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清楚莫渚对信息素的敏感程度很高，能够闻到别人闻不到的微量信息素也是极其合理的，但是莫渚说这里的信息素浓度最高。

　　为什么自己一点都闻不到呢？

　　“信息素是什么类型的？”

　　莫渚勉为其难地站远两步，沉着眉静静感受，片刻后跑到陆子焉身边，蹭着他的肩窝语气含糊：“雪松，砚墨……很乱很杂，什么都有……闻起来不舒服。”

　　莫渚看起来很难受，陆子焉便先抱了人往回走。

　　脚步踩着反光的地板，时间：晚七点四十一分。

　　“雪松，砚墨，很乱很杂，什么都有，信息素……”

　　陆子焉将这些关键词一个个串起来：“我闻不到，莫渚却说明明很浓……为什么？”

　　回想上一处时间轴发生的事，他身处白月之下，白雪之上，鼻腔里是混合交错的血腥味和浓烟。

　　“爆炸。”

　　他默念着这个词，当时确实听到了爆炸声，但是这不能排除列车自身的发动机受损造成的失火爆炸。

　　所以暂不确定。

　　回到包厢时，七点五十分三十二秒。

　　陆子焉将莫渚抱到铺上，轻声细语地问：“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莫渚摇头，半合的眸子微微翕动，侧仰在床，“不知道，这里的味道很淡。”

　　味道很淡，这是一条关键线索。

　　窗外的雪粒不停地敲击车窗玻璃，嘈杂至极。陆子焉抛下纷繁冗杂的思绪，眼下最重要的事情是保护好莫渚。

　　他走到窗旁，徒手推开玻璃，刺骨的寒风一下子刮进包厢，吹得人睁不开眼睛。

　　“子焉，你开窗做什么？”莫渚半坐半躺，抬起小臂挡风，洁莹的银丝不听使唤地胡乱飘。

　　陆子焉没有回答这个问题的意思，两手倚着窗沿，眯眼瞧向外面。

　　被风吹僵的脸色忽然变得诧异，他看见灰白的雪地里，极不协调地迸发出一束金色的火花，伴随着风雪飘进来的，似乎还有可以刺透耳骨的尖锐摩擦声。

　　此刻，列车后尾点燃了一条金光灿灿的美丽曲线，那些焰火般华丽而短暂的，骤然点燃了陆子焉心里的迫切。

　　列车脱轨了。

　　来不及多想，两步将莫渚拉进怀里摁好，薄弱的信息素屏障将人护起来，一阵翻天覆地的旋转后，他抱紧怀里的人不敢撒手。

　　甚至在旋转停止后的一小段时间，都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耳畔隐约传来几声爆炸，他躬身屈膝，以一个较为稳当的姿势将身体抵在柜台床间的夹角中。

　　刚刚一阵颠簸，车上碎了好多东西，特别是瓷器和玻璃器皿之类的，哐哐哐全摔地上。

　　陆子焉觉得头顶有些发凉，伸手摸一把，脑袋上忽然多了个血窟窿。他松开莫渚，尽量维持身体，开始思索处境。

　　如出一辙的是，车厢的确侧翻了。不过好在他提前开了窗，被巨石卡住的窗口只被封住了小半边，另一半大小足够一个普通人出去。

　　莫渚当时是懵的，他无论如何也没搞明白刚刚那短短一瞬究竟发生了什么。他呼出两口气，无助地攀上陆子焉的背，轻轻唤了陆子焉的名字。

　　陆子焉拿那只干净的手抚了下Omega的头，心平气和地安慰道：“没事的，我们先出去。”

　　牵着莫渚往窗子走，到了窗口，先观察一圈，确定没什么危险后才敢行动。

　　空气里弥漫着血腥味和浓烟，扶着莫渚将人推出去，自己也麻溜地从缝里滚出来。

　　苍白的月光浇到头顶，映射出落雪上的一抹浊红。陆子焉刻意把头偏了偏，搀着人站起来时，还是冷不防踉跄一趄，附加眼冒金星限时体验卡。

　　不清楚自己磕没磕到脑子，只是咳了小半天后四望周围的景色。

　　一片旷野，一路横尸，数不尽的列车碎片一截一截地横卧在身后。那些冒着黑烟的，露出钢板和电线的残骸肢节，都在说明陆子焉他们是何等的幸运。

　　雪夜里传来枭鸟的悲鸣。

　　莫渚紧咬下唇，颤栗着拉了拉陆子焉的手。

　　陆子焉呆若木鸡，瑟瑟寒风中，风大，似乎一巴掌就能将人撂倒。

　　“发生了什么，为什么……变成了，这样？”莫渚一字一顿地问他。

　　陆子焉选择沉默，靠着莫渚，从后背小心翼翼地抱好，许久之后才回答：“不知道。”

　　他们极有可能，是这趟列车里唯一幸存的乘客。

　　月色斑驳，涌风中突然窜起爆炸声，二人猛然都提了心，陆子焉更是心惊肉跳地搜寻是哪个地方开炸的。

　　不等他张望，车厢从远处一节一节地接连爆开，烈火蹿上天际，火光在一瞬间点亮了雪地荒野。

　　陆子焉下意识将莫渚护在怀里，却被他猛地挣开一推，身体使不上劲，倒在雪地中长卧不起。

　　“他做什么？！”

