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以城站在原地,双脚像被大地紧紧吸附,动弹不得。
他目送着那抹逐渐模糊的身影,直至消失在路的尽头。
周遭的蝉鸣,似乎也因这份静默而减弱了几分。
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眉头微蹙,似是在思考一个难解的谜题。
最终,理智战胜了冲动。
他并未踏入那片充满回忆的别墅区,而是在附近寻得一处树荫,缓缓坐下。
这里,远离尘嚣,正好供他整理思绪,细细考量近期发生的一切。
宋以城的家。
一座优雅的别墅镶嵌在半山腰的翠绿之中。
宛如一幅精心布置的画卷。
傅长彦驱车沿着蜿蜒的山路行进,不消片刻,那熟悉而又陌生的别墅便映入眼帘。
围门敞开,像是张开双臂迎接远方归来的游子,又或是早已预知了来访者的身份,静静地等待着。
傅长彦的车徐徐驶入。
车轮碾压着碎石发出轻微的声响,在这寂静的环境中显得格外清晰。
他还未及解开安全带,宋以连的身影已出现在视线中。
宋以连,那个与宋以城血脉相连的兄长,虽然年长几岁,却始终保持着一种青春不减的活力。
他与宋以城站在一起,就像是从同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只不过,宋以城更多了一份来自母亲的温婉气质。
而宋以连,则是完美继承了父亲的英俊与洒脱。
那股子由内而外散发出的自信,让他即使站在星光熠熠的傅长彦身边,也毫不逊色,仿佛天生就属于舞台中央。
在宋以城还在世的日子里,两兄弟情深意重。
宋以连总是以一种近乎宠溺的态度呵护着宋以城。
生怕这个世界的一丝不公,会伤害到他亲爱的弟弟。
见到傅长彦下车。
宋以连立刻扬起手,脸上洋溢着亲切的笑容,仿佛久别重逢的老友。
他本欲多说几句寒暄。
但话到嘴边,目光掠过傅长彦那张略显憔悴的脸庞,笑容逐渐凝固。
那一刻,他仿佛看到了什么东西。
沉默了片刻。
宋以连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无奈,那是一种混合了苦笑与心疼的复杂情绪。
“我一直觉得,自从以城儿离开后,应该是我变得更加消沉才对。
可现在看看你,你看看镜子里的自己,那哪里还有一丝生气,简直就像是……”
他没再说下去。
因为那句话太过沉重,仿佛一出口就能击垮眼前的傅长彦。
傅长彦抿紧了嘴唇,眼神深处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痛苦。
他没有回答。
因为他知道,这种痛,唯有经历过的人才能理解。
宋以连读懂了那份沉默背后的含义。
他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转身,轻轻拍了拍傅长彦的背,引领着他向屋里走去。
楼梯上,每一步都踏出了过往的回音。
宋以连随口问起:“说来奇怪,我怎么不知道你俩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要好了?”
傅长彦摇了摇脑袋:“没发展成那样,我只是自己单方面对他有好感罢了。”
这是他头一回把心里话说出口。
宋以连停下脚步,扭头用惊讶的眼神瞅了瞅他,可最后还是选择了沉默。
人都已经不在这个世上了,再说什么还有意义吗?
静默了一会儿,他索性换个话题问道:“你说他给你留下了东西,放哪儿了?知不知道具体位置?”
傅长彦点了下头。
在二楼的钢琴房里,柜子第二层,他找到了小狗曾经提起的音乐盒。
他伸手去拿下面的小盒子。
傅长彦能清晰感受到自己的心在砰砰狂跳。
他有点害怕,怕打开盒子发现里面是空的。
握着盒子的手控制不住地颤抖。
无论傅长彦怎么自我安抚,那颤抖都不肯停下来。
一旁的宋以连见状,无可奈何地笑了笑:
“你确定告诉你的人,盒子里确实有东西?这音乐盒小以城小时候是很喜欢,但随着年龄增长身体变差,又频繁住院,很久都没再碰过它了。”
换言之,盒子里很可能是空的,傅长彦没必要在这里瞎担心。
然而,这种安慰并没有起作用。
傅长彦的手指依然在颤动。
他深深吸了几口气,勉强挤出了一个不太自然的微笑,说:“我相信他。”
话刚落音,傅长彦揭开了眼前的盒盖。
心跳猛地加速,在小盒子的正中,他发现了一张折叠得整整齐齐的白纸。
傅长彦的全身如同被无形的寒风侵袭,颤抖得愈发剧烈。
眼眶周围,逐渐染上了一抹浅红。
那是即将决堤的情感,在眼底蓄势待发。
一旁的宋以连,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份微妙的变化,他不动声色地接过了傅长彦手中紧攥的盒子。
那张薄薄的纸片,在傅长彦颤抖的指间轻轻摇曳。
