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觉得没工作全职在家就低人一头。低人一头就得忍气吞声。”鲁子敬总结说。
马红英:“没错,老王就是这么想的。他自己吃苦耐劳,也要女儿忍气吞声。”
鲁子敬心中火起,拿出手机微信问王素青:“你去拔牙的诊所是哪家?”
马红英继续说:“拔完牙本来是要休息的,他女婿最多就说句多喝点热水,然后还是什么都不管,连周末都要跑去厂里。老王两口子年纪大了,他老伴要买菜做饭,他能带陈王俊就不错了,大儿子还是要他女儿带。十岁的孩子,要做作业要补课,还要去市里上培训课,回去还要伺候他女婿,每天就跟打仗一样,根本没得休息。所以炎症才反反复复一直没好。”
王素青打了个诊所名字过来:“别去那家,他一个朋友开的,我是后悔死了没去大医院。”
鲁子敬回:“我都知道了。”
王素青良久没有回复。
马红英:“后来他女儿烧得实在太厉害,才送去医院急诊。说是已经有并发症了,抢救之后还要住院。开始就在新区医院,你也知道新区医院什么水平,大病根本治不好。拖了一段时间,是我们逼老王让他女婿给他女儿转院,现在才转到邵逸夫去。说是情况很危险,如果继续治疗要花很多钱。”
鲁子敬:“他们家不穷吧。”
马红英:“肯定比我们家有钱。”
无心一刀戳得鲁子敬汗颜。
马红英:“两套房子,他们自己住的是四居室,还有一套两居室在出租。他女婿在职副教授,肯定比我这个退休的拿得多。可他就是拖着。”
鲁子敬:“为什么要拖着?”
马红英:“谁知道。老王跟他说,他就不说话。白天就去上班,电话也不接。从新区医院转到邵逸夫还是老王去办的。”
鲁子敬一阵无语。
马红英:“自己老婆啊,拖着算什么?”
鲁子敬决定不再袖手旁观:“我去看看她。”
马红英:“你去吧,我去接鲁越。晚上我还得再劝劝老王,让他别这么傻。”
鲁子敬问王素青病房号,王素青没说,说不用来看她。鲁子敬心想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正好帮表姐去讨回公道,直接赶到邵逸夫,在住院部找到血液科的楼层,在护士台出示身份证找人,很快就知道了王素青的病房和床号。
看到躺在病床上插着管子憔悴得不成样子的王素青,鲁子敬既心疼又愤怒。
仿佛有感应,王素青睁开眼,看到鲁子敬的一刻,眼泪就掉下来。
“姐,我来了。”鲁子敬抽了张纸递过去。王素青不到40岁的人被生活折磨得像老了十岁。说完拿出个纸包来塞到她手里——里面是一万块钱。他没有转账,因为转账了王素青还能转回来。他推测陈平章不会把家里的财权给她,她能动用的钱应该不多。如果钱多,也不至于连看病都要受制于人。
王素青低声说:“你们马上要有二宝,小柔又全职在家,到处都要用钱,这个钱我不能拿。”
鲁子敬脸一板:“让你拿着你就拿着,别人不管你,我管。这钱是给你救急的,你自己收好,不要让人知道。”
王素青拿着纸包,别过脸去,落下两滴泪来,没有再推辞:“等我好了就还给你。”当一个人不再推辞,可见她有多么需要这笔钱。
鲁子敬甚至觉得,如果他不来,她会因为没钱治疗死在医院里。接下来的两个小时,基本上都是王素青在说,他在听。她声音不大,却止不住说话的欲望,她太需要有人来倾诉了。
她说的跟马红英讲的基本一致,就是多了很多细节和切身感受。她说她好几次都找个没人的地方静静的去死,可一想到两个儿子又于心不忍。孩子是无辜的,孩子不能没有妈。可每次看到陈平章那张脸,虚伪而冷漠的脸,她又觉得了无生趣,当年怎么会瞎了眼找这么个男人。
因为当年的陈平章斯文、温和、有学识、有上进心,还有孝心。鲁子敬帮她总结,这样的人设附和大多数父母和女性对好女婿好丈夫的期许,还有大学老师加持的光环。
王素青:“开始他也不是这样的。”
鲁子敬:“就是从你辞职在家带孩子开始。”
王素青想了想,点点头。
鲁子敬:“你爸妈觉得你没工作低人一头,他也觉得全靠他养家高人一等。你想反抗,可骨子里也觉得没底气,所以一直忍,一直忍。”
王素青:“其实我们家也没那么有钱。一家人的开销,两个儿子的开销,他还要补贴大姑跟她儿子。另外那套房子的租金大头是给大姑她儿子租房子,剩下的给他当零花钱还不够。”
鲁子敬:“你这个病,治好要多少钱?你问过医生吗?”
