧?
很快,鲁子敬就发了张猡小白的襁褓照过来。
两个没有工作的人要养两个娃……周易航暗暗叹了口气,果然人到中年,没有谁是轻松的。他自然不会去说破,且各自去渡难关吧。
赵依眉往后靠了靠,将大波浪向后一捋,显出诱人的身段来:“你今天算是拯救了我,忙里偷闲。这顿我付。”
周易航心神一晃,没有哪个男人能抗拒这样的诱惑。不过此时此刻,他却提不起任何色心来。原因很简单,因为没赚到钱。权力和金钱是男人的胆气,二者有其一,便可挺起腰板;二者皆有,便可指点江山。至于才华和身材,不过是穷小子们的自我安慰罢了。
再想起他、鲁子敬和廖小刚的现状,周易航只能苦笑,谁曾想,当初雄心满满的赚钱大计,到最后竟成了先后丢掉工作的导火索。
本命年,时也,命也。
与赵依眉的相处也变得索然无味起来。
半小时后,赵依眉接了个电话便起身告辞,临走前压了一张100元在杯下。
周易航没有抢着付钱,太俗气也没必要。倒是她居然随身带了纸币让他有些意外。今年又流行复古了吗?
走出几步,赵依眉突然停下脚步,又转回来对他说:“对了,我已经不在昭阳了。”顿了顿,又丢出两个字来:“橙光。”
周易航愣在那里——橙光,正是被他们算计掉了轻轨地块的那家开发商。这一刻,仿佛有什么东西被打通,让他彻底明白过来。原来,真的是她!
“以后没什么特别的事情就不要见面了。”赵依眉说完,娉然离去。
周易航觉得自己像个傻逼。
第一百一十四章 新的开始
鲁子敬来到月子会所,告诉姜小柔姜建军回去了,说马红英说他在这里住不习惯。小柔他们不在家,他也没事干,就着急回去做他自己的事情;劝了几次让他多住一段时间,反正有睡觉的地方,就是不听,说走就走。
鲁子敬:“老人任性起来比孩子还不听劝。有他在,多个人帮忙,姥姥也好轻松点。”
姜小柔:“他可不是这么跟我说的。”见月嫂去卫生间洗衣服,才小声说,“我爸说是她只管自己出去玩,在家也只顾听歌和跟她那些歌友聊天,根本不管他。他就一个人在家,当然无聊了。住会所最给减轻负担的就是她,她一点感觉都没有的。”
鲁子敬心说:“行了,下个星期就回去了,她想轻松都轻松不了了。”
姜小柔:“你有没有想过,以后两个娃,家里地方就那么大,住不下怎么办?”
鲁子敬心里“咯噔”一下,她不是要换房吧?以现在的境况,维持生活就不错了,哪有闲钱去换房?于是就找了个冠冕堂皇的借口:“我们现在这套是学区房,两个娃都要用,动不了。”
姜小柔:“我知道,这套不动。”
“再买一套?”鲁子敬顿觉压力山大。
姜小柔:“现在我爸不来,猡猡还小,勉强还住得下。以后他们大起来了,需要自己的空间了呢?”
鲁子敬:“总不能把你妈赶走吧?”
姜小柔:“不是赶走,是让我爸也过来,他俩租一套。”
鲁子敬:“倒也不是不可以。你妈连户口都迁过来了,不如让他们把老家的房子卖了,在这里买一套养老。”
姜小柔:“我问了,我爸不肯。说根在那边。我妈迁过来他就很反对,说她忘本。”
鲁子敬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而是郑重其事道:“有个事情我要跟你商量下。”
姜小柔:“说吧,阿姨没那么快出来。”
鲁子敬鼓起勇气:“我呢,打算换个工作。这段时间我面试了不少家,比较了很久,觉得还是不能离家太远。我妈和你爸够不着,你妈又心不在焉。最近一年,你的重心肯定要在小的身上。鲁越明年就要上小学了,肯定得有人盯着。我现在这个工作呢,稳定是稳定,但升也升不上去,还没自由,就像鸡肋,食之无味。与其这么耗着,不如换个离家近点的,还自由点的。”
姜小柔:“这样的工作,一般来说底薪都不高,还有业绩要求。你要有心理准备。你要去卖保险吗?”
鲁子敬:“说起卖保险,他们还真想要我去入伙。”接着就把梁忆供职于美乐园,邀请他去面试,还非得在公共场合换正装的事情一说。
姜小柔听完道:“这种装逼公司就别去了,讲个课还得正装,真把自己当公知呢!不过保险公司做得好的,一个月五六万是不算多。不过你嘛……”
鲁子敬知道自己不是那种能拉下脸去软磨硬泡做业务的人,今天主动提这个事情,是觉得一直隐瞒失业太心累,迟早要坦白,还不如早做铺垫,以姜小柔的开明,也不会像杨美华那样絮絮叨叨:“所以我没考虑。不过像之前那种做做教育培训机构的顾问,倒是可以考虑。”
姜小柔:“底薪5000块,其它靠提成,兼职倒是可以。要是当主业,得签多少单才能拿到一万五?”
鲁子敬顿时语塞。
姜小柔:“我不是反对你换工作,只是提醒你要想清楚。值不值。”
鲁子敬:“其实可以这么看,这只是未来一年为了兼顾家里的过渡选择。如果有更好的选择,再换就是了。我调查过了,校外培训机构啊,也分类。有的是专门给学生补课的K12,就是老师辅导做题,这种报的最多;有的是音乐、舞蹈、体育、美术、棋类这些培养特长的。鲁越马上大班了,除了少年宫的声乐,我是考虑给她报个乐器,什么唢呐啊……”
姜小柔抓起一个枕头就砸过来:“办丧事呢,还唢呐,不许!”
鲁子敬:“唢呐一出,谁与争锋!”
姜小柔:“吵死了。”
鲁子敬:“那就二胡,戴个墨镜。”
姜小柔:“琵琶。”
鲁子敬:“不合适,难度大,不适合小孩子。这个再说。我觉得国家未来会越来越重视素质教育,所以我呢,更倾向于去素质类的培训学校。音乐和艺术,让人身心愉悦。每天苦哈哈的做题,没意思。”
姜小柔:“你想有所改变,我肯定支持。但有个前提,不能降低我和两个孩子现在的生活品质。要求不高吧?”
鲁子敬:“放心吧,只会越来越好。”
接下来的一周,鲁子敬谈了七八家兴趣类的培训机构,筛选后剩下两家:一家在地铁站旁边的大商场里,主做英语和创意美术,华东连锁品牌,环境、装修、客流都相当好;平时下午1点上班,晚上9点下班,周末是9点到9点,周一全休;底薪5500,有全勤、餐补和提成。
另一家在离家3公里远的另一个片区的小区功能楼里,楼很旧,二楼是书法、阅读和补课的班,三楼是棋院,围棋象棋国际象棋五子棋都教,装修平平,但胜在颇有国风古韵;平时下午3点半上班,晚上8点半下班,周末是8点半到8点半,工作时间比朝九晚五稍长,但每年8月有一整个月的暑假。待遇嘛,底薪4500,没有全勤和餐补,有提成。墙上贴着孩子们参加各级别棋类比赛的获奖荣誉和照片。
真正让他做出决定的,是面试当天,聊到兴趣爱好时,鲁子敬提了一句小时候参加过象棋比赛还拿过奖。校长听了就让他在Pad上跟人练练手。鲁子敬也没多想,没想到许久不下的他居然旗开得胜。校长又给他换了个等级稍高些的对手,继续拿下。第三盘,鲁子敬和对手杀得难解难分,最后险胜。第四盘,有点心累的鲁子敬输给了一个高级别的对手。
校长特别高兴,热情邀请他入伙,说这边正好缺一个像他这样有管理经验、又有亲和力的教务老师,还问他有没有兴趣当代课老师?鲁子敬犹豫了,说自己很久没下,既没有棋类教学资格,也没有带班经验。校长说他可以一边做教务管理客户、签单,一边旁听学习怎么上课,以他的水平,带启蒙班完全没问题。到时候底薪加一点,以前老师留下来的学生如果续费,提成也算他的,还多给了他每月500块的餐补。他家孩子如果想学棋,学费打折。
于是,鲁子敬再一次为5000块钱折腰。
其实他选择棋院还有一个考虑,就是棋院跟他家所在的小区不在同一个学区。换句话说,他家附近的几个小区家长,不会舍近求远来这里给孩子报班;等鲁越上小学,也不容易在上班时碰到本校同学的家长,以避免尴尬。
11月的最后一天,是姜小柔母子回家的日子。鲁子敬把家里简单收拾了下就带鲁越去接他们,出门时马红英正在化妆。
来到会所,月嫂已经把剩下的东西都打包收拾好了。猡小白正在贪婪地吃奶。
月嫂很舍不得猡小白,说猡小白是她带过最有感情的一个宝宝,还说她会继续在这里做一段时间,让姜小柔回来做康复理疗时带小家伙来让她看看。
鲁越:“爸爸我还可以再来吗?”
鲁子敬想了想,说应该不会了。
鲁越:“为什么呀?这里这么好玩,有那么多小宝宝。”
月嫂:“让你爸爸妈妈再给你生个妹妹就能再来了。”
笑着跟会所众人道别。月嫂一直把他们送到地下车库,目送他们开出去仍是依依不舍。姜小柔说这个月嫂是千岛湖土豪,家里有房又有田,她哥哥在杭州做生意,她女儿在紫金港上大学才到杭州来,真是因为喜欢小孩子才当月嫂,根本不差那点钱。鲁子敬说他早就发现了,每天洗澡很爱干净的人不会是穷苦人家。
在车库停好车,鲁越跑在最前面去按电梯,姜小柔抱着猡小白,鲁子敬提着大包小包上去。上到4楼,鲁子敬开门,鲁越冲进去就喊:“阿婆我们回来啦!”
马红英一身演出服从房间走出来,夸张的妆容让众人大惊失色。鲁子敬和姜小柔相视一眼,都看到了三个字——辣眼睛。鲁越则干脆捂住眼睛不看。
“我中午有节目,你们自己吃点。”马红英提了包就走了。
门关上,鲁越才放下手。
姜小柔摇头说:“她们没有审美的吗?”
鲁子敬苦笑:“可能老年人就喜欢大红大紫的喜庆。”
姜小柔明显不满,女儿外孙回家,亲妈居然跑出去玩,这叫什么事。
姜小柔抱着猡小白在家里走了一圈,对他说:“猡猡,我们回家了,这就是我们的家。”
猡小白睁着小眼睛东看看西看看,忽地咧嘴一笑,瞬间呆萌。
鲁越在旁边说:“弟弟,所有的玩具都是姐姐的,所有的书也是姐姐的,姐姐不给你你不许玩知道吗?”
猡小白瞥了她一眼。
反正他也不会说话,鲁越就当他答应了,兴高采烈地跑了。
姜小柔跟鲁子敬都看到了。这是鄙视的眼神!鄙视姐姐的小气和自说自话。这么小就会鄙视人!这孩子,没准比鲁越难弄得多。
鲁子敬叫了份全家桶,打电话给马红英,不接,估计是正忙着。一家人开开心心地吃完全家桶,姜小柔就抱着猡小白进房去喂奶睡午觉。
第一百一十五章 鸡飞狗跳
周日,鲁子敬重新开始上班。这一次他给自己定了一个小目标——必须坚持满一个月。
整整一天,来棋院上课的孩子一拨接一拨,每个时段、每个教室都被排的满满当当。鲁子敬是真没想到会有这么多孩子来学棋,从幼儿园中班到小学生;学围棋的最多,国际象棋次之,反倒是中国象棋人数最少。
有了之前在国学学校当顾问的经验,再加上很用心地观察校长和老师们的待人接物、言语话术,鲁子敬很快就开始尝试跟家长们单独沟通。尽管对三棋本身的规则和比赛还不甚了解,但是他看书多,下棋的典故、下棋的好处,再加上看过不少类似《围棋少年》和《棋魂》那样的竞技类动画片,聊起来那也是游刃有余毫不怯场。他注意到校长起先还悄悄地在观察自己,后来就基本不管了。
上午课程结束后,校长对鲁子敬说:“我看用不了一个月,我就能把这个校区都交给你。你啊,很快就能签单。当然,心态放平。就跟下棋一样,很多事情是水到渠成的。”
送走校长,鲁子敬点了份外卖。其实选择棋院还有一个原因,是他觉得这大半年来因为各种各样的不顺,情绪变得焦虑、烦躁,也易怒。而下棋,或者说看着孩子们在那里安静、专注地样子,也能让自己慢慢把心态调整回来。
既是谋生,也是渡己。
然而愿望总是美好的。当他带着一身疲惫回到家,连洗澡都不想洗、直接瘫坐在沙发上,就听见马红英在房间里喊:“好给鲁越洗洗睡觉了。”
鲁子敬很想喊回去,你怎么不给她洗?想想还是算了,犯不着为这点小事拌嘴,也没力气吼回去。
姜小柔抱着猡小白出来,在他身边坐下,把猡小白往他怀里一塞:“猡猡,爸爸回来了,看看爸爸。”
抱着软软小小的一只,疲惫消去三分。小家伙的脸长开了些,脸上一层细密的浅色胎毛,肉嘟嘟的很是软萌。
姜小柔:“月嫂可舍不得他了,刚才还来问回家好不好,要跟我视频。看你很累的样子。”
“嗯。”鲁子敬往后一靠,把娃放在肚子上,伸了个懒腰。
姜小柔:“去试了一天感觉如何?那边的手续都办完了?”
鲁子敬:“还行,感觉能上手。手续办完了,他们早就想我这样的老员工走,东西都是现成的。说什么减员增效,都是扯淡。”
姜小柔:“35岁一刀切,人到中年不值钱。公务员还不要35岁以上的呢。”
鲁子敬:“放心吧,那边好歹也是大企业,不会拖欠赔偿的。”
姜小柔看看小房间,压低声音说,“我是要被她气死了。下午3点才回来,说累了要睡觉,一直睡到5点还不做饭。做饭又慢,一边听歌一边磨蹭,到7点钟才吃,又是萝卜丝和肉片煮菜叶子。我跟她说她还有理了,说嫌她做得不好自己去买。还没出月子让我去买菜做饭?总不至于天天吃外卖吧?一天到晚就是社团活动,联系这个联系那个,比谁都忙,都什么破事。”
鲁子敬只能和稀泥:“你好好跟她说,她会听的。”
姜小柔:“我刚才忍不住跟她吵了两句,真是……”
鲁子敬搂过她,突然生出几分亏欠来。
姜小柔也不说话了,默默享受他的拥抱。
生活,不止是鸡毛蒜皮的鸡飞狗跳,有时也需要温暖的抱抱。
抱了一会儿,估摸着马红英要从厨房出来了,就分开,低头去看猡小白。姜小柔说他喜欢趴着,撅屁股侧着脸,嘟起嘴来流口水。
半夜,鲁子敬被猡小白的嚎啕大哭吵醒。姜小柔正在哄他,说猡小白换了个环境吵了好几次,又是喂奶又是换尿不湿,怕他踢被子稍有动静就要去看一眼,都没怎么睡着。鲁子敬起来去喝了口水上了个厕所,实在是太困了,倒头就睡。
不知过了多久,再次被吵醒,迷迷糊糊的吼道:“怎么回事啊?”
姜小柔又累又困又委屈:“你说怎么回事,又没人帮我!”
鲁子敬一下醒过来,看看时间还不到5点,起来说:“我来给他换吧。”一手按住不停乱动大哭的猡小白,一手给他换尿不湿。他力气大,猡小白挣扎无效,慢慢就放弃抵抗只是哼哼唧唧。
猡小白安静下来后,姜小柔的情绪才好了些。她侧过来,面朝儿子,背对鲁子敬。
鲁子敬从后边抱住她:“趁他不吵赶紧睡。”
姜小柔挣开他的手:“睡不着。”
鲁子敬:“为啥?”
姜小柔:“你打呼。”
鲁子敬哭笑不得:“你捏我鼻子啊,捏几下就不打了。”
姜小柔:“捏了,没用。你打大呼,他打小呼。”
鲁子敬抱过她,忽然发觉身体有了反应。
姜小柔忽然转过来说:“你的作息时间,暂时不要跟我妈说。”
“为啥?”鲁子敬一愣,之前是自己瞒着他们,现在居然是她要主动瞒着马红英。
姜小柔:“她要是知道你白天基本上没事,家里的事情就更不管了。”
鲁子敬:“那白天我怎么办?我还想在家睡个午觉。”
姜小柔:“你不是有棋院的钥匙?送完鲁越你就去棋院,看书也好、写东西也好,总之给自己找点事情做,不要浪费大半个白天。中午你可以搞个躺椅,就在那里睡,既安静,还不会吵到我们。”
鲁子敬恍然大悟:“原来是嫌弃我!”
“就是嫌弃打呼的。”姜小柔说完又转过去。
鲁子敬再度想去抱她,忽听鲁默一声哼唧,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算算日子,两人已经有一年没性生活了。就算往前倒推,次数也比年轻时少很多。没有外遇,没有同床异梦,也谈不上多少年多少痒,就是简简单单的很难想到那件事。或者说,生活被零零碎碎的事情填满了,满到占用了你全部的精力和心思,睡前的必修课也从身体力行变成了各自举着手机直到困倦——姜小柔看小说听书玩点儿不用费脑子的小游戏,鲁子敬刷微信刷微博刷剧。就连被窝都不是同一个。
鲁子敬怕热姜小柔怕冷,盖厚被子鲁子敬热到跟鲁越一样踢被子,盖薄被子姜小柔冷到失眠。索性两床被子,厚薄不同,各盖各的。说好听的,两个人在一起早已超越了肉体欢愉,脱离了低级趣味进入精神交融的阶段。
“可是我还是喜欢低级趣味啊!”鲁子敬扪心自问。
第二天周一,鲁子敬是被马红英的喊声吵醒的,听起来像是在训鲁越。母子俩回来后鲁越就只能回去跟马红英睡。身边姜小柔还没醒。他穿上衣服走出去,正好看见鲁越一脸委屈的被她从房间赶出来。
马红英怒气冲冲说:“一个个都睡懒觉,大人不起小的也不起,还要不要上班上学了?面下好了,你好喊她起来了,这么大的人了还睡懒觉。”
鲁子敬:“昨晚猡猡闹了好多次,她没睡好,让她睡吧。”
马红英:“一点都没有自控能力,晚上不睡早上不起。我吃过了,你吃完去送鲁越,我先走了。”
鲁子敬:“你去哪?昨天不是才表演过?”
