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第九十三章 高宝雄

书名:大唐荣耀之半岛雄鹰 作者:曹灶 本章字数:4616 下载APP
“再过一个时辰就到冬比忽了。”阿花站在他身后,头发在寒风中飘起。
高宝雄坐在大船的甲板右侧。大船颠簸,他全身的骨头像要散架,肚内翻江倒海,头眩晕不止。
在到达前,他不希望再次倒在阿花面前。
说来惭愧,由于饥饿和寒冷,他在春州差点横尸街头,脸上有三道疤痕的阴府侍女阿花救下了他。
高宝雄厌恶她的模样,但并不厌恶她的精心服侍。虽然她偶尔也会发脾气,很大的脾气。
“为什么跟着我?”他醒来后这样问。那晚,阿花扶他到城内的一处住所,并把大麦鹿肉汤喂到他口中。
“因为您是大丽的英勇太子,”阿花虔诚地说,“每个大丽的子民都会坚决跟随您。”
“你以为我会相信?”
阿花怔怔地看着他。“殿下,”她脸上的五官扭曲着,与疤痕缠绕在一起,无比恐怖,差点让他吐出刚喝下去的肉汤,“我父母……”女孩的眼泪从脸上如急雨般落下,她哽咽道,“是我父母……”
“你父母怎么了?”他强忍着问。
“我父母被三韩人金缪杀害了。”她双手捂着脸庞。
“你想报仇?”
“我发誓要杀死凶犯!”阿花正色道,她理了理鬓发,“没人能够逃脱我的惩罚。阴江德畏惧三韩人和盖苏文,所以我投奔无畏的殿下。”
可以理解,他想。“你的旧主人不愿意借我一兵一卒,这个可恶的家伙。”
“阴江德大人的儿子阴歌被盖苏文押在了平壤做人质,还有虎狼一般的金缪在身边紧盯,所以——”
“所以公然侮辱我变成了理所当然?”
“他只是做出样子,并且没有取您的性命。”这个叫阿花的女孩一脸庄重地看着他,三道可怖的划痕像三条小蛇。“殿下,金缪的人把我的脸祸害成这样。我知道只有您才能杀死金缪,赶走三韩人,所以我誓死跟随,请您接受我的忠心。”
这话说得倒对路。除了盖苏文,高宝雄一辈子的仇人都是三韩人。狐狸脸金文忠、棕人、新罗王、穿汉服的一清宰相,再加上不遗余力置他于死地的金缪,他发誓要亲手砍掉他们的头颅,来祭奠为他死去的人。
在阿花的悉心照顾下,十日后,等阴江德和金缪率领兵马离开扶余城,阿花带着他轻松出了扶余城。扶余城离冬比忽并不遥远。他们路上先是遇到了“绿眼狼”的大军,他们正在离开冬比忽的路上。他们似乎打了败仗,几万人的队伍阵形散乱,士兵们大都垂头丧气。他们俩悄悄地躲过了。
刚到蜈蚣山南坡时,他们又遇到了唐兵。大约一万名披坚执锐、雄壮威武的红袍子从他们眼皮子底下整装而过。他们在路上打听到消息,“绿眼狼”得到了金缪和阴江德的族兵。不过,在经历了“绿眼狼”十几天的围城后,高宝雄的表兄乙天卓守住了冬比忽。
由于红袍子在百济泗沘城站稳了脚跟,终于派出大军来支援大丽冬比忽。为了避免被一锅烩,“绿眼狼”决定撤退。听到这则消息,作为大丽太子,高宝雄分不清乙天卓的成功坚守是对是错。但他知道下一步该做什么,就是要说服乙天卓帮助他。乙天卓投降红袍子多年,他知道这条路有点极端,但他别无选择,只能一试。
阿花劝他跟随红袍子一起进城,但被他严词拒绝。“你不知道而已——很多人试图取我性命,除了我姐姐,我是血统纯正的高家人,最后的高家人。”听完这句话,阿花脸上有一丝细微的不屑表情。
阿花顺从了他,他们在礼成江的下游上了一艘大船。这似乎不是明智的选择,因为凛冽的寒风一直在与大船做对,不遗余力地阻止他们早一点到达冬比忽。
寒风穿透高宝雄单薄的衣服,让他身体哆嗦、牙齿打战。该死的冬天来得太早了。
他戴着阿花给他的手套,一只手搭在船舷上,一只手在腰间摸索,指头僵硬而笨拙。宝剑消失了,正如他身边的人。他感受到了孤独:“姐姐、松桓,你们在哪儿……”
