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轮轴①⑦ - “孤独终老,还是同归于尽?”

书名:蘸火 作者:陆瞳 本章字数:3475 下载APP
回到家,钟甯洗了个热水澡,冰凉的皮肤被热水烫得微微发痒。

一夜没睡,他现在却一点儿也不困。钟甯在厅里漫无目的地晃悠了一圈儿,最后去厨房打开冰箱瞅了眼。

冰箱里几乎空空如也,除了崩星两瓶矿泉水,连根毛都拈不着。钟少爷日子过得比较随性,吃喝大多都在外头,就算在家里饿了,也就会擎起手机叫货上门。久而久之,家里已经磕碜到连桶泡面都扒拉不到了。

钟甯一巴掌扇上冰箱门,烦得头疼。昨晚的冷饺子早就消化给了漫漫长夜。

胃空得叫人发慌。

钟甯又去客厅翻腾了一遭,结果只翻出来一瓶没开封的蜂蜜以及半袋子鱼食。

钟甯叹了口气,蜂蜜喝不饱肚子,他只能摸出手机点餐。他懒得再另找,直接选了给张蔚岚订餐的那家店,随手弄了份一样的粥,不过付款前还是给自己多加了俩包子。

点完早餐,钟甯给手机往沙发上一甩,拿起鱼食掂了掂。

身上的法兰绒睡衣柔软又温暖,钟甯一手拎着鱼食,一手扯了下衣领,他走向离卧室较远的那间屋子。

家里是三室一厅,一间卧室,卧室一转角就是书房,较远的这间最小,钟甯搁里头养了一缸乱七八糟的鱼。没什么漂亮的名贵品种,图的是省心好养活,有水有吃的就能苟命。

这间屋子不仅仅只是养了一缸鱼,还放了些东西。

钟甯推开门,一打眼就看见了鱼缸,还有鱼缸边一辆破烂自行车。

是早年前的单杠自行车,这款式在现今市场上基本灭绝。那古董玩意早就骑不动了,没有使用价值,更没有任何艺术价值,是辆名副其实的废物。

就这憨货,丢垃圾场贱拆了卖铁都不会有叫花子想要。

这辆自行车,是张蔚岚的。是当年张蔚岚便宜买到手里,来回骑着上学打工用的。

这车钟甯也蹬过,他们还用这辆自行车载过彼此,路过三趟街的晚风和太阳。

钟甯早该扔了这玩意。不仅仅是自行车,还有墙角箱子里装的一摞东西,包括张蔚岚的笔记本,书,甚至张蔚岚留下来的考试卷子。当年钟甯奋发图强那阵儿,这全是宝贵的学习资料。

钟甯扪心自问,或许从没特意留着这些东西,只是每次有机会扔的时候,每次别人问他“扔吗?”的时候,他都扔不出手。

尤其那辆自行车,前两次钟甯搬家,连搬家公司的人都愣了,直问这东西还要吗?

钟甯就非得说“要”,多一个“不”字死活挤不出来。不仅“要”,还得跟伺候老爷似的好好搬着,不然钟甯担心这完犊子古董半路散架,被颠簸碎了。

钟甯斜靠在鱼缸边,抬手掀开鱼缸盖,随便抓了把鱼食撇进去,也不管多少。估摸就他这态度,再好活的鱼也迟早会养死。

鱼缸盖子打开,能闻到淡淡的水腥味。钟甯的眼睛再从那些东西上过一遍。

自欺欺人也好,逃避也罢,全是人之常情,全可以归进那不要脸的“自我保护机制”,但这总是有限度的。不然连废物点心都当不起。

张蔚岚说了句“这辈子非钟甯不可”,那钟甯这辈子还可以找别人吗?

如果张蔚岚不回来,如果张蔚岚永远消失,永远没有音讯。那么一个八年,两个八年……或许有一天,某一次搬家,钟甯会把这些东西全丢出去,或许有一天,他会把Azure的牌子摘下来。

或许,他会放下年少时的遗恨,不再耿耿于怀,而将怀抱腾出来,接纳另一个人。

或许会。或许烈酒有过劲的那天,再或许时间能扭歪执拗的人,到了某个年龄,钟甯也会泯然于烟火之中,只为了过日子,随手薅个谁“凑合”,“将就”,这都是有可能的。

或许呢,谁又知道谁多年后会变成什么样子?那个麻木的男人和那个热烈的少年,他们长相相似,却面目全非。这样的例子比比皆是,甚至可以在时间的洪流里一抓一把。

有几个人能挨住无望的天长地久?陪我的那个人不是我爱的那个他。不稀罕。找个伴儿嘛,人性使然,算不得伤天害理。

只要张蔚岚不回来。只要张蔚岚再也没在钟甯眼里晃。

但张蔚岚回来了。

张蔚岚回来了。上面的所有“或许”就都被捏死了。

张蔚岚就在跟前,能看到脸,能听见声音。张蔚岚说了,他说“非钟甯不可”。被这么搅和一通,还有个屁的“或许”?这辈子不会再有了。

钟甯又往鱼缸里撒了一把鱼食。——他突然想:“孤独终老,还是同归于尽?”

那鱼的嘴张得灵巧,一啾一啾,边吃边吐泡泡。

钟甯知道自己最恨什么。事到如今,他哪里会怕和张蔚岚玉石俱焚,他只是不肯再一次伤害钟姵。钟姵才刚......

