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9

书名:死生 作者:童庭猫宴 本章字数:5717 下载APP
  那几个女郎当夜里便发作,捂着肚子急呼着要找大夫,说要死了,可活不成了!再说阿雪,他虽吃得不多,胃口小,但身体孱弱,一发作起来便与常人无异,睡梦间已痛上了一两回,出了一身污汗。
  
  只他忍着痛,不敢声张,陆照阳睡在身旁,怕吵醒了他,阿雪实在忍受不住便咬住被子,以致不会哭出声来。
  
  他自然是想不明白肚子怎么突然疼了起来,一想东娘子家提供的饭菜甚是干净,如此一来便是自个肠胃娇弱,至今不能极好地适应,才有了今夜的毛病。
  
  这痛虽有些无法忍受,但总归与以往没什么不同,往昔阿雪吃了各种痛,生了病都是这么忍着囫囵过去的,是痛了快死了还是病得看不清人了,都不能声张,否则便是要死的,这种死要比活还要惨。
  
  阿雪蜷成虾子,就跟锅里煮得红透的弯曲的虾,放在沸火上烧,起初还有一点跳动的动静,过会就成了烧得透透的瞪着浑浊的虾眼睛的虾子。
  
  他痛得出了一身冷汗,也不断涌出新泪来,渐渐蓄透了枕头,嘴里的被不够,发出一声泣音,可巧这时陆照阳翻了个身,背对着他,阿雪吓得又是一身汗又是止不住地颤动,急着往自个嘴里塞进更多的被子。
  
  他怕,怕的是陆照阳醒了,怕的是有人突然进来,说他病了要给他喂药,阿雪摇摇头说不要,吃了会死人的,他房里的那个人就是这么被带走,再没回来,那些哥哥都说他是吃药吃死的!
  
  阿雪往墙边上靠,有只手要过来抓他,他拼命踹人,被踹的陆照阳爆着青筋,拽住他两只手,从被子里拔了出来。
  
  他本一肚子闷火,转身一见阿雪不知犯了什么毛病,一张嘴塞得鼓鼓囊囊的,一脸窝囊劲的泪,使了劲地踹人,两脚支棱着,踹人还挺疼。
  
  “大晚上不睡发的什么疯?”
  
  阿雪一怔,方清明了起来,知道都做了什么事,怕得赶紧滚进了被子里,陆照阳见他跟个老鼠似的,惹恼了别人却连担个错的勇气都没,只会躲到别处,恨不得都见不着他才好。
  
  陆照阳一面想他太没用了些,不管死活,一面却是窝窝囊囊叫人看了来气,一夜都睡不好。
  
  “你给我起来!”陆照阳把人拽起来,这么一折腾,阿雪觉得更痛了,陆照阳叫他起他偏蜷起来怎么也不动,任凭一条膀子快被拉扯断了。
  
  死活不应的模样愣是惹恼了陆照阳,他看得出阿雪分明是哪又不舒服了,不想死性不改闭紧了嘴不肯说。
  
  他将阿雪连人带被扔在了地上,阿雪蜷得愈发紧,陆照阳听得这断断续续胆小的细哭一阵烦闷,像是谁委屈了他一样,过一会翻身起来又将人掼回了床上,颇有点将人当做撒气的物件一样。
  
  阿雪横趴在上,瘦伶伶的身看上去多可怜,但陆照阳不可怜他,拉起人,恶狠狠道:“谁委屈你了?锯了嘴的葫芦,惹火人的本事到是顶天的大,你再敢给我发出一点声音我掐死你!”
  
  阿雪痛得死去活来,却还记得陆照阳声音,立马捂住了嘴,挤出笑,陆照阳只觉得疲惫一样的挫败,了然无味,又放了阿雪,心道他跟这么个不长进的东西计较个什么?!
  
  “你又哪里疼了?”
  
  阿雪看着他,陆照阳站起来道:“我去找人。”
  
  阿雪立马拽住他,才整出一句话来:“不……钱,要钱……”
  
  陆照阳扔开他手冷笑道:“钱?你倒是知道给我省钱,既如此你怎么不想想怎样才不会这么病怏怏的,一天到晚惹麻烦?”
  
