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光落在裴易爻的身边,驱散他周身的黑气,最终一路蔓延着连他脖颈处的黑色血管都开始淡去。
鲍枕单手抱着裴易爻,任由另一只流出手的血液和裴易爻的血液相融,他一直在他的耳边呢喃低语:
“你离开的第一年,我再也没有选修过传统文化相关的课程,不许任何人在身边提起’裴易爻’、’裴教授’,仿佛听不到关于你的消息就会忘记你。”
根本不在乎危险,鲍枕轻声跟他讲着他离开那四年里的故事:“第二年,学校的毕业汇演还是开在给你办欢送会的那个礼堂,台上的节目惹得所有观众一起大笑,只有我一个人笑着笑着就哭了。”
“第三年,警局遇到了一件特别棘手的男子,所有人都没有头绪。我坐在会议室看着每一个人愁眉不展,然后开始想象如果坐在这里的人是你,你该怎么做。”
“第四年…”鲍枕抽了抽鼻子,看着裴易爻漆黑的眼睛笑起来:“还好,熬过第四年,你回来了。”
鲍枕在他离开的四年间从未说过想念,只是他用四年的时间,让自己的行事作风越来越像裴易爻。
他用四年的时间,努力学习着裴易爻的样子。
裴易爻的状态仍旧不稳定,他挣扎在被邪灵控制的边缘,在激烈时猛地低下头咬上鲍枕的肩。鲍枕吃痛的“嘶”了一声,牙齿刺破皮肤,瞬间就有血迹透出衣料染上裴易爻的嘴角。
光阵外盖垫见状激动地想要冲撞进来:“裴教授!你醒醒!!不要伤害少男!!”
鲍枕只哼了一声后就咬牙忍住,他怕周围的声音会刺激到裴易爻,急忙对着盖垫摇头制止它继续贸然行动。回手拍了拍裴易爻的背,鲍枕低声安慰他:“没关系的,不会有人伤害你,有我在,我会一直陪着你。”
肩头的咬痕几乎要深可见骨,鲍枕隐忍着攥紧拳头,却始终没有要推开裴易爻的意思。
直到感受到裴易爻松开力道缓缓抬起头,鲍枕急忙去看他的眼睛,这才惊讶地发现他的眼中已经不是全然的漆黑一团。
身前的人脸上浮现出一丝茫然,可到底却不似之前那样狂躁:“鲍鲍…”
他还记得他的名字,鲍枕一下子就笑起来:“嗯,我在你身边。”
手腕上的血迹还在融合,裴易爻最后连右眼都开始变得清明,有一股温暖的气息在裴易爻心头蔓延开来,他的眼前逐渐清明,努力晃着脑袋想要看清自己身前的人影:“鲍鲍?”
仰起头吻上他的唇,鲍枕不顾伤口的扯动,眼底早已被欣喜的笑容占满:
“欢迎回家,裴教授。”
在一个吻的时间中渐渐恢复视线,裴易爻终于看清眼前的人是如何一番境况。
鲍枕肩头的伤口皮肉翻起,甚至要看到血洞下的骨头;额前布满着冷汗,面色苍白没有血色;还有手腕的伤口,正在顺着指尖滴落血珠…
整个人明明是那样狼狈不堪,可鲍枕却像是个小傻子一样,只知道看着自己笑。
飞快地帮他把伤口包起来,裴易爻小心地把鲍枕抱紧:“傻瓜,为了我把自己弄成这个样子,值吗?”
闭上眼睛听着裴易爻的心跳,在紧张情绪彻底放松后鲍枕才试出处处伤口都在撕扯着疼。默默地呼了两口气调整,可唇角的弧度始终没有放下:“确实不太值。”
感受到裴易爻动作一滞,他的眼中布满男孩子的顽性:“所以你得好好补偿我。”
低头亲吻他的额头,裴易爻心疼地甚至不知道该怎样抱住鲍枕,能稍稍缓解他的伤痛:“赔,要什么赔上什么,这辈子我都听你的。”
过着布料的手腕抬起来,鲍枕抚上裴易爻的脸颊,定定看着他的眼睛:“那这样说起来,我也不亏。”
随着裴易爻的邪灵被净化,光阵碎裂消散,盖垫猛地冲进来钻进鲍枕的怀里:“少男少男,你有没有事?”
