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轮轴①⑧ - 我爱你

书名:蘸火 作者:陆瞳 本章字数:5435 下载APP
钟甯拿着那昂贵的粥走进医院,天已经黑得摸不到边儿了。

病房里的老爷子三天前转了科,屋里又只剩下张蔚岚自己。

钟甯推门时,张蔚岚坐在病床上,正低头看手机,察觉到钟甯进来,那双漂亮眼珠立马殷勤地瞅了过去。

“吃东西了吗?”钟甯把粥放在桌上,扭脸问张蔚岚。

“还没吃。”张蔚岚赶紧说,同时将手机放去一边。

钟甯:“那正好,吃点儿吧。”

这家粥店之所以贵,不仅仅贵在厨师的手艺上,还贵在外包装上,这外带盒竟然还是保温的。

钟甯给盖子打开,温热的香气立时扑出去。他今儿买的皮蛋瘦肉粥,还有一对软糯糯的流沙包。

给粥递过去,钟甯顺眼瞅见了张蔚岚的手机屏幕——张蔚岚居然在看车:“虽然你病好了,但医生说你最近吃东西还是要注意,这些天......你还是多喝粥吧。”

已经喝了太多天清汤寡水,钟甯知道张蔚岚不是只馋虫,但总这样,是根儿舌头都耐不住。

不过张蔚岚远比钟甯想得没追求太多,钟甯就见张蔚岚咽下一口粥,满足地说:“喝粥挺好,你给我买的都特别好喝。”

钟甯耳根子动了下,他往后退一步,肩胛轻轻靠在墙上,余光又瞥见张蔚岚的手机,现在已经黑屏了。

钟甯沉默了一会儿,突然问:“你刚刚在看车?”

“嗯。”一口流沙包咬了一嘴甜,张蔚岚的舌尖轻轻扫过嘴角,“想买车。在这边一直租车,虽然工作调动还没那么快,不过总要买一辆自己的,就......先买着。”

“哦。”钟甯吭了声。

早就听张蔚岚亲口说过要回来,但可能是张蔚岚走了太久,钟甯就算是知道,也一直没太多实感。现在张蔚岚已经琢磨要买车了。

车,是个大件,先不算要砸一笔钱,就说这东西冠上张蔚岚的名字摆在那儿,就足够真实了。——张蔚岚回来了,不会走了。

真的。真得特别踏实,特别现实。

张蔚岚低着头一口一口吃东西。他吃得很慢,心不在焉,最后干脆放了勺子,抿一下唇,问钟甯:“等车买完了......”

张蔚岚从唇缝里微微吸进一口气,吸得挺削薄,也不知能不能拿来给自个儿壮底子用:“等车买完了,我可以开车接你吗?上下班,或者去哪......”

钟甯愣了愣,无奈地看着张蔚岚:“我有哈雷。”

“我知道。”张蔚岚顿了顿,又说,“不过下雨下雪天路不好走,或者你哪天不乐意骑摩托,或者喝酒了......”

“张蔚岚。”钟甯听不下去了。他问,“你是司机吗?”

张蔚岚绷着嘴角不说话。过一阵儿又拿起勺子喝了口粥,喝完才吱声:“我想当你的司机。”

钟甯:“......”

钟甯想起张蔚岚先前觍着脸说过要追他......钟甯用两根手指戳了戳眉心——他打小就知道,张蔚岚能撩拨人,仅限在对方捧着他的时候。

换句话说,张蔚岚是极不擅长主动的。但钟甯还是没想到,这人活到快三十岁,居然会笨到这副孬样。

钟甯搁心里木滋滋地骂:“凭你这样,能追到个屁。”

钟甯懒得再对“司机”这回事发表意见。张蔚岚,美则美矣,朝人示爱时却是残障幼儿园水平。字面意思,要么把自己搞残废,要么还不如个屁孩子。

钟甯侧头看了张蔚岚一眼,恨自己是真的疯了逑,怎么就非在这棵中看不中用的倒霉树杈上吊了这些年?