  阿雪说不出话来了,陆照阳走出门,见有几户人家这么晚还点了灯,又有急匆匆的人在旁走过,拦住了刚来的大夫,一个个争起来。
  
  大夫道:“知道知道,一个一个来,你不会也是替你家的人来说腹痛难忍?怎么又来一个?你就不能等等?我还有几家要去呢,这好好的晚上连个好觉都不给!”
  
  几人围着大夫,争来抢去,陆照阳却是听明白了,却也觉得奇怪,没道理同时几人犯了同样的毛病。
  
  他跟上大夫,去了第一家,此时里头乱哄哄一场,谁也顾不上谁,这些症状也不是吃了坏东西引发的,只是腹痛,干干地疼,一时说不大清楚是什么毛病,见大夫半天说不出什么来,那女郎的阿娘便骂道庸医!心疼女儿,招呼丈夫儿子说要打死这浑医。一旁其他人家的见此不好,咱们家的还未去看,就这么一个大夫打坏了哪里好?几户人家都争了起来,大夫苦不堪言,好容易逃出来,里头乱成一锅粥,榻上的小女郎痛得死去活来,叫娘叫爹,那名娘子立马心痛地唤着女儿的名字,哭得快痛死过去,骂那庸医,又骂起丈夫来:“都怪你,让女儿去收什么稻子,这下可好,染了不知什么病,也不知好不好的了,连人都没嫁出去你可叫我怎么办!”
  
  丈夫道:“怪我做甚!家里谁不干活?难不成日后她嫁人是去当贵人的!”
  
  陆照阳听了一会,心中已有了大概,捉住逃窜出来的大夫,一路捉到家去。
  
  大夫也是不知阿雪是什么毛病,陆照阳道他似乎肠胃薄弱,会不会是吃了什么不干净的。
  
  阿雪虚着眼,大夫问他可有腹泻,过会才慢慢摇了摇头。
  
  陆照阳问:“方才叫了大夫的是哪几家?”
  
  大夫想了想报出名字来,陆照阳点头,不虚说些话给了钱送了大夫走。
  
  阿雪有些昏,困得不行,又被一阵阵痛拉回意识中,大夫走了后,他还惦念着明日陆照阳还要去铺子,该是要睡了,因此压着声音,大有故技重施咬住被子,陆照阳见他这样就烦,反倒是要他这么个人迁就自个了!陆照阳索性利索地将他打晕,全都清净。
  
  翌日一早,陈郎君等了许久也不见阿雪人影,便动身去他家寻去,开门的却是还在家的陆照阳。
  
  “这个时间陆郎君还未去铺子?”
  
  陆照阳并未回答,反问:“你来是?”
  
  陈郎君道:“是来瞧瞧陆小郎,等不到他,来看看是怎么回事。”
  
  “他病了。”
  
  “也病了?”陈郎君脸色大变,忙问叫了大夫没,又问可吃了什么药,“这不应该啊,昨日回去还好好的。”
  
  “也?”
  
  “说来也巧,今日也有几个说病了没来。”
  
  陆照阳想起那个年轻女郎,到是哪里见过,突然问起她与阿惠的关系如何。
  
  “并不是太好。”
  
  陆照阳又问起几个,陈郎君面色有些难看,想起昨日阿惠刁难阿雪,“这……”
  
  “如此巧合,想必是她的手笔了。”
  
  “阿惠虽然顽劣,但不至于如此狠毒才是,这里的人谁不是生生代代都在这,这样做对她有什么好处?”
  
  “他们是生生代代,但陆雪不是,况且你也说了她顽劣,既然顽劣这事又有何做不出来?你请回罢!”
  
  陈郎君被堵得说不出话来,只得回去。
  
  那头阿惠过了两日清爽日子,早打听了那夜的症状,见一个个的哀嚎不已,一个劲地拍手叫好,听了来人描述的这般惨状,心道不亏是从那些游方铃医那买来的,倒还有几种未曾试过,此刻巴不得一剂一剂趁着阿姐未曾回来用上,既要出气何不出个大点的,一并痛快上一回?
  