王素青:“几十万肯定要的。已经花了十几万了。”
鲁子敬不敢说“你的医药费包在我身上”这种大包大揽的话,他也有家庭,他也要养家。现在他得到的所有信息都是别人转述的,他决定去找陈平章谈一谈。
见陈平章不是容易的事,因为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回家。所以鲁子敬采取迂回的办法,先让马红英去跟老王约好,确定陈平章在家后,他跟马红英一起带鲁越去江边,老王也带陈王俊出来,先让两个孩子一起玩一会儿,然后找机会让陈王俊显摆自己买了一个新玩具。鲁越想看,鲁子敬就带她跟着老王一起去陈王俊家里。借着孩子的由头,显得不那么刻意,陈平章也没办法上来就拒绝。
趁两个孩子在房间里玩的机会,鲁子敬跟陈平章有了第一次看起来不那么正式的正式谈话。
“听说你又要当爸爸了,恭喜。”陈平章的第一句话客气到很难让人生出厌恶来。
“之前表姐劝我不要二胎,太累了。一不小心还是来了。”鲁子敬必须把话题引向王素青。
陈平章:“谁还没个走火的时候。当初我跟你姐第二个孩子没了,我说算了,她还是想要一个,说兄弟俩好有个照应。你是城里孩子,跟我们农村出来的不同。我们无依无靠的只能靠自己,很多时候就想有个兄弟姐妹帮衬。还好王佐懂事。”
鲁子敬:“妈妈生病他知道吗?”
陈平章:“知道了。没多说什么,就是自己好好读书做作业。不用我们操心。王俊就很皮。他跟鲁越倒是很要好。”
鲁子敬心说你就死了定娃娃亲的心吧,乃公绝对不会跟你这种人当亲家。“我去看过表姐了,问了医生。她的情况比较严重,最好是去大医院治疗。”他直截了当说。
陈平章沉默了,良久不语。
鲁子敬愿意等,看看他到底什么态度。
“她要跟我离婚。”陈平章眼中闪过一丝无奈,“我不明白她为什么要离婚,也不明白她有什么不满。两套房子,两个孩子,我跟她父母也很融洽。家里没有什么经济负担。赚钱的事我来,她把家里打理好就行。她有什么不满?”
“她不满的是你。”鲁子敬没有打苦情牌,说王素青为这个家付出多少、牺牲多少之类的话来。这些陈平章都看在眼里,但他无动于衷,就说明他不在乎,觉得是应该的。那就只能反客为主,撕下他的伪装来。
“我?”陈平章冷笑,“她跟你说什么了?我不顾家?不做家务?还是不跟她亲热?”
鲁子敬:“你看不起全职太太,觉得她要仰仗你过日子,你有优越感。这种优越感让你觉得她做什么都是理所应当,更不该有自己情绪和抱怨。”
陈平章:“是吗?”
又是沉默。
鲁子敬想起最近两次与陈平章见面的情形,觉得这个男人貌似人畜无害,实则心机深沉。
“或许是吧。”陈平章叹了口气,“可因为这就离婚?让两个孩子变成单亲?”
“然后你就用孩子绑架她,让她做牛做马还不能有情绪。”鲁子敬毫不客气的怼回去。
“我有两套房子,也有两个儿子。”陈平章的语气冰冷而坚决,“作为一个成年人,如果不能控制好自己的情绪——在家和在单位是一样的——只会把事情搞糟。这点我跟她讲过很多次,她就是听不进去。每个人都会有负面情绪,你现在也有。可我能控制,而你们不能。我没法像要求自己一样要求你们做到,但我不能被你们的情绪影响我的判断,更不会因此被左右决策。我是搞理工科研究的,专业要求我必须理智、克制的处理每一个问题,达到结果最优化。我想你不能理解我的逻辑,我也没法要求你达到跟我一样的逻辑高度。”
鲁子敬有一拳放倒这个身高不到一米七的小个子的冲动,想想还是忍了,毕竟是在人家家里,当着孩子的面揍他们老爸不好。可谈话真的没办法继续下去了。
陈平章站起来说:“我知道你是为你姐好,我们都是为了她好;不但要为她好,还要为整个家好。你能来找我,我很高兴;但这件事是我们的家事,我作为一家之主,会把事情处理好的。”言下之意是不劳您费心。
鲁子敬也站起来,盯着他说:“希望你有个一家之主的样子。如果你不想管她了,那就趁早离婚。如果还想做夫妻,那就尽到一个丈夫的责任。不要表面一套背地里一套。”
陈平章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但他还是很有副教授——不,他一直以教授的标准来要求自己——的涵养,没有当场发作。作为一个有身份的体面人,千万不能像某些运动员那样任性妄为口不择言。他欣赏的是那种不但成绩好,更深谙为人处世之道的运动员。至于鲁子敬,他在心里冷笑,我们家的事情,你管得着吗?
鲁子敬朝房间喊道:“鲁越,走了,回家!”
鲁越不情不愿的跟出来,说还没玩够。
鲁子敬:“走,吃垃圾食品去。”
鲁越一下高兴了:“爸爸,前几天刚吃过啊,妈妈说不能总吃。”
鲁子敬:“今天是爸爸想吃,要吃垃圾食品高兴高兴。爸爸请你吃。”
鲁越:“好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