马红英一边换鞋一边说:“昨天是昨天,今天要上课。”说完“嘭”地关上门走了。
鲁越走过来说:“阿婆刚才打我了。”
鲁子敬:“用戒尺?”
鲁越点点头,扑进他怀里说:“阿婆好凶。”
鲁子敬摸摸她的大头:“你小时候刚会说话的时候说,阿婆打你了。”
鲁越:“为什么是阿婆打你了不是打我了?”
鲁子敬:“因为那时候你“你我”不分,以为我们说你,你就是自己。”
鲁越这才笑了:“阿婆打你了,阿婆打你了。我好搞笑。”
鲁子敬:“好了快吃饭,吃完我送你去。”
鲁越:“爸爸你能来接我吗?”
鲁子敬只能说:“你放学早,爸爸接不了你。要不你在幼儿园多待会儿,等我来?”
鲁越:“不要,我不要最后一个走。”
鲁子敬:“乖乖去,今天周一要升旗,阿婆会去接你的。”
工作日的白天基本不用去学校,送鲁越去幼儿园后,倒是有大把时间可以自由安排;最大的不好是没有周末,别人休息他上班,可没办法,一大家子要养活,总要有所牺牲。
鲁子敬想起今天是猡小白满月,送完鲁越后去了趟超市,还买了只烤鸭,给姜小柔补充点蛋白质,顺带用美食愉悦她的身心。
没想到回家打开门,就听见姜小柔在那里发火,还在擦冰箱。一问之下,才知道原来是马红英冻了条鱼忘记了,今天不知怎地碰了下冰箱控制面板的温度调节器,鱼化了,血水把冰箱流得像罪案现场。
鲁子敬连忙接过抹布说:“我来我来,你去躺着。她年纪大了记性差。”
姜小柔不满说:“不知道说了她多少次,东西不要囤,她就是不听,每次都买特价促销货,一买还很多,吃一次就塞起来自己忘了,下次接着买。她还反咬一口说我为啥不记得。我都不在家一个月,怎么记得?”
鲁子敬:“我买了烤鸭你去吃点。”
姜小柔气鼓鼓的去了。
收拾完冰箱,鲁子敬走进厨房,看到一脸盆的水煮西蓝花,还有一段鱼。为什么是一段鱼呢?因为怕吃不完,每条鱼都要分两次吃,剩下一半冻起来,冻到能想起来的时候再吃。
中午,马红英迟迟没回来,鲁子敬和姜小柔就提前给鲁默过了人生第一个节日——满月。鲁默很高兴被大家围着,左看看右看看,还咧嘴笑出光溜溜的牙床来,很是好玩。
第一百一十六章 矛盾激化
晚上9点,鲁子敬刚进门,鲁越就跑来悄悄告诉他,妈妈跟阿婆又吵架了。
争吵的原因还是吃,但根子出在姥姥全身心投入社团活动——常态是一天出去三次,上午不是上课就是去社区开会;中午匆匆回来睡一觉,因为她自己不吃午饭,也就连带不给姜小柔母子做午饭;睡醒偶尔去超市,或是临时又有什么事情,要忙完自己的事情才回来做饭。吃完晚饭,之前鲁子敬在的时候,收拾碗筷收拾餐桌都是他包揽,鲁子敬不在,她不但不收拾,还抱怨鲁子敬怎么换了个晚上都要上班的工作,接着就自顾自去排练。开始还带着鲁越,后来嫌带着她分心,鲁越也不愿跟她去,嫌太吵,都是老年人没有小伙伴。就变成了姜小柔一个人在家带两个孩子。
“本来动作就慢,做得不好吃不说,翻来覆去就是那几样便宜菜,完全没把我当坐月子的人,我一边带两个娃,一边营养还跟不上,这是要我死吗?”姜小柔委屈且伤心。
鲁子敬放下买来的大袋子:“东西我买了,你看看齐不齐,时间比较紧张,要是有忘记的明天再去一趟。”说完脱了外套,看了眼厨房和餐桌,好吧,今天两个人吵架,是一点都没收拾,都留给乃公了。
“鲁越,来帮爸爸扫地!”鲁子敬把扫帚和簸箕递给鲁越。鲁越兴高采烈的用最大的力气开始打扫,还一边喊:“爸爸妈妈,你们看我把垃圾扫起来了!”
“真棒!”鲁子敬竖起大拇指,先把厨房简单收拾了下腾出放东西的空间来,再把餐桌上的碗筷都搬过去;把餐桌擦干净,最后才是洗碗。
姜小柔把超市买来的东西挪到冰箱前面,搬了张小凳子一边拿出来一边整理冰箱,忍不住说:“什么都往冰箱里塞,塞到后来自己都忘了,冰箱里那么脏也不管。”
鲁子敬心说你这话要是让陈平章听到,肯定会说你都全职在家了,家务事当然要你做了。“以后你在家就好了,慢慢收拾,她忘了你就提醒她。”
姜小柔:“她忙得很。你以为我没提醒过吗?她要么说没时间,要么直接来一句你怎么不做?先前我大肚子蹲都蹲不下去,现在猡猡基本上就是我一个人带,随时随地要盯着,怎么分身去做?她就是完全不管家里,家里就是吃饭睡觉的。忙那么破社团的事情比以前上班还忙。今天我跟她吵架,她就说不是我们的保姆,我们自己要生二胎就自己带,她能去超市买点东西帮忙做两顿饭已经仁至义尽了。嫌不好吃就自己做自己买。”
“本来就年纪大了记性不好精力有限,我们能多做点就多做点,那是给她休息用的。现在倒好,我们给她省出来的时间全都去忙社团的事情,还说我们不给她自由,干涉老年人的退休生活。还真是上纲上线反咬一口啊!我们是让她多休息,她倒好,宁可跟那群人挤在一起。”
“你还记不记得上次,有人想让她去给孩子上课。要不是我们拦着她就去了;以她的脾气,肯定不好意思收钱。教好了应该的,没教好呢?还落埋怨。我就问她鲁越大班了可以学英语了,她怎么不教?她没话说了。成天跟那些人混在一起就没好事。”
鲁子敬没接茬,示意鲁越也不要说话,任她发泄痛快。不让她发泄出来会产后抑郁。
整整15分钟,平时话很少的姜小柔整整吐槽了15分钟,把冰箱整理完了,装了一袋子变质的过期的东西出来狠狠扔掉,才长长地出了口气。
鲁子敬递了杯水过去。姜小柔接过,一口闷。
鲁子敬竖起大拇指:“女侠,你真是条汉纸。”
鲁越问:“什么是汉纸?”
鲁子敬:“就是很厉害的人。来来来,9点多了,给你洗洗了。”
鲁越:“不要,我还要玩!”
姜小柔突然爆发了,抓过鲁越来就吼:“让你洗洗就赶紧过来,这个不要那个不要的,没空跟你磨蹭!”
鲁越被吓懵了,委屈的说:“我就是还想玩一会儿,爸爸才回来,我还没跟爸爸玩……”
鲁子敬一阵难受。要不是他不在……他抱住鲁越:“好了好了,妈妈今天心情不好,我们乖乖洗脸睡觉好不好?”
鲁越把头一甩:“不要,我就要跟爸爸玩!”
“啪!”姜小柔抬手就是一巴掌抽在鲁越脸上。
“哇!”鲁越大哭。
“嗷呜!”猡猡在房间里也跟着大哭。
姜小柔怒道:“哭什么哭,就知道哭!”指着鲁越说,“会不会说个好字?会不会让你做什么立刻去做?吃饭不好好吃,睡觉不肯睡,拉屎不肯拉,连喝水都要催好几遍!你会不会听话会不会听话?!”
鲁越躲进鲁子敬怀里哭得更凶了。
开门声响,马红英回来了,听到两个孩子的哭声就问:“怎么回事,不洗洗睡觉在哭,没人管的吗?”
鲁子敬的火气也上来了。你不买东西我下了班去买才刚回来,你管自己出去玩,让姜小柔一个人带两个娃,还好意思回来就质问?
他还没来得及怼回去,姜小柔就发作了:“问你啊,你9点半才回来怎么不管管?出去也不带鲁越。”
鲁越:“我不要跟阿婆出去!”
马红英满不在乎:“她不跟我我有什么办法?你小时候我也是一个人带你,不也过来了,你怎么就做不到?”
姜小柔:“你就我一个,我带两个能一样吗?我哪有鲁越这么不听话,什么都是不要,跟头驴一样!”
鲁越:“我是小马,不是驴!”
鲁子敬决定歪楼:“知道驴字怎么写吗?一个马一个户,马在家里不听话就是驴。妈妈说得没错。”
鲁越:“我不是驴,我不要当驴;你们才是驴!”
马红英:“对,都是驴脾气。自己做不好还怨别人。”
看姜小柔又要发作,鲁子敬连忙说:“好了好了,我给鲁越洗,厨房等下我来收拾,你去哄猡猡;姥姥去帮鲁越铺床。动作都快点!”
女人们各自不满意地去了。鲁子敬才不管她们满不满意,先得把火势隔离开,给她们找点事情做分散火气。
马红英铺完床出来,鲁子敬正好给鲁越洗完,送她进去睡觉,出来打了桶水给姥姥泡脚:“刚才小柔整理过冰箱了,把一些过期变质的东西都扔了。以后买菜前还是看一下,尽量不要囤,容易烂。”
马红英一边泡脚一边拿出手机在几个社团群里翻看,随口“嗯”了声。
鲁子敬无奈的摇摇头,看这态度,她根本不觉得有了两个娃每天出去三次有什么问题。“老王他们家怎么样?”他突然问。没了王素青,他跟那家人的关系变得忽然疏远。
马红英这才抬起头来说:“还能怎么样,连买墓地的钱都是老王出的。”
鲁子敬讶道:“陈平章没给报销?”
马红英:“出什么啊,根本就不管。”
鲁子敬这才把上次在行政服务中心看到陈平章在社保公积金那里排队的事情说了。“社保公积金和丧葬费他领了,墓地的钱不出,再加上大家的白纸包,还真是死老婆赚一笔。”
姜小柔出来说:“这种人怎么不早点去死?”
马红英:“你说话留点口德。”
姜小柔:“我说错了吗?他老婆任劳任怨为了两个娃把自己累死了,便宜了这个畜生。鲁子敬,以后我累死了,墓地钱你出不出啊?”
鲁子敬:“我得赶紧去买块墓地,双人的,死都要跟你挤在一起。人家是左右并排,我们要上下的,你上我下。”
马红英一时没反应过来。姜小柔甩了他一眼回房间了。鲁子敬跟进去,看了眼刚吃完奶心满意足睡去的猡小白,关上门,小声问:“娘子,好久了,又上火了,怎么办?”
姜小柔:“自己解决。”
鲁子敬伸出左手:“这么惨?”
姜小柔:“我都快气死了,你还想这些事情!”
鲁子敬学着港剧的腔调说:“人活着,最重要的是开心啦!”
姜小柔:“你说她气不气人?自己回来晚了什么都不做还说我们。”
“陈平章更渣。”鲁子敬心里是不平衡的,乃公辛辛苦苦才5000块,你这厮死了老婆还能躺赚一笔,当个好人怎么就这么苦逼?
姜小柔的气消了些:“你也早点睡吧,别刷剧了。”
鲁子敬:“我去看看鲁越就洗。”
来到小房间,鲁越缩在被窝里,看到他进来就说:“爸爸陪我。”
鲁子敬:“厨房还没收拾完,我也还没洗,不能上床,但可以抱抱你。”
鲁越张开手臂求抱抱:“妈妈刚才好凶。”
鲁子敬:“所以你要记住,我们心情不好的时候你要更听话,特别要听妈妈的话;妈妈带弟弟已经很累了,就容易发脾气。”
鲁越:“那我就不听爸爸的话。”
鲁子敬:“你忘了上次怎么挨打了?”
鲁越:“记得,把我屁股都打青了。”
鲁子敬:“所以你把戒尺藏起来了。”
鲁越:“对。不让你们找到。”
鲁子敬:“不要紧,还有两把,我藏好了,你不听话时再拿出来。”
鲁越:“你藏在哪里了?告诉我。”
鲁子敬:“告诉你你好再藏起来?”
鲁越:“对。嘿嘿……”
鲁子敬拍拍她的脸蛋:“好了,10点了,赶紧睡。明天周几?”
鲁越:“周几?”
鲁子敬:“周二。”
鲁越:“周二我值日!”说完蒙上被子就睡。
哄好老婆孩子,看了眼仍在奋力群聊的马红英,鲁子敬只觉身心俱疲,还得收拾碗筷和厨房,没一个是省心的。
姜小柔才回来几天,家里就闹成这样。不是他大男主主义,而是家里少了他这个劳动力、没他这个体重最大的家伙镇着,还真是会鸡飞狗跳。
洗完来到房间,姜小柔正侧靠在床上,一边开着听书,一边轻拍猡小白。这小子刚才又哼唧了两声,睡得不是很安稳。鲁子敬蹑手蹑脚的爬上床,怕吵到猡小白。他可不像鲁越小时候那么皮实,很容易惊醒。
“有没有发现我老了很多?”姜小柔突然问。
这个问题是个坑,怎么回答都会掉进去,只能另辟蹊径。“刚才鲁越说我头上长了两个角。”
“你头上本来就有角,鲁有角。”
“鲁有角,鲁长老。”鲁子敬把前面的头发往后一抹,露出额头来。额角的发际线这两年慢慢往后退,露出了光溜溜的两只角。
姜小柔摸摸他的头:“你是中年得子,我是中年老母。”
鲁子敬:“你最近有没有觉得心浮气躁、容易发脾气?”
姜小柔很敏锐:“你是想说我更年期?”
鲁子敬:“什么更年期,是担心你产后抑郁。你算算看,从补羊水开始,生孩子、月子会所,多久没出去透气了?”
姜小柔想了想,是有很久没出去散心了。
鲁子敬:“你就是憋出来的火气。”
姜小柔:“你又没空。”
鲁子敬:“你要实在忍不住就楼下走走晒晒太阳。等双满月了再出去玩一次。”
第一百一十七章 离婚还是卖房
自从上次被那伙人堵了一回,还被他们知道在城西有套房后,周易航就变得疑神疑鬼,总觉得他们在定位自己。先是关了手机定位,又买了个专门用来照射酒店摄像头的小仪器,把办公室扫了一遍又一遍,没有找到窃听器或是摄像头。笔记本电脑格式化又重装,公司密码锁的密码换了一回又一回,换到自己都记不清是哪个密码,还是觉得不放心。
每次出门,总要七拐八拐绕一大圈。不论是上下楼还是去别的地方,都要跟一群人一起走,免得落单,连电梯都不一个人进。到后来,他还留起了胡子,又把头发剪短,戴上鸭舌帽,好让自己看起来像换了个人。
可,他做的这一切,不过是图个心安,却阻止不了时间的流逝,和一个月短期贷期限的临近。
对方并没有无休止的骚扰他,只是在还剩三天时十分客气地留言提醒,并给出了逾期复利的计算结果。那个数字,让周易航破口大骂。
回到家,他也变得易怒、暴躁。不管是梁忆没回来,还是回来没及时做饭,亦或家里有什么东西没收拾好,都会招来他的一顿发作。发作完就往沙发上一躺,身心俱疲,只觉活着没劲,什么都不顺,一点意思都没有。
被骂的儿子周桐要么灰溜溜地回房间去关上门,要么抱着篮球溜出去跑了。
周易航连他打篮球都看不惯,就知道耍帅,一点都没继承自己踢球的天分。
可钱,终归是要还的。
就在梁忆买下特斯拉的同一天,他卖掉了自己那辆开了五年的凯迪拉克,好歹先把房贷的钱续上。明进的20万能回来就好了。他点开群,每天都有人骂骂咧咧或是发些不着边际的消息,却没半点实质进展。
他也没去跟鲁子敬和廖小刚联系。老鲁一大家子要养,胖子勉强糊口,三兄弟都是自身难保,本命年,还真他妈的操蛋。
他不是没想过卖房子。卖一套房子,所有的问题基本上都能解决。可一旦走到那一步,就等于所有的事情都要揭开,等于告诉家人自己这大半年是在瞎折腾还赔了个底朝天。这个面子,他拉不下来。
想着想着,他就在沙发上迷迷糊糊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他被开门声惊醒。
梁忆和周桐一起回来了。周桐朝梁忆做了个“嘘”的手势。梁忆看到瘫躺在沙发上的周易航,微微蹙眉,终究还是先换鞋洗手,再去厨房烧了壶水。
周易航没搭理他们,有什么话好说呢?说自己被人追债吗?丢不丢人!
他继续假装没醒,省得一开口又发火。
梁忆在侧面沙发坐下,看了他一眼,唤道:“周桐,你也过来坐下。”
周桐眨眨眼,有点犹豫,他还是有点怕周易航的:“我也来?”
梁忆:“你是大孩子了,家里面的有些事情,你应该知道。今天爸爸妈妈要谈很重要的事情,你就在旁边听,不要插嘴,明白吗?”