  阿雪这两日都在昏睡中渡过,都是醒了没多会就被陆照阳弄晕,好容易才爬起床来,惨白脸,薄纸身,整个人羞愧不已,陆照阳牺牲了两日时间陪他,不知一下又是扣了多少钱。
  
  陆照阳有心让他吃个教训,阿雪不曾想到阿惠这么做,一时低头不语,陆照阳讽刺他几声,却又让他中午自个带点吃的,免得傻子上当,叫人钻了空子去。
  
  阿雪心中空荡荡的,被训斥了一顿后便也觉得自个不堪受教,若不是大意,怎么也连累不到陆照阳身上。
  
  他失落极了,想着该如何补救,歇了半日便重回了田边。
  
  阿雪见他回来,果真是折腾狠了,摇摇欲坠,可惜竟没死了,听这陆照阳两日来铺子也没去,都在照顾他,阿惠左瞧右瞧,也没觉得这阿雪到底是什么绝色,不过有股令人厌恶的薄命相,胆小如鼠,想及不过是个随手一扔的物件,倒还好运平白得了帮助,这好运气叫人看着腻烦。
  
  见阿雪来了,陈郎君自然是要帮忙,阿惠看在眼里,又是堵了一口恶气,但此刻碍眼的人在,不支开这陈郎君怕是又要阻挠她。
  
  思来想去便将此事透了个风声给陈郎君的阿娘。
  
  陈阿娘最是在意儿子清白前程,待他回家来便劝他少跟来路不明的人打交道,谁不知那人是什么来历?
  
  陈郎君笑笑,陈阿娘道:“要你这般好心?谁不能做这事?你可别觉得我唬你,想想若不是东娘子家有那么些关系,才有那么一个名额让你入了贵人青眼,若是知道你跟个——”
  
  “不过是帮忙,这又有什么的?”
  
  “那你到底听不听阿娘的话?这次你就别去收那什么劳什子的田,好好读些书方是!不求你日后平步青云,至少从此衣食无忧,有个小官做做,便是光楣耀祖了!在此之前你可别惹出什么事端来!到时任人评说!”
  
  陈郎君无奈,阿惠正是拿捏住他孝顺的点,果真第二日陈郎君便没来了。
  
  没了陈郎君的帮助,只凭阿雪一力,加上故意给的工具破烂不堪,才至半日便磨出了血,花了眼,况且收量也少,不少人讥笑,早有这几日赶工完成的,歇在树下吃着饭。
  
  工具实在用得不衬手,又被人笑,阿雪一阵心慌,一直到人渐渐散去,他才敢找人,问能不能换个。
  
  “这可真对不住,就只剩这么个了,平常大家伙自个家里都有,带着就来了,只你一个什么都没带,咱们好容易找了出来,你啊还是赶紧的,你可是签了字画了手印的,再要是完不成,可有你皮肉苦的!”
  
  那人吓唬他,阿雪一听见要被罚便不再言语,乖乖回去拿着这破烂不堪的家伙。
  
  连着两日下来手是磨出血来,未曾好过,到了第三日已是握不住把,阿雪实在受不住,嚼着风言风语咽下去,又急得冒了燎泡,睁着肿胀的两眼。
  
  那阿惠这几日总要来看看,在旁讥讽,扇着凉风:“哎——往日咱们家这时节都干完了,就今年啊,怎么都还是这样,要我说到明年这些干不上活的就不该咱们发善心,真以为咱们这散财童子,白给人银钱的?”
  
  “诶诶——说你呢!干了半日也不见一点长进!”阿惠掐尖指着那瘸子,瘸子就指望着这些钱,对阿惠屈膝弯腰的。
  
  阿雪脸上热热的,酸酸涨涨,那瘸子已是半老,该是阿惠的长辈,却被骂一句还要陪着笑脸,又想自个也是这般,不敢不从,一会眼泪掉下来了,割疼了眼睛,又移了心转瞬割伤了手。
  
  阿惠大叫:“作死了!还不快给我把他拉上来,这血弄到上头还要不要吃了!”
  
  几个人手忙脚乱扯了人就拖上来,阿惠尖叫着推了一把他,骂道:“你个丧良心的!晦气东西还不快滚!”
  
