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使令,庆王,灭门,陈雪晴。
千头万绪,汇到这里,只剩下一室寂静。
就连沈檀舟也没有想到这最后一盏灯,会是这个图腾。
他眉头微皱,有些想不通,总觉着有些未解之处,却又怎么都琢磨不透。
姬吕怎么可能会和阿肯丹国联系到一起,他又怎么会有暗使令。
难道他是因为和阿肯丹国勾结,这才选择了灭了西海大都督满门?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他这办事手段,未免太过雷厉风行了。不过若当真是这样的,倒确实说得过去。
毕竟钟家前脚被灭门,后脚瑞王就被安上了谋反的帽子。若不是起义军誓死不让,只怕阿肯丹国想要踏平夏朝,也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此番稚南前来京城,背后的指望十有八九的就是庆王?”她顿了顿,又觉着有些不可思议:“可是,朝堂如今都是陛下的人,谅庆王再万般神通,只怕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话音刚落,她猛地抬头,直视着沈檀舟有些深沉的眼眸。
“不对,先帝先前将钟家卷轴寄放在吏部,如今陆尚书仍旧在朝为官,并着刘尚书两个主心骨,也招揽了不少文人志士。倘若这两个都是姬吕的人,那他在朝堂上还有不少分量的。更何况——”
沈檀舟喉头微微滚动一下:“更何况,还有孟初寒。”
没错。
孟初寒。
她起先就觉着蹊跷,纵使刘家因为孟娴的原因招揽了孟初寒,那刘禹成精了似的,对于自己做了什么事不是心知肚明,怎么还敢冒然将孟初寒当做自己的心腹,就不怕孟初寒知道当年孟娴的事情,对他反咬一口?
可是刘禹不但使用了孟初寒,还重用了孟初寒,由孟初寒全权掌控了刘府的势力。若不然,只怕钟灵毓等人也不会这样轻易而举就将刘党连根拔起。
如此看来,使用孟初寒的价值,想必比他的危害更大。
可是,孟初寒又有什么价值呢?
孟家落败,百无一用是书生,他什么都没有,万般才智是比比皆是。刘禹麾下最不缺的就是聪明人,可他还是用了孟初寒。
而,姬吕又推荐了孟初寒入朝为官——
这其中一定有玄妙之处。
她细细地将眼下的线索离了一遍:“这落款是崇祯十九年,那个时候太子刚立。如果姬吕是在太子立后与阿肯丹相互勾结,从时间上就来不及。所以姬吕定然是早就与阿肯丹有所联系,不巧被郑叔玉发现?”
“极有可能。”沈檀舟抿唇:“可这暗使令,后来又如何去了刘家呢?”
如何去了刘家。
灯下,她摩挲着下巴,长眉拧在一块,久久未言。
屋子里一刹只有灯花滴落的声音。
她微微抬头,那双原本深沉的眼眉之中,陡然寒光四射。
“假如,刘家也中了圈套呢?”
“什么......”
“郑叔玉发现了姬吕与阿肯丹国勾结,本想要将这事情公之于众,但却因为某种原因只能藏起来。姬吕知道事情的轻重,所以先暂时将暗使令交给刘禹?刘禹得此助力,自然是狼子野心。只是无意间又被心腹江充看见。江充前去西海,意图将这件事告于瑞王。刘禹便倒打一耙,借机说是瑞王谋反?”
“.........”
沈檀舟一时愣在原地,理了半晌,隐隐有些不敢置信:“这样....怎么可能?”
“难道说,姬吕早就与刘家一伙?”他看向钟灵毓。
钟灵毓摇摇头:“未必,只怕是狗咬狗罢了。”
沈檀舟不知道说什么好:“可,先前姬吕胜算颇大,没必要与阿肯丹国勾结。若非陈雪晴,想必他也不会有软肋。这实在是说不通......”
钟灵毓也觉着此事关乎太大,一时不可贸然定论。她深吸一口气,正准备将画卷收起来,却听见外面隐隐有些动静。
沈檀舟武功高她一筹,自然也听见了,他表情微变:“不好!”
说时迟那时快,钟灵毓前脚刚将画藏起来,那一行人后脚就出现在客栈里。
她和沈檀舟交换了一个眼色,两人都认出来,这并非先前追杀他们的人。
如果不是追杀他们的,自然就是来夺画的人。
可徐泽不是没有将画卷的消息透露出去,这些人怎么会来到这里?