钟甯不搭茬,张蔚岚也捏不好该再说句什么,只能默默和皮蛋瘦肉粥较劲。当年钟甯追他的时候,是那么自然而然,就好像钟甯天生就该站在他身边。

怎么调换个位置,就使不上劲儿了?真是白瞎一张嘴,话说得漂亮,做起来却麻了爪。

等张蔚岚把桌上的东西全扫荡下肚,才再抬起头朝钟甯说话:“我明天出院。”

张蔚岚巴望着钟甯:“明天你还来吗?”

包括张蔚岚今晚给钟甯发的短信,真不是在故意矫情。天可怜见,他原本就匮乏的安全感早已被抖擞得丁点儿不剩了,生怕自己病好了,钟甯会不搭理他。

钟甯默默看了张蔚岚片刻,没直接回复,只是问:“需要我帮忙办出院手续?”

“不需要你办出院手续。”张蔚岚低低地说。

钟甯的脸上什么都看不出来,连点儿表情都没有。张蔚岚的黑眼睛里闪过一丝痛苦:“你知道,是我想见你。我说过的,我做什么都可以,但怕你躲我。”

——关于这点,钟甯一直没给过准话。

钟甯皱起眉头,磨了磨后槽牙:“张蔚岚,我发现你......”

对,张蔚岚从娘胎里就没长过良心,不能跟这混账一样。钟甯不软不硬地哼了声,忍不住说:“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老毛病又来了,还非得亲口说给你听?”

钟甯:“别总摆出一副患得患失的模样给我看。膈应我呢?要是躲你早就躲了,我还会在医院待到今天?你当我喜欢来?还是做慈善?”

张蔚岚一愣,就一瞬间,他眼里突然有了光彩。张蔚岚急切地问钟甯:“你这意思是......你是愿意给我机会了?”

张蔚岚怕死自己过分幻想,挖耳当招了,赶紧伸手抓人:“你把话说清楚。”

钟甯快速往后退一步,躲开张蔚岚那只修长好看的手。他眯起眼睛,盯着张蔚岚仔细看了看。

瞅那张脸又喜又急,一手抓空了又忽一下失落。

钟甯心说:“张蔚岚总是欠收拾,得调教。”

钟甯而立之年,早没了年少那股不要命的混劲儿,可就算这样......如果他还要下决心,再为张蔚岚跳一次火坑,那么起码......起码张蔚岚要乖一点,可爱一点。

“我问你。”钟甯微微弯下腰,和张蔚岚对视,“你到底为什么非要跟我复合?”

“我......”

“为什么你就不能没有我?为什么你就非我不可了?我不相信这么多年没有人喜欢你,没有人追求你,为什么只回来找我?”

钟甯:“是因为你活到这么大,我是最懂你,对你最好的那一个?因为我了解你的过去,我是唯一给过你支撑的人?我是救命稻草?”

“不是......”

“那是什么?”

张蔚岚张了张嘴,一时出不来声,钟甯却没等他,扭脸就往外走,头也不回,开门时轻飘飘地扔下一句:“你早点休息吧。”

张蔚岚突然就懵了。他就像只被撒手抛弃的傻狗,趴在车轮滚滚的大道上不敢动,找不着主子。

钟甯是想听他说什么?

张蔚岚瞪着紧闭的门缝,突然从床上下来,一把薅出衣柜里的外套。——他不能让钟甯就这么走。



钟甯从大医出来,蹬着哈雷往家走,搁夜风里惹了一身冰冷。

这是钟甯第一次撂了张蔚岚。要赖就赖张蔚岚混蛋,烂泥扶不上墙。

钟甯等红灯时伸手摸了下衣服兜,里头装着手机——他琢磨着张蔚岚什么时候会打过来。

一路被冷风掀到家,钟甯将哈雷停进楼下车库,刚锁上车库门,就被两缕车灯扎了眼珠。

钟甯伸手挡了一下,下意识歪头望一眼,立时愣了。

虽然看不清,但正朝他开过来的那辆车......像SUV,像张蔚岚租的那辆SUV。

可那车此时不是应该停在大医吗?

