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我们知道,《老子》确实存在这种思维方式。儒家也讲“修齐治平”,从修身而齐家,从齐家而治国,从治国而平天下。但是,这套道理在西周的宗法社会结构下倒还说得通,但在战国以后就说不通了。所以到了《管子》那里,对这套逻辑就做了一个细分,《权修篇》说君主如果连自身都管理不好,又怎么能够管理别人;管不了人也就管不了家,一直推演下去,治不了国也就治不了天下;而《牧民篇》则从另一个角度表达一种看似完全相反的观点:按照治家的要求治乡,乡就不可能治理好;按照治乡的要求治国,国也不可能治理好;按照治国的要求治理天下,天下也不可能治理好。那应该怎么做呢?应该按照治家的标准治家,按照治乡的标准治乡,按照治国的标准治国,按照治天下的标准治理天下。
为什么会这样呢?因为社会结构发生了质变,老办法不灵了。《老子》的推而广之是不是也存在这种问题呢,难道不管社会结构如何变化,统治者都可以永远守着回归婴儿的那一套吗?何况从婴儿的特质到治国平天下的道理,这个跨度也实在太大了些。
《老子》的朴素思想似乎没有这么多的顾虑,总之“反者道之动”,不但社会应该倒退,个人也应该倒退,退回到婴儿状态才是好的。[90]这恰恰是和儒家相反的态度,儒家讲做人要做加法,强调人的社会属性;《老子》却做减法,强调人的自然属性。婴儿就是典型的自然属性的代表,因为他还丝毫没有受到社会文化的浸染,他既不是好人,也不是坏蛋,既不高尚,也不卑鄙,他会使出吃奶的力气来吃奶,但我们并不会觉得他贪婪。无论是孟子讲性善还是荀子讲性恶,在小婴儿的身上一点都不适用。小婴儿恰恰表现出了最基本的人性特点,但所有这些特点在他身上都是“非道德”的,完全没法用善恶来评论。
“复归于婴儿”,无论这是不是冥想当中的特殊感受,但《老子》不只把它当作个人修养,而且还当作了一种政治主张:如果全国的老百姓都能“复归于婴儿”,大人的身体,婴儿的心智,这个国家可就太理想了。
不尚贤,使民不争;不贵难得之货,使民不为盗;不见可欲,使民心不乱。
是以圣人之治,虚其心,实其腹,弱其志,强其骨。常使民无知无欲。使夫智者不敢为也。为无为,则无不治。(《老子》通行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