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言走出小区打了辆的士,他没有选择回家,也没有去公司的打算,他给司机报了一个地址,几乎要跨越大半个城市。
“小伙子,你这个地方倒是很少有人去的呀。”司机是个五十多岁的大叔,声音略带沧桑,和大多数中年男人一样,有些秃顶和肥胖,穿着一件透气的Polo衫。
戚言没有回答,只是静静地坐在后座上。他把车窗摇下来一道小缝,风吹到脸上,使他清醒过来几分。
“诶,小伙子我这边开着空调呢,你要是晕车,叔给你从后备箱拿瓶水。”司机透过后视镜打量着戚言,没有嫌弃,而是充满几分对孩子的担忧。
“没事,就是想透透气。”戚言摇上车窗,目光投向窗外的景色。
“刚跟女朋友分手?”中年司机师傅还有两大特点:健谈和热心。
“没有女朋友。”戚言淡淡地答到。
“嗐,多大个事啊,现在这年轻人都不爱……”还没等司机说完,戚言又接了一句:“我喜欢男的。”
“男……男……男的……”师傅显然是没想到会是这样的回答,“男”了半天憋出一句:“这年头,男女都一样。”
“嗯。”戚言被司机的反应逗笑,又觉得现在的中年人对同性恋的接受程度还挺高。
两人沉默了一阵,司机又突然开口:“你们这个群体也不容易吧。”语气里带着几分同情。
戚言点了点头:“还好,我家里都知道了。”
“那还挺好。”大叔像忽然松了一口气,“人这一辈子就活这么几十年,好过是一天,不好过也是一天,只要你健康、幸福,是男是女又有什么区别。”
“我说话糙,可能没那些个专家说的好听。”司机挠了挠头,憨憨地笑了一声:“但叔就是想告诉你,别让自己后悔,别让家人担心,那些外人看不看得起的算个狗屁啊!”
不久车子缓缓停下,“小伙子,庄园里面我开不进去,叔就给你放这下吧。”
戚言点点头,拿出手机准备扫码付钱。
“你这地方远,打表278,给叔270就行。”大叔翻出自己的收款码,上面的名是云淡风轻。
戚言利落的扫了500块过去,在大叔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迅速的关上了车门。
安城的西侧坐落着全国最大的一座私家庄园,而这座庄园的主人就是戚言的爷爷戚渐鸿。大多数时间,只有戚老爷子一个人住在这里。
庄园门口是一片蔷薇花,往深处走去就是大门了。门口站着四个守卫,戚言走到一旁的休息亭敲了敲窗。
“赵叔,我今天没开车,找个司机接我吧。”
窗户打开,被戚言称作赵叔的人探出脑袋:“小少爷啊,您等会,我开摆渡车带您。”
赵叔在戚老爷子身边很多年了,从他记事起赵叔就没离开过庄园,后来大些了戚言才知道赵叔是戚老爷子从部队选来做贴身保镖的,后来年岁大了,本来可以拿着一笔不小的报酬回家休息,却念在戚家对他有恩留了下来,现在门口的每一个守卫都是赵叔亲自调教的。
从大门进去,先看见的是一个环形喷泉以及请了上百位设计师设计建成的主楼。
这座楼其实不常住人,基本是用作聚会,上次使用还是戚言的十八岁成人礼。戚老爷子不喜欢太闹的环境,大多是住在主楼后离湖边近的那幢五层小洋楼。
“老爷子前两天还念叨您呢。”摆渡车两面都没有门窗,倒是方便了戚言看风景,虽说庄园的风景年年四季不重样,但看多了也就那么一回事。
“没说我什么好吧?”戚言笑着回道。
