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九章

书名:玫瑰将落 作者:念岁 本章字数:3075 下载APP
“我倒是想。”杜宴川叹了口气:“这人就没怎么回过报社。一年中几乎所有的时间都在外头跑。上个月听说他要回来,结果到这个月了也没见着人。”
商时序哦了一声:“那算了。”
他们到了家,商时序刚掏出钥匙要开门,就听见门后传来几声争吵,他立马停了手中动作,把耳朵贴在铁门上聚精会神地偷听。
杜宴川为了停车,迟了几步走过来,结果一来就见商时序这样动作,他满脸迷惑,但依葫芦画瓢地也把耳朵贴上去了。
这两个人就这样面对面地互相看着,听见门里头一个女人说:“师父,您总不能一直这样将商时序藏着掖着。现在外头时局乱得很,他早日闯出名气来,岂非早日安身立命,好有人庇护?”
杜宴川扬扬眉:是林瑜。
商纪衡生气的声音紧跟着响起来:“你胡闹!你要他的画放在自家的酒会上展览,这算是家事,我也允了。但给那些商贾人家画像,这是另一回事,我绝不同意!他们要画,自己找人画去!”
杜宴川看了眼商时序,见后者正紧紧皱起眉,正满脸不悦。
林瑜劝道:“老师,您怎么就不懂呢?您教了商时序那么久,难道只为明珠蒙尘吗?您当年教商时序画画,到底为的是……”
她话还没说完,忽然听见砰地一声巨响,家门被人大力地推开撞到墙上,又缓缓地弹回来,在满室寂静中发出刺耳的“吱呀——”声。
杜宴川尴尬地从刚才那个偷听的姿势中直起身,对着屋里的人招了招手。
商时序收回刚才推门的手,面无表情地盯着林瑜,嘴里却对商纪衡道:“我回来了,晚上杜宴川要在家里吃饭。”
“哦,哦,你们俩快进来。”商纪衡回过神,招呼杜宴川道:“渴了吗,让张婶给你冲点蜂蜜水喝。”
杜宴川看了眼旁边那互相对峙的师姐弟,对商纪衡笑道:“不麻烦您,我自己去找张婶。”说完,贴着墙边忙不迭地走了。
商时序盯着林瑜,语气不善地说:“要画也是我画,你怎么也该来问我。”
“问你你也不会同意的。”林瑜瞥了眼商纪衡:“我本以为师父能帮着劝劝你。”
商纪衡叹了口气,眼不见为净地扭头在椅子上坐下。
林瑜对商时序道:“陈家当家人,陈平徐很喜欢你的画,想请你去帮他和他的家人画像。这是个好机会,商时序,如果能搭上他这条线,你有的是声名鹊起的机会。”
商时序反问:“你眼里就只能看得见这一件事?”
“不然呢?”
林瑜不甘示弱地反驳:“难道我不是为你好?当年你我一起在北平学画,算得上是一块儿长大的,我把你当弟弟!商时序,现在虽是太平盛世,你想耍什么小性子都可以,凭你的天赋才智,随手画两笔都有人去高价买。但如今呢,咱们沪圈内部是什么样子?!很多事情不是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很多事情由不得你。”
她深吸一口气:“趁着现在还能他们陈家看上了你的画作,你要为将来做打算。他们家还是给稀才的,你若能在他家立住脚,没准还能有另一番天地——”
“你想太远了。”商纪衡忽然出言打断她:“眼下路都没有走好,说什么将来?小瑜。你今天先回去吧,这件事绝不行,以后不必再说了。”
林瑜失望地叹了口气,最后看了无动于衷的商时序一眼,扭身走了。
杜宴川站在厨房里抿着蜂蜜水小口小口地喝,看着张婶一边手脚麻利地把剁成块的带鱼裹上淀粉准备炸,一边扭头对自己笑道:“杜公子,今天又要吃几碗饭?”
“我跟商时序匀一碗就行。”杜宴川道:“放心,饿不着。”
张婶嗔笑:“你们俩长个子呢。可不能饿着。”
他们谈话间,商时序面色不善地推门进来看了杜宴川一眼,杜宴川会意,抓起给商时序倒好的另一杯水就跟他往二楼房间里走。
等到了房间。商时序接过水杯放在书桌上,转而一把推开桌前的格子窗,踩在桌子上爬了出去,杜宴川紧跟其后。
窗户外就是他俩第一次见面时商时序坐着的屋顶。
杜宴川轻车熟路地跟着商时序三两下就攀上了屋檐,并肩坐在一处,看着远处融金似的夕阳缓缓沉入地平线。
杜宴川打量着商时序的脸色:“被她气着了?”