冬比忽高耸入云的城墙把高宝雄带回现实中。他了解冬比忽的历史,它最早是三韩人的地盘,后来被扶余人占领。在婴阳王统治时期,有短暂的几年,这座城池曾被来自大隋的降将斛斯政所统治。后来,在大隋炀帝的压力下,婴阳王被迫把叛国者斛斯政遣送回中国,使得大丽避免了一场灾难。
叛徒斛斯政就没这么幸运了。在中国老家,他受到了惨绝人寰的对待,被活剐后挫骨扬灰。这是一种很惨的死法。据说,他的后人也遭到了株连。
在仲室韦师傅孜孜不倦的教习下,高宝雄粗通历史。来自中原的汉人来到这里后,种下了第一粒水稻,这里变得繁华起来。从此这条大江被称为汉江,高宝雄脚下的礼成江正是汉江的支流。
大船终于在码头靠岸。港口里停泊着上百艘船只。有十几丈的大船,也有竹筏和小船,彼此穿梭,络绎不绝。竹筏上的船夫撑着长长的竹篙,将新鲜的莲藕运到城内。其中还有一些来自大唐的官船,士兵源源不断地卸下来自大唐的给养,有粮草、器械、旗帜等。
他们主仆二人下了船,来到护城河前。他惊异地发现,护城河的水仍是一片浅红。城墙下,成千上万的红袍子在收殓尸体、平整土地。即使这样,高宝雄仍然闻到了几乎让他呕吐的血腥味。他对这味道太熟悉了。他曾经差点拿下平壤城、会庆殿、安鹤宫,还有那该死的宝座,但在最后一刻,他败在了泉家人的手下……
记得上次来冬比忽城时,城墙上遍布着大丽旗帜。十年过去了,旗帜变成中国的金黄色龙旗。
冬比忽变了天。
他们穿过城门,所到之处,红袍子带领百姓清理战场,重建家园。这座城池虽然经历了一场血腥,但他还是感受到了集市里的喧闹。一切似乎都在往好的方向转变。
不过,高宝雄的大丽同胞们似乎忘记了被红袍子占领的痛苦,每个人都在忙着生活、经营。他看到一堆难民在集市里等着红袍子施粥。有个带红缨头盔的红袍子将官站在台子上高喊:“大家不要挤,每个人都能领上。乙支大人开放了整个粮仓,每个人都有,不要挤!还有,你们中有谁是中原遗民或后代,到本将这里登记造册——每天都有船载你们到登州府。”
“殿下,您还是把头包住吧,”阿花在后面告诫他,“不然会着凉的。”
一直闷头行走的他这才注意到天空中飘起了雪花。“我告诉你多少次了,”他生气地说,“在外面不要叫我殿下。你不知道有多少人要杀我吗?”
阿花连忙答应。雪花渐渐变大,阿花杂乱的头发沉甸甸地垂下。
“前面路口有家酒馆。”阿花指着东门南侧的一排房屋,“主人,我们在那儿打尖?”
“有酒馆当然好,”他早就饥肠辘辘了,“不过,看我的眼色行事。吃完饭就走,不能被人认出来。”
一群成纵队行进的红袍子迎面走来。他们全副武装,前面两人打着大唐的龙旗,整齐地往东门进发,看样子是一拨换防的兵马。高宝雄拉上斗篷,抓住正要穿过马路的阿花,让红袍子先行。等他们走远,高宝雄才带着阿花进了酒馆。
大厅很宽敞,掌柜在柜台后拨打算盘。柜台前立着五大缸酒,两侧都有火炉。跑堂的小二端着托盘在大堂内吆喝着跑来跑去,还有一个店小二正从酒缸里舀出黄酒。
他们找了一处靠窗的座位坐下,竭力不做出任何声响吸引别人。
大厅内大概有十张桌子,还有几十把长椅,都已经被坐满。食客中的大多数是冬比忽城外的百姓,还有满身鱼腥的渔民。
他们花的是阿花为数不多的钱,所以高宝雄只点了一大碗素面,还有两角酒来暖身。店小二是一个勤快热情的小伙,他端来热好的酒:“客官,您可得尝尝我们这酒,都是陈酿!乙支大人也经常光顾这里!他帮我们重新建造了这家酒馆,是我们的恩人哩!”
高宝雄喝了一口滚烫的黄酒,一股热流在体内流动,带给他很多温暖,僵硬的手指变得灵活。邻桌有个秃顶的壮汉在抱怨:“我在城墙上忙了三天,乙支大人让俺们日夜赶工,修复箭楼、弩炮的绞索,还有破碎的城齿,好不容易才脱开身。”
瘦弱的渔民搭腔:“乙宏安大人决不会如此压榨劳力。”
秃顶壮汉斥道:“你敢说乙天卓大人坏话?小心我的拳头!乙支大人给了俺们双倍工钱。虽然辛苦,但辛苦得值!”