“唉,小少爷,其实有个事我们都瞒着你呢,老爷子不让说,但我思来想去还是得让你知道。”赵叔的表情凝重,似乎真的是纠结再三才说出口的。
“上个月老爷子肺炎住进了医院,这倒不是什么大毛病,但是人年纪一大经不起折腾,这次出院后的各项指标都不太好,尤其是心脏方面。岁数大了医生也不建议手术,只能靠药物维持。您别看他天天还能钓钓鱼喂喂鸟,实际上身体早就透支了。”
“老爷子是个要劲的人,他也不愿意我们都把他当个病人看。可你说他一个八十来岁的人,他还能图什么,不就愿意子孙儿女在膝侧陪伴么。”
“爷爷他病了?”戚言一时有些不敢相信,上个月他是来看过老爷子的,那个时候大家只对他说是感冒了身子虚,他倒也没真去翻体检报告,没想到竟严重了这种地步。
戚言小的时候就是被戚老爷子捧在手心里长大的,那时候戚父忙着打理公司,王女士又不是个甘愿做家庭主妇的人,一直沉浸在妻子离世悲伤中的戚渐鸿就把照看孙子的责任揽了下来,爷孙俩到也算“相依为命”了几年。
“小少爷,您的情况我们都知道,老爷子疼您,您出事的那年,他翻了好些资料去接受。现在他到不指望什么四世同堂的场面。可您不常来,他到真真是伤心。”
“到了,小少爷要不您今天就住下来多陪陪他老人家吧。”赵叔把戚言放下就走了。
戚言在门口站了足足十分钟才伸手去敲门。
爷爷对他来说甚至是超越了父母的存在,以至于他听到赵叔说当初爷爷为了他去查询同性恋资料,除去震惊更多的是愧疚。是他自己的冲动让全家人连埋怨他的机会都没有,只得被迫接受。
他也怨自己为什么不能多关心一下爷爷,这样也不至于日后的每次相见都是在倒数。
吴姨开门的时候戚言的脸上已经挂上了笑。
“小少爷来了啊。,老爷子刚才还说想你了呢。”
“我这不是和爷爷心有灵犀,说曹操曹操到嘛!”戚言换好了拖鞋,在一楼绕了一圈并未看见爷爷的身影。
“在二楼书房呢,最近好像是有什么项目吧,好几个律师都往家里跑。”吴姨端来一盘点心给戚言,是让他借花献佛。
戚言笑了笑表示感谢,端着点心就上了二楼。
二楼的装潢和一楼不太一样,一楼是明亮宽阔的,但二楼就显得压抑许多。
戚言站在满是手工雕花的木门前,轻轻的敲了三下。
“咳咳……进。”戚渐鸿大概以为是保姆来送茶水,连头都没抬一寸,继续低头写着。原本苍劲有力的大手已经爬满褶皱,连握笔都有些颤抖。
戚言瞧着这一幕顿感心酸,就站在那里一步不敢前行。
“怎么还不……”戚渐鸿抬起带着老花镜的头,却见到了意料之外的人,“言言,你来了啊。”他摘掉眼镜,把自己刚刚写的东西收进抽屉锁了起来,然后起身往戚言的方向走去。
戚言赶忙放下点心,走过去搀扶,却被一把甩开,“臭小子,当我不中用了啊!”戚渐鸿这句说的声音大,但戚言还是捕捉到了一丝气喘。
戚言再次凑上前扶着戚渐鸿到沙放上坐着,摸着那双已经有些干瘪的手,戚言没经思考的就说出来一句:“爷爷,你老了啊。”
许是老爷子看出自己孙子情绪的不对劲,又或是听出戚言极力压制的哭腔,伸手轻敲了下戚言的头,“不老不是成妖精啦!”
戚言被逗笑,又紧盯那双已经变得很浅有些浑浊的眸子。里面倒映出的是自己那张脸。
“你小子有多久没来看爷爷了?怎么就那么忙啊。”戚渐鸿拿起一块小点心送入口中,他知道这是自家保姆的心思,他的孙子哪里会懂得这些,可他依旧乐得自在。
“前段时间忙,这次我发誓每周都来陪爷爷两天!”