周桐只好坐下说:“收到。”
梁忆伸手敲了敲周易航面前的茶几:“今天打算跟你说几个事情。你可以发表意见,也可以只听不说。我呢,就是想把最近一些想法和决定,开诚布公地跟你说一说。”
周易航闭着眼“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梁忆:“第一件事,关于之江那套房子,两个决定:第一个是现在的租客因为换工作,到底不续租了,我打算把房子收回来,不出租了。第二件事,这套房子的按揭,转到我名下,我来付。”
周易航终于睁开眼。这两个决定,都是他没有想到的。之前两套房子出租的事情都是梁忆在操办,租金给她当日常开销。现在收回来不租,少了几千块钱租金;她再拿过去还贷,多了一万多块按揭。一进一出,对她来说还要贴钱。当然,她现在保险经纪人做得应该还不错,这点支出应该还承担得起。
心头一松、一暖。一松,是因为如果这样,每个月可以减少一万多块的支出;一暖,是因为梁忆主动提出给他分担压力。可话到嘴边,差点又成了:“没必要,还是我来。”但是当他睁开眼撞上梁忆坚定的目光,就知道她已经下了决心。而他,则生不出反对的劲头来。今年以来,钱越赔越多,他的心态也变了,在家说一不二的气势慢慢弱了;发脾气也不过是外强中干。
梁忆:“你没有意见的话,这件事就这么定了。明天我就去跟银行说。”
周易航无奈地点点头。在家里,负担等于责任,责任是能力的体现,负担轻了,就意味着在家里地位的下降。可谁让他赔钱,梁忆却开挂一样步步高升呢?
梁忆:“第二件事,老生常谈,城西那套房子,我还是建议卖掉。卖掉的钱,你可以拿走一部分用来继续创业,剩下一点,可以提前换掉之江那套的一部分贷款。我不想背那么多年的债。”
见周易航不吭声,梁忆又道:“我没记错的话,这应该是我第三次提卖房了。我想,这一次,你应该慎重考虑,而不是想都不想就反对。房子你我都有份,对于房子的处置,我希望你也能够尊重我的想法。毕竟,现在不是半年前。”
几句话,让周易航心头微震——现在,的确不是半年前;说明梁忆对自己打肿脸充胖子的境况并不是一无所知,相反,出于对自己的了解,她才会顾及颜面没有说破,而是用努力升职加薪来为家里开源。
梁忆:“我们就周桐一个儿子,留一套房子给他就够了。卖掉一套,对你,对整个家来说,都是松绑。”
周易航承认,梁忆说得有道理,可他就是不想答应。仿佛一旦答应,就会丢掉家里的话语权。一直以来,不论在他妈还是梁忆这里,都是他说了算。
梁忆:“第三件事。我打算带周桐住到之江去。”
这下连周桐都吃了一惊。
周易航突然生出几分悲凉来:看看看,事业失败的男人,连妻子都留不住!
梁忆:“我觉得你最近的状态不大对。你不说,我又忙,稍微说几句就要吵。这不是一个正常家庭该有的氛围。肯定是哪里出了问题。可我看你并没有解决问题的意思,也不想继续激化矛盾,所以还是……”她顿了顿,像是在整理措辞,“还是分开一段时间,用时间和距离来缓和。”
周易航终于有了一点表情,几分苦涩,几分无奈,几分悲愤——之江的房子收回来,她来还贷,实都是为了名正言顺地住过去。
梁忆:“收房、我来还贷、搬过去住,是我的决定。卖房,是我给你的郑重建议,也希望你能同意。”
“我不同意。”悲愤之余,周易航的脾气又上来了,“之江那套,我没意见;你们要住过去就去,都归你处置。但城西那套,不卖!”说完,起身就要走。
明明是知根知底,偏偏又都要面子,说出来的话就变得像谈判那样硬邦邦。
“周易航!”梁忆突然拔高声音,吓得周桐一哆嗦,“你是非要我把话都说破吗?你这样死扛着有什么意思?既然是一家人,有问题,有困难,那就一起想办法解决!这个家不是你一个人的,也不是你一个人说了算!明明有办法,为什么不去解决?”
周易航停下脚步,扭头冷笑:“还轮不到你来当家做主!”
周桐一把捂住眼睛,暗道完了。
果然,梁忆被他气笑了:“不卖是吧?”
周易航:“不卖。”
梁忆:“你……”
周易航反而转过来,盯着她:“我怎样?”仿佛这样就能延续家中的主导权。
见周桐不停给自己打眼色,梁忆生生忍住怒火:“之前那套我先去处理。你也再好好考虑下城西那套卖不卖。”
周易航轻蔑一笑:“说了,不卖。”
梁忆终于爆发:“不卖就离婚!”
周桐彻底傻了。
周易航突然大笑起来:“好啊,终于说出来了。女人啊,果然就是这样。长本事了,看不上我了。是吗?”
梁忆是既愤怒又觉好笑:“周易航,随你怎么想!你现在的状态,跟更年期的泼妇有什么区别?你还讲不讲道理了?!”
周易航:“我根本就不想跟你吵,也不想提这些事。是你,一次又一次逼我;提前还贷你想干什么?好一身轻松的离婚是吧?”
梁忆是真没想到周易航到这个份儿上了还是死鸭子嘴硬,面子对男人来说就那么重要吗?她把心一横:“卖房还是离婚,你挑一个!”
周易航:“不卖,不离!”
梁忆:“你混蛋,无赖!”
周易航反倒得意洋洋地坐回沙发,问周桐:“儿子,跟我还是跟你妈,你挑一个。”
看到爸妈新疆闹翻,周桐都快急哭了。
梁忆:“儿子,把箱子拿出来,收拾东西,我们走!”
一小时后,梁忆和周桐背着背包、拖着箱子走了。
“咣当!”大门关上,对着空荡荡的屋子,周易航先是大笑,继而泪如雨下。
第一百一十八章 大年前夕
没有人会想到,这场席卷全球的传染病,会在未来三年对人类的生存和活动产生如此巨大而深刻的影响。
千里之外的杭州,人们对新冠的理解,大多还只停留下新闻媒体的报道中,不过本地政府和媒体已经开始号召居民注意安全卫生。比较敏感的姜小柔从网上买了一些口罩、消毒液和速食。对于马红英一有机会就囤菜的行为,两人也不再反对,只是抽空把家里乱七八糟的东西清理出去一部分,好腾出空间来备货。
两个月来,鲁子敬顺利达成了第一个小目标——在棋院坚持一个月。他不仅很快就适应了棋院的节奏,熟悉了分校区除了上课之外的所有事务,教务顾问一把抓,不仅跟很多学生家长成了朋友,还顺手签了几单。虽说到手的钱不算多(第一个月6000多,第二个月8000),但是宽松、自在,还重新捡起象棋这个童子功来。从1月份开始,校长就把分校的事情都交给他,不仅给他加了600块钱底薪,还给他交了底,学生的提成大头是要给老师的,但他作为实际上的分校管理者,也是可以从中抽成的。
寒假前半个月是学生的集训期。集训期结束就是考级。考级结束,一般来说半年的课程就消耗完了,该续费续费,该招新招新。果不其然,之前的一个星期,老生续费外加转介绍新生,分校刷刷刷进来几十单。鲁子敬粗略一算,下个月的收入不出意外的话会破万。
钱赚得多了,人就有安全感;有了安全感,就能静下心来去考虑更多。比如他就把平时零零碎碎给鲁越讲的故事整理出来,利用棋院上午没人这段时间,找了个安静的房间自己录下来,准备放给小儿子听。
上个月冬至给老爸扫完墓后,他就开着车沿钱塘江往海宁方向漫无目标的开,进了一座山,看到一座庙,遇到一个人,确切的说,是一个被组织剥夺了僧人资格的和尚。这个和尚养了一堆女人,还有女人们的孩子。好奇之余,鲁子敬停下来试着了解他的世界,然后遭遇临检,跟和尚一起带着那些母亲和孩子们躲避红袖章的“追杀”,还发现了他的一个秘密。收拾细软看到那张照片时,鲁子敬惊叹于世间的巧合,远胜作者笔下的故事。
和尚告诉鲁子敬,他早就不在乎别人怎么看了,只做自己想做的事。生与死,成与败,说到底只有两个字——心境。
鲁子敬说那是因为你有钱,有钱打底,生活无忧,才有资格任性;那些每天为生计奔波之人,温饱尚且不足,哪有底气去朝世界竖中指?为了生存,他们会出卖一切,甚至没有底线。
和尚说,这才更要把钱用在值得的地方。
鲁子敬说,你做的事,是广积功德,善莫大焉。
和尚说,可他到头来仍是要为生计奔波。
鲁子敬说,入世便是出世,入世即是修行。
和尚说他有慧根。
鲁子敬说人的智慧总是在两种情况下迸发,或锦衣玉食,或穷困潦倒,没有中间态。
两天后,鲁子敬归来。
因为姜小柔的反对,儿子终究还是没叫鲁墨或鲁墨,而叫鲁齐。谁让他是浙江人,姜小柔是山东人,一个越国,一个齐国。
除夕将至,鲁子敬早上去棋院检查了一遍锁上大门后,又跑了一趟大江东,在城隍庙附近一条小巷子的一个小店里买到了久违的烟花。当然,贵是真贵,而且只有烟花没有爆竹。两大袋子烟花花了小一千块钱。肉痛归肉痛,开心就好。明年一定得提前半个月来。
回来后,鲁子敬在小区门口接上姜小柔和两个娃去商场。
商场里洋溢着除旧迎新的气息。不过大多数人已经戴上口罩。对商家来说,不管中节洋节,只要是个节日,都能做成全民狂欢的氛围来。鲁越特别开心,到处都是大大小小的孩子,中午一顿披萨大餐吃完还要吃这个买那个,兴奋地上蹿下跳。猡小白也躺在婴儿车里不安分地东张西望对外面的花花世界充满好奇。
岳父姜建军说订票迟了,来杭州的票没了,来不了了,索性等年后。
鲁子敬来到阳台,远眺1公里外的钱塘江,黄色的江面仿佛凝固不动,偶有一辆车从之江东路经过。老爸啊老爸,你要是还在,这江边的湿地小河,足够你弄个躺椅架起鱼竿泡上一天。
一年前的现在,他还在憧憬能够在昭阳更上一层楼;一年后,很多事情都变了,很多人离开了。曾经每天几百上千条消息的老同学群,也在这一年中沉寂下来。最直接的原因是明进暴雷,让金欣这个大话痨“无颜”面对大家。因为金欣的情面,把钱投在明进理财的同学不在少数,少则5万,多则20万、30万,追回来遥遥无期。还是应了那句老话,同学和朋友之间,最好不要谈业务,一旦出状况,昔日情分说走就走。
当然,沉默的原因不止于此。每个人似乎都变得不愿说话,不知是真的很忙,还是变成了消失在朋友圈的那群中年人。连一向积极的廖小刚都没有跳出来说要组织活动。人的烦恼各不相同,与其不咸不淡的尬聊,不如隐身各自安好。
吃完饭,鲁子敬和姜小柔带两个娃去江边广场遛弯,十点才回家。猡小白在车里睡着了,鲁越过了兴奋劲儿连脸都不想洗就倒在沙发上。安顿好两个娃,鲁子敬一边泡脚一边刷朋友圈。朋友圈是个神奇的地方,在这里你看到的永远是别人愿意让你看到的一面,岁月静好、勤奋努力、父慈子孝、兄友弟恭,每个人在这里都努力装扮出健康阳光来。
鲁子敬很少更新朋友圈,更是从来不发家人的照片。家人是隐私和自留地,没有必要跟外人分享。
相比朋友圈的作秀,他更喜欢刷微博——微博更真实,消息更多,负能量也更多;他喜欢看负面消息,人在逆境中特别需要负能量来重拾心气儿。
就在这时,他收到校长的留言,说应上级部门要求,即日起,所有校外培训机构一律暂停上课,何时复课要等通知。
鲁子敬知道是因为疫情,心想反正正好赶上过年和寒假,一般来说各路机构都要正月十五后才开课,夸张点的要3月才开课,正好趁机好好休息一段时间。当然,休息期间只发底薪。
不过鲁子敬万万没有想到的是,武汉只是开始,这场席卷全球的疫情,会深刻影响人类社会的方方面面,甚至打断很多事情固有的发展惯性;更加没有想到,与疫情防控一同到来的,将是整个教培行业的寒冬,也让他刚刚续命的职业生涯再度面临危机。
这时,沉寂许久的老同学微信群突然跳了一下,竟是廖小刚在群里祝大家新年快乐,发红包。鲁子敬顺手一点,居然才1毛钱。本以为是自己运气不好,等大家都领完,点开领取人一看才发现,廖小刚这厮竟是把5块钱的红包分了几十个来发,还有抢到几分钱的。
顿时群里一片声讨。
“要不是这样,你们会出来?”廖小刚得意地大笑。
鲁子敬敏锐地注意到,还有一份红包没领,是周易航。
这时廖小刚在他们三个的小群里@了周易航一下:老周,过年了,干啥呢?
周易航没动静。
鲁子敬突然生出不好的预感来。想给他打电话,又觉时间太晚,就给他在微信上留言:除旧迎新。
就在这时,许久没联系的赵依眉突然发来一条:“方便电话吗?”
肯定是不方便了。打字回:“什么事?”
赵依眉:“我联系不上周易航,担心他出事。”
鲁子敬心说每次他出事,你总是第一个在。但现在不是深究这些的时候。不管他们是什么关系,周易航都是他的同学、朋友。电话打过去,不接。
鲁子敬立刻给廖小刚留言:“打电话来约我喝酒。”
此时廖小刚躺在单身公寓的大床上正在视频聊天,贱兮兮地说:“珞珞啊,过几天我去看你啊。”
镜头里的短发女生叫何珞。几个月前,以廖小刚见义勇为堵下来的三个小痞子为突破口,警方成功追踪到一个诱拐卖淫团伙,解救出十几个被拐卖的女子,其中就有何珞的妹妹何珈。何珈失联时是杭州某大学大三的学生,因为失恋去买醉,被人下药“捡走”。要不是廖小刚,她可能一辈子都再也见不到家人。何珞是在来杭接妹妹时在出租车上听到廖小刚的访谈节目的,当时就被感动地不行,觉得这是个很有血性很有意思的人。后来辗转找到廖小刚表示感谢。一来二去两人就熟了,聊着聊着觉得挺投脾气,慢慢就开始交往。
何珈看看左右小声问:“你要来我家拜见我父王和母上?你怎么不提前跟我说下?现在武汉什么情况你不知道?那个病毒会人传人,疾控中心都启动一级响应了,你还要过来!”
廖小刚:“必须来啊,我也老大不小了。再说好不容易才抢到一张机票,凌晨到武汉,第二天去给你们父王和母上拜年。怎么样,安排地好不好?”
何珈:“不好,太危险,不要来。”
廖小刚:“退票要损失钱的。再说前几天还看到你们那在办什么万家宴,其乐融融歌舞升平的。”
何珈:“你把票退了,钱我补给你。”
廖小刚难得硬气一回:“这件事就这么定了,你做好接驾的准备。”
何珈:“谁要来接你。我告诉你啊,我们医院系统里都在说这次的传染病比非典和Sars还厉害,已经有人没抢救过来了。等疫情过去再来好不好?带你去武大玩。”
廖小刚:“不好。”
何珈:“廖小刚你怎么这么任性?!”
廖小刚很不要脸地说:“因为爱情。”
何珈气得挂了视频。
第一百一十九章 廖小刚的春天
廖小刚当然知道武汉的情况。他天天刷微博、看新闻、看朋友圈各种各样的消息和文章,负面的、客观的,每天都要跟何珈通话询问真实的情况。何珈跟父母妹妹一起住在武昌区,不在疫情爆发中心,受到的影响还不是很大。何珈所在的医院开辟了隔离区并开始接受重疹病人。何珈告诉他,疫情爆发后,她妈妈就不停地让她申请休假,她是妇产科的护士,今年一整年就没怎么好好休息过。现在疫情这么严重,当妈的当然不想让女儿身临险境。何珈拧不过她妈,只好提交了休假申请,今天是她休假的第一天。
何珞刚挂了电话,她妈就拿着一张清单走过来问:“你再看看还有什么要买的我再去趟超市。”
何珞扫了眼清单说:“你看看地上堆了多少,超市东西都要被我们家搬空了。你买那么多米和面干什么?又不是打仗,国家不会让老百姓饿死的。”
她妈:“你是没挨过饿,粮食多买点不会错的。我去看看油盐酱醋够不够。”
何珞:“你还不如多买箱餐巾纸。”
她妈:“对的对的,餐巾纸一箱不够的,用的很快的。口罩消毒水什么的够不够啦?我看朋友圈她们都在买N95的口罩,说现在都买不到了。家里有多少啦?”
何珞:“七八个。普通一次性的两三百个。”
她妈:“还好你让我买的早。现在一次性的都买不到了。防护服要不要买啦?”
何珞:“又不去医院不用防护服。再说医院自己都不够用,我们穿就是浪费。”
她妈:“垃圾袋倒是还有很多。电池,还要电池,万一停电。七号的五号的一号的都要。还有纯净水。等下你出去再去拎两桶来,大桶的。这个时候就是生儿子好了,能干点活。”
何珞:“我什么时候少干了?”
她妈:“我就是说说。对了你那个男朋友怎么样啦?你也老大不小了。”
何珞:“我才27。”
她妈:“他多大啦?”
何珞:“37。”
她妈:“年纪是大了点。反正你自己想好。”
何珞差点就说廖小刚要过来,犹豫了下还是没说,说了她妈还不得胡思乱想。
廖小刚看到鲁子敬的留言,马上拨了语音过去,用很大的声音让鲁子敬出去嗨。姜小柔也听到了,说想去就去,别吵她们睡觉。鲁子敬连声说好。
鲁子敬穿好衣服来到楼下,又打电话给赵依眉,也顾不上遮遮掩掩了,直接问:“你知道他会去哪些地方?或者你知道他可能会去的地方?”
赵依眉也没瞒着:“几天前他说想再见我一面,我拒绝了。我觉得他的情绪不大对头,但联系不上他。”
鲁子敬心说果然如此,但又觉得没那么简单。
赵依眉:“我没有缠着他的意思,大家都是成年人,做事都有底限。”
鲁子敬:“我没问你这些,我是问你,他大概会去哪里?”