  阿雪抿了抿唇,最终什么也没说,转身便走了。
  
  他越走越快,最后跑了回去,洗了那脏污的手,不知怎么突然憋不住嚎啕大哭了起来,他讨厌这阿惠,真想即刻不见她,可是又舍不得,再坚持几日,哪怕手是好不了了,只要能拿到钱就行。
  
  阿雪越想越是沉重,哭得心里头发酸,发涩,这几日身体劳累,吃不好,夜夜日日痛得睡不成,哭了一阵站也站不起,眼前昏昏黑黑,一时擦到伤口,又是一阵疼得冷。
  
  他胡乱上了药,夜还未至,这院子就安静极了,远远地听到谁在笑,谁在哭,仔细一听是小孩被骂了。
  
  后来他哭得神伤,睡过去,陆照阳推醒了他,劈头盖脸凶道:“你这又是哪弄的伤?前几日磨了满手的泡,我倒不说,你今日是把自个砍了,你看看你衣服!”
  
  阿雪爬起来,才明白自个胡乱包扎的早就散开,抹了血在上头,陆照阳一进门吓了一跳,以为人死了。
  
  陆照阳问他,阿雪不敢回答说他是被人赶了回去,到头来伤心伤力,白费了这么些时间,因此他只说不想去了。
  
  “不想去?”陆照阳哼了一声,阿雪头更低了,“要去也是你,说不去的还是你,你当是儿戏?”
  
  阿雪只摇摇头,陆照阳闭上眼,便当他是吃了苦,受了伤,觉得干不下去就放弃了,心里有点瞧不大起这半途而废的行为,还装死。
  
  “起来,手脏死了,滚去洗了。”
  
  后头两日,阿雪昏昏沉沉,总有点不大舒服,酒肆也没去,怕经过村口,被人看到尤其是那阿惠。
  
  陆照阳认为他是犯了懒病,好不了一阵又故态复萌,这也干不好那也干不好,未曾给过好脸色。
  
  第三日阿惠派了人上门找阿雪,来人趾高气昂,拿出阿雪画印的契约,道:“如今就他这份未做完了,咱们是信任他,才与他签下,邻里乡亲的,互帮互助,现在可好找不到人,又只有他这份停滞不前,耽误了不少,只好派小奴上门来讨个说法,若是做不完直说便可,分给他人一个福报,还多赚几个钱,怎么人还不见了?”
  
  陆照阳阴着脸扫了一眼纸上约定的亩数,才知这傻不愣登的家伙怕是被人诓了,当下夺过纸来冷笑:“这事我知道了,会证实个明白,至于你——请回罢!”
  
  来人瞪了两眼,呸了一声,骂道什么玩意!
  
  陆照阳一进来便将阿雪拉起来,一张纸拍到他脸上,怒气冲天:“我道你平日蠢,却不想这关键东西你也能蠢上天!卖笑伶君没脑子到还有张脸可看!你呢?愚蠢至极容色也无!”
  
  阿雪捏着纸,败着面色,以为他是知道自个被赶回来了。
  
  “我……”
  
  “闭嘴!”陆照阳吼道,“不识字好歹也叫人看看!那陈郎君不是关系同你好,怎么未见他帮你认个字?这些亩数你也敢签名字画押?你怎么不好好掂量掂量自个有几只手干得过来!”
  
  “我……”阿雪一时明白过来,他被骗了,更是可怖的便是此事极有可能会麻烦到陆照阳,想及此阿雪悲从中来,做的,想做的,要做的到底有哪一件是他真正能办到的?
  
  可是他真的不行的缘故,才白白让陆照阳受累?
  
  想了这些许多,阿雪蹲下身,咬着自个的衣服,过会哭道:“我错了,你打我罢,我给你出气,你别气了……”
  
  陆照阳望着他,又是这般,乞求着人,一点尊严也无,难道他是个物件,说是锯了腿就把腿锯了?怪他什么?怪他不识字?怪那阿惠心思歹毒?
  
  怪来怪去分明无辜糟了害却要抱着他的腿乞求原谅,哭得眼也肿了,手也肿了,而罪魁祸首或许还等着阿雪上门好生计划着再羞辱一番!
  
  “我不打你,你起来。”
  
  阿雪愣怔了一下,好似不习惯,陆照阳却掐住他脖子,阿雪一点挣扎也没有,只觉得有只热手,烫人,烫住了止不掉的哭意,叫人安全极了。
  
  “下次再跪着我,我必打断你的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