戚言这话说完老爷子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你可别是诓爷爷。”
“怎么会,今天晚上我就亲自下厨!”戚言见爷爷高兴竟也说起大话来了。
戚渐鸿连忙摆手:“受不起,受不起!我还想多活几年。”
听见这话戚言的眼眶又是一阵酸涩,他把头靠在戚老爷子的肩上,闷闷地说道:“爷爷一定会长命百岁。”
“好好好。”戚渐鸿一下一下的拍在戚言的背上,就像小时候哄他睡觉那般,“听我们言言的,老头子我啊……要长命百岁。”
晚饭自然还是吴姨下的厨,戚言活了二十六年,真的是连饺子都不会煮的那种人。
“小少爷你以后可要多回来,老爷子今天可是比往日多吃了不少。”饭后吴姨一边收碗筷,一边说道。
戚言摸了摸自己吃撑的肚子,“也是吴姨你做饭好吃,以后每周我都过来吃。”
“好!小少爷你爱吃就好。”庄园里大部分都是年轻时就跟着戚老爷子的老人,也算是看着戚言长大,都把戚言当了半个孙子。
老年人睡觉总归是要早些,不到八点戚渐鸿就打起了哈气,“言言,爷爷熬不动了,先去睡觉了,你的房间已经让小张给你收拾出来了。”戚渐鸿刚迈开腿往房间的方向走去,就被戚言拦了下来。
“爷爷你等会我啊!”话落戚言赶忙往楼上跑去。
三分钟后,戚言穿着睡衣抱着枕头又跑了下来,“爷爷,今天晚上我陪您睡。”
老爷子虽然面上不显,但心里还是高兴得很,就连刚才的困意也减淡几分。
回到卧室,戚言帮老爷子擦了遍身子,这样的活他从未做过,虽然做的毛毛躁躁,但老爷子的嘴角却一直没落下来。
“言言真是长大了。”
戚言嘿嘿笑了两声,心里却难受得很。他发现擦背的时候只要轻轻一碰就摸得到骨头,不知道是何时开始那个曾经撑起他一片天的身躯也变得脆弱。
一切都收拾完后,戚言拉着戚老爷子的手躺在床上,他握得很紧,似乎害怕下一秒就会消失一般。
“有心事吧?和爷爷说说。”戚渐鸿的声音很轻,就像是对待襁褓里的婴儿。
“哪有,就是好久没和您待这么久了。”
“你啊。”戚渐鸿伸出食指点了一下戚言的脑门,“你是爷爷带大的,你有什么小心思爷爷会不知道?”
戚言咬了下嘴唇,然后问出了一个他想了一天的问题:“爷爷,你刚知道我是同性恋的时候,什么想法?”
戚渐鸿望着天花板,仿佛思绪回到了七年前,缓缓开口:“当时……当时我就想啊,我这么帅的一个大孙子也是受到了感情的挫折啊。”
“你说你还那么小,第一次谈恋爱就被伤了,爷爷啊……心疼你。”
“其实那个时候也来不及想同不同性恋的事了。”
戚言抽了抽鼻涕,“可是赵叔说你还去查资料了呢。”
“那你说爷爷能怎么办?打你一顿?让你改过来?”戚渐鸿轻笑了一下。
“你爸你妈可能都没有我了解你。我知道你认准的事、认准的人,就是撞了南墙也不见得回头。”
“与其让你去改,倒不如老爷子我多接受点新鲜事物。”
戚言侧躺着,眼泪已经沾湿了枕头。
“出息,有什么好哭的!”戚老爷子伸手给戚言摸了把眼泪,叹了口气又说道:“谈恋爱了吧?”
“没……”
“那是商家那小子又回来了?”
戚言没说话,老爷子也没继续问。正当他以为爷爷已经睡着时,耳边又传来了声音:“爷爷知道你放不下他,只是你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你是否能在承受一次呢?这种事情上爷爷给不了你建议,我这一辈子也就喜欢过你奶奶一个人,也算是顺风顺水。”
“所以啊,言言,你做什么爷爷都支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