赵依眉:“不知道,我们去过的地方我都去看过了,没有。我心里有很不好的感觉,才会找你。我跟你见面不多,但能感觉到,他过得很辛苦;在我们面前他都是在装,装潇洒。我估计他赔了不少钱,以他的脾气是不会让家里人知道的。我担心他是在外面借了钱,被人追债才失联。”
鲁子敬嘴角抽动。男人有时候宁可跟陌生人说话,也不愿让身边的人担心。自己之前又何尝不是生扛着不让家里人知道?“还有什么地方是他可能会去的?”他问,“有没有报警?”
赵依眉说还没有。万一他是跟家人在一起只是不想搭理她呢?
鲁子敬也想到了这种可能性。但直觉告诉他不是。“你在哪里?”
赵依眉:“在家。”
鲁子敬:“哪里都别去。人,我们来找。”
这边,廖小刚的手机突然震了下,收到一条短信。廖小刚扫了眼就怒了,好不容易抢到的机票,居然告知无法起飞,可以去申请退票。
“退你妹啊!”廖小刚砸了下床,刚刚在何珞那里硬气了一回,真要去不成了岂不是被打脸。不行,一定要去。飞机飞不了就高铁!
打开12306,搜杭州到武汉的高铁,不出意外都是暗的,早就被春运大军抢地一干二净,现在只怕连过路车和绿皮车都没了,除非是站票。几十个小时臭烘烘的绿皮车站下来,小命都得丢半条。
怎么办?怎么办?廖小刚急得团团转。
床边,要带去的东西早就打包好了,背包里是随身物品,旅行箱里装的是给何珞和她爸妈准备的礼物。
思来想去,廖小刚拨通了鲁子敬的电话。不想他还没开口,鲁子敬就在那边抢先说:“老周失联了,你来我这,马上!”说完就挂了电话。
廖小刚忍不住爆了句粗口,一骨碌翻下床。
给廖小刚打完电话,鲁子敬敲敲脑袋,这个时候,最应该找的人是梁忆。可他没有梁忆电话。他点开周易航的朋友圈,一路往前翻。幸亏周易航的朋友圈没有设置什么三天可见,拉下去一览无余。终于,在一年多前的某条全家出游的照片下面,鲁子敬找到了疑似梁忆的点赞回复。
微信名此情可待成追忆——应该就是她了。
申请时直接附言:我是鲁子敬,联系不上老周。
不一会儿,申请通过。鲁子敬说给周易航打电话打不通,问他在不在家,照惯例,老同学们要一起迎接新年。
此时梁忆和儿子周桐不在之江那套刚收回来的房子里,而是买了吃的回到之前一家三口住的房子里,可惜周易航不在,家里空荡荡的,像是好几天没住人。“他出差去了,还没回来。”梁忆给周易航编了个谎。同学面前,她也不想多说家务事。
鲁子敬一愣,大过年的出差?他估计是夫妻俩闹矛盾了。周易航这人看起来英俊潇洒,实际上是个大男子主义。“他去哪了?什么时候回来?”
梁忆:“去嘉兴,没说什么时候回来。”
嘉兴?鲁子敬心里“咯噔”一下,愈发肯定他俩之间肯定出了问题。难道是他跟赵依眉搞暧昧被梁忆发现了?估计从梁忆这里也问不出多少信息来。
这时廖小刚的电话进来,说他已经出发了,正在往周易航家方向赶。
鲁子敬:“不,来我这。”
廖小刚:“你有他消息?”
“对。”鲁子敬开车到沿江大道旁,停车,开窗,努力让自己保持冷静,又按下周易航的号码。
“嘟——嘟——”还是长音。长音不接,说明人还活着。他稍稍放心。
另一头,周桐听到了梁忆和鲁子敬的对话,问:“妈,老爸失踪了?你怎么知道他去了嘉兴?”
梁忆:“你忘了,你爷爷是嘉兴人。你小时候还去过,说嘉兴粽子好胖。”
周桐:“老爸不会有事吧?”
梁忆沉默了。她知道周易航从小跟他爸的关系最好。他爸去世后,为了照顾老妈的情绪一起住了几年,最后实在没法相处索性搬出来。每年清明冬至,周易航都会去南山公墓陪他爸半天,寒暑假还会带儿子去海宁的老宅看看。冬至他应该已经去扫墓过了,除夕之夜不至于去公墓过,那么去海宁老宅的
周桐:“妈,你不会真要跟老爸离婚吧?”
梁忆:“你觉得呢?”
周桐想了想:“我也不知道。不过我觉得不会。你跟老爸又没什么大不了的矛盾,就是他工作不顺利心情不好。你想帮他分担,他又要面子。就僵着了呗。不就是卖个房子嘛,你请他出去吃一顿、看个电影、打个保龄球,他不就从了?”
“你还知道保龄球?”梁忆忽然觉得儿子长大了,别扭了几个月的僵局,反倒是他看得最清楚。确实,两人既没什么太大的矛盾,也没大闹大脑,不过就是工作不顺利,要不要卖套房缓解经济压力的事情,解决起来很难吗?他跟周易航,有多久没出去吃个饭、看个电影,过二人世界了?现在的局面,固然是周易航要面子脾气臭,自己就没有责任?努力签单赚钱升职加薪固然可以帮家里缓解危机,可家庭的危机,仅仅是钱吗?如果两个人连相处都没有,又如何维系一个家的氛围?
周桐:“保龄球,当然知道啦!老妈我能不能跟同学一起去玩一次?”
梁忆:“去,妈妈跟你一起。”
周桐:“你请客?”
梁忆:“我请客!”
鲁子敬继续拨周易航的电话,电话不接就微信语音,轮番轰炸。
突然,长音中断,电话接通。
鲁子敬的心狂跳起来:“老周,你在哪?”
电话里没有声音。
鲁子敬:“跑出去浪也不叫我。”
电话里依旧没有声音。
鲁子敬知道他肯定出状况了,但能接通,说明暂时还没出事。正在想怎么继续,忽然间,他从手机里听到一段熟悉的广播声:“请勿翻越江堤,禁止在江堤上垂钓,禁止在江中游泳……”
我去,居然在江边!他想干什么,跳江吗?
不等他再说话,通话就中断了。或许是周易航听到那段广播觉得会暴露方位。
小样,你已经暴露了!
第一百二十章 寻找周易航
鲁子敬正在把车开出车位,廖小刚的语音又进来,问到底什么情况。鲁子敬说周易航失联好几天了,现在去找他。
廖小刚:“就觉得最近他不对劲。你知道他在哪?”
鲁子敬:“在江边,刚才打通了。你顺道买点啤酒和吃的。用耳机,不占手。”
廖小刚:“收到。跟你说个事,我要去武汉。”
鲁子敬差点一头撞在车库的柱子上,重重一脚急刹车,吼道:“你疯了啊现在去武汉?武汉什么情况你不知道?”
廖小刚:“知道啊,可必须要去。我是去见家长。”
刚刚重新启动的鲁子敬又是一个刹车:“见家长?你网恋?”
廖小刚把跟何珞由浅入深的经过简单一讲:“事情怎么就都赶到一块儿去了……这样,先找老周,找到老周,再去武汉。”
鲁子敬:“我看你是色迷心窍没救了。见家长也别这个时候去见啊,不要命啦?你妈能放你走?”
廖小刚:“越是这个时候越能显示诚意。”
鲁子敬:“别的事情我支持你,这件事我坚决反对。你又不是记者,拜年的话打打电话视频语聊就行了,赶过去添乱吗?”
廖小刚:“我真要陷在那儿,你帮忙照顾我妈。”
鲁子敬:“我劝你死了这条心,等疫情过去再去不迟。再说武汉都封城了,你怎么去?”
廖小刚:“有办法。”
鲁子敬挖苦道:“坐船啊?”
廖小刚:“自驾。”
鲁子敬有种不好的预感。
廖小刚:“我那车太小,上高速发飘,借你的公路小坦克用用。我的小车给你用。”
鲁子敬:“胖子你太过分了。”
廖小刚:“兄弟,这可是我半辈子最重要的事情了。就说帮不帮?”
鲁子敬:“从疫区回来我的车不就废了!”
廖小刚:“反正你一直想换车。”
鲁子敬:“你给我买啊?”
廖小刚:“等哥有了钱,一定给你买个新的。”
鲁子敬:“滚!”
廖小刚:“马上上高架了啊,15分钟,你先找!发定位。”
鲁子敬气鼓鼓地往江堤开。他知道江堤上可以开车,但是没开上去过,便放慢速度找上坡口,嘴里还嘀咕着:“两个家伙,没一个省心的!”
沿江边往南开了一段,终于找到上堤的坡道,上去之后,很快就看到一块巨型液晶屏,可附近没人。他知道每隔一段江堤上都会有一块这样的巨型液晶屏,循环播放钱塘江大潮,提醒人们玩江水很危险。刚刚经过的6号大街对着的江堤上有一块,南边还有。一路向南,一直开到绕城高速所在的大桥下方,都没看到周易航的身影。期间他拨了几次周易航的电话,先是不接,最后索性关机了。
廖小刚来电说下德胜高速了,问有没有找到。
鲁子敬:“没有,搞错方向了。他说是去嘉兴出差,那应该往北去,我现在掉头,朝海宁方向开。等下给你定位,你先去买东西,这厮需要发泄。”
廖小刚:“收到!喂,车借不借啊?”
鲁子敬挂了电话,不敢开得太快,一来夜晚的江堤虽有路灯但能见度仍不算好,安全第一;二来也存在周易航走开后又回来的可能。以20码的速度在江堤上缓行,冷风从车窗灌进来,让人十倍清醒。
忽地,鲁子敬一个刹车,推门下车朝前方江堤内侧的铁皮小房子走去。
那应该是个潮水监控室,3米见方,比警务亭大些,平时没人,只有钱塘江大潮倒灌的那段时间有人值班,每个几公里就有一个。之前鲁子敬悄悄带鲁越进去过,门是不上锁的。他担心周易航知道自己听到那段广播后会就近转移。潮水监控室无疑是隐蔽又容易被忽视的好地方。拉开门,用手机上的手电一照,空无一人。再往前开一段,看到下一个,下来,进去,还是没人。
重新开过6号大街路口,左侧斜坡那块巨大的液晶屏仍然亮着,并没有周易航的身影。他给廖小刚留言,让他去杭州师大旁边通向江堤的桥头会合。
继续往前开,前方江面上灯火如龙。那是跨江大桥,连通新区两岸。西岸正在修地铁,未来会从江底穿过去,连接两岸。根据他的记忆,再往前就没有防潮监控室了。停车,看到一个庞大的身影正提着两袋东西吭哧吭哧爬台阶。
正是廖小刚。
廖小刚上车来,把东西仍在后座,喘着气问:“你怎么知道他在江堤上?话说,兄弟的幸福就看你了。”
鲁子敬松开刹车,让车慢慢往前走:“你的事不急,先找老周。你看右边。”
廖小刚:“我的事怎么就不急了?我女朋友被困在那边,我身为男人,是不是该第一时间赶过去英雄救美?”
鲁子敬:“是是是,还不止一回。”
廖小刚:“那是,哥的缘分从来不会随随便便来,需得跌宕起伏之后,才见阳光。”
鲁子敬:“之前那个姑娘,射箭的,你妈不是很满意?”
廖小刚:“吃不消吃不消,她还是我房东呢。”
鲁子敬:“始乱终弃。”
廖小刚:“谁乱谁了?手都没拉过好不好?”
鲁子敬不再挖苦他,继续往前走了100米,前面有个小弯,车子可以开过去但路比较窄。停车,熄火,鲁子敬从驾驶座位旁边取来狼牙棒款的手电,下车。
左侧江堤下面的泄洪渠湿地旁边是观潮安保指挥部,右侧是个水闸,过了水闸江堤向江中凸出一块,三面环水,像个小小的半岛。在半岛与陆地相连的地方,矗立着一块面朝内侧的巨大液晶屏,上面正在滚动播出防潮安全注意事项的红色电子标语。
鲁子敬照了照水闸一侧向下的空间,没人,递给廖小刚说:“很可能就在这里,先不要喊,仔细找。”他知道廖小刚这厮可能会忘了给手机充电,就把手电让给他用,自己拿出充满电的手机来照明。
廖小刚接过手电:“可以啊,大号颗粒,还带闪光,会震动不?”
鲁子敬没心思跟他污,两人朝先江堤外侧照了照,为了防止有人坠落,江堤护栏外侧装着一圈一圈的钢丝,想跳下去也不容易;就算跳下去了下面也不是江水,而是一片向外延展的坡面,底部还有一片平整的外沿,枯水期往下跳,摔死的可能性更大。江堤跟半岛之间是一片滩涂,也没有发现有人。
“我去,自行车。”廖小刚用手电朝下面晃了晃,看到一辆被人扔下去的共享单车。“这得多大仇多大恨,能把车举起来扔下去。”
鲁子敬继续往前搜索。他知道周易航一定就在附近,可他不敢大喊大叫,唯恐刺激他做出什么过激的举动来。他本以为周易航会爬到旁边的水闸控制室顶上去,可用手电观察一圈后,发现控制室和江堤护栏之间的距离太大,就算是周易航的身高也爬不上去,控制室的瓷砖墙面也无法着力。
“没有啊,是不是不在这里……”廖小刚还没说完,就见鲁子敬在侧前方打出手势——安静+注意。廖小刚立刻闭嘴,快步过去,顺着鲁子敬手指的方向朝上面看过去。他看到了另一个房子,就在水闸控制室和凸出的半岛之间,屋檐向外探出一圈来,像是给房子带了个帽子。屋顶上竖着一截类似烟囱的管子,旁边有一个人,确切的说是一条腿,悬空挂在屋顶外面。
“我去,居然在上面。”廖小刚倒吸一口凉气,“怎么爬上去的?”
鲁子敬悄悄走过去,从房子这一侧绕到另一侧,看到一扇紧闭的门。房子有一截探出江堤外,底部与江堤外侧二级斜坡交会处是一块水泥浇筑的凸起,旁边有台阶向下伸进江水里。再看高度,从屋顶往外跳是可以掉进江里的,更大的可能是先砸在二级斜坡上,再滚进江里。
他示意廖小刚先不要喊,不管周易航有没有看到他们——他估计是看到了,屋顶上视野好,他们从大堤北面过来还开着车灯,居高临下看非常显眼——周易航既没有跳,也没有反应,说明他的情绪还处在微妙的纠结状态,稍有不慎就会打破纠结出状况。
“怎么办?报警不?”廖小刚小声问。
鲁子敬想了想,让他在原地看着,暂时不要惊动周易航,他回车里拿东西。他不想叫警察,想自己先试试。很快,他就从车里提着廖小刚带来的两个大袋子过来,手里还拿着多功能登山杖。放下袋子,旋开登山杖一头接到尾部,露出一截双股叉来,棍子就变成了一根一人多长的衣叉。把衣叉递给廖小刚:“等我上去,你用这个把袋子叉给我,再上来。”
廖小刚不确定自己的体型能不能上去。
两人绕到有门的一侧。鲁子敬让廖小刚照明,扎紧鞋带,戴上手套,先爬上靠近门一侧的江堤护栏,纵身一跃抓住向外探出的屋檐。廖小刚抬头看着,心惊肉跳,这一下要是抓不住,掉下来算好的,砸在护栏外侧的铁丝网上就惨了。
向外凸出的屋檐给攀爬造成了极大的困难,鲁子敬差点就两脚悬空挂在那里。幸好他及时跨上一条腿,横过来把身子翻上去,抬眼就看到了对角线那头的人影。
是周易航。
鲁子敬转身朝廖小刚招招手。廖小刚连忙用叉子叉住啤酒袋子撑上去。鲁子敬接过,消失不见。“喂,还有一袋!”廖小刚小声叫唤。
鲁子敬没搭理他。
没搭理他的原因是周易航站起来了。
二十年的老同学、老朋友,尽管黑夜,看不清彼此的神色,可只要一个照面,就知道对方想做什么。
寒夜风中,在屋顶边缘站起来是极危险的事。尽管四周向外探出的屋檐要高出屋顶一截,但并不能阻挡人掉下去。
鲁子敬没有像电视剧里那样大喊大叫说些狗血煽情的话,而是弯腰从袋子里拿起一罐啤酒,打开。“啪!”经过晃动的酒气一下从破口窜出来。
“不给你喝。”鲁子敬的第一句话像个赌气的小孩子。抿了口,大声哈气,“夏天吃火锅,冬天喝啤酒,爽!”这是他们大学时的名言,太出格的事情不做,反常识的事情没少做。接着又喝了一口,妈的死胖子买的什么牌子,这么苦。
死胖子正在下面奋力往上爬,已经两次滑下来。脚一伸,踩到了下面的门把手上,居然动了。
第一百二十一章 龙卷风攻击
鲁子敬沿着屋顶外围慢慢走着,观察向下的情况。最危险的无疑是周易航的那个角落。他站到周易航旁边,两人相距不到一臂,伸手就能把对方推下去。
鲁子敬闭上眼睛,默默享受离死亡一步之遥的感觉,脑袋里突然生出一个念头来,为什么我从来没有想到过去死?真的是一次都没有。姜小柔说他是直肠子,他就张开嘴问她能不能看到小裤裤。是没被逼到绝境,还是不够惨?其实是觉得划不来。人生一场,能享受的东西还有很多,岂能轻言生死?
“赵依眉怀孕了。”鲁子敬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能扯出这个一个大谎来。可他就是不想说什么“你还有家人,还有爱你和你爱的人,你有没有为他们考虑,你死了父母妻儿怎么办,天无绝人之路,生命是美好的”之类安慰、宽慰和劝说的话,太土、太俗,腻歪,听着就恶心,他说不出口。
周易航明显一怔,眼神中竟闪过一丝嘲弄:“是她告诉你的?”
鲁子敬:“不然呢?”
