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城里返回，鲁子敬没有回家，因为还没到点。
　　　他来到车库，打开后备箱，拖出被一堆杂七杂八东西盖住的简易行李袋，那里面装着他上班要用到的东西——茶叶、保温杯，中年男人的必需；万能充电器和文具若干；笔记本和几个黄皮纸袋、文件夹。
　　　经历了几次不成功的面试后，鲁子敬意识到想找一份跟原先一模一样的工作几乎是不可能的，他看中的岗位，大多离家较远，一天往返通勤时间就要2-3个小时。在二宝即将出生的情况下，他不可能丢下家里不管。
　　　没错，就是距离。中年人重新找工作，收入固然重要，距离也是重要因素。
　　　这个距离，他设定的范围是10公里，最好地铁能直达；就算不挨着地铁，10公里骑电动车也能接受。他不接受公交车换乘，因为受不了憋闷的气味；也不想开车，一个月停车加油费一千块钱成本太高。
　　　10公里一定，能选择的范围基本上就只能在新区境内。偏偏新区以生产制造企业、科技创业企业和电商直播企业这三大类为主，而广告、演艺这类与娱乐相关的公司又是鲁子敬不熟悉的。所以择业的范围很窄，非常窄。如果他现在是26岁，他就有机会去尝试新的类型新的方向，可他36岁了，没有企业会招一个要求不低的中年新人。
　　　真真是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年初还在为升职加薪费心耗神，半年后就被扫地出门。温水里的青蛙才是最危险的，因为它根本不知道已经命悬一线。
　　　鲁子敬不是抱残守缺冥顽不灵之人，更不会混吃等死也要守着小知识分子的节操。他要养家，必须在卡里的钱低于警戒线之前找到工作有新的收入。他早就算过，最低限度，每年的硬性支出（水电气宽带话费物业停车社保商保幼儿园学费，不算吃饭旅游和额外的培训费用）都要6万。也就是说，只要每个月不净到手5000块，就无法维持个人账户的收支平衡。
　　　一个多月的蹉跎磨去了最初的傲气，让他不得不放低“节操”，开始考虑门槛较低、当然收入也不那么尽如人意的工作。
　　　5000块，只要5000块！多么低的要求，连刚毕业的校招都不止这个价。
　　　可当务之急，是迈过这个坎，先要有收入。
　　　他意识到，短期内，为了救急，他只能选择那些从前他看不上的，对专业和年龄不挑的行业和岗位。最后，他在两家邀请他入职的培训学校中选择了一家国学培训学校。其实他原本中意的是另一家K12教育的，因为近。
　　　但又不能太近。每一家培训学校都有覆盖地域，除非是特别知名的，否则家长肯定会就近选择，特别是兴趣班，本来就不是为了走专业道路，而是为了培养孩子的兴趣爱好、打发课余时间、省得在家里闹，当然要离家近点，三站路是极限。所以鲁子敬不会选自己家附近的，碰到幼儿园同学的家长多尴尬？再说他还瞒着家里。选择范围只能在三站路之外、半径十公里之内，基本不会跟邻居和同学家长产生交集的区域。
　　　结果那家K12学校聊完就没有下文了，或许是等着他主动。剩下一家国学、一家英语，分别考察之后，他选择了国学。一来学英语那边人多喧嚣、难保没有熟人，二来要穿一套很难看的T恤当工作服，他接受无能。
　　　国学那边不但环境好，中式古典风格，而且琴棋书画安安静静的很合他口味，最重要的是每个顾问都有一间独立的办公室，不用几个人挤在一张长条桌上半点隐私都没有。
　　　至于能做多久，他心里没底，毕竟是第一次接触这个行业。
　　　抱着试一试和缓解经济压力（准确的说是心理压力）的心态，他上岗了，试用期底薪4000，奖金根据业绩提成，社保还是自己交，每个月十号发上月工资，伙食交通话费补贴统统没有。
　　　对此鲁子敬没有异议，能做多久他自己都没把握，转移到公司交，反而会对接下来的正式上岗不利。是的，他就是把这份工作当成救急，并不抱太大希望。
　　　校长对他很热情，说有他这样资深有经验的老兵坐镇就放心了。鲁子敬当然要表一番决心和态度。很快，他就从比他早来的两个女生处打听到，先前的顾问主管因为跟校长理念不合离职了，现在学校只有他们几个“菜鸟”——是的，连她们都是入职不到一个月的新人。他才有机会以“中年新人”的身份入职。
