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第九十八章

书名:我与广寒 作者:江苦 本章字数:3333 下载APP
回去要比来时顺利许多,这是这样的顺利未免叫人感伤,气氛也不如从前轻松愉悦。
谢焕礼和谢燕归在葬情坡与我们分别,谢焕礼缺了一只手,面色憔悴,严雨时的死对他打击不小,再不是从前那样神采飞扬的少年郎了。
到了谢家的旧宅,他原本邀请我们过夜再走,日落西山,眼下不是赶路的好时候。
站在那巍峨的宅院门前,谢槐却只是扬起头望。
很久之后,谢逐生跟我讲起过谢槐的从前,按理说他和谢槐之间差了不少年岁,许多事他都不应该知道,偏偏他要讲的这一件,谢逐生也是当事人之一。
喝了点酒,话说不清楚,颠三倒四的一会东一会西,情到深处还会掉两滴眼泪。
说起谢槐,悠悠的叹气,那句旁人都难以开口的话就这样被他借着酒劲说出来了。
他说我们谢家对不住他。
他是什么十恶不赦的人吗?
不见得。
抬头看我,脸蛋红扑扑的,打一个酒嗝自作主张的管我叫嫂子:“你知道我娘是怎么死的吗?”
这我怎么清楚,摇摇头,就见他拔高了音量,悲愤万分的讲:“是生我时难产死的,我都没有见过她的样子...”
他们说她是一个很温柔的人!
可是我没见过!
我没见过啊!
叫他节哀,他却不受控制的掉眼泪,抓住我的手死死捏着,喝多了有些神志不清,要离近了才看得清,所以他的话就变得异常清晰:“但你知道嘛?她或许可以不用死的,谢槐...谢广寒!我三哥!他在宫中把头磕破才求了太医过来,可是我那该死的爹,他不让他进来...”
我娘就这么死了,死的不明不白。
凭什么呢?
那迂腐的老东西,这几年我逐渐想明白了一点,我有点恨他,说真的,我有点恨他……
他把这个家弄散了。
这事我没在谢槐面前提起过,这种事情不会拿来骗人,谢逐生的那些眼泪也不是假的。
谢槐这一生都没有再踏进谢家的大门,然而今时今日,我不懂他晦涩的目光,长久的凝望。
不发一语,在谢焕礼再次邀请的时候男人将目光落下,大江东去、流水无情,他再不是从前那无能为力的少年郎了。
平和淡然,他轻轻地摇头:“你以后什么打算?”
问的突然,对于未来,谢焕礼没有想好。
他说不知道,谢欢浅浅的笑:“无妨,有时间来京中找我玩。”
又看向谢燕归,他说你也是,我随时欢迎。
不再停留,这巍峨深宅不是他的归处,从来从来,这里都不是他落脚栖息的地方。
别离,每一次的转身都没有归期,他上了马,临行前却有人在第无数次鼓足勇气之后喊:“三哥!”
他一怔,勒紧了缰绳不曾回头,身后那人却不在意,继续讲:“保重!”
“好。”
“如果有严雨时的消息,你能不能告诉我,我...我想去祭拜一下她。”
“好。”
“我这里...也随时欢迎你。”
笑,转头看了一眼,像是长辈看他溺爱的孩子一样,如沐春风一般的回头。
就连我也笑,和谢槐齐齐回头看,而后对视,他没说话,我也就只是笑。
逐渐远去,再寻不到半点踪迹,人和人之间似乎总是如此,一次又一次的别离,道珍重,问归期,又在突然的某一天被生死斩断,最后仍要用别离画成一个圆满的圈。
到东厂时是在深夜,沈观南没睡,谢槐领着崔延行去找他。
这事我参合不得,谢槐却执意叫我陪着,故人陆续凋零,刹那生死,他总是不安,执意要随时看到我才行。
见了沈观南,谢槐只剩下的一只眼睛叫他沉默许久,虽早有消息传来,可亲眼见到那一刻,心中依旧五味杂陈。
更何况还有一个严雨时。
“她真死了?”沈观南问。
“是。”
嗤笑,屋中烛火昏暗,沈观南拿着一截红烛亲自点燃灯火,片刻间辉煌明亮,天地之间白昼一片。
他傲慢,讲:“长了一张没福气的脸,我就知道她没什么好下场。”
谢槐也笑,悲凉万千:“严雨时要是听见,砸破了棺材也要来索命。”
沈观南不屑,摆摆手把他手边的孩子唤到身前,细细打量,他万份惊喜的去看谢槐:“怎么还有点像我?”
“我娘以前总说外甥像舅,你怎么还一惊一乍的。”
还从没见过沈观南这个样子,我印象中他独站高台,鲜血飞溅的大殿之中,有他漠然清冷的脸。
向来自持,罪孽深重之人,偏偏不染尘埃,那双眼中看不清悲喜,沉寂着,如那不起波澜的深海。
谢槐骂他大惊小怪,他好像听不见,问那孩子知不知道自己是谁。
点头,崔延行讲:“母亲总是提起你,你是我舅舅。”
凝望着,却见他摇头,慈爱又郑重:“不要这样叫我,我是沈观南,不是你舅舅。”
“那我叫你什么?”