周易航笑起来,大笑,笑得比哭还难听,到后来真的变成了哭。
廖小刚上来了,不是爬上来的,而是从另一个角落探出脑袋来。听到周易航又笑又哭,吓得又缩回去。
鲁子敬递过啤酒去——只要周易航伸手,他的机会就来了。
周易航伸手。鲁子敬却放弃了抓住他的手把他拽回来的机会,任由他接过,一饮而尽,再把啤酒罐朝江堤下扔出去。
“啪!”啤酒罐砸在江水里,看不见浪花。
廖小刚上来了,提着另一个大塑料袋。
鲁子敬发现他不是爬上来的,而是从后面的屋顶钻出来的。好吧,原来门能打开,能从屋子里走上来。
尿意袭来。鲁子敬撩开皮衣下摆,拉下拉链,大声说:“来,比比谁的远。”
廖小刚本想站到周易航另一边,却看到鲁子敬在身后打手势让他去自己的另一边。
三人并排站在屋顶边缘。
看鲁子敬的架势,廖小刚也掏出家伙事,感慨:“妈的,冻得都冬眠了。”
周易航来了句:“胖子本来就小。”
廖小刚:“来比比啊!”
鲁子敬:“我数一二三,数完之前谁憋不住谁输。”又对周易航说,“最后一次了,配合点。”
这件事仿佛成了周易航倒霉本命年里最后能抓到的露脸机会。
人死鸟朝天。
“准备!三——”鲁子敬开始倒数。
廖小刚朝旁边瞥了眼,担心周易航一个晃神掉下去。等了几秒就催,“快点来二啊!”
鲁子敬:“这就憋不住啦?不应该啊,你没结婚,控制力应该挺强,难道是……”
廖小刚:“滚,老子是处男。”
周易航发出“你最无耻”的轻笑。
“二!”鲁子敬突然大喊。
廖小刚一个激灵,差点滴在手上。
“收而后发,否极泰来。仙福永享,寿与天齐——一!”
三道水流刺破冬日寒风,磅礴而下。
“哈哈哈哈!”廖小刚第一个大笑,酣畅淋漓。
“10点钟方向,发射!”
三人齐齐左转。
“2点钟方向,火力覆盖,龙卷风攻击!”
三人齐齐右转。
“啊……!”周易航昂首挺胸、提枪怒吼,仿佛要把胸中不平怨怒一泄而空。
鲁子敬眼疾手快,抢在他之前尿完,收枪关门,一把将周易航从屋顶边缘拉了下来。
周易航怒道:“卧槽还没尿完……”
廖小刚也冲过来,用肥壮的身躯死死压住他。
“死胖子你多重,压死了!”周易航拼命挣扎,校门没关,校长蹭在拉链上生疼。
鲁子敬:“他一直不结婚就是为了等这一刻,你就从了吧!”
周易航大叫:“你们两个给我滚!”
5分钟后,周易航放弃挣扎,气喘吁吁的躺在冰冷生硬的屋顶,盯着夜空不知道在想什么。
廖小刚从他身上爬起来,提拉链整衣服。
鲁子敬蹲下来,盯着他,直到他眼中的颓丧退去,才递了罐啤酒过去。
周易航坐起来,接过,打开,喝了口:“什么牌子的,这么难喝。”
此言一出,鲁子敬暗暗松了口气。人想死的时候越劝越来劲,作死不偿命。不管是撒尿、骂人,只要发泄掉了,就没了再寻死的劲头。劝?要能劝好,还用来寻死?他才懒得多费唇舌,他真要死,做兄弟的得给他收尸不是?
廖小刚:“我去,正宗德国黑啤,13块钱一罐,不喝还我。”说完拉过另一个塑料袋拿出零食来:“烤肠、薯片、辣条、虾条、妙脆角、豆腐干、鸡爪、手枪腿,自己拿啊!”
折腾一通都饿了,三个本命年的中年男人就这么在屋顶上大吃大喝起来。
“做人真特么没意思。”廖小刚开启吐槽模式。说活了36岁,追了女生几十次,没一个成的,比樱木花道还惨。
“你那不叫追,就是发花痴。”鲁子敬一针见血。
“这次我是认真的啊,可女神不鸟我。”廖小刚辩解。
“谁是你女神啊?”周易航问。
“韩茵茵。”鲁子敬替他说了。
“噗!”周易航一口酒喷出来。
“喂,13块钱的!”廖小刚大叫。
“你不知道啊?”鲁子敬问。
“不知道。你追韩茵茵?”周易航被成功勾起了八卦之心,接着大笑,指着廖小刚放肆地笑,最后竖起大拇指说,“我支持你,追,扑倒女神!”
廖小刚:“追个毛,人不鸟我。”
“追不到女神,跟女神儿子在一起了。”鲁子敬补刀。
“难怪,难怪……”周易航给过去个嫌弃的眼神。
“你们是不知道,之前我不是见义勇为了一次吗,我妈怕我想不开就消停了一阵;最近老毛病又犯了,说被我救下那个姑娘不错,什么眉毛紧大腿直屁股翘好生养,就催我去追,说我不去就断我的零花钱。”又道,“要说刘珊啊,除了是我房东,其实也不错,我也不是看不上那些女公务员、女老师、女财务、女银行职员,就是不想被安排。与其被安排,我宁可被她从家里赶出去。”
鲁子敬:“女兵女警察女乘务员呢?”
廖小刚眼中一亮:“可以,制服!”
鲁子敬:“你喜欢制服,但不喜欢被你妈制服。”
廖小刚一拍大腿:“Bingo!”转而问周易航,“你多好啊,自己当老板,老婆也厉害,也好意思想不开。”
周易航把啤酒罐子砸在地上:“你他妈知道我背了多少债吗?”
鲁子敬和廖小刚相视一眼。
周易航伸出一只手来,又加了一根手指:“180万,180万啊!”说完向后倒下,躺在冰冷生硬的屋顶上,不想让他们看到他的眼泪掉下来。
180万,坑真大。
廖小刚:“你的直播呢,不搞了?”
周易航:“搞个屁!还不如去搞足球。”
“切…………”鲁子敬和廖小刚同时报以嘘声。在中国自己去搞足球,那是得有多想不开。
周易航摸出根烟,叼在嘴上说:“你们是不晓得现在生意有多难做。我看起来很有钱吧?告诉你们,我卡里的钱都没廖小刚多,更别说老鲁这个抠门的。”
廖小刚根本不信,他卡里的钱从来没到过六位数,经常跌到只有四位数。
鲁子敬:“我抠门能把一半家当投到金欣的公司被套牢?”
廖小刚:“话说她最近很少冒头啊,她公司怎么了?”
鲁子敬:“暴雷。”
廖小刚:“卧槽。你们投了多少?”
鲁子敬伸出两根手指摇了摇。
周易航也跟着伸出两根手指。
廖小刚:“你们都很有钱啊,随随便便就是20万。P2P就是一帮金融骗子,还好我没钱。”
周易航:“我老婆跟我分居了,儿子也带走了。”
鲁子敬:“你跟那谁的事儿?”
周易航:“我知道我老婆看了我的手机,她知道我密码。手机上么,总有点说不清楚的聊天记录。”说完点上,吐出一个烟圈。
廖小刚给了个怒其不争啊表情:“老周啊老周,要怎么说你才好呢……”
周易航不理他,盯着前方黑洞洞的江面:“我知道她以为我出轨,找小三,觉得我几个月不碰她是在外面乱搞才对她没兴趣。我是对她没兴趣,我怎么可能对她有兴趣?以前是家里的事情一把抓,现在,回家比我还晚,电话比我还多,跟客户聊起来就没完没了。聊完了还要做方案。到底是我创业还是她创业?家里已经这样了,我连车子都卖了,她还去买个特斯拉,还想让我卖房子。”
鲁子敬和廖小刚没觉得卖房子有什么不对。周易航有三套房,他妈名下还有一套他爸留下来的老房子。照现在的市价,他城西那套房子至少能卖400万,卖掉立刻就能把钱还清,还能剩200万,干什么不行?
“老子是欠钱了,一笔笔的砸进去,一笔笔的去借。让我卖房子。凭什么要卖房子?这个家里是我说了算还是她说了算?之前为了跑项目,喝酒喝到都不举了,就算找十个美女脱光了站在我面前我都只能看看。男人要是连硬都硬不起来,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鲁子敬沉默了。廖小刚也不知道该说啥好。他们三个当中周易航是最帅也是人缘最好的,白瘦高,符合大部分亲娘姥姥的审美。当年他也不是没有过出跳的女朋友,谁知突然就跟梁忆结婚了,推测是因为一枪命中没办法。
第一百二十二章 笨小孩
鲁子敬觉得压垮周易航的最后一根稻草不是欠了一大笔债,而是硬不起来。这是男人最后的尊严。那方面特别强大的男人,总会生出超出自己能力的自信和野望来,觉得自己能够通过征服女人来赢得天下。
面对妻子的质疑,一通身体力行解决不了的,那就两通,事实胜于一切;偏偏老周的功能出了问题,一次两次还能用累、没兴致搪塞过去,一个月两个月呢?
这方面他也深有体会,前几个月随着人变得焦虑,对那方面的兴致确实不如从前了;幸好姜小柔还在哺乳恢复期,房事暂停,他也因为棋院的工作见有起色慢慢找回了状态。
貌似某个女作家曾说,那啥是通往女性灵魂的通道,缺少滋润的夫妻关系,裂缝只会越来越深。偏偏周易航又是个要面子的大男子主义者,让他对妻子坦白比杀了他还难——你不信就不信,我还不屑解释。
不过能把这么隐秘的事情说出来,鲁子敬相信他不会再去寻死了。自杀是要用勇气的,关键在一口气,或者说叫执念。插科打诨也好、干小坏事也罢,从一开始,鲁子敬就是在帮他散气。那口堵在心里的气散了,事情就做不成了。当然周易航的情绪还不稳定,不能掉以轻心。
鲁子敬:“你要是跳下去,就是我今年害死的第五个人。”
廖小刚:“卧槽,血债累累啊!”
周易航将信将疑。
鲁子敬一个个说过来:“一季度,江海;二季度,我老上级,女领导;三季度,我爸;四季度,我表姐。你要跳下去死了,我就超额完成KPI了。”
廖小刚想笑又觉得不该笑,只能忍着,表情怪异,只是挪了挪地方:“你柯南体质,得离你远点。”
鲁子敬一把揽过周易航,用力摇晃他:“20年了,我们认识20年了,你特么连说都不说一声就背着我去寻死!你还是不是兄弟,是不是?”
廖小刚想插嘴,被鲁子敬踢了一脚,只好闭嘴。
鲁子敬:“你特么自己想死就罢了,还跑到我家旁边来寻死。警察找到我怎么说?说你临死前想见我一面又觉得没脸见我?才偷偷跳下去?结果警察一查,好嘛,老子身边今年死了5个人,重大嫌疑人啊!你是临死还要坑我一把是不是?你个混账!”
周易航一把推开他:“我特么又不晓得你身上那么多条人命。反正那么多了,也不在乎多一条。”
鲁子敬:“是啊,也不在乎多一条,我陪你跳算了。”说完站起来,径直走到刚才周易航站过的地方,张开双臂,大吼一声。
廖小刚吓了一跳,他知道鲁子敬的日子也过得不好,这可别拉下了周易航自己跳下去。“喂喂,你干啥?!”
周易航大笑:“让他跳,我看他敢不敢跳!”
廖小刚突然认真起来:“老周啊,要说难,大家都难。我俩也没比你好过到哪去。”
就在这时,鲁子敬抬起左脚,向后抬起。
忽地一阵风刮来。
廖小刚连忙大叫:“喂喂,快下来!”又不敢上去拉,生怕他一只脚站不稳就下去了。
周易航也跟着说:“没你这么抢风头的啊!”
鲁子敬对自己的体重还是有点信心的,这种等级的风还刮不走他,接着左脚狠狠抡出,一个标准的凌空抽射动作,仿佛要一脚把球踢中对面的小山包;继而站定,转身,在屋顶边缘背朝大江坐下。
廖小刚:“坐过来点。”
鲁子敬没动,开始讲述今年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
两人听完,良久无语。
鲁子敬这一年真是浓缩了中年男人苦逼生活的精华。男人为什么掉头发、睡不好、黑眼圈、发福、性生活质量变差?因为他们要扛的事情太多。偏偏能说的人又太少。不说憋死,说了丢人。难以启齿的面子之下只能默默生扛。
去特么的岁月静好阖家团圆;
去特么的事业有成幸福美满;
去特么的八面玲珑左右逢源;
只有朋友圈的沉默是真的。
他们不想装,不屑装,没有心力去装,装也很累的。
为什么他们相信阴谋论,愿意去转负面消息,因为背负生活沉重的男人们,需要很多负能量来宣泄,来释放情绪,好让他们有力量继续走下去。为了自己,更多的是为了背后的家庭和孩子。我为国家生二胎。明知养不起,真的来了,还是咬牙生下来。讲到最后,鲁子敬仰天躺下,不想让他们看到湿润的眼眶。
周易航走过来,在他右边躺下。
廖小刚也过来,在他左边躺下。
鲁子敬抬起左手。
周易航抬起左手。
廖小刚抬起左手。
三个36岁的男人,在本命年的最后一天,在临近新年的最后一刻,一齐朝夜空竖起中指。
廖小刚看了眼手机:“喂,除夕啊……”
江对岸有人放烟火,在天空中炸裂。
周易航:“鼠年了。”
廖小刚:“本命年,滚蛋了!”
鲁子敬:“农历新年是立春开始算……”
周易航和廖小刚齐声:“滚……”
鲁子敬大笑,继而高唱:哦……宁静的城市里有一个笨小孩,出生在八零年代
廖小刚:十来岁上学去不怕那太阳晒,努力在零零年代
周易航:发现呀城市里朋友们不用去灌溉,花自然会开
鲁子敬:哦……转眼间那么快这一个笨小孩,又到了一零年代
周易航:三十岁到头来不算好也不坏,忽然间有了小孩
廖小刚:妈妈说要给我找个女孩,可是我不想恋爱
合:最无奈他自己总是会慢人家一拍,没有钱在那口袋
哎呀往着胸口拍一拍啊勇敢站起来,不用心情太坏
鲁子敬:哎呀向着大江尿一泡啊别想不开
合:老天自有安排
鲁子敬(周易航):老天自有安排
廖小刚:我会有个女孩
三人大笑,泪光闪动。
……
不知过了多久,三人是被观潮安保指挥部的人赶走的。奔跑在无人的江堤上,肆意张狂地大笑,仿佛要追回逝去的青春。
青春回不来了,日子还要继续。
元旦破晓而至,前路又在何方?
三个暂时被生活打败的男人,面朝大江,并肩而立。
没有牛逼的老爹,没有贫穷的童年,没有炫目的学历,没有金手指开挂,更没有白富美倒追、中彩票改变人生的运气……他们只是普普通通从小在小区里长大的城市孩子,温饱有余,小康勉强,不会恬不知耻的说自己是“新中产”;有本事却不是特别出众,愿意努力又不会特别拼命,只想把日子过得更富余些。
城市里像他们这样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中年男人还有很多。人们只会关注最好和最差的群体,最好的是榜样和激励,是前进的动力;最差的献出同情和关怀,好找回些优越感。不会有人在意他们好不好,只因他们被工作和家庭挤在中间、总是用礼节性的微笑让人们觉得他们过得很好。他们也不停的给自己催眠让自己觉得还能过下去。
“你们说,今年会怎样?”廖小刚忽然问道。
“秃顶了。”周易航甩了甩尚且飘逸的头发。
“创业了。”鲁子敬想了想说。
“破处了。”廖小刚说出了心底的愿望。可谁都不信。
“2021年的新年,再来这里。”鲁子敬说。
“好!”
“来!”
“其实啊,我有个想法。”周易航突然道,“搞个足球学校吧!反正我们三个都没工作,光脚不怕穿鞋的。我拉赞助,胖子搞宣传管招生,老鲁负责训练——当年你考过证的吧?”
岂料鲁子敬和廖小刚同时反对。
鲁子敬:“我有工作的好吧?我现在是东城棋院沿江分院的副校长,刚提的。今年开始,整个分校归我管。”
廖小刚:“不错啊,触底反弹。”
周易航:“疫情一来,全都关门。”
廖小刚:“你就不能说点好话?”
鲁子敬:“是关门了。所有校外培训机构都暂停,等疫情过去了才能开。”
周易航:“我看悬。这次疫情蛮厉害,杭州进进出出的人那么多,危险。”
廖小刚:“行吧,就我这码字的不受影响。”
鲁子敬:“家里多囤点吃的用的,特别是餐巾纸和口罩。”
周易航嗤笑一声:“家都没了。”
鲁子敬:“你啊,就是死要面子。你搞足球,不要钱的?”
周易航一愣。
廖小刚追问:“老鲁,你啥意思?”
鲁子敬:“就这意思。”
周易航一下子坐起来:“搞起?”
廖小刚也跟着坐起来盯着鲁子敬。跟一年前三人谋划那块地一样,周易航出主意,但最后动不动,得鲁子敬点头。
鲁子敬:“再不给你找点事情做,明天你去海宁跳江,鬼才找得到你。”
周易航:“你滚!”
廖小刚大笑。笑完,扭头对鲁子敬道:“老周找回来了,该说说我的事情了吧?”
周易航:“你又有啥事?”
廖小刚把他跟何珞的事情一说,又提了去武汉见家长的想法。
周易航:“难怪不要那个射箭妹子了,原来有新欢了。悄默声的动作还挺快。不过你去得了武汉吗?封城了,飞机高铁都停了。”
廖小刚:“所以我跟老鲁借车,自驾去。”
周易航脱口而出:“疯了!”
廖小刚:“人不疯狂枉少年。”
鲁子敬微微心动,拿出手机开始搜索各地疫情封控管制信息。
第一百二十三章 人不疯狂枉少年
廖小刚开车送周易航回家。有了鲁子敬的“保证”,周易航跟打了鸡血一样活过来,搞得廖小刚吐槽,说老鲁才是你的主心骨,你的真爱。
路上周易航给梁忆打了个电话,问他们在哪,自己在回家路上,还说了句新年快乐。
电话那头的梁忆哽咽了,坐在床上抬起头,强忍着不让泪水掉下来。
周易航深吸一口气,咬牙道:“回去商量下卖房子的事。”
梁忆立刻抹去眼泪从床上下来:“好,回家说。我在朝晖。”
周易航一愣,心里仿佛有什么东西变得柔软。
挂了电话,周易航按下车窗,任由冷风扑面,好吹干眼角的湿润。
廖小刚:“老周,你可别再出状况了,可把我吓得。下次真不一定能找到你。”
周易航:“你们怎么找到我的?”