说完又转身用豆豆眼瞪着裴易爻,手舞足蹈比划着鲍枕当时的情况:“裴教授,少男挨了你的打都没有停下,看起来都好疼的!你现在完全恢复意识了吗?如果没有的话,我也不会允许你再打他了!”
捏捏盖垫的屁股,鲍枕的动作牵动了肩头的伤口,“嘶”了声又重新看它:“瞎说,裴哥没有打我。”
鲍枕不愿意让裴易爻知道他发狂的样子,后者了然他的情绪,伸手揽住了鲍枕帮他站稳,继而看看鲍枕怀里的盖垫:“以后、你把刚才的事仔细讲给我听。我要把鲍鲍为我做了的记在心里,都不能忘记。”
身旁远处的空地有挣扎的声响,他们转头去看,就见着是失去了邪灵力量的尉迟也嘉还在挣扎。
事情到这里似乎已经尘埃落定,可于尉迟也嘉而言,一切都是另一种意义上的结束。
他犯下了许多许多的错,可最终没有迎来所谓的新秩序,也没有为自己的哥哥报仇…尉迟也正牺牲自己是希望弟弟能过上平静的生活,然而事与愿违,尉迟也嘉在暗流中翻涌冲撞,亲手将自己送进了漩涡之中。
“尉迟,”鲍枕由着裴易爻搀扶着走进,在他的身前停下:“一切都结束了,跟我们回去,我会为你争取警方的宽大处理。”
他静静看着尉迟也嘉的脸,好像是恍如隔世,初次见面时那个腼腆害羞的男孩,脸上的神情已经被仇恨和愤怒取代。
“你们得逞了,胜利了,不需要在我面前惺惺作态的假仁假义,来啊!杀了我!!”尉迟也嘉跌落在地上,周围的枯叶成堆,被他激烈的动作碾碎纷飞。
棠梨雪原本被尉迟控制在了远处,此刻因为他的邪灵彻底消失,终于得以艰难的站起来。白色的裙子沾满泥尘,原本优雅的举止也变得跌跌撞撞,可唯有高耸的马尾和美丽的脸庞一如他们初见时的样子。
路过鲍枕身边他想要拦住她,棠梨雪摆了摆手,走在尉迟也嘉的身边跪坐下来:“别怕,无论什么时候,你还有我。”
长裙子的女生喜欢上了一个男孩子,她起初喜欢他的安静内敛,后来喜欢他的隐忍坚韧…再后来,男孩子变了,可女孩的爱一眼万年,未有丝毫更改。
棠梨雪一直没有机会告诉尉迟,无关乎愧疚,就算换一种身份换一个境遇,她同样还是会对他一见钟情。
尉迟的身边突然燃起熊熊烈火,鲍枕大喊了一声小心拉住了棠梨雪,还想要去救人的时候却被裴易爻猛地拦在了身后:“是邪灵的最后的交易。”
邪灵最后的交易,尉迟也嘉放弃生命,换取一场无法被熄灭的大火,直到他的肉身燃烧殆尽。
他宁愿死,也不要落在自以为曾经杀死哥哥的人手里,接受同样的审判。
大火中尉迟也嘉静静坐在中间,任由烈火逼近,却只是仰面笑的放肆:“你们,任何一个都休想审判我!你们都没有资格!!”
鲍枕还想要召出魔法拼尽全力救他,却在慌忙间放开了原本抓住棠梨雪的手。
一道雪白的身影奔向火场,像是毅然决然落进烈日的一朵海棠花,飘然而去,不问归期。
这一幕的出现让所有人都始料未及,棠梨雪越过火焰扑向尉迟也嘉,甚至连尉迟也嘉自己都没有想到。直到看着她出现在自己眼前,男孩冰冷狠戾的脸上终于出现裂痕:
“你来做什么?回去!”
棠梨雪没有动身,而是跪在地上紧紧抱住了尉迟也嘉:“小嘉,我一直在你身边。”她感受到身边的人挣扎着想要将她推出去,也听得到耳边鲍枕他们的喊声,棠梨雪抬起头,看着尉迟也嘉眼里烈火和自己的倒影:
“别对这个世界失望好吗?因为还有人,在一直一直爱着你。”
“出去啊!我不需要你陪我去死!我自始至终都不需要你!!”尉迟也嘉疯了一样的想要将她推出去,可是无奈他早已没有了操纵邪灵的能力。
“可我需要你!”