此地不宜久留,又是身居闹市,若是打斗起来,不免伤民伤财,还让苏州百姓心有余悸。
两人冲彼此微微点头,倒是没再逗留,破窗而出。
那一行人似乎也没想到,钟灵毓不战而退,赶忙去追。
钟灵毓道:“这些人来势汹汹,只怕是有备而来。贸然对上,恐怕九死一生。为今之计,你先去找陆尧,我在这里拖着。他们瞧见官府的人,自然不会再有动作。陆尧不是外人,他不会走漏风声。”
沈檀舟点点头,没再废话,只道:“你且等我。”
他功夫比钟灵毓好,身法自然也快,让他快些去,倒也能速战速决的。
那些人却没有去追沈檀舟,只逼着钟灵毓,刀刀狠厉,似要将她的画夺过来。
她还能撑着一会,心里却觉着古怪。
如果说这背后的人是姬吕,那他的人手属实让人心惊胆战。一面可以搜山杀人,将她斩草除根。另一面却可以监视各大州府,寻找这一副失落的《春日宴》,如今来看,这般手段并不是一个皇子就能够拥有的。
再联想到钟家的卷轴,她心里隐隐浮现了一个猜测。
如果说,这背后的人,是先帝呢?
它山之石可以攻玉,借力打力——也许......
愣神间,长刀破空而刺,钟灵毓身穿女裙,到底有些不太适应。她微微侧身,刀刃到底是割破了脸颊。
她想,这些人倒是刁钻,打人先打脸,真是可恶至极。
好在,沈檀舟去的极快。
不多时,钟灵毓就听到一阵行军之声,那些人生了退意,为首的人一声令下:“先退!”
钟灵毓松了口气,却见不远处并肩走过来两个身影。
陆尧没让巡逻的人过来,他道:“此地恐怕不宜久留,二位大人还是趁早离开。我虽不知大人到底有何决策,但为今之计,还是先回京城要紧。毕竟天子脚下,谅他们也不敢胡作非为。”
事已至此,二人也没有在苏州多待的必要。
如今画卷已经找到,白枫的事情也可以告一段落。他们远在江南,京城的事态也插不上手。
更何况,她与沈檀舟如今离京实属太久,诸多信件也都传不回去,更不知京城如今是怎样的水深火热,若是庆王当真心怀不轨——
钟灵毓捏紧手中的纸盒:“这些人眼下已经知道我们在苏州,我与檀舟孤身上路,只怕凶多吉少。更重要的是,若是大张旗鼓的回京,难保不会打草惊蛇。此事,还需要子珅兄你替我二人张罗。”
陆尧顿了顿:“看这些人来时汹汹,自然不能走明路。不过适才我去苏州府,看见了淄州协领陈大人的。如今他南下探亲,明日便离开苏州。若是你们混入他的省亲队伍,遣回淄州,再去京城,倒不会引人注目。”
陈大人,正是陈雪晴的母家。
起先钟安未遇刺之前,两家还是世交,只是后来钟安前去西海,才渐渐淡了交情。如今钟安泉下销骨,两家更是许久未曾往来。
若在先前,钟灵毓只怕不会多想。可如今得知姬吕与陈雪晴的关系的,她不得不多想一些。
倘若姬吕与陈大人有交集,她们这不是自投罗网吗?
“陈大人三朝为官,足以信任。当年陛下登基,他也是功臣。”沈檀舟安抚着,他望向钟灵毓脸上的血口子,不自禁地取出药粉,自然而然地给她上了药。
当着外人的面,钟灵毓有些不自在,只能僵硬地看向陆尧:“那就有劳大人了。”
陆尧失笑摇头:“你们先随着侍卫回去,我带出来的都是自己人,绝不会走漏风声。我这就派人去苏州府商量事宜,二位大人尽管放心。”
有了陆尧这话,钟灵毓的心自然就放回了肚子里。
两人跟着侍卫回到了官驿里,因着夜色深沉,后面的侍卫熄了火把,混迹在其中倒也不引人瞩目。
钟灵毓心中揣测不安,总觉着京城琐事沉甸甸地压在心上,连一刻都分不去神。
她倚在床头,将那些不好的预感压下去:“沈檀舟,若庆王当真有谋反之心,你我离开京城,陛下他——”
他们逃亡的这些时日也传信回了京城,但却没有分毫下落。
她看向沈檀舟,目光沉了又沉:“如今陆尧被调回江南,绝对不是巧合。沈檀舟,你实话同我说,陛下是不是早就料到有这一茬,才早做打算?”