廖小刚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周易航一下反应过来,苦笑之余,拿出手机,翻出联系人,点开那个熟悉的名字,没有犹豫,删除。
车到小区门口,周易航下车,跟廖小刚道别,走向那幢熟悉的老楼。
廖小刚给鲁子敬留言:“人送到,你真要一起搞足球?”
鲁子敬:“反正他出钱。”
廖小刚很不厚道地笑了,掉头折返。
这一晚,鲁子敬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见带全家人离开城市,大手一挥买下一片地来,开始改造小树林边的农庄。小河边的几亩地是马红英的,想种什么种什么;院子是孩子们的,秋千、帐篷、跷跷板、木马、独轮车,还有鸡鸭走来走去,想怎么玩就怎么玩;屋顶的小平台是姜小柔的,种满花草;门前还有巨大的葡萄架,爬满丝瓜葡萄;屋子旁边还有一口水井……至于他,则学老爸当年的样子,在小河边支起一把大伞,弄了把躺椅在那里装模作样的钓鱼。
生活本该这般惬意。
第二天傍晚,鲁子敬叫醒了仍在酣睡中的廖小刚,让他去窗口看看。
廖小刚迷迷糊糊地爬起来,走到窗边朝公寓楼下一看,只见鲁子敬的“公路小坦克”打着双闪停在街边,鲁子敬从驾驶座窗里伸出一只手来挥了两下。
廖小刚猛一个激灵,抓过钥匙披上羽绒服飞奔下楼。跑出公寓,鲁子敬已经从车里下来站在路边。
廖小刚激动道:“借我了?”
鲁子敬摇摇头:“不借,给你个惊喜。”说完走到车后,打开后备箱。
廖小刚被震撼了。车后备箱里两侧是两桶备用92号汽油;中间整整齐齐地堆放着好几箱纯净水、方便面、速食饭、速食火锅等食物,还有一箱苹果。后座的婴儿座椅被拆掉了,腾出来的空间放了一箱副食和车载热水壶、大号保暖瓶,口罩、手套、护目镜、橡胶靴等一大箱防护用品。
鲁子敬:“食物和水够两个人吃一周,就算被困在高速上,应该也够支撑到救援来到。”
廖小刚有点莫名其妙:“车不借我,搞这么多东西干啥?”
鲁子敬关上后备箱:“去把你车开出来,我们去江边。”
十分钟后,一大一小两辆车一前一后在江边小停车场停下。鲁子敬让廖小刚把后备箱和后排车门都打开,让他过来一起把一部分物资搬到甲壳虫上。
廖小刚:“老鲁,你到底要干啥?你不是要跟我一起去吧?”
鲁子敬:“你说呢?”
廖小刚:“大哥,你有家有口的,就别跟着折腾了;我这孤家寡人,就算搭进去也没啥。还是你想得周到,确实要准备好物资。你把车借我就行了,你就别跟去了。你俩娃呢!你老婆肯定也不放心。”
鲁子敬:“车呢,是不借的;去呢,是要一起去的。”
廖小刚:“我俩挤我的小车?东西塞哪?”
鲁子敬:“拎个油桶去你那。绝对不能挤一个车。”
廖小刚提了一桶油放进自己车的后备箱,一时没全明白。
鲁子敬:“我俩要一个车,倒是能轮流开,可万一出什么状况,岂不是都搭进去?我的计划是这样,我们一起出发,两个人,两个车;你在前;我在后;你开道,我拉货;你冲锋,我掩护。我们在进入湖北前的服务区停下,看看情况。如果能走,你先去,我断后。万一你在前面被截下,我还能及时停下想办法把你弄出来。所以物资要分开放,你那三分之一,我这三分之二。当然,能在服务区吃就在服务区吃,尽量少消耗储备物资。”
廖小刚真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老鲁啊老鲁,每次都这样,答应最晚,计划最全。由他在,心里就有底。“家里真没问题?”他还是有些过意不去。
鲁子敬:“反正学校停课,不知道啥时候开,闲着也是闲着。”
廖小刚:“那万一……我说万一啊,你出省一趟,完事儿了不让回来怎么办?”
鲁子敬笑了笑,不是没有这个可能,回来被隔离是肯定的。他掏出两个防毒面具丢给廖小刚一个:“这不是你的终身大事吗,做兄弟的,刀山火海。老周我没告诉他,让他安心卖房子还债。”
廖小刚一阵感动,只问:“几时走?”
鲁子敬关上车门和后备箱:“政策一天一变。你回去带上身份证、随身用品和替换衣服,多拿双鞋,半小时后出发。”
廖小刚离开期间,鲁子敬又给姜小柔去了个视频。
姜小柔抱着猡小白说:“你个永远长不大的中二少年。”
鲁子敬:“人这一辈子,总要做点老了能吹牛逼的事情。”
一天前,何珞的爸爸回来说武汉可能马上要封城。何珞把消息告诉了廖小刚,让他无论如何不要来。
当时廖小刚正在接汤玉兰的语音。汤玉兰听说他要去武汉,差点抓狂,在电话里就歇斯底里地要发作,还让他立刻回来,不回来就断绝母子关系。
廖小刚只说了一句:“妈,你儿子下半辈子的幸福,就在这一把了。等我把你儿媳妇带回来,咱们就去过户。”
汤玉兰:“你现在回来,马上就过户!”
廖小刚嘟囔了一句:“信你个大头鬼。”
汤玉兰:“说啥呢你!你个小西斯!没良心!”
廖小刚:“我在高速上,你要不想我出车祸就继续骂。”
汤玉兰:“钱有没有带够啦?我给你转一笔!穷家富路,就你那点稿费,去了不得饿死!”
廖小刚:“有现金。鲁子敬跟我一起去。”
汤玉兰:“你要死了!自己的事情让人家跟你一起去!人家小鲁有家有口的,刚刚生二胎,你是不是脑子进水了,让他跟你一起去!还拿人家的钱!啊呦我的老脸都被你丢光了!我们家是没钱吗?跟你妈我要点钱难死你啊!跟你说啊,小鲁的钱你一分都不准用,我给你转1万,不,2万。你的事情,绝对不能叫小鲁花钱,都你出,知不知道?!”
廖小刚耳朵都要炸了:“知道了知道了。”
挂了语音,汤玉兰继续碎碎念:“啊呦,小鲁怎么这么好的啦,自己家里不管陪你去。等回来要好好谢谢他。他要没结婚,我肯定要给他介绍姑娘儿的……”
鲁子敬猛打两个喷嚏,车子跟着一晃。
很快,廖小刚就听到手机短信提示音,估计是钱到账了。
去武汉,他们选择走南线杭长高速,全程750公里,需要9个小时,途经16个服务区,算上途中休息2小时,计划早上6点赶到。
此前,武汉要求全体市民出门佩戴口罩(早先是“建议”)。
1月23日,年二十九,凌晨2点,武汉发出通知,将在上午10点实施封城。滚滚车流开始撤离大武汉。
一刻钟前,鲁子敬和廖小刚刚开到江西境内最后一个服务区(石钟山服务区),离目的地还有250公里,大约要3小时才能赶到。两人开了一晚上的夜车,已然人困马乏。停好车,一大碗酸辣粉下肚,吃得头顶冒汗,浑身舒坦。
这时何珞的语音进来:“你在哪?”
廖小刚:“服务区,马上进湖北。”
何珞:“赶紧回去,武汉马上封城了,到时候回都回不去。”
廖小刚:“不回。”
何珞急了:“你这人怎么不听劝呢?这是疫情,是传染病,不是闹着玩的,会死人的!”
廖小刚:“没见你一面,我才不死心。”
何珞:“拜托你别这么幼稚好不好?我们是在这里没办法,你来凑什么热闹?要见面以后机会多的是,我带爸妈去杭州也可以。”
廖小刚:“我很累,要去睡会儿。挂了。”
看到廖小刚毅然决然挂断,鲁子敬竖起大拇指。
此刻的廖小刚无比冷静:“我想改变计划。既然要封城,那封城之后,不知道多久才能出来。既然这样,我光去见她一面没什么意思。”
鲁子敬:“你要带她出来?”
廖小刚:“不是她,是她全家。把她一家接到我家去过年。”
鲁子敬:“给你妈一个大大的惊喜。”
廖小刚打了个响指:“就是这样。”
两人吃完就各自回车上去睡觉。所剩时间不多,他必须抓紧时间休息并在剩下的8个小时内接到何珞并带他们逃离。
第一百二十四章 出城去
何珞家在武昌区的大学城附近。他们很快就得知众多在外地有亲戚的同事同学举家出城。
何珞把廖小刚马上要来的事情告诉了父母。老何没吭声,只是盯着电脑和手机上的新闻消息。
何珞妈妈不愿意走,坚持要留在家里照顾被解救回来陷入自闭的小女儿何珈。何珈已经睡了,她就帮老何跟何珞收拾衣物。
半小时后,老何突然道:“小珈这个样子,不好折腾,你妈妈肯定要照顾她。我是党员和学校的干部,更不能在这个关口管自己逃走。小廖既然来了,总要发挥一点用处。我看这样,小珞,你跟小廖走。我们全家人,不能都立于危墙之下。”
何珞知道现在形势危急,理智告诉她,老爸的判断和决定是对的。
老何:“小珞,你给小廖打电话。不,他在休息,不能吵醒他。你给他微信上留言。我说,你打字。”
何珞拿出手机点开微信,根据老何的指示,写下约定接头的时间地点,再把老何转发给她的定位发过去。
老何要来何珞的手机,语音留言:“小廖,谢谢你冒险前来。时间紧张,我也不跟你客气。我会提前开车送小珞到离高速最近的停车场跟你接头。接到小珞后你们立刻离开。我们一家人,不能陷在一个地方。”
何珞的眼泪唰地就下来了。
2020年1月23日,农历乙亥年的倒数第二天。
早上6点,睡了4个小时的鲁子敬率先醒来,敲敲车窗叫醒还在酣睡的廖小刚。廖小刚连忙划开手机,看到了何珞给他的留言,听到了老何的话。此刻的他,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就是杀进去,把他们都接出来!
8点,两人即将驶入武汉地界。
鲁子敬没有跟上来,一阵腹痛让他不得不开进最后一个服务区,并在卫生间里给廖小刚留言:“兄弟,拉肚子了。最后一段路,靠你自己了。”
“放心吧,你就在外头接应。”直面对向的滚滚车流,廖小刚仿佛回到当年采访汶川大地震的日子,豪气干云。
8点20,廖小刚驶入了老何约定的停车场,看到了一身雪白羽绒服的何珈。
甲壳虫一记侧转停在离她不远处。
看到那个圆滚滚的身影从小车里钻出来还打了个哈欠,何珈眼角一闪,忍不住还是笑了。
第一见老何,廖小刚还是有点紧张。老何倒是很亲切地拍拍他的肩膀说:“大老远赶过来,辛苦了。趁还有时间,赶紧带小珞走。”
廖小刚:“您不走?”
老何摇摇头:“共产党员,不下火线。”
廖小刚肃然起敬。
老何又道:“他们不要马上上高速,现在到处都是出去的车,高速反而会堵。可以先走一段省道,再上高速。小珞,你帮小廖导航,他路不熟,忙不过来。”
何珞点点头,上前抱了抱老爸,泪如雨下。
老何拍拍她后背:“好了好了,就当出去玩一圈,走吧!”说完,目送甲壳虫离去,眼中泪光闪动,继而转身上车,掉头折返。
省道上的车反而没有高速那么多,一路畅通。接到何珞的廖小刚特别兴奋,一边把着方向盘,一边忍不住地笑。
正在低头看导航的何珞瞥见他的傻笑,忍不住道:“还笑得出来。”
廖小刚:“当然要笑了,接到你,这次的任务就算完成了一半。”
何珞:“另外一半呢?”
廖小刚:“跟老鲁会合,带你平安回家。”
一听到“家”这个字,何珞就扬起脸来。
廖小刚:“想哭就哭呗。”
何珞捶了他一拳。
廖小刚呲呲牙,疼在身上,美在心里。
鲁子敬给廖小刚打电话,让他们不要进出城方向的服务区,全是车,让他们继续走省道,他会尽快跟他们在邻市郊区某地跟他们会合,并发了个定位过去。
收到定位后,何珞调整航线,甲壳虫便闪转腾挪,一路向东。
鲁子敬一边给车加油,一边给姜小柔留言,说任务完成一半,即将返航。姜小柔发了个加油的表情过来,鲁越也在留言里大喊:“爸爸,我们想你了!弟弟又尿床了!把被子都鸟屎了,被妈妈打屁股了!”
鲁子敬“哈哈”一笑,瞬间充满了力量。
老何回到家里,让何珞妈妈不要着急给何珞打电话,让他们集中精力离开。何珞妈妈哭着说会不会见不到女儿了。这时,自从被解救出来回家后就一直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的何珈突然走出来,说姐姐一定会回来的。
一个小时后,鲁子敬和廖小刚两个车再次会合。鲁子敬第一次见到何珞,悄悄给了廖小刚一个大拇指。此时不仅武汉,湖北各地都因为疫情紧张起来。三人甚至都不敢去小店吃饭,全副武装地去买了食物回车上吃。
上午10点,武汉封城。
何珞回望故乡,放声大哭。
傍晚,两辆车驶离湖北,进入江西境内。何珞收拾情绪给家里打了个电话报平安,说不出意外的话,明天年三十当天就能到杭州。廖小刚更是给汤玉兰吹牛,说姑娘已经接回来了,让她准备好年夜饭。汤玉兰那个兴奋啊,立刻就要跟何珞视频,却被廖小刚无情挂断。
廖小刚给鲁子敬转了1万块钱过去,说之前准备物资油料都是他出钱,做兄弟的不能老占便宜,单是陪他走这一趟,就是过命的交情。鲁子敬倒也没客气,不过却从越来越严重的形势中感觉到了一丝不安,又尽可能多地在服务区采购食品和物资。
天黑后,两辆车驶入服务区休整。廖小刚回来说服务区还有房间,说何珞状态不好,建议开两个房间——他跟鲁子敬一间,何珞一间——明天一早再走。
鲁子敬表示反对,疫情之下,为了减少传播,各地一定会加大防控力度,必须要尽早赶回去,以免夜长梦多。
廖小刚一连打了七八个哈欠,说他实在坚持不住了,必须要好好睡一觉。
鲁子敬想了想,说他就不开房间了,直接车上睡,接着就开始往甲壳虫上般东西。
等廖小刚开完两个房间回来,鲁子敬直接把车钥匙丢给他:“换车。”,
廖小刚接过钥匙,不明所以:“换车干啥?”
鲁子敬:“她人呢?”
廖小刚:“直接洗澡睡觉去了。”
鲁子敬:“我要先走一步,就不当电灯泡了,给你创造机会。你们两个人,大车留给你。我开你的小车走。钥匙拿来。”
廖小刚吃了一惊,一路上鲁子敬就是他的主心骨,有他在,啥事儿都不慌。“家里有事?”
鲁子敬:“家里都好。我看你俩的状态,肯定需要休息一晚,疲劳驾驶也不安全。但我担心走晚了可能回不去。”
廖小刚:“怎么可能!浙江又不是武汉,没那么夸张。你不累啊?黑眼圈都成熊猫了,赶紧开个房睡觉去,迟了被人抢走了。”
鲁子敬摇摇头:“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来的时候我跟你一前一后,就是怕一起出状况。现在也是。就当是我给你们探路。”
廖小刚见他去意已决,突然鼻子一酸,竟生出几分生离死别之感:“真要走?”
鲁子敬点点头,抬起手掌勾了勾手指。理智告诉他,浙江很有可能跟湖北一样封路;一旦封路,就会被困在高速上,进退两难,到时候就不是物资短缺的问题了。情感上说,他更无法接受再长时间跟家人分开,让她们担心。既然廖小刚已经接到人,那么他的任务就完成了,必须有所取舍。
朋友与兄弟之间,也要有边界感。
两人各自取走驾驶证。廖小刚把甲壳虫的钥匙放到他掌心。
鲁子敬把随身物品和背包扔到副驾驶座,上车关门,发动甲壳虫,在停车场里开了两圈熟悉操作,最后摇下车窗跟廖小刚道别。
接下来的几百公里,鲁子敬归心似箭,终于在0点前冲入浙江境内,长长地松了一口气。他没有着急去跟姜小柔说,这个点她们应该都在睡觉,而是给廖小刚留言,说浙江边界暂时畅通,速度出发。
此刻的廖小刚正在睡梦中滚来滚去,仿佛抱着的不是被子,而是隔壁的姑娘。
这一觉睡到大天亮。
7点半,看到鲁子敬留言的廖小刚才跟何珞匆匆上路。
回到杭州后,鲁子敬没有直接回家,而是把车停在路边,坐在车里打电话跟社区报备。他担心自己去过湖北的行程,一旦跟家人有了接触,大家都要隔离。不出车,那跟周围的人没有接触,就不会“殃及池鱼”。
不久,社区工作人员引导鲁子敬把车开到一处偏僻的角落,再一次来跟鲁子敬确认有没有去过武汉,鲁子敬如实回答。很快就有大白来给他做核酸检测。
直到这时,鲁子敬才给姜小柔视频,说已经回来了,但为了不“牵连”周围的人,暂时呆在车里,哪都不能去,可能还要隔离一段时间。
姜小柔顿时就泪目了,抱起猡小白给他看,还喊来鲁越。鲁越大叫:“爸爸,你有没有吃早饭?要不要我去给你送饭?”
鲁子敬的眼泪“唰”地就下来了。
只要在家旁边,再怎么折腾都不慌。
第一百二十五章 回去!
