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陆子焉没反应过来，张口抛出一个问句。

　　“我问你打算怎么做。”莫渚掷地有声地强调一遍，脸上多少有点无语。

　　也对，就算陆子焉现在说的东西很扯，那小方块的确就是信息素炸药。没人会拿那么严重的事情开玩笑，况且列车上又不止他们两个人，一车人命总不能放手不管。

　　陆子焉又惊又喜，立刻带莫渚再次劫持了列车长，沿着上一次时间线的旧节点布置行动，莫渚去播音室告知乘客，陆子焉留在控制室控制列车长。

　　稳妥办成一切，时七点四十。

　　旷野雪地上站着一群人，他们和路边的高苇草排成一排扎堆站，沸沸扬扬地讨论列车为什么停下来。乘客们一个两个地搓手，口中冒出的热气都肉眼可见地升上天空。

　　月光渐渐黯淡。

　　莫渚按照陆子焉安排的事项让乘务部长清点人员名单，确保只差陆子焉一个人时终于点了点头。

　　眺望那节危机四伏的列车，他闭上眼睛在心头默念：“一切妥当。”

　　反复数遍后迎着落雪睁眼，是陆子焉让他这么做的，说是等一切结束后闭眼默念，自己就会从列车上下来，以保证一切万无一失。

　　虽然不理解，但是他相信他，而且由于时间紧迫也不便多问其因。

　　黑暗中，列车的灯光渐次熄灭，最后只剩车头上那盏最大最亮的探灯。灯火长明，在月色下映射出大雪纷飞的身影。

　　时七点五十三，一行列车乘客站在雪丛的最高处，黑色的列车停靠脚下，没什么动静。

　　时七点五十四，列车启动，慢慢离开人们的视线。

　　有人喊：“你们看，列车怎么自己走了！”

　　随即，几乎所有人都踮着脚尖眺望，一时间群愤难抑：“我天，这什么破旅列，丢下旅客自己走了，差评差评！”

　　莫渚也是当即一愣——陆子焉到底要做什么？

　　稳稳行驶中的列车发出一声笛鸣，陆子焉坐在控制室里，一手比对列车驾驶规范守则，一手摸索列车控制台。

　　这辈子第一次开那么大的车，感觉很不错。

　　窗外雪花纷飞，起先，黑暗里只独亮着一枝光，不稍半刻，列车各节的灯都亮起来。

　　他透过不能打开的窗子长呼了口气，倚着靠座放松，瞄眼时间，“七点五十九……”

　　或许有点听天由命的态度，喏嘴撑身，下意识擦了把额间的冷汗，“也差不多了。”

　　时间嘀嗒，风雪在狂舞中吟唱悲鸣。

　　他从进入当前回溯的时候，就打算这么做了。时间无法只为一个人而转动，那些因此而冻结的期待，应该重新流向远方。

　　扶着控制台，陆子焉一点一点踱到窗前，外面漆黑一片，甚至让人觉得压抑。

　　回溯在一定程度上发生变更，他知道，纵使按照原定计划，所有人都撤离列车，车上那一千多号的信息素炸药依旧是最大的威胁。

　　想象一下，三十五号炸药的威力尚且可以撕碎一辆列车，一千多号炸药同时爆炸会怎么样。

　　没有人应该为此而死，陆子焉当时想过，旅列上的乘客不能主动离开威胁，那是不是只要将危险输送到离乘客足够远的地方就行了。

　　正因如此，此刻通往凯尔卡山峰的列车上，有且仅有一个人。

　　陆子焉。

　　他是自愿留在列车上的，他大概会在抵达凯尔卡山峰的时候在烈火中陨落。如果信息素炸药的威力够劲，或许很难说挫骨扬灰，而应该说连灰都不剩。

　　时八点零一分。

　　列车驶向山峰，沿着陡崖弯沿而行。

　　“莫渚。”陆子焉从脸上挤出淡淡的微笑，黑澈澈的双瞳映入玻璃上自己的模样，“我们等了那么久的列车，到站了。”

　　高耸的山峰亘古屹立，远方不停抱怨的人群忽然骚动，目光齐唰唰地扫到凯尔卡山峰上。

　　有人惊呼：“哇！你们看！”

　　视线拉远，列车爆炸，千万片残骸碎成猩红色的星点和云烟，那些向上飞滚的浓烟直冲云霄，炸得山峰一明一亮，如雷鸣般喧哗的声响不绝于耳，好似火山喷发，焦烟变成一朵花，一片云彩。

　　莫渚在原地呆立着，银瞳里映着遥远的光。

　　爆炸的威力强大，甚至将这里的空气都抽开了。一瞬间人群聚集在一起，都闭着眼睛抵挡气流。

　　有几个有屏障能力的Alpha构建范围保护人群不受爆炸干扰，列车长和乘务员在急忙安抚乘客，只有莫渚僵在原地发呆，然后往前拖两步，心里一阵寒凉。

　　列车长上来拉他，他慌张摇头，银色的发丝在风中凌乱。

　　“陆子焉……”他看着山峰上爆炸的残像，声音里充满不可计量的绝望，“陆子焉！”