　　连滚带爬地想撑起来，却发现自己已经动不了了，张口呐喊：“莫渚！你干什么去啊莫渚！”

　　偏头对上月色浸没的那缕单薄纤弱的背影。

　　是莫渚主动推开陆子焉的，他攥着手慢慢往后退，半盖的睫毛下刚好能盛住一洼月光。

　　“子焉，我好像明白，我为什么晕车了。”

　　莫渚说完，一脸惊恐地看向那节看似完好的车厢，然而这句没头没尾的话就此止步，莫渚转身回到车厢，摸着冰凉的窗沿走进去，借着白雪反射的月光寻找什么。

　　冻红的手指勾着一件又一件衣服扒开，莫渚喏喏着咬紧牙关，额间渗出一抹冷汗。

　　“不是这个……也不是这个……”

　　慕然抬头，那轮银白的眼珠搁眼眶里微微转动，他从翻倒的桌椅下扯出一条毯子。是乘务员交给他的，一条薄绒毯，普通到毫不起眼，摸起来也是比较一般的柔软度。

　　莫渚拿着毯子的手一怔，把毯子卷起来放到鼻前。一股刺鼻呛口的信息素纳入嗅觉。

　　“没错……就是这个东西……”

　　他抱着毯子，手忙脚乱地划到绒毯的拉链上拉开，又从里面掏出一块只有拇指大小的方形盒子。

　　盒子是黑色的，表面有规律地闪着一段段红光，光映入银瞳，莫渚抓紧盒子，能感觉到渺小的倒计时在渐渐将近。

　　陆子焉远远瞧他所做的一切，麻痹的身体在硬撑强抗下终于能动了。他喘出两口热气，勉勉强强翻了个身正趴在地。他伸手往莫渚的方向爬，嘶哑的喉咙里挤出声：“莫渚……快回来……”

　　雪中寒风萧萧，莫渚抬眸眨巴两下。手中的盒子已经开始发烫，他猜到可能会发生什么了，咬紧了下唇的上牙渐渐松动，极其艰难地从脸上挤出最后一抹笑：

　　“陆子焉，活下去。”

　　倾刻，鸢尾信息素构筑起坚固的鸢尾领，领域把莫渚包起来，莫渚拥住盒子，下一秒，巨大的火光冲天而起，车厢立刻化为灰烬。

　　月光苍白，它就落在陆子焉怔愣的脸上，仿佛一双无形的手，一点点地将人拽入深渊。

　　滞停的手猛然下垂，陆子焉在巨大的轰鸣声中绝望地呼喊：“莫渚！”

　　因为鸢尾领域的囊括作用，高温仅在一小片范围里泯灭了一切。

　　淡雅的鸢尾味被风飞速吹散，领域破碎，里面飘出一缕白色的烟。

　　焦土上温度尚存，在冰天雪地里还腾着热气儿。

　　信息素炸药。

　　以劣质信息素为原料，扩散和蔓延速度极快，甚至在原本范围内加大过破坏力，能掩盖绝大部分信息素信号的特制武器。

　　高温的余韵中，洁白的皎月洒下半捺素白。

　　一瞬间，盛开的鸢尾随着花潮现象赫然生长，白色的鸢尾一层层堆叠起来，沾着月光生长到陆子焉身边，都簇拥着他，毫不吝啬地欣然绽放。

　　熟悉的鸢尾花香萦绕周身，陆子焉将脸埋进雪里，不知所措地哼唧出自责的动静。

　　一枝鸢尾顺着他的小臂生长，将花苞挤进陆子焉紧握的掌心，毫不费力地将攥紧的拳头撑开。

　　莫渚，宣布死亡。

　　回溯判定成功。

　　鸢尾花丛盛着月光翻飞，一切醒来时，白月依在。

　　陆子焉回神，紧抓起突突狂跳的心脏，那里像被电流窜过一样，麻木无感。

　　时七点二十三分十九秒。

　　扶着额头的指缝里渗出冷汗，他记得，列车脱轨是从七点五十七分开始，信息素炸药的爆炸时间大概在八点过后。

　　这次回溯的时间点比上一次晚，这意味着他能救莫渚的时间变少了。站起来时眼前一黑，差点先来上一跤。

　　离开包厢找莫渚，前后没扫到人影儿。

　　不应该啊，他扭头望望大雪飘飘的窗外，那里平静，安全，甚至说毫无危险可言。

　　“你什么时候醒的？”

　　身后传来动静，陆子焉心里一震，三两步跨过去，十分不舍地抱住眼前这个明明刚死去不久的人。

　　时间紧迫，陆子焉抿着嘴巴静上两秒，斩钉截铁地问：“莫渚，刚刚是不是有位乘务员给你拿了条绒毯？”

　　莫渚眉心下沉，脑袋一点一顿：“嗯……”

　　可是他手上没拿任何东西，陆子焉见状又问：“毯子在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