旁边一个白发老者用拐棍敲了敲地面:“这是句公道话。要是没有乙支大人,咱们能安心地坐在这里喝酒?他守住了冬比忽,杀死了金缪。”
“乙支大人给咱们带来了安定!”
众人齐声附和,纷纷举杯庆祝。
“也给你们带来了背叛,让你们变成了亡国奴,你们还忘记得干净利索!”高宝雄痛苦地想,但什么也没说。等店小二离去,他又喝了口热酒,把视线转到窗外。窗外,大雪渐渐覆盖了对面的房屋。
高宝雄想起了北方的舅舅。他不知道大加杨万春是否在战争中幸存了下来,但他知道北方包括安市已经全部陷落。苦涩的回忆袭上心头,一切又回到十几年前的深夜会面。高宝雄听那则让他震惊的消息时,他选择不去信任。但当等克平把证人带到他面前时,高宝雄不得不信,乙天卓就是父王的亲生儿子,还是长子。
为了维持太子的位置,在师傅的默许下,他暗中联系金伯,让胖子出面搞定,但归于失败。等高宝雄来到冬比忽时,他看到乙天卓和乙宏安长得非常相似,不禁怀疑自己是否杀错了人。
对于这些暗杀行为,他对自己感到不耻,但他不得不做,因为他不能冒任何风险。即使乙天卓没有继位的想法,仍难以保证他不会被别人利用。这可是一场“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的游戏。
好在知道这件事情的人都已死去,金伯、仲室韦、金缪,所以他最好不要再提,更不要去想。他现在要做的是到表兄面前,用血亲情分来打动他。
“主人,面凉了。”阿花提醒他。
高宝雄把视线从窗外飘落的大雪转到桌子上。他端起碗筷,胡乱扒拉几下,送入口中。阿花并未进食,他立即意识到他们的钱只能买一碗面。
他停了下来,把大半碗面留给了阿花。疤痕女孩推辞了几下,接过了筷子。
高宝雄用黄酒把面送下肚。黄酒入口绵软香甜,的确不错。
“主人,”阿花喝了一口热黄酒,“我们千辛万苦到了冬比忽,乙天卓会不会拒绝见我们?”
高宝雄心里也打鼓,但他必须见到表兄:“我们会见到他的。”
“主人,我不明白,”阿花继续问,“他已经投降了大唐,您再找他有什么意义呢?”
“他虽然投降了大唐,”高宝雄用警示的眼神看着她,压低了声音,“但他仍然是大丽人。”
“他为什么投降大唐做了叛徒?”
“他不是叛徒,”他不能接受乙天卓变成红袍子,但听到有人称呼表兄为叛徒时,他仍然不舒服。他不由地提高了嗓音:“为了正义。”
“但以背叛祖国为代价?”阿花不顾他的眼神,继续盘问,“这是可耻的。”
“当你的亲人被仇人像狗一样杀害,你也会做同样的事情。”高宝雄反驳。
阿花脸上的小蛇在移动:“我才不会!我只会杀掉我的仇人!他是个叛徒!”
“闭嘴!”高宝雄小声呵斥。
“你们是谁?竟敢妄议乙支大人!”坐在火炉旁边的秃头壮汉厉声喝道。他与同伴们一起,站在了高宝雄和阿花面前,恶狠狠地审视他们。
“你是谁?穿得像个乞丐!”壮汉抓住高宝雄的衣领把他提离座位,目光落在他的丝绸内衣上,“你不是平民?你到底是谁?是不是三韩人和‘绿眼狼’的探子?”
人群中又有声音冒出来:“乙支大人刚带来和平,不能让这小子给破坏了!”
邻桌的人都围了上来。那名老者用拐杖敲打他的后背:“绑起来交给唐军法办!”
又有两双手抓住他的肩膀。他极力挣脱:“我是普通百姓,她是我表妹。我们来到冬比忽投奔亲戚,放开我!”
“百姓会称呼乙支大人为叛徒?你到底是谁?”秃头壮汉勒紧了他的脖子,几乎让他喘不过气来。
“杀死金伯、挑起灌奴部和三韩部仇杀的凶手?想杀死你们的乙支大人的恶棍?”高宝雄想这样告诉他们,但脖子被紧紧勒住,他喘不过气来。
阿花张开双臂阻挡不怀好意的人上前,被一个瘦子打了一巴掌。
“狗崽子,还不说?”秃头壮汉的手越夹越紧。
“放下他。”门外有声音传来。
壮汉手上的力道立马变弱。
高宝雄大口喘息后,扭过头。一名头发灰白的“老者”如雕塑般立在门口,肩膀上有只白鹰。大鸟的目光如炬,像燃烧的火焰。两名随从站在“老者”身后。
“我认识他。”“老者”说。
“遵命,”壮汉放下他,与整屋人一起对着“老者”跪下,“我的乙支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