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君这两只看起来十指不沾阳春水,舞文弄墨的手,也曾经游移探索过她全身的各个角落。
他那双看似太上忘情波澜不惊的眼,也曾燃烧着炽热的可怕火焰。这双眼睛光是看着她,就足以织成牢不可破的天罗地网。
至于他冰冷禁欲的嘴唇,更是这世间的万恶之源。薄唇轻启,言语翻覆之间,便将她杀得丢盔弃甲死无全尸。偶尔想要还一还嘴,他这嘴唇又是另外一般兵器。
“嗒——”的一声,听起来放笔时用了点力。
墨幽青被这忽如其来的声响唬了一跳。
“帝后!”少昌离渊将手中的笔搁置在桌,神情不愉,“你这样叫本君如何公务?”
他历经三千世,对人类起居生活,娶妻生子的过程观察无数,墨幽青那样的眼神,他实在太熟悉了。
少昌离渊将手指按着额角,嘴角溢出一声叹息,“帝后啊帝后,你真是让本君头疼得紧啊!”
被少昌离渊法眼破障,墨幽青低头,“小神在此打搅帝君,且先行告退!”
他站起身来,走到墨幽青的身旁,她一个闪身,却不小心扭着了原本就酸痛无力的腰:“哎呀!”
看见墨幽青面色痛苦地扶起了腰,少昌离渊的眼神和语气听起来充满了人文关怀,“帝后哪里不适?”
墨幽青见少昌离渊偶尔也有人性的光辉一晃而过,顿时心中还对他存了半点微末的幻想:“帝君,臣腰腿酸痛不已,方才又扭伤了。已不能承担任何的体力劳动,恳请告假一天,下月补上。”
最近她的咬字特意强调了“任何的”三个字。
“本君略通针灸之术,”少昌离渊的手指不轻不重地按住墨幽青扭伤的地方按摩着,“这就帮帝后治疗。”
一番治疗下来,扭伤的地方虽好了些,腰却更酸痛了。
墨幽青睡了一阵,朦朦胧胧地感觉到少昌离渊起了身。
她睡意惺忪地将眼睛睁开一缝,见少昌离渊正在穿衣,“帝君……去哪?”
“婚期将近,本君要去姻缘石刻名。”
他不是说神界不重视仪式么?
“一定要去吗?”
“怎么?”少昌离渊在床边坐下,“莫非帝后仍然难忘旧情,心中另有所属?”
墨幽青一愣,沉默了半晌,而后慢慢地道:“前尘已断,我自会与帝君从新开始。既然我已与帝君定下万年之约,我会努力试着去了解帝君,爱慕帝君。自此之后万年,心中也只会有帝君一人……”
她还未说完,少昌离渊只手托起她的后脑,俯下身来压在她的唇瓣上,将她未尽的语意都吞到自己的口中。唇舌抵死交缠了一阵,才恋恋不舍地将她放过。
“为何动不动就突然跟本君表白?”
她再多说几句,他今儿就不去了,定要让她再好好了解了解他。
墨幽青微微垂下头,羽睫轻颤,暗示出她波澜起伏的内心,“帝君为何不带我同去?”
“姻缘石在天外星辰,破碎虚空和刻字都须耗损修为,”少昌离渊伸手抚摸着她的头发,“本君很快就回来。”
他低头又欲吻她的唇,好容易忍住了,轻吻了一下她的额头,终于不舍地起身离去。
墨幽青怔怔地望着少昌离渊离去的背影,一股寒意涌上心头。
若他已经忘了,真希望……
他永远也不要记起来。
见东方神帝衣袂凛凛踏破虚空而来,掌管姻缘石的天喜星君迎上前去,“恭迎帝君,千万年不见帝君踏来此地一步,真是稀客……”
少昌离渊忙着办正事,也不与天喜长篇大论地嘘寒问暖:“星君不必客气,本君婚期将近,特来姻缘石刻名。”
铁树开花是头等大事,天喜星君不敢怠慢,赶紧拿了笔翻起了姻缘册子,“敢问帝后姓名?”
“云浮界主神,墨幽青神君。”
“咦,”天喜星君似有印象,“若您所说的是云浮界太阴玄兔墨幽青,姻缘石上早已有了名字……”
她那短命的亡夫居然还是命定姻缘,少昌离渊的眼眸瞬间猩红如血,仿佛下一刻就要将天喜星君活活撕碎一般,“已经有了?!”
天喜星君觉得自己像一只被命运紧紧地扼住了喉咙的小鸡崽子,生死都取决于自己的一念之间,“帝君莫急,兴许……小神记错了……”
少昌离渊紧绷的身形微微一松,“自然是你错了。”
天喜星君在少昌离渊的目光逼视之下,满脸苦色地将他引到姻缘石面前。
看着帝君山雨欲来的阴沉脸色,天喜吓得两股战战,忙不迭地将神识放出去,地毯式搜索着墨幽青神君的名字。
怎料少昌离渊蓦然将眼一睁,一道金光落于一处,将两个名字映得雪亮。
天喜欲哭无泪,帝君他竟比自己还先找到了!
“静渊海,墨幽青……”少昌离渊一字一句地念着这两个名字,语声怨毒无比,“静渊海,是谁?”