想着想着,突然有些不对味儿了。

——和张蔚岚同归于尽是伤害钟姵,那换他眼睁睁看着张蔚岚,自己孤独终老,就不伤害钟姵了?

钟甯心尖剧烈地疼了下,像被活生生地掐掉了。他手一抖,鱼食又洒出去一大撮。

已经掉水里了,怎么也捞不出来。

里头的蠢鱼争先恐后往前扑,真希望它们有点儿饥饱,不然大年初一就得撑死几条祭天。

一样的。刀子一样捅在钟姵身上,不过是换个角度罢了。到现在,已经再也没有儿子能保护妈妈的方法了。

钟甯将后脑勺磕在墙上,“砰”得一声闷响,撞得他脑袋生疼。他叹出了这辈子最长的一口气,心说:“妈,下辈子别养我这种不孝顺的儿子了。”

是是非非,兜兜转转,抵不过命中注定。“爱情”它永远野蛮横长,一旦扎根,便身不由己了。



初五那天徐怀从家里回来,Azure定的初八开业,还能悠闲三天,晏江何当医生的倒霉催,被早早扯去医院干苦力,于是只剩钟甯和徐怀一起吃饭。

他俩找了家热腾腾的火锅店,吃圆了肚皮。

吃得差不多了,钟甯放下筷子,手机里进来一条短信。是张蔚岚的:“你今天还会来医院吗?”

钟甯面无表情地看着这条无理取闹的骚扰短信——张蔚岚明天出院,至今住院七八天,他难道有哪天没去?

钟甯在心里叹了声。

——这人搁外头单枪匹马混这些年,真是没少长出息,犯矫情病的本事一个顶俩,越来越不待人亲了。

他年少时明明连个屁都不好意思多扯,这把年纪了薄脸皮儿倒豁了出去,成臭不要脸了。

钟甯叩下手机,和徐怀说:“等会儿吃完你就直接回去吧?”

“嗯。那你呢,有事?”徐怀随口问,“还上哪儿去?”

钟甯说:“去商业大街那家死贵的粥店。”

“啊?”徐怀愣了下,不解地问,“干什么?”

他瞅着眼皮下咕咕热气的红油火锅:“还没吃饱?”

“买粥,给病号送饭。”钟甯淡淡道。

“病号?”徐怀的表情肃下来,“谁病了?出什么事了?”

徐怀过年这些天一直在父母家,张蔚岚的事儿他不知道,大过年的,钟甯也没跟他说,免得败坏他心情。

现在正好扯到这档子事,钟甯就把前因后果给简单交代了一下,基本算避重就轻,重点阐述张蔚岚如何躺在病床上,撇去了某个霸道强势的吻和那些柔弱却能杀千刀的情话。

徐怀脸都要皱拧了,活像刚被淋了一头狗血:“我可真是服了......”

徐怀:“张蔚岚喝酒喝成胃出血,倒在Azure门口碰你的瓷儿......这可真是大闹了一通。”

钟甯拿起桌上的餐巾纸蹭了下嘴角:“就是这么有病。”

徐怀沉默了阵儿,突然轻轻笑了下。

徐怀:“哎,上次我说,我以为张蔚岚会立刻疯了一样找上你,你说是我不了解他。我想了想,你说的真对。”

“其实我一直想不明白,张蔚岚怎么就那样?”徐怀忍不住摇摇头,“以前就那样,就好像天大的事他都能憋住,死也要憋住,叫人看着太难受,觉得他不容易,但又想揍他。”

“你想揍他是因为他帮过你,你一开始就把他当朋友。”钟甯笑了下,“大多人都是觉得可怜吧,站着说话不腰疼。人不都那样么,别人越惨,越觉得可怜,看得越目不转睛。这就是所谓的‘善良’。”

“我一开始也是那么看张蔚岚的。”钟甯瞪着红色的火锅汤,汤面儿上飘着一对皱皱的红枣。

钟甯略微压低声音,把话只说给自己听:“可我离他太近了,后来看着看着突然就看懂了。看懂了他为什么是那个熊样。”

——然后就看到了心里去,恨不得把全世界的好都赚回来,全给张蔚岚。

“所以,你现在又是怎么看的?”徐怀试探着问了下。

“嗯?”钟甯抬头,嘴角的动作淡薄,几乎一闪而过。他没吭声,脑子里飞快想起自家鱼缸中撑死的三条鱼,全翻着肚皮,浮在水面上。

徐怀也没纠结钟甯的答案,只是再次感叹:“张蔚岚现在闹这一出,这是终于憋失败了,最后怎么也憋不住了吧。”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张蔚岚住院,钟甯挨天儿送稀粥,还专挑最贵的粥店。这么优秀的前任,不是藕断丝连,就是成佛了。

钟甯自然是个俗人,正搁那三丈软红尘里滚得蓬头垢面,此生无缘皈依我佛。

“行了。”徐怀手指敲了敲桌面,“这顿火锅我请了,等会儿我去结账。”

“钟甯。”徐怀的声音微微有些发沉,他突然很认真地说,“怎么都好。只要你想清楚了,哥们儿就为你高兴。”

钟甯靠着椅背,一口气叹完,浑身忽然松快了:“我只是发现,有的时候不论怎么选择,结果都不会变好,那也就不该再害怕变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