傅长彦的目光温柔,紧紧锁在那张纸上,那眼神中饱含的珍惜,就像一个虔诚的信徒面对着心中的圣物,无价之宝。
他对待这张纸的态度,小心翼翼。
终于,鼓起勇气,傅长彦的手指缓缓展开了那张被细心折叠的纸张。
仅仅一瞥,那些静默的文字如同锋利的刀刃,无声无息地划破了他的心理防线,泪水如断线的珍珠,毫无预警地滚落。
带着咸涩的温度,滑过脸颊,滴落在纸上,与墨迹交融。
【傅长彦,我喜欢你。】
这六个字。
笔迹熟悉而又陌生。
确认无疑是宋以城所书。
它们藏匿于这世间最不起眼的角落。
除却宋以城本人,无人能窥探其存在。
这简单的六个字,却如同千钧之重,让傅长彦的心房颤动,痛哭失声,情感的洪流几近让他窒息。
宋以连默默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给予无声的支持。
随后默默退出房间。
他知道,此刻的傅长彦,需要的不是言语的安慰,而是一段独处的时光。
去静静地消化这份迟来的告白信。
信件内容简短至极,字数寥寥,却字字千钧。
除了开篇的直白表白。
宋以城更是在字里行间,露了自己隐藏至深的自卑情结。
那份对自我价值的怀疑,让他坚信傅长彦不可能会倾心于这样一个平凡甚至卑微的自己。
正是这份深深的自我否定。
让宋以城直至生命尽头,都没能亲手将信交到傅长彦手上。
傅长彦一边阅读,一边任泪水肆意流淌。
区区几十字,他反反复复地研读,仿佛想要从中汲取宋以城残留的温度。
这一读,便是半个钟头。
每个笔画,每个标点,都像是宋以城的笑脸在他眼前浮现,生动而又遥远。
他试图想象,宋以城在写下这些字句时,心中是否也充满了忐忑与期待,脸上是否因为羞涩而染上了绯红?
可这一切的设想,带给傅长彦的唯有更深的痛苦与无力感。
他本以为,面对这封信,哭一场或许能让心中的遗憾稍稍减轻。
然而,现实却与幻想截然不同。
心中的悲伤不再是细流,它汇聚成了汪洋大海,波澜壮阔,雷鸣电闪,情感的暴风雨肆虐着傅长彦的每一寸心灵。
此刻的他,完全失去了情绪的控制。
连最基本的心情平复,都变得艰难无比。
傅长彦的悲伤达到了前所未有的巅峰。
他双手紧握成拳,唯独那拿着信纸的手,僵硬而温柔,不敢有丝毫的颤动。
生怕这薄薄的纸张会在他的指尖破碎。
就像那段未及绽放便已凋零的感情一样,再也经不起任何风吹草动。
这一会儿,宋家大宅的门被外面的人敲了敲。
宋以连觉得好奇,就站起来看看是怎么回事。
门外站着个瘦瘦的小伙子,正使劲地朝宋以连挤出一个微笑,说:“你好,这儿是宋以城的家吗?”
宋以城性子虽好,可惜身子骨不怎么硬朗,在世的时候,也没几个能算得上朋友的人。
要说心里话,也就只有和他哥哥宋以连了。
所以,这次重新活过来以后,宋以城在外头的别墅门口守了好一阵子,实在是憋不住了,想来瞅瞅哥哥。
哪怕就是说上那么一两句,心里也就知足了。
揣着这样的小心思,宋以城一点不差地说出了登记住房的人名和电话,保安按规矩放他进了别墅区。
这会儿面对面看着宋以连,宋以城心里直嘀咕,让自己表现得稳重点儿。
可话一说出来,声音还是免不了有点颤。
还好,宋以连没听出来。
他满脑子都是那个疑问,这家伙找的宋以城是谁?
可他记得,宋以城好像从来没提过这样的朋友?
宋以连皱了皱眉,但还是点了点头。
停了停,他又补了一句:“不过我弟弟他已经不在了,如果你有啥事儿找他,真不好意思,他没法出来见你了。”
宋以城本意可不是要见自己,他就想跟宋以连说说话。
没想到宋以连这么快就把话给说死了。
宋以城嘴巴张了张,脸上露出了不敢相信的表情。
宋以连轻轻叹了口气。
目光流转间带着一丝犹豫。
最终,还是决定给予这位不速之客些许宽容。
他缓缓侧身,让出一条通往屋内的路径,语气温和却略带几分试探地询问:“那么……这位先生,您是否还有其他事宜,需要进屋详谈呢?”
“不了,谢谢您的好意。”
宋以城连忙回应,似乎生怕自己的存在会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他微微摇头,眼神不经意间飘向那扇紧闭的内室之门,心中暗自思量着傅长彦的存在。
短暂的沉默后。
宋以城抿紧了嘴唇,声音低沉而诚恳:“真是非常抱歉,我并不知晓这里发生了这样的事情。还有……请您务必保重,节哀顺变。”
言罢,他朝宋以连微微颔首,这一动作里满含着歉意与关怀。
随即他仿佛急于摆脱这份沉重氛围,脚步匆匆,几乎是逃也似地转身离开了这个让人情绪复杂的场所。
宋以连静静地站在原地。
目光,追随着宋以城逐渐远去的身影,直至其彻底消失在视线之外。
他的眼神中既有诧异也有不解。
但很快,这份关注被轻轻的一声叹息所替代。
随后,他缓缓转过身,将房门细心地上锁,那轻微的咔嚓声,像是在告别一段突如其来的插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