商时序瞥着他问:“你都听到了?”
杜宴川夸张地哇了一声:“你们声音那么大,张婶剁肉饼的声音都盖不过去。”
商时序笑了两声,微微向后仰了仰,抬头看着天上被夕日染上金边的白云发了会呆。
微风吹开他两颊的碎发,露出他难得迷茫的表情。
“杜宴川,”商时序静了片刻,忽然开口问:“你当年是怎么决定要去考大学的?”
杜宴川非常诚实地说:“我不知道。”
商时序看着他挑挑眉。
“是真的。”杜宴川笑了:“我只知道我不喜欢什么。我不喜欢打算盘,不喜欢做生意,所以我不想像我哥那样跟着我爹学。”
他又紧跟着在风里叹了口气:“但是吧,我也不能到年纪了赖在学堂不走不是?所以我就去考了大学,想着再打发点时间,顺便再想想以后要干什么。”
商时序问:“那你想好了吗?”
“模模糊糊的有点想法吧。”杜宴川说:“但我自己也吃不准。”
商时序忽然问:“你会去巡捕房吗?”
杜宴川被他吓了一跳:“谁告诉你的?”
“我猜的。”商时序露出了个得意的笑:“你从谢司珩那儿借了不少相关的书,上回我在你书包里看见了。”
杜宴川骂了一句:“跟个贼似的。”他顿了顿,又承认道:“我确实这么想过,但进巡捕房现在也不是容易的事情呢?”
商时序看着他,忽然说:“你要是去巡捕房了,就要忙起来了,我们还会再经常见面吗?”
杜宴川没立刻接话,远处的落日余晖落在他身上,使他几乎要融进那金子似的天光中。
然后商时序听见他问:“你以后想干什么,一直画画吗?”
“一直画。”商时序想也不想地脱口道。
完了。又强调着说:“但绝不给陈家人画。”
杜宴川笑起来。
晚饭后,商时序送杜宴川出了门。
等他再回到房里时,就看见商纪衡正站在他房中,低头端详挂在墙上的一幅新画就的水墨画。
商纪衡的视线划过纸上由墨色勾勒的江水:“是黄浦江?你的山水画有进步,但仍显不足。”
商时序回手关上房门问道:“今天林瑜说的事儿父亲您怎么想的?”
商纪衡道:“我已经说过了,绝不可能。你也应当心里有数,画家要有自己的风骨。”
“我不是说这个。”商时序走到商纪衡身后:“父亲,你觉得我真能画一辈子吗?”
商纪衡转过身看向自己这个最疼爱也最有天赋的儿子,和蔼地道:“你问这话,便是心里有答案了。”
商时序的目光遥遥地放在那副墨色江水图上:“我想画一辈子,但这世道,哪里又有角落能真的让我画一辈子呢?这世上在发生很多事,但我不想只是看着。父亲,单凭画能改变什么呢?”
“画是有力量的。”商纪衡道:“不要小瞧它。”
商时序轻轻地说“您当初在我小时教我画画,是希望我成为一位知名的画家吗?”
商纪衡轻轻地叹了口气:“小序,人生不是画画,不是所有事情都需要现在心里打个草稿,然后才下笔。”
“我教你画画,是因为我看到了一个热爱艺术又天赋异禀的孩子,我想看看借由自己的手,能将你这块璞玉雕琢成什么样子。我当然希望你能成为一位画家,因为才华不该被埋没。”
“林瑜今天说的一些话,话糙理不糙。”商纪衡缓声道:“如今虽已经稳健是太平盛世,但依旧很多事情由不得我们自己。人想要的事总是很多,即想实现理想,又想挺直脊背活下去,可惜这个世道注定不能求全。”
“你到底想干什么,想往哪里走,最后还是要靠你自己决定。”
待到商纪衡离开房间后,商时序一个人坐在书桌前坐着,久久地望着窗外那轮孤月。
直到外头打更人的声音传来,他才端起桌上早就凉透的蜂蜜水喝了一口。
刚到6月,上海的天已经开始热起来了,树上的蝉鸣伴随着热浪,一波接一波地扰得人心烦。
杜宴川贪凉,把T恤挽得高高的,叼着一根冰棍坐在家中院子里的大树下看书。
他还没看几页,就听见有人自远而近地走过来边走还边喊:“少爷,一位姓李的先生找你!”
杜宴川抬起头,还没看清来人,就被人扑过来一把抓住了肩。
他吓得手一抖,连忙把书拎远了,生怕被抖落的冰棍汁弄上书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