就是张蔚岚的车。车在钟甯跟前停下了,然后钟甯看见张蔚岚打开驾驶座的门,朝自己走了过来。

正月的寒气非常足,而对面这位“明天出院”的王八蛋,外套里就只有一层病号服。

钟甯瞪着张蔚岚:“你怎么出来了?”

因为冷,张蔚岚拉了下衣襟:“我一路跟着你过来的。”

钟甯只觉得张蔚岚脑子秀逗了,他不敢相信地问:“你为什么不给我打电话?你拍电视剧呢?玩跟踪?”

一阵风给张蔚岚的头发刮得稀烂:“追你出来的时候太着急,只有车钥匙在外衣兜里,手机忘带了。”

钟甯:“......”

“太冷了,你先给我进来。”钟甯简直被张蔚岚治死了。真是一物降一物,棋差一招总是输。

楼道里也没暖和到哪去,好在张蔚岚这回运气好,电梯就在一楼,他们不用等。

进了电梯,钟甯掏出电梯卡,问:“护士的眼睛都是瞎的?就让你大摇大摆穿着病号服从医院出来了?”

电梯卡刷出“滴”得一声。

张蔚岚说:“我趁没人注意,去一楼走廊翻了窗,偷跑出来的。”

钟甯的指尖顿了顿,又微微往后缩了下,这才按亮十九层。——张蔚岚还真的为他翻了窗户。

虽然十九楼算高层,但电梯升得很快,那点儿零星的时间远远不够他们整理各自的心绪。

死了八年多的灰烬,正在重燃复活。

十九楼到了,钟甯掏出钥匙去开门,门咔嚓一声打开。

高档小区,暖气烧得特别好,才刚一开门,屋里的热气就扑面而来,钟甯背对着张蔚岚说:“你......你先进来暖......”

“钟甯。”张蔚岚的声音紧紧贴在钟甯耳后,“你之前问我的问题......”

“......”钟甯叹了口气。他扭过头,和张蔚岚四目相对。感应灯熄灭,光亮消失,黑暗将彼此的轮廓模棱于对方眼中。

气氛一下就变了。某个临界点突然被撑裂了。

张蔚岚往前上了一小步,他的手按住钟甯的肩。家门开了个小缝,家里家外一暖一冷,全都是黑的。钟甯就站在门缝前。

张蔚岚凑过去亲了钟甯一下。

能听见呼吸轻轻地揉搓进空气里。

“你这次没推我。”张蔚岚的声音压得又低又小,但还是明显得能听出许多欢喜。

这欢喜打扰了沉寂的感应灯,光明又忽然来了。

钟甯并没有抬眼看张蔚岚的脸,他突然一把拽住张蔚岚的胳膊,将人往一团黑的家里薅,同时一脚踹上了家门。

进家钟甯没开灯,拽着张蔚岚进客厅,毫不客气地给人掼在了沙发上。

张蔚岚在柔软的真皮沙发里扑出个坑,还没等翻过身,钟甯就压了上来。

“钟甯......”

钟甯摸了摸张蔚岚的脸:“不仅仅是刚才的问题,我还有很多想问你。”

客厅的窗帘没拉,微弱的光亮从落地玻璃窗中穿透。眼睛逐渐适应了这削微又暧昧的白光,他们将对方看得既模糊又清楚。

“你当年说你想给我最好的,但你只有最坏的。”钟甯的声音很沉,“我问你,你现在有最好的了吗?”

张蔚岚沉默了一阵:“没有。”

他说:“我还是只有最坏的。”

钟甯停顿片刻,又问:“你说问题你会一个一个去解决。当年你害怕,你愧疚,你怕你的奶奶,你怕你的钟阿姨,你怕你毁了我。现在你勇敢了,不怕了?”

“还是说,外婆不在了,我妈结婚了,变老了,但我们都长大了,你觉得她不会再打我了,打不动我了,而我又一直对你念念不忘,早就被你毁完了,所以你不怕了?”

“不是......不是。”张蔚岚喃喃道。他微微低下头,像只弱蚊子一样小声说,“还是会怕。”

“既然你还是胆小鬼,既然这么多年过去了什么都没有改变。”钟甯逼近张蔚岚,两人的鼻尖就要碰在一起,“那你为什么非要回来找我?”