“和他们一样,你要喊我督主又或者是沈大人。”
这是我最后听见的话了,谢槐十分自觉的离开这,擦肩时握住我的手腕。
长长的甬路我们二人并肩,像做了一场梦似的,我万分疲惫,走了两步便说:“我走不动了。”
“那怎么办?”
“我想叫你背我。”
“还怪不要脸的。”
他这么说,却认命一般的到我身前弯下腰。
看不见我心满意足的笑,我就在后面轻轻亲他的耳朵:“你回头看我一眼。”
“丑八怪,我不看。”
不看就不看吧,我也实在是累得很,他背脊宽阔,我侧着脸趴在上面,万分惬意的喟叹:“好舒服,舍不得下来。”
“那就不要下来,你困吗?困就闭上眼睡一会。”
“你会一直背着我吗?”
“我不会!我会在路过一条臭水沟时把你扔进里面。”
“别吹牛了,你根本就舍不得,承认吧你,你其实爱惨了我,爱到茶饭不思、夜不能寐,日日夜夜以泪洗面。”
本以为他会反驳,像从前那样不肯承认,一颗心藏着掖着,任我说破了大天也不肯掏出来看。
可是没有。
可是他没有像我想的那样愚蠢。
细想起来谢槐也是通透之人,推开我时毫不犹豫,今夜也是万分爽快的承认:“是啊,我爱你爱到不行,如果有一天你离开我,我真的会生不如死,茶饭不思、夜不能寐,日日夜夜以泪洗面。”
看啊,多么矫情、虚伪、油腻的话啊,老天要是真的有眼,都该打个雷劈死我们这对狗男女。
可是这话是在谢槐嘴里说出来的,我好开心好开心啊,他背着我,我就顺势抱紧了他。
我说谢槐,我也很高兴遇见你。
他笑一笑,侧过头看向我,把我往上颠了颠,不再说什么了。
就只是笑,从前的阴霾一扫而空,谢槐像个爽朗的大男孩一样,嘴角快要裂到脑后了。
我也笑,万分开心的将他抱紧,直到他干咳,说我要把他勒死了。
真是不好意思,我像哄小孩一样的安抚他,说以后不会了。
“那我就再给你一次机会吧。”
“只给一次吗?”
“你还想要几次?你听说过我是谁吗?我告诉你,我不是什么好东西。”
“...那我要做多少坏事,才能和你并肩呢?”
是玩笑话,但我的苦恼又不像装的,谢槐被我弄得哭笑不得,叫我不要乱说。
然后叹一口气,他的苦恼绝对是真的:“是我要想,我要做多少件好事,才配得上你呢。”
宝姑娘,你告诉我。
我没办法告诉他,好累好困,我在他背上渐渐睡去,万分安心万分惬意的睡去。
小梦枝死了,她的那间房空出来,屋中还留下了好多东西呢。
我将她安葬,日日夜夜去她的坟前哭,小宁榭的点心买了一堆又一堆,通通在她坟前烧干净了。
谢槐找不到我的时候就跑来这里找我,找到一个满脸是泪,悲痛欲绝的我。
无法安慰我什么,人死不能复生,语言总是苍白的,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好好对我,比从前更爱我。
院子里再没有其他的小姑娘了,只剩下一堆清扫的老嬷嬷,比我娘的岁数还大。
没有人代替的了小梦枝,她是从小陪我一起长大的女孩,我心里有她,任何人都比不了。
谢槐知道,他从来都不说什么,他一次又一次的给我擦眼泪,一次又一次的低头吻我。
有一年中秋,街上灯会,我们两个有正门不走,翻墙出去玩。
零零碎碎的东西买了一大堆,可谓是收获颇丰。
路过一家馄饨铺时我俩都不自觉的停了脚步,齐齐往里看着,我肚子咕噜咕噜的叫,谢槐的五脏庙也并不太平。
走进去之前我不放心的问:“这一次你带钱了吧。”
谢槐说:“带了。”
“我们不会再被狗撵?”
“应该不会。”
“...应该不会?!”
瞠目结舌的转头,谢槐正不怕死的冲着我笑。
所以会不会被狗撵,此时此刻还尚不知晓,在这一刻唯一能确定的就是谢槐要挨揍。
而他心情愉悦,挨了打也不知道恼,摸一摸我的脑瓜,说宝姑娘好大的力气。
叫我养的白白胖胖,我可真是厉害。
宝姑娘想吃什么馅的馄饨?
来来来,别客气,我给你吹。
你渴不渴?你饿不饿?今天玩得还开心吗?
过些日子我把诏狱交给赵冲辛管几天,我们出去玩吧。
去哪呢?周窑?道泉?十三岭?荒魂口?
啥?你不跟我去?
求你了,给我个面子,我可是谢槐你忘了?
宝姑娘,我的宝姑娘,求你了,别叫我太丢人。
这么多人看着呢。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