在棠梨雪的喊声里尉迟也嘉停下来,他茫然地看着她的脸,美丽的脸庞被火光照亮,她的眼睛里也有自己的倒影:
“如果没有遇到你,也许无依无靠的我,早就在大学的时候就放弃了好好生活的希望。我参加那场联谊会目的,是因为有一个小混混告诉我,那家饭店的后门有一个买毒//品的摊位。”
每日每日,那场大火的错就像永远挥之不去的噩梦折磨着她。棠梨雪本想假借那场联谊会去买一点禁忌的药,她想借由毒//品让自己忘记这些噩梦,也放弃一直假装着积极的生活。
直到尉迟也嘉出现,棠梨雪背起书包,跟他一起走出了饭店。
“我只是想告诉你,”棠梨雪捧起尉迟也嘉的脸:“你的出现,也曾温暖了别人的生活,你也是另一个人生命中的星星。”
你不是罪恶,而是我心中的太白长明。
尉迟终于在棠梨雪义无反顾冲进来的这一刻动摇,他的脸上浮现出许久未见的惊慌失措,隔着熊熊火光望向外围的鲍枕:
“救救她!我以死偿命,可是你们救救她啊!!”
火光冲天而起,鲍枕的喊声被淹没在火焰燃烧的巨大风鸣之中。棠梨雪笑着握住尉迟也嘉挣扎的手腕,让他看着自己的眼睛:“你不是一直都想知道你哥哥的秘密吗?”
看着他的动作愣住,棠梨雪温柔的笑起来:“我没有骗你。”
她靠近他的耳朵:“尉迟也正,不是你父母的亲生儿子。他在被抓前告诉过我,他爱你,不只是兄长爱着幼弟,而是一个人爱着另一个人。”
尉迟也嘉怔怔愣在原地,往事的一幕幕浮现在眼前,棠梨雪的声音还响在耳边:“他说,他是为了爱情而死。”
尉迟也嘉在一瞬间就哭出声来,棠梨雪早就已经看透,他所有隐瞒在为哥哥复仇下的苦苦挣扎满心愤恨,其实早就有了答案…
那一年,瘦弱的尉迟也正背着尉迟也嘉,弟弟在哥哥的肩上咬了咬唇:“哥,你能背我一辈子吗?”
“背,哥背着小嘉一辈子。”
少年在懵懂中承诺,他们的一辈子,原来都不只是想要简单相陪。
尉迟也正和尉迟也嘉,从很久很久开始,就是双向奔赴的爱情。
“也许从一开始,我就是那个突兀出现改变了一切的意外。”棠梨雪看着尉迟也嘉:“不是这一切的阴差阳错,我本来就不该出现在你们的世界。”
“棠梨雪…”尉迟也嘉叫出她的名字,终于在滔天的大火中和她相拥:“你明知道我喜欢的是他,为什么要这么傻…”
她笑起来,白色的裙子映出火光,燃烧的气流波动她的发丝,一如四年前的自信洒脱:“因为我想要陪着你,直到最后一秒。和你无关,是我想要陪着你走到尽头。”
火光冲天,烈火燃烧着枯枝落叶发出炸裂般的脆响,他们的故事从烈火中开始,也从烈火中结束。
“下辈子,我想要比他先遇上你。”
“下辈子你来做妹妹吧,我也想要照顾你。”
烈火烧尽,不再纠结于爱情的始终定义,他们相陪再也没有分开。
郑成接到消息带队冲上山来的时候,一切都归于寂静,只留下一片灰烬苍凉。鲍枕靠在裴易爻的怀里看着最后留下的漆黑,经历过这样一场挣扎离舍,连情绪都已经消耗到没了表现。
“还好吗?”裴易爻低头去看着鲍枕,刚问出这句话,鲍枕就体力不支倒在了他的怀里。
“鲍鲍!?来人!叫医生上来!”
倒下的时候正能看到天空,环绕着的黑气消失,天空又现出光来。鲍枕在闭上眼睛前气息清浅,握住了裴易爻的袖口:
“裴哥你看,乌云散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