“张蔚岚。”钟甯绷紧声音,努力让自己说出口的每一个字不会发抖,“当初分手的时候,我说过气话,但我其实从没怪过你。最难受,最心疼的时候都没怪过你。”

钟甯:“因为我全都懂。我太明白你了。我知道你害怕,我知道你不敢。我早就知道,从我们在一起的那天就知道。”

张蔚岚心口一阵钝痛。他想起他们初吻的那天晚上,也是一样寒冷漆黑的冬夜。

那是少年怦然心动的时候,那时候爱情正用最美好的姿态萌发。张蔚岚兜里揣满钟甯沉甸甸的心意,却只敢懦弱地,没有安全感地问一句:“钟甯,为什么啊?我没有会错意?”

自始至终,哪怕他将钟甯刻在了这条多舛的烂命里,他也从没将某个字眼变成声音,从嘴里吐出来。

他从来不像千万个爱情里的人那样,把那个字说在白天,说在黑夜。他从没有过一次最直接,最简单的表白。

“我再问你最后一遍。”钟甯的鼻尖轻轻碰上张蔚岚的鼻尖,就像他们年少时那样,“你到底为什么回来找我?”

一无所有又怎么了?一无所有的人,也可以去爱,也可以去付出。因为世界上一定会有一个人,那个独一无二的人,他愿意被那一无所有的脆弱打动,他愿意拥抱那稀薄的安全感,他说他愿意。

多少年,张蔚岚把自己当成一张废纸,反复揉搓。那些痛苦的痕迹永远捋不平,它们每一道都那么丑,可偏偏就凑出了“钟甯”两个字,多漂亮的两个字。

张蔚岚胸口剧烈地鼓动,他说出了那句迟到十年的话。话里有成熟的煎熬,有年少的炙热,甜到酸苦:“因为我爱你。”

张蔚岚:“不是因为你对我最好。不是因为你了解我的一切,不是因为你支撑过我。是因为我爱你。”

他少说了无数次“爱”:“没有你我永远会孤独。没有你我永远都不会再有依靠。谁都不会让我快乐,谁都不会让我幸福,别人都不行。没有你我才活不下去。”

张蔚岚伸出手,将钟甯抱进怀里:“你不是救命稻草,你是我的全部。我爱你,我只爱你,我只要你。”

——大千世界,再无人与他相配。

钟甯深深吸了一口气,他闭上眼睛,浑身像瞬间散了架,整个人全都砸在张蔚岚身上。

是了。他就想听这个。有这话就够了。

什么乌烟瘴气,什么往事成灰,都他妈的滚蛋。什么阻挠,什么障碍,什么世俗,再去栽一次罢了。犯下的罪过这辈子还不完,下辈子再还,再不过天打雷劈,永生永世下地狱。

抱着张蔚岚脏兮兮地淹死在浑水里,就是钟甯最幸福的结局。

“好。”钟甯闭着眼睛说。

剧烈的情感再也无法抑制,刀山火海皆可踏平。

他们趁着一抹微薄的光,在黑暗里接吻,拥抱,从沙发滚到地上……

早前钟甯从犄角旮旯里翻出过一瓶没开封的蜂蜜,正好扔在茶几上,张蔚岚随手就给拿过来,将一整瓶都祸害了。

衣服丢在地上,蜂蜜粘着地板。病号服上的药味被温暖的甘甜覆盖。

……

“你干什么?”钟甯狠狠啃了口张蔚岚的肩头。

张蔚岚从一旁抓来个抱枕,垫在钟甯后腰上。他的掌心托住钟甯的后脑勺,人停在那不肯动:“告诉我,你是怎么知道我胃溃疡的?”

钟甯好悬没一个白眼厥过去:“......你现在停下问这个?”

“我想知道。特别想。”张蔚岚的气息很重,重到钟甯浑身都是软的。

钟甯不得不服从:“见到你的第二天,我托医院朋友问的,我看见你一个人去大医......”

“我不放心你......你慢......啊......”

钟少爷不会再有心思说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