几个小时后,廖小刚跟何珞被堵在了通向浙江省界的最后1公里上。前方是密密麻麻的大货车和私家车。
“什么情况?!”廖小刚踩着刹车,鲁子敬这个大SUV的视野是真好,空间大,坐着也舒服。“都快到了堵车了。”
等了五六分钟,见前面的车一动不动,廖小刚索性挂了P档,按下车窗探出头去看,却见前面有车主已经下车。廖小刚戴上口罩,下车走上前去打探情况,一问之下是又惊又悔——浙江,居然封路了!
回到车里,廖小刚懊丧不已,只恨昨晚没跟鲁子敬一起走。老鲁啊老鲁,你还真是有先见之明!现在鲁子敬已经到了,尽管免不了被隔离,可好歹就在家门口,怎么都不慌。
他们呢?前面的浙江进不去,后面的武汉又封城,进退两难。何珞就在旁边,这个时候绝对不能表现出慌乱来。廖小刚盯着地图看了一会儿,当机立断,决定下高速,走省道或县道,哪怕是村道,也不能被困在路上。偌大的两省边界,总有空隙能让自己钻过去!
可他低估了基层的动员力量和人民群众保卫乡土的决心。好不容易捱到前面的车疏散掉,掉头下了高速,从省道到县道,眼看着周围的车越来越少,仿佛金蝉脱壳在即。没想到才走了没多远,就被迫在几十米外就停下车来——前方路口,一队手持农具、佩戴口罩的村民正虎视眈眈地盯着这辆挂着外省牌照的大车;而路灯杆和电线杆之间,已然拉起一道鲜红的横幅:疫情防控,责任到户;宁可断路,不可放过!
廖小刚生出被山大王拦路劫道的感觉来。多年的记者生涯告诉他,越是内地的乡镇村子,越是要小心行事,语言不通是一方面,当地人有时候根本不跟你讲道理,把你扣下,警察来都未必管用。
“撤!”两人掉头就跑。
根据导航,两人本打算换一个县通过,没想到这个县的执行力度更大,直接开了一辆推土机横在路中间,两边还有好几个佩戴红袖章的乡民。
在两省边境兜兜转转了几个钟头,跑了100多公里,硬是没找到一丝返乡的缝隙。廖小刚看了眼剩下的油量,心说车大开起来是舒服,吃油也厉害,11个点的油耗,开着空调一箱油只能跑500公里,太费钱。
怎么办?还要不要继续找去浙江的路?如果继续找,安全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是不知道哪里才能加油;别说城市,就连村镇都自发地封控起来,物资补给也是个问题。
何珞清点了剩下的物资,幸亏鲁子敬提前把大部分东西都留了下来,勉强够两人消耗三四天。尤其是水,还有差不多20瓶,只要有地方加油,那个多功能车载烧水壶就能基本解决吃饭问题。
他给鲁子敬拨了个语音过去:“老鲁,在哪呢?”
鲁子敬晃了晃镜头。
廖小刚:“怎么还在车里,你不是到了?”
鲁子敬:“街道社区在研究怎么处置我这个从疫区回来的,但是没有接触过外人的特殊分子。不想拖累家人,就先在车里呆着。你的车被消毒了三遍。”听廖小刚把困境说完,又道,“别乱转了。现在各地防控政策越来越严,过不去的。没油了就彻底完蛋。”
廖小刚:“那咋办?”
鲁子敬:“回高速,能进服务区就进服务区,一定要先把油加满。高速上至少还要希望。听说现在到处都要看绿码跟核酸检测结果。你们立刻走,迟了我怕高速都不让你们上。”
吃了一次亏,廖小刚没有任何犹豫,立刻导航奔向最近的高速入口。
就在途中,廖小刚发现一直盯着手机的何珞神色不对:“咋了?不舒服?”
何珞突然抬起头,侧过脸来盯着他。
廖小刚:“出啥事了?”
何珞的目光突然变得坚定:“帮我一个忙。”
廖小刚:“说。”
何珞:“我要回武汉。”
廖小刚差点咬到舌头,以为自己听错了。
何珞:“我上班的医院正在收容被感染者,我的同事,有被确诊的。大家都很慌,但是没有人撤下来。”
廖小刚一下就反应过来,知道这丫头是上头了:“你在休假。我们好不容易才出来。”
何珞:“可现在我们去不了浙江,就这么被困在路上吗?现在医院里人手紧张、物资短缺,很多同事连最基本的防护装备都凑不齐。”
廖小刚:“行了,你回去能干什么?送死吗?”
何珞:“我不回去又能干什么?看着他们一个个倒下吗?”
廖小刚:“问题是,现在这个样子,就算想回去也不一定回得去啊!”
何珞:“不试试怎么知道?”
廖小刚努力摇头,腮上的肥肉都甩出声音来:“不行不行,不能让你去。”
何珞沉声:“廖小刚!”
廖小刚:“在!”
何珞:“你还想不想追我?”
廖小刚没想到她这么直接,不假思索道:“必须想。”
何珞:“关键时刻不支持我,趁早死心。”
廖小刚:“姐姐啊,这是闹着玩的事吗?你打个电话给你爸妈,问问他们答不答应。他们要是答应,我肯定不拦着!”
何珞居然真就拨通了老何的视频,开门见山说:“爸妈,我跟廖小刚还在车上,我们很好。就是浙江封路,去不了了。你们别打断我,先听我说。与其进退不得,不如回武汉。我就不回家了,直接去医院。我知道你们要反对,可我不能眼睁睁看着我的同事们顶在最前面,我却在外面无所事事。这是我的决定,我只是告知你们。希望你们理解。”
何珞妈妈当下就急了。
老何:“我跟小廖说两句。”
何珞把镜头对准正在开车的廖小刚。
廖小刚扭头:“叔叔你好啊,放心,我们很好,物资充足,现在还在江西边界,正准备找个地方加油。”
老何:“你支持何珞的决定吗?”
廖小刚没想到老何会来征求他的意见,又撞上何珞复杂中带着一丝请求的目光,脱口而出:“必须支持啊!想当年,我也是一辆车,两个人,眼睛都不眨就朝汶川去了,路上差点被山上掉下来的石头砸死。那回之后啊,我就知道,我命硬,等闲状况奈何不得。我带着何珞,您就一百个放心吧!”
何珞眼中闪过异样。
廖小刚:“叔叔阿姨,你们不要怪何珞。我觉得呢,人这一辈子,总要干个一两件能跟孙子吹牛逼的事情。我已经牛逼过一回了,可她还没有;我要是不支持,没准她就不去了。以她的性格,看到同事们在前面战斗,自己躲在后面,还不得郁闷死,一辈子都会留下心结。你们呢,就安心呆在家里,哪都别去,政府不会不管你们的。你们安好,我们才能安心在前方杀敌。何珞,是不是啊?”
何珞拼命点头,第一次觉得廖小刚说得好有道理。
何珞妈妈在那头已然泣不成声。
几秒钟中,老何道:“我尊重你们的选择。但有一条,一定要注意安全。病毒可不是闹着玩的。我不希望这是最后一次跟你们通话。”
挂了视频,廖小刚又给鲁子敬打电话:“老鲁啊,咱们可能得有一阵见不着了。”
鲁子敬:“没办法,估计你回来也得隔离,少说一个月。”
廖小刚:“不是,我是说,我掉头了。”
鲁子敬:“啥情况?”
廖小刚:“回武汉。何珞要回去支援她的医院,我只好……”
“我草……”鲁子敬忍不住爆了句粗口。
要是以前,廖小刚肯定要贫:你草谁呢,可别到处乱草啊……这会儿他也没那个心思斗嘴了,只道:“我就是跟你说一声。我要是回不来,你帮我照顾我妈,千万别让她被花老头骗了!再问问她表舅欠我们家的钱有没有还……”
“要说你自己说去!”鲁子敬气得咬牙切齿,“廖小刚,死胖子,你是不是脑子进水了?这个时候回武汉,去送死吗?老子好不容易陪你去把人姑娘接出来,回来还要被隔离,你倒好,回去?!你不要命,别拿老子的车陪葬啊!我这就给你妈打电话,你要不回来,就让她烦死你!”
廖小刚:“说就说吧。你跟她说,她儿子我为了终身幸福,这次是豁出去了。”
何珞突然插话道:“是我逼他回去的。”
听到她的声音,鲁子敬重重吐了一口气:“你在医院工作?要回去跟你同事并肩作战?”
何珞:“是。”
鲁子敬:“好。既然这样,我很严肃地跟你说:廖小刚是我兄弟,我们是二十年的同学加兄弟。为了接你,他不远千里往疫区冲;现在为了支持你,他又上头。我不想他出什么状况。所以,趁现在还有时间。你,必须抓紧一切时间,教会他如何在疫区保护自己的方法。你们两个,一个都不能有事,都给老子好好的回来!”说完突然提高八度,几乎是如兄长般吼出来,“听到没有?!”
廖小刚:“收到!”
何珞吓了一跳,可还是应道:“听到了。”
挂了电话,何珞狠狠捶了廖小刚一拳。
廖小刚呲牙:“干啥打我,我可是帮了你一把。”
何珞:“说话不算话。”
廖小刚:“怎么说话不算话了?”
何珞:“你不是不让我去吗?”
廖小刚:“我是反对啊,可要是在你爸妈面前吵起来,他们还不得担心死。看到我俩意见一致,好歹放心些。”
何珞心中生出一丝暖意:“那还回不回去?”
廖小刚:“回,当然回,牛都吹出去了,不回去我还有脸去见你爸妈吗?再说了,你的脾气,我要不从了你,你还真能把我踹下车,自己开回去。只可惜老鲁的车,这一趟算是废了。”
何珞:“陪他一辆新的。你往哪开?”
廖小刚:“大小姐,回去得去对面方向加油,你个领航员太不称职!啊呦!”又挨了何珞一捶。
第一百二十六章 最胖逆行者
因为要被隔离,鲁子敬终究还是只能在视频里与家人“团聚”,尽管他们的直线距离不过区区几公里。
姜小柔托社区的人给鲁子敬送了他的笔记本电脑过去,让他好打打游戏刷刷剧找点事情做。
就在刚才,鲁子敬收到了校长转发上级主管部门的通知:所有校外培训机构继续停课,复课时间待定。校长还在员工群里说,1月份的基本工资照发,但是因为无法开课,提成是发不了了。对此教务和老师们都表示理解。安抚下员工后,校长又在班级群里通知说棋院继续停课,剩下的课时顺延。对此家长们也没什么意见,只要棋院不关门,不过是迟些上罢了。也有家长建议说能不能让老师在线上课。对此大部分老师表示反对,一来没那个氛围,二来大部分老师也没有在线上课的经验,教学效果会大打折扣。
鲁子敬却知道,继续停课的代价很大:课停了,课时无法消耗,就会导致老生无法续费,新生无法签单;而棋院在新区的三个校区,房租物业水电网络等成本都是要按时交的。他私下问校长,还能挺多久?校长回复:三个月。三个月后如果还不复课,要么砍人力成本,要么关校区。而且学校跟老师都是合作制,老师底薪不高,没招生提成收入的话,很快就会流失。
鲁子敬叹了口气,如果三个月后还没解封,那就意味着自己好不容易上手的这份工作又要夭折。真是人算不如天算,本命年的余威,到底要何时才会过去?
他现在每天最重要的两件事,一是关注以武汉为中心的全国疫情最新消息,新闻、微博,还有各路自媒体大V,有质疑的,有煽情的,各种消息满天飞,最后汇总成一个大概的情况;二是廖小刚的动态。自打几天前说了声到武汉,把何珞送到医院后,这厮就人间蒸发了,留言不回,语音视频都不接,也不知道在折腾啥。不过只要手机还是通的,就说明人还活着。
他把陪廖小刚去了趟武汉的事情跟周易航说了。周易航听完,只说他们不讲义气,这么刺激的事情居然不喊他;接着又嘲笑他们,说他们一个沦陷一个被隔离,只有他能自由活动。
2月14日那天,鲁子敬回家了。被隔离了21天的他刚走进家门,就被飞奔而来的鲁越顶了个趔趄。
“别别,别别……”鲁越用头顶着他的肚子,抱住他的腰身使劲拱。
姜小柔走过来:“长胖了嘛!”
鲁子敬放下包:“廖小刚说他瘦了20斤。”
姜小柔:“他还没回来?”
鲁子敬:“他可是又出名了,现在是最胖逆行者。”
目送何珞走进医院的那一刻,廖小刚做了一个决定。他没有离开武汉,而是就地当起了志愿者。在人人自危不敢出门的当口,为了能够多看到何珞几次,他租了一辆快递送货车,开始给何珈所在的医院送饭。
每当身穿防护服、胖得像大熊猫一样的他出现在医院门口,都会引来一阵骚动——起先是医护人员兴奋于能够吃上一口热饭,后来当他们得知这只憨态可掬的“大白熊”是为何珞而来后,大家更是多了一份默契,每到中午12点前后,上级领导就会安排何珞去门口接饭。
隔着彼此的防护服,廖小刚看到何珞脸上被口罩勒出来的红印,就用手揉揉脸,让她松弛下面部肌肉。何珞则是摇头,揉了,会漏。
没有过多的言语,一个从车上把饭盒搬下来,一个用小车把饭盒推回去,但只消能够看到彼此,看到彼此尚好,便以知足。
有一次何珞没有出现,廖小刚就问。前来接饭的医护支支吾吾不肯说。廖小刚把心一横,说你不说,老子就把饭都拉回去!医护只好告诉他,何珞因为劳累过度坐在走廊上睡着了,大家没敢惊动她。
廖小刚将信将疑。他很清楚医院现在是最危险的地方,已经有不少医护人员感染得病,甚至牺牲;他怀疑他们是为了安慰自己才编了这么个理由。
为了“套出”真相,他再生一计。傍晚送完饭后,他对前来接饭的医护说,反正他的车空着,如果有需要轮换出来回家的医护,他可以送他们回家。
很快,就有两三个医护被同事们“押了”出来。为什么是押?是因为根本没有人愿意走,愿意离开仍在生死线上战斗的同事们。
廖小刚本想在路上跟他们说说话探探口风,没想到车一动,他们就全睡着了,鼾声比他还大,只好就此作罢。
幸而,第二天中午,何珞重新出现在他面前。看到何珞的一刻,他兴奋地扭动跳起舞来。身穿防护服像功夫熊猫一样的他成了一道风景。每次看到他,何珞都会喊一声“笨熊猫”,在医院门口撒狗粮。
若干天后,廖小刚风雨无阻送饭和接送医护人员上下班的事迹被媒体捕捉到,上传到网上,再一次让他火了。
面对记者的采访,廖小刚没有拒绝,反正穿防护服戴口罩,也看不清他到底长啥样。对着屏幕,他“大言不惭”地说自己原本是要带女友去杭州见家长的,可女友听说自己的同事们都战斗在第一线,便毅然决然返回武汉;自己担心她的安危,又被她的奉献精神打动,就决定留下来,为武汉出一份力。
看到视频采访的一刻,鲁子敬和周易航同时在小群里发了一串大拇指,还各砸了一个红包过去。
汤玉兰把视频转发给她所有的微信好友,说这是我儿子,我儿子为了娶老婆,连命都豁出去了,真不亏是我儿子!接着就打字留言训斥他,又嫌打字慢,直接一段接一段的语音发过去骂他,让他赶紧滚回来,这个有了媳妇就忘了娘的没良心的东西……骂着骂着就哭了,一边哭一边笑,说你个小西斯长本事了,又出名了!
何珞妈妈在电视上看到廖小刚的采访,对他的态度有所改观。
一个月的辛劳,不仅让廖小刚瘦了一大圈,还得了个“最胖逆行者”的诨号。
鲁子敬问他啥时候回来。周易航说他是准备当上门女婿了,留在武汉不回来了,到时候还要我们赶过去喝喜酒。
廖小刚则说累归累,但这半辈子就数这一个月充实,每天累到倒头就睡,每天最重要的事情就是看一眼何珞平安,别的什么都不想。人啊,想得少了,快乐就多了。
整整一个月,杭州人因为疫情都被关在家里,整座城市仿佛静止。年轻人无法出门,纷纷表示要被憋坏;有孩子的家庭,则因为全家人每天都要挤在一起,焦虑和火气越来越大;老人们担心家里的食物囤的不够多,神兽们则在家作天作地。老板们计算着停工歇业带来的损失,员工们则在担心工资还能不能按时发……幸亏还能隔天一次外出采购,家里的成年人们便轮流出小区放风。
梁忆更忙了。疫情的到来,让更多人意识到生命的可贵。她人在家里,微信电话片刻不停,网上签单一个接一个。周易航查了很多搞体育俱乐部的资料,写了一份详细的商业计划书发到群里,详细说了未来的打算和运营计划,准备过几天就去变更经营范围。
小区被封了,但楼还能下。周易航破天荒地陪周桐在小区篮球架下面打了场球,还对儿子说,以后就让你妈养家糊口,我们爷俩就打打球,吃吃鸡。周桐则说老爸你终于想开了,以后二十年,房子车子那都不是事,人人都有。男人最重要的,就是强壮的身体和有趣的灵魂,得靠身材、情趣和魅力来吸引异性。
周易航赏了他一记栗子,11岁就惦记着泡妞了,比你爹我还早。
回到家,洗了个澡,看到梁忆认真工作的背影,忽觉身体有了异样。把儿子赶回房间,周易航走过去,从后边搂住了梁忆,嗅到了久违的——气息。
梁忆有些慌乱,记不清上次他主动是多久之前。
合上电脑,关门换灯,梁忆只说了一句:“不准造人。”
2月份,涉及城市运行的市政单位先行复工;3月初,部分企事业单位经申请批准后也陆续复工。老百姓不再被圈在小区里,杭州初步解封。
解封后的第三天,周易航在三人小群里发了个截图。那是个银行存款的截图,100万,整数100万。
廖小刚发了一串叹号出来惊呼:“房子卖了?”
周易航:“我老婆早就把房子挂出去了,疫情之前就带去看了好几拨。反正手续都是网上办,很快的。”
刚刚给儿子换好尿不湿的鲁子敬看到后问:“债也清了?”
周易航:“清了,算上利息翻了一倍多,NND。”
廖小刚:“不对啊,你那房子,能卖四五百万吧,怎么就剩这么点?”