墨幽青跟他说,“他已经死了”,莫非是在骗他?
“静渊海?”天喜在一旁慌乱地“哗哗——”翻着册子,又突然停住,“诶,他已经死了啊……”
既然真的已经死了,就不必在此鸠占鹊巢了。少昌离渊向那名字的位置一指,“铲平了,刻本君的名字上去。”
“这当然……”天喜星君哽咽道。
是不可能的啊!
五帝跳出轮回外,结亲需要自己来刻字。其他的神君都是天道感应,自动形成字迹。他天喜星君一个小小姻缘之神,如何能够乱了天道?
少昌离渊眼中阴霾密布,修长的手指底下一个光球滋滋乱响,隐含着雷霆万倾之势,“不能?左右也只是一个吉祥物,本君这就毁了这昏聩无能空享供奉的石头!”
天喜星君骇得腿都软了,他负责掌管姻缘石,业务用具都没了,他这姻缘之神还如何工作?
天喜星君膝行了两步,抱住少昌离渊大腿,“帝君不可!兴许这姻缘石更新延迟,未能感知到云浮神君的婚姻现状!”
天喜星君这痛心疾首的呐喊仿佛终于唤醒了懒惰怠职的姻缘石,面临着即将被天雷轰顶粉身碎骨的危险,姻缘石身发红光万道,石上姓名字迹立时流动起来。
红光散去之后,久未更改的姓名库已经火速更新了一遍,焕发出崭新的光彩。
定睛看去,墨幽青名字未变,旁边已经换成了“少昌离渊”。
少昌离渊满意地微眯了眼,手下摄人心魄的天雷慢慢收了,“算你识相。”
天喜星君刹那间经大起大落,骇出了一身大汗,终于找回了几分神智,“小神记得以往墨幽青神君的缘定之人名唤为玉长离……”
“什么?”心胸宽大、既往不咎的东方神帝刹那间雷霆再起,“不止一个?!”
“帝君息怒,”天喜急急安抚,“依小神看来,玉长离也好,静渊海也好,归根结底应都是帝君的前生……”
听说这份姻缘万变不离其宗,肥水未流外人田,少昌离渊的脸色缓和了许多,连带着语气也柔缓了起来,“天喜星君所说的,可是这年头神界尤其流行的三生三世?”
神界的诸神们常年忙于公务和拯救世界,一个疏忽之间便是一个世界的毁灭。沉重紧张的工作压力让神神都喘不过气来,缺乏精神和娱乐活动的氛围更是让整个神界都充满了绝情寡欲的气息。
不知从何时开始,一小部分神祇开始热衷于投身下界历劫。
所谓的历劫,原本是五花八门的劫难。然而总有那么些神,能够以一己之力将所有劫难都变成情劫,把世界崩塌、山呼海啸、妖魔肆虐……都当做了谈情说爱的背景板。
如是这番折腾下来,完成公务的神祇顺利地回到了神界,没完成公务的神祇入了轮回。之后要么继续完成公务,要么辞职不干永世轮回。
每年新飞升的神祇和离职神祇一进一出,倒是维持了大致的平衡。
少昌离渊虽然御下甚严,但也有人性折射部分,对于这种公务出游、公费恋爱的行为尽量睁一眼闭一眼。
譬如下界的夫妻一般,两位神祇相处久了也容易日久生厌。于是投身历劫,将记忆一洗,又是新的面庞新的人生。
少则三生三世,多则十生十世,再度执手相看记忆来复,可谓是枯木逢春,久旱遇霖,老夫聊发少年狂,属实是有限资源的可回收再利用。
不给这群神寻个发泄情绪的出口,这三千世界早就崩坏了。
“帝君此言差矣!”天喜星君摇摇手,“准确说来,是帝后一世,帝君三生。”
少昌离渊这三生……也委实只能勉强往那热门风向上凑一凑,严格意义上……其实是他神体的不同组成部分。
“三生?”少昌离渊毫无印象,“本君哪里来的三生?”
若是真有三生,他是一方神帝,谁又敢洗他的记忆?
天喜星君见少昌离渊的确不解,便提醒他,“帝君可还记得百日前神魂下界?”
“倒是有这么一回事……”
百余日之前,四道震天金光同时降临于东方神帝殿中,正在处理公务的少昌离渊抬起头来,只见四位神帝不经通报,神色焦灼地向自己疾行而来。
“各位神帝猝然向本君冲来,莫不是要集体拉下本君,另推东方神帝上位?”
这迎客辞让四帝哭笑不得,停住了脚步,略微整理了一番自己的仪容,恢复了不徐不疾的语调——
“青帝,你大祸临头了!”
“你们当真要合杀本君?”少昌离渊停了笔。
白帝掐着手指轮替,“青帝休要再说笑了,今日四帝、司命、天喜等各方占卜结果都指向了一处。”
赤帝接口:“百日之内,你必有劫难!”
“唔,”少昌离渊应了一声,“可消吗?”
“不能!”四帝齐声声地道。
“情劫?”见四帝面色凝重,少昌离渊终于开始认真思索对策,“哦,那娶了便是。”
何必矫情地哭天丧地,只为躲避一段注定要缚身的姻缘。
如此最便捷,也避免了要生要死地三世轮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