　　列车长拽住他，却反倒开不了什么口。

　　莫渚一激动指着那峰破了音地喊：“陆子焉在那里，他在列车上，对不对……他没下来，他没下来！”

　　惊慌失措的表情在月光下显得苍白无力，他的脸上花容失色，腿一软，只让整个人倒下去。

　　“陆子焉……陆子焉……”

　　泪水落到地上，瞬间凝冰。

　　一片混乱中，莫渚扯着不知道是谁的衣袖子，满眼含泪道：“那是我爱人，那是陆子焉，我的Alpha啊。”

　　暴风雪袭卷过凯尔卡山峰的残骸，曾派出的援救队搜寻无果，毫无疑问，信息素炸药的威力下没有人能从爆炸中幸存。

　　现场除了被夷平的焦土和从列车上剥落的碎片外，什么都没有。

　　那个开走列车的人已经逝去。

　　有人称赞他的大爱永垂，他的灵魂长存。

　　列车上所有的乘客都参加了陆子焉的葬礼，葬礼上，莫渚一袭黑衣走进来，手里拿着一枝白菊。

　　他看起来面无血色，头发凌乱，随便挽着，步伐也较平时更为沉重。

　　莫渚在葬礼上一言不发，他在陆子焉的遗像前站了一天，任谁劝都不肯走。

　　葬礼结束后，空荡荡的殡仪馆内坐着一个人，他看了眼一旁盛开的呆板白菊，愣愣撤回眼神。

　　说实话，莫渚并不认为陆子焉真的死了。

　　他觉得陆子焉会突然在某个下午或者夜晚回来，然后抱着他，环着他的腰，亲吻他，再告诉他，“我爱你。”

　　佩戴哀花的一行人走到他面前，一个两个看着莫渚憔悴得不成样子的脸，安慰话想说却又说不出口，只能递上一张死亡通知。

　　莫渚这时才发现，陆子焉可能是真的走了。

　　难以抑制的悲伤涌上心头，莫渚攥着死亡通知，紧紧捂住嘴巴，浑身颤抖着发出几声抽泣。

　　他躬下身子，腹部紧贴大腿，脑袋垂到膝上，飘飘的银发花枝乱颤，像一张坠落的瀑布。

　　他无法接受那个离开过他的人真的死了，在那种不可能生还的情况下死了个彻彻底底。

　　夕照时分，霞光在地上铺了一层斑斑薄光，莫溪接他回家，送到之后怎料也是片言不语，没坐一会儿就走了。

　　莫渚躺在沙发上，掩面装作自己没有哭，想了很久之后，预约了清除腺体标记的手术。

　　他已经洗过四次标记了，再上一次手术台那就是找死。

　　可是他没办法，陆子焉已经不在了，留着这标记干嘛，当纪念吗？虽然一直以来他清洗标记的原因，从来不是因为自己想活下去。

　　医院也明确告知他，这次清洗的危险程度远高于前四次，而且他的腺体薄弱，手术成功率低于百分之五点二，不建议手术。还安排说即使Alpha信息素不再供应，以现在的科技技术同样能匹配到更合适的Alpha，或者能提供人工合成信息素让他使用。

　　莫渚拒绝了他们的好意。

　　他想陪陆子焉去死。

　　躺在沙发上冥想，眼角还挂着一抹泪。他在想，如果一直躺在沙发上，陆子焉回来之后是会抱他回房间的，还会给自己盖好被子，脚步轻轻的，小心翼翼地保证自己不会吵醒他。

　　他会偷亲他一口，再低声祝愿他好梦。

　　他需要和陆子焉一样的Alpha，他没办法失去那个人。

　　晚霞掉落，在天空留下点点星海。凉风顺着窗沿挤进房间，莫渚翻了个身，迷迷糊糊睁开已经发肿的眼睛。

　　手机亮了，医院来通知说明天晚上手术。

　　莫渚愣上半天，披着薄薄的衣服去楼下逛一圈。他没穿鞋，光着脚走，冻久了也不觉得硌。

　　走到二人经常见面的路口，昏黄的路灯下横着一条长椅。

　　夜里也没人，索性坐上去，恍惚间竟觉得自己还在等他。

　　他掰着手感觉不到冷，因为没戴眼镜，所以什么都看不见。莫渚笑了一声，苍白的嘴巴慢慢咧开，哈了口气说：“你救了那么多人，谁来救你啊？”

　　和以前一样，他一坐就忘记了时间。

　　他睡着了，因为腺体抵抗力弱，受了风寒后立刻开始原地发烧。生病的人从来不自觉，甚至意识不到自己在生病，只觉得脑袋很沉，浑身上下使不上力。

　　莫渚一直守到了后半夜，迷离的视线逐渐清晰，然后构成某个人的样子。莫渚干涸的嘴唇发白干裂，他怔了两秒后往前伸手。

　　“陆子焉……你回来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