周易航:“把之江那套的按揭提前还了一半,以后也不租了,重新弄弄,夏天住那边去避暑。”说完发了个文档到群里,名字是《足球俱乐部行动计划》。
廖小刚:“……你还真搞?”
周易航:“搞啊,反正有钱。”说完@了鲁子敬一把。
鲁子敬灭了屏幕,没有回应。他觉得搞足球,不靠谱。
第一百二十七章 归来
周易航一家三口的关系,因为卖了一套房子而云开雾散。房子少了一套,可欠债清了,按揭也提前还掉了一半,紧绷着的那根弦彻底松下来。
无债有闲钱,还有个能赚钱的老婆,周易航给自己买了把中老年款的摇椅放在之江那套大房子的大阳台上,晒晒太阳看看球,日子过得无比惬意,还在小群里调侃说他现在是软饭一族,靠老婆养,惹来廖小刚的一通鄙视。
周易航感慨,人啊,就是要经历过一回才会想通,三套房子有什么用呢?每天绷那么紧,把自己搞那么累,人到中年,儿子也大了,达到了小康,正是享受生活的大好时光。
鲁子敬是三人中最焦虑烦躁的,21天的隔离都没让他如此烦躁。家里人一多,空气压强就大,任何小事都会让负能量急剧增加,情绪很容易就要爆炸。
尤其是马红英,原本每天都要出去两三次,现在两天才能出去一次,早就憋了一肚子不痛快,跟鲁越住一个房间,看她乱七八糟拖拖拉拉的怎么都不顺眼,就摆出老干部的口吻来教训鲁越。
一次马红英去超市,鲁越就十分委屈地说,我最不喜欢阿婆,对弟弟那么好,对我那么坏,什么都是我不对,还那么凶。明明是她把房间弄那么乱,自己从来不收拾,每次都骂我,呜呜呜……
鲁子敬说,那爸爸妈妈也训过你……鲁越也表达不清楚,只说,我就是讨厌阿婆训我!
马红英回来后,姜小柔又跟她吵了一架,说她成天买那些快到期的促销货,一买还一堆,吃不完就塞冰箱,然后自己忘了,再去买,冰箱里的东西放到坏掉出水都没人管。还有做饭,动作慢不说,做的饭菜也不好吃,还非得霸占厨房小半天。马红英也觉得委屈,说帮忙带孩子还要买菜做饭。
姜小柔直接反驳,说鲁越跟爸爸多,鲁齐是她自己带,马红英除了买菜做顿饭,其它时间不是刷微信就是混社团,也就是他们忙不过来了才搭把手,也好意思每次都跟人吹牛诉苦说带孩子,还是带两个。马红英脸上挂不住了,想暴走又没地方去,只能气鼓鼓地回房间,继续找鲁越的茬。
鲁子敬是一个头两个大,在家就没一天安生。他倒是很想去棋院清净,奈何棋院既不是市政企业也不是重要的企事业单位,即便在校外培训机构当中也属于非学科类的非刚需,复工的顺位仅高于电影院等娱乐场所。
鲁子敬去棋院看过,大门上的封条还在,又没法跟失业那段时间那样天天在外头东游西荡,只能在家里熬着。最后他想了个办法——跟鲁越下棋。父女俩各自捧了个水壶,摆开棋盘,在楚河汉界上来回厮杀。
一开始鲁越还搞不清楚规则,还得他让着才能下完;没想到一周后,这小娃进步飞快,轻易将不死不说,还能反过来跟他杀得有来有回,把重重砸下吃子的气势学了个十足。
姜小柔抱着猡小白说你爹跟你姐一点下棋的风度都没有,就差拿把蒲扇支棱起一条腿大呼小叫了。
鲁子敬无奈地发现,自己很难再轻松击败鲁越了。自己会的那些套路,居然被她记得清清楚楚。他跟姜小柔商量,要不让鲁越去学象棋?
姜小柔却说,女孩子学什么象棋?围棋和国际象棋不好吗?一个是国粹,一个有风度。象棋那是老大爷打发时间的,太low。
鲁子敬不能认同,谁说女生就一定要像《后翼弃兵》那样了?未来是差异化竞争的时代,要学就学冷门。再说,象棋跟道家一样,才是真正的国粹。他从网上下了个象棋软件,让鲁越在上面跟着系统做题练习学套路。
一有事干,鲁越就安静下来,家里也清净不少。
轮到鲁子敬外出采购时,他突发奇想,从超市出来后没有直接回家,而是一拐方向盘,向北而去。他依稀记得,那个方向,有广阔天地。
三月初,武汉在全国的支援下熬过了最艰难的一个月。来自各省市的医护人员和物资源源不断地送到,两座方舱医院拔地而起。连续工作了一个月的何珞被强制休息。廖小刚也松了一口气。因为有越来越多的志愿者出现在这座城市的大街小巷。从一开始的一个人送三餐外加早晚接送,到后来的送餐和接送各有一组人;最后连送餐的活儿都有人“抢”。
核酸检测之后,廖小刚与何珞被安排在同一家酒店隔离观察,还碰巧就在隔壁。何珞说,隔着墙都能听到他的呼噜声,让他注意睡姿,别四仰八叉地躺着睡,当心呼吸骤停。廖小刚则觉得这14天是这半辈子最幸福的日子,想说话了就用房间电话打内线,用免提;还教何珞吃鸡打王者,经常联机到半夜。
等隔离结束,上秤一秤,乖乖,一个月消耗掉的肉,半个月全回来了!
廖小刚哀嚎,果然幸福的男人都长肉!
何珞要回家了,本想邀请廖小刚去家里。廖小刚想了想婉拒了,说他现在最想见的,居然是十几二十年来最烦的那个人——汤玉兰。
出发返杭的前一晚,廖小刚跟何珞视频。何珞全家在视频里跟他道别。廖小刚把汤玉兰也加进来,两个妈妈花式吹捧,一边说你家女儿深明大义、敢于担当;一边说你家儿子勇气可嘉、难能可贵。就连一直躲在房间里的何珈都走出来当着大家的面喊了声姐夫,搞得廖小刚面红耳赤,汤玉兰心花怒放。
第二天,廖小刚开着鲁子敬那辆大SUV返程。
由于是武汉返杭人员,廖小刚的健康码变成了红色,回到杭州后不得不再次隔离观察。汤玉兰更是拖着一个巨大的旅行箱和一大堆食物跑去隔离的酒店,在大门口跟廖小刚视频,拜托工作人员把东西送进去。
廖小刚在小群里说完了完了,武汉隔离胖回来一半,这边隔离再回来一半,那一个月是白忙活了。至于那辆功勋卓著的大SUV,鲁子敬本想挂在二手车网站上卖了,可转念一想,现在这个情况,手头的钱得省着点花,就把车拉去消毒清洗,又把甲壳虫停回廖小刚住的楼下。
临走时,鲁子敬悄悄问廖小刚,那件事,怎么样了?
廖小刚说早就好了,每天早上都昂然而立,特别精神,蓄势待发。
14天后,隔离期结束,廖小刚核酸检测合格,恢复自由。
鲁子敬和周易航等在酒店外,目睹那个威武雄壮的胖子拖着行李箱出来。
廖小刚跟工作人员道别,走到台阶下,给了两个阔别数月的兄弟一个熊抱,然后就盯着周易航上下看:“老周,什么情况?两个月不见,不一样了啊?”
此刻的周易航一身中式唐装,手腕上环了个珠串,脚蹬布鞋,还戴了副无框眼镜,哪里还像个从开发商出来的生意人,活脱脱一个——“斯文败类!”廖小刚终于想到这四个字。
“哗啦!”周易航又变戏法似的从身后甩出一把折扇来,抖开,扇面上写着“大道无形”:“走呗!”
廖小刚:“这是要给哥们接风的节奏啊,去哪浪?不会是要去看老周的俱乐部吧?”
周易航笑笑没说啥。他的凯迪拉克卖掉了,特斯拉归梁忆开,他是搭鲁子敬的车来的,路上就问过鲁子敬。鲁子敬说有更好的选择。
鲁子敬开车,向东开了约半小时,前方高楼渐渐变少,视野豁然开朗。这是位于新区都市边缘的一大片农场。整个新区,五十年前还是钱塘江边的滩涂,十几万军民用了几十年时间,将几十万亩滩涂围垦成地,创造了人类历史的奇迹,也让杭州的城市范围向东拓展了一倍。
在轰轰烈烈的城市化进程中,这片几乎有整个杭州老城区大小的农场因为特殊的归属被保留下来,西瓜地、玉米地、甲鱼塘、果园、草莓和枇杷采摘,还有大片盛开的油菜花,让人顿时褪去了城市的喧嚣,神清气爽。
鲁子敬寻着小路往前开,打开车窗,春天的味道扑面而来。
车经过一方鱼塘,塘边是一排枇杷树。他记得小时候,老爸经常带他去农大(现在的浙大华家池校区)钓鱼,后来又带他去临安的青山湖,还说死了要把骨灰洒进湖里,祭奠那些被他钓上来吃掉的大鱼。
廖小刚:“老鲁,你这是要带我们去农家乐?”
鲁子敬:“马上就到。”
几分钟后,车在一处看起来像是露营区的营地前停下。三人下车,鲁子敬介绍说,这儿是正在开发的一个庄园,有烧烤,有露营,那边是赛车场,未来还要建一个房车基地。
周易航:“人家都在搞了,我们也没机会。再说这种营地,能做起来的很少,基本上都是赔的。”
鲁子敬笑了笑,带着他们往前走,很快,三人就听到了弦响。
没错,弓箭的弦响。
“嗖!”几个年轻姑娘正站在棚子下面,瞄准几十步外的箭靶,其中一个一箭射出,脱靶。
廖小刚顿时来了兴致,兴冲冲地小跑过去要练练。
周易航见鲁子敬没动,就问:“带我们来射箭?”
鲁子敬朝前面努了努嘴。
周易航看过去,却见廖小刚急吼吼地跑回来对鲁子敬道:“老鲁啊,你太不地道了!”说完转身就跑。
周易航正纳闷,就听一个女声道:“廖小刚,看见你了!”说完张弓搭箭对准他肥厚的背脊,正是半年未见的刘珊。
廖小刚连忙躲到鲁子敬背后:“老鲁,你怎么把我带这儿来了?”
周易航看看他的囧样,又看看那女生,八卦之心大起:“什么情况,前女友?”
廖小刚:“滚!我房东!”说完又要跑,被鲁子敬一把拎住,“别走,说正事。”
第一百二十八章 未来大计
廖小刚:“老鲁你也太不地道了,知道房东在还带我来?”
鲁子敬:“你妈不是给你钱了,还怕房东?”
廖小刚:“不是钱的事。”
鲁子敬:“那你怕毛?”
廖小刚:“这不我救过她嘛,上回见面,我就怕她来个以身相许什么的。我呢……不对,我妈,见了她,觉得她身段好,能生养,就撺掇着我去追。”
周易航忍不住插了一嘴?:“然后你就始乱终弃?”
廖小刚白了他一眼:“你才始乱终弃。”
周易航讪讪一笑。
廖小刚:“那时不是还没跟何珞开始嘛,反正也救过她一回,条件也不差,就想着试试呗……”
周易航一脸嫌弃:“胖子啊胖子,你这叫动机不纯,玷污了见义勇为这四个字。然后呢?”
廖小刚:“然后就聊着追呗,她对我爱答不理的,我就跟何珞聊上了。聊着聊着就把她给忘了。”
鲁子敬:“撩完就跑。”
周易航:“渣男!”
廖小刚:“又不是同时……”
周易航:“你还想同时?”
这时刘珊已经提着弓箭走过来,对鲁子敬道:“今天怎么有空过来?”
鲁子敬:“廖小刚刚刚出来,就带他们来看看。感受下。”
刘珊没盯着廖小刚要房租,只道:“这里才刚刚弄起来,后续还有很多项目。”
廖小刚:“你在这里教他们射箭?”
刘珊眼中一黯,旋即又明亮起来:“反正进不了国家队,索性退役。运营方觉得年轻人会喜欢射箭,就请我来当驻场教练。”说完张弓搭箭,“嗖”地就是一箭,正中几十步外的红色靶心。
周易航竖起大拇指:“老鲁,你们两个怎么也认识?”
这下轮到廖小刚竖起耳朵,眼中满是不可思议,像是在说,老鲁,你这家伙不会出轨我“前女友”吧?
鲁子敬问刘珊:“那片地今天开没开放?”
刘珊点点头:“我带你们去。”
四人再度上了鲁子敬的车,刘珊坐副驾驶带路,很快就来到大片菜地间,土路一侧是油菜花,另一侧则是一排接一排的大棚。
车在大棚边停下。四人依次下车。
廖小刚看看大棚里的果菜问:“你要来当农民承包菜地?”
鲁子敬这才说起那次他开车来到农场后,就在刚才的营地碰到了刘珊。当时刘珊也是刚来,正好营地的运营负责人也在,三人一边烧烤一边聊。运营负责人就说这片农场因为是国营,规模又太大,之前来了好几拨运营方都没做起来;他们也是就租了几十亩搞营地,用赛车、射箭这些项目来吸引年轻人,先试着运营看看效果。
吃完三人又在农场溜达了半天。看到大棚后,鲁子敬突发奇想,觉得新区那么多新杭州人,那么多孩子,现在学校都在搞社会实践和第二课堂;疫情封控期间大家忙着囤菜,是不是可以把两者结合一下?
比如从农场租下一片地来,再以大棚和垄为单位,分割租给那些自己想种菜又没地方、或是给那些想给孩子体验农活的家庭?一边分包外租,一边再把周边的营地整饬下,跟烧烤、露营、赛车、射箭这些项目结合起来;再弄几个圈,养些牛羊兔子、鸡鸭肥鹅什么的,小孩子肯定喜欢。等于是给有孩子的家庭在离城市不远的地方,提供了一个既能种菜劳动,又能休闲玩乐一条龙的营地。
鲁子敬说完,周易航和廖小刚都愣在那里,努力消化。
廖小刚琢磨片刻问:“就是你从农场租一块地,当二房东,再分租出去?”
鲁子敬点头。
廖小刚:“那谁来种地?我们?你不是还要去棋院?”
周易航:“当然是再雇农民来种了,我们怎么可能来种地。我们就管宣传、拉客和运营。”
鲁子敬点点头。
周易航:“跟足球学校原理差不多。难怪我方案都写好了你理都不理。”
鲁子敬拿出手机,发了个稳定到三人小群。周易航和廖小刚点开一看,是一份成本和运营方案,里面清清楚楚写了租地的价格,分包出去的单价和团购价,单垄价和整棚价,还有雇农民干活的人工成本及其它各项成本。
廖小刚:“足球还是种地,是个问题。横竖只能搞一头。”
鲁子敬望向周易航。
周易航:“你确定会有人来租地?”
鲁子敬:“不限次数收割,农场不限次数进,有人帮你种,无污染无农药的新鲜果菜,四季品种各不同。”
廖小刚:“听起来蛮不错。不过包年2000块是不是贵了点?”
刘珊冷不丁来了句:“比你的房租便宜。”
廖小刚顿时无语。
鲁子敬:“对外就说是1988;10人团,1688;20人团,1288。先到先挑,租完为止。一年之内,只要租出去超过一半,前期成本就能回来;超过一半,就能继续投入。”
见周易航有些不甘心,鲁子敬继续道:“足球也不是不能搞,但不能那么搞。第一期就是大棚种地;第二期,我们可以再租一块地,不种菜,种草,划两个球场出来,一边足球一边飞盘,按小时收费。”
廖小刚:“老鲁,你可以啊。”
鲁子敬没有居功:“这是刘珊的主意。”
刘珊:“现在年轻人里面流行起飞盘来了,别看很冷门,但空间很大。”
廖小刚:“那不是遛狗玩的?”
刘珊:“简单方便易上手,再有几个美女穿紧身衣裤摆拍一下,你说会不会火?单身狗会不会来?”
廖小刚:“不就欠你一期房租嘛,怎么还骂人……”
鲁子敬:“我就是觉得,比起搞足球,当二房东的风险小,除了天灾,没那么多不可控。”
周易航蹲下来,盯着从大棚缝隙里钻出来的藤蔓枝叶看了片刻,才起身道:“那就干!”
廖小刚讶道:“足球不搞了?”
周易航:“想搞足球,是觉得下半辈子总要找件事情做做,踢了20多年球,索性就搞足球。风险嘛,肯定是大的。我们又没人投钱,又不是专业教练出身,打比赛都没资源。当二房东就简单了,分工好,轮流来盯着就行,又不用我们干活。名气打出去后,我就搬个躺椅来这里,建个几十个群,足球群,飞盘群。你们当庄主,我就当群主。”
廖小刚:“我就来这里码字,种田文!”
接下来,四人就在遮阳棚下面合计起未来的农庄大计。
2020年4月8日,武汉解封。
两天后,鲁子敬和周易航正式与农场签下两年的合同。望着眼前四排整整齐齐的大棚,两人相视一笑——趁着这次机会,他们狠狠抄了一把底,以极低的价格租下了第一期30亩地,并拥有二期50亩地的优先经营权。有周易航这个长袖善舞的家伙在外头张罗,鲁子敬便可安心专研农务,当起他的大庄主来。
他们这30亩地离刘珊所在的农庄营地不远,其实就隔了一条河。他想好了,等一期大棚都租出去,他要在二期搞个营地,建个新龙门客栈,把农庄和营地连起来,相互导流。到那时,老夫聊发少年狂,左牵黄,右擎苍,岂不快活?
本命年,就像是人生V字型的低谷,熬过去了,总会慢慢好起来。关键是不能丢了那份热爱生活的心气儿。
同一天,何珞赶到杭州,廖小刚前去接驾。来到酒店,何珞亮出了鲜艳的绿码,将身份证重重拍在酒店前台,牵着廖小刚迈进电梯。
这一天,是廖小刚37周岁生日,精神抖擞。
谨以此书,献给40岁的自己,还有跟我一样仍在努力着的老男孩们。
全书完
2022年9月3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