“.......”沈檀舟抿唇,到底是轻轻点了点头:“如今不知道庆王到底是何用意,陆尧学富五车,又有领兵之才。一旦战起,前去勤王也是最佳人选。只是,我未曾想你我会逃亡至今。倘若庆王当真趁此空隙......”
他深吸一口气:“不过,陛下也并非无能之辈,你我尽人事听天命,不必忧虑过多,乱了心性。”
说是这样说,但两人的心始终静不下来。
直到天色微亮,陆尧才姗姗来迟,一推门,他就开门见山地说:“陈大人那里我已经安顿好了,等会咱们去同福酒楼吃早膳,你们趁机上了他家的马车。苏州距离淄州不过六日的车程,约莫十日后就能抵达京城。”
十日,可有太多的变故了。
但事已至此,也只能出此下策。
.......
京城。
金銮殿上失去了朝中两个最大的刺头,百官众矢无的,也吵不起来,倒显得有些安静。
这一份迟来已久的安静,本该是众人庆幸的,可直到下朝,众人也没有从那寂静中缓过来。
都察院左御史沉吟许久,还是走到刑部右侍郎身侧,小声地道:“大人,这钟大人与沈殿下双双失踪将有两月之余,如今本官上朝,总觉着如履薄冰,分明是开春回暖,却像是要变了天似的。”
阿肯丹王子夜闯丞相府,而后钟大人便下落不明,刑部将稚南扣押了一个月,也没有审问出来什么东西,只能送回官宅。同日,沈檀舟也抱病在府,不见闲人。
此事倒是说不出的古怪。
起先姬华还能周璇一些,说是钟灵毓虽为朝官,但有急令,可以不奏离京,查阅罪证。
可如今钟灵毓一走两个月,了无音讯,任谁都开始心慌了。
更别说大街小巷的巡逻侍卫了。
右侍郎沉沉道:“若是大人月底未归,我便向陛下请奏,动用大理寺的人,查坊大人的下落。”
不但动用人,还要动用那些狼犬。
若是大人以身殉国,自不可孤眠青山。
朝堂上不敢风言风语,但坊间的传闻可都郁郁不安。大街小巷都能听见在谈论此事,说是钟大人遇害,只怕是早就香消玉损了。
左御史喃喃道:“如今京城的禁卫越发森严了,大人,你就不害怕?”
左侍郎眉眼一竖,像是想到什么,凛然道:“怕什么?天子脚下,纵死,也得其所。旁的事你我就不必揣测,陛下自有安排。”
勤政殿。
姬华将批好的奏牍放在一侧,抬头就瞧见身侧的人微微出神,磨墨的手顿在一旁,动也不动。
他轻声问道:“怎么了?”
陈雪晴回过神来,勉强笑了笑:“陛下,难道不知道外面的传言吗?灵毓她.....”
姬华藏在袖中的手微微攥了攥。
钟灵毓与沈檀舟下落不明,派出去寻找的人都没有线索。如今,他也只能做最坏的打算了。
可这两个大活人,又岂会平白无故的失踪?
能让这二人失踪的人,又有何等的势力?
这些他都不敢想,却被迫要去想。
他安抚道:“这些时日,朝堂不太安定,你还是少出宫走动的好,免得被风言风语蛊惑了心神。”
陈雪晴顿了顿,察觉握住她的手一紧,她心头不免有些愣怔,只能轻轻点了点头。
“那臣妾这便退下了。”
姬华笑笑,起身替她披了一件大氅:“三月乍暖还寒,要当心身子。”
陈雪晴不敢再看他,心里又酸又涩,茫茫点了点头,行了礼,快步走出了勤政殿。看背影,几乎是带着几分落荒而逃的意味。
若在平日里,姬华定能看出来她的心不在焉。可如今,长风卷残红,他立在门槛之内,望着陈雪晴的背影,愣愣出神,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巍峨气派的勤政殿前,只有一阵无言的落红,被东风吹了又起,起了又落,浮浮沉沉,终被宫人们扫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