　　　身为职场老兵，鲁子敬很清楚的嗅到一丝内斗的味道。估计是之前的顾问主管不满校长的某些规定，带着手下的顾问集体跳槽了，校长只能重新组建顾问团队。这对鲁子敬来说是有利的，大家都是新人，现在的年轻人未必能吃苦；而我是有明确的目标驱动的，尽管比你们迟半个月，未必不能后来居上。
　　　至于家里，他就说现在一个人两个孩子压力大，找了一份晚上跟双休日在培训学校的兼职，先试试看，看能不能做下去。
　　　马红英没有异议，她的心思都在社团上，根本不会多想。姜小柔母子在月子会所住着，她只需接送鲁越和做饭，强度不算很大。姜小柔让他自己悠着点，别太辛苦。鲁子敬只能信誓旦旦的说“人无远虑必有近忧”，马上就要两个孩子了，有时间就多赚点补贴家用，摆出一副为家庭殚精竭虑好男人好爸爸的模样。
　　　姜小柔虽有疑惑，毕竟鲁子敬从来都不是个特别勤奋之人，可临近生产她的所有心血都在肚子里的小家伙身上，整个人也没精打采的，自然选择相信鲁子敬这个一直以来的老实孩子。
　　　工作第一周是熟悉业务和同事，一边看关于学校和课程的资料、学习关于琴棋书画相关的国学知识，一边去听现有课程的教学，以及学习顾问必须要掌握的话术。学校已经有上百个学员，他上岗是周四，正是课程开始密集的时候。
　　　按照校长的说法，周二周三是准备期，主要是挖掘联系客户、邀约前来试听，安排的课程不多；周四开始课程多了，适合把意向客户约来上体验课，给他们直观感受，促成签单；周六周日是最忙的，基本上一整天都要接待、面谈。
　　　目前学校报名最多的是国画和硬笔书法这两个课程，学生基本上都是幼儿园大班到小学低年级的学生。画画是培养情趣，硬笔书法是让孩子好好练字、加快做作业的速度。围棋有十几个孩子，每周开两次课，是由新区棋院请来的高手老师指导。人数最少的是古筝，学员都是女孩子，只有四五个。教古筝的是个年轻姑娘，不知为何总是戴着口罩，让人无法一睹真容。
　　　学校已有上百个学员维持，所以校长给他们几个顾问定的指标不高。本月不做业绩做要求，但是有到访要求，每周要保证有几人次的到访面谈。
　　　鲁子敬觉得一点都不难，不就是打打电话约见吗？至于碰壁，他也有心理准备，哪个销售顾问不是从拒绝当中成长起来的。论心理承受能力，经历过十几年职场洗礼的他自问要比年轻人更强。
　　　由于下午和晚上要上班，鲁子敬不得不调整作息：上午去书店休息，吃完午饭小睡片刻去学校，一直到晚上；双休日是全天上班。
　　　周末，鲁子敬在接待中表现出来的游刃有余和谈笑风生让校长很是满意，还让两个女生多像他学习待人接物。鲁子敬没有因此飘飘然，任何没有兑现到金钱上的表扬都是耍流氓，反而一个劲的说两个女生有亲和力、专业能力很强。
　　　周六一整天下来，鲁子敬觉得有点累，午饭是外卖，晚饭是出去外面小店吃的，在学校里走来走去参观介绍步数都破一万五。休息了一个多月，一下子提升强度确实需要适应。但看着孩子们在那里认真写字、画画、下棋的样子，特别是听到悠扬的古筝声，他就觉得值得。
　　　回到家，姜小柔在刷剧，鲁越应该是被马红英带去江边广场唱歌跳舞还没回来。脱了外套，瘫坐在沙发上狠狠休息了五分钟，才起来倒了一大杯水，想一口闷，又想起某个公众号说喝水要慢慢地少量多次，就只喝了一半，放下三秒，一口气把剩下的都喝了。营养专家的话得打对折听。
　　　找了点东西吃，洗漱完毕，马红英才带鲁越回来。
　　　鲁越进来就说：“爸爸你怎么这么晚回来！”
　　　姥爷：“爸爸要赚钱啊。妈妈休息，爸爸就要赚两份钱。”
　　　鲁越：“够买一个大房子吗？”
　　　姥爷：“那是不够的。大房子要很多钱。”
　　　鲁子敬苦笑。现在别说大房子了，如果不找工作，连日常开销都会有困难。他当然不能跟孩子说出真相，谁都不能说，只能自己扛着，强颜欢笑，编出美好的愿景来让孩子开心。大房子会有的，买不起就租一个。
　　　今年都这样了，明年还会更差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