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10章

书名:仲时落楠枝 作者:蕊木属 本章字数:3324 下载APP
长乐城门,时夏掀帘子下了马车,身后紧紧跟着搀他的小叶子,一步一步,向着城门之上的两幅木笼走去。两侧百姓见到时夏惊叹不已,能听到低声谈论中隐约透出的咒骂之词:“呸!这不是那定北老贼的种?”“这时夏,平日里仗势欺人惯了,现在侯府皆诛,他却藏在将军府里被仇人庇护,当真是苟且偷生之徒!”
小叶子听见谈论声,害怕时夏因着声音受了刺激,偷偷观察时夏的反应,只见时夏只是径直向前走,并不去理两旁低语。一直走在城门之下双膝跪地,怔怔磕了头:“父亲母亲在上,儿子不孝,来迟了。”
他看见父母人头悬在他们此生拼死守护的城头之上,青白布了血污,双目紧闭发髻凌乱。他记忆中的父亲母亲不该是这般模样,他娘生的美丽素爱侍弄花草,身上常带着荷花香气;父亲虽是武将却文采斐然,常与母亲在家中小亭中画像弹琴。那时他就伏在母亲膝上,笑呵呵地听父母讲故事...
如今父母就被人悬在他看得见的地方,任风沙席卷,任秃鹫啄食,他却在城下什么也做不了...
呵,真是一个废物。
不知是谁提了声音咒骂他,然后百姓渐渐有了胆子,说他是杂种小人,后来有人拿了手里的东西来掷他,小叶子拼命去拦却也只是扬汤止沸。时夏虽然被掷来的东西打在身上,可却没有任何反应,只是静静地低头跪着,嘴角甚至勾了笑:
“什么海晏河清、什么乾坤朗朗,父亲,这就是你守了一生的白丁俗客,人间正道!”
晋齐落回府时听管家道时夏醒了,醒来时贴身的小仆小叶子来要了马车,只能见着是向北去了。他想到那日时夏跪在自己面前说想要再去看看父母,突然就疯了一样转身策马挥鞭向城门赶去。今日他大病初愈,一定是自己去了挂定北侯首级的城门,这个傻子!
晋齐落不敢想周围百姓见了时夏会作何反应,他怕时夏受了伤害,只能一味甩了马鞭向城门奔去。好不容易赶到城门处,远远就瞧见一群人围在那指指点点。他急忙下马,果不其然看到时夏跪在城门之下,周围百姓围了他,甚至有人拿了东西扔他,小叶子拼命护着却也是无济于事。
昔日鲜衣怒马,光鲜亮丽的时夏就那么呆呆地跪在那里,也不知闪躲,小小的一个人立在人群之中任人欺辱。晋齐落只觉得怒火中烧,他飞身上前挡了袭来的石子圈住护了时夏,喝退围观的人:“他是将军府的贵人!谁敢动他一分,我必十分要他还来!”
小叶子眼见晋齐落终于来了,立刻死死跪倒拽住了晋齐落的袍角:“晋将军您快带公子离开,方才若不是另一头扔来的石头对冲了尖刀,此刻公子定是要血染当场了!”
百姓见将军来了竟还伸手护着时夏,怕晋齐落一怒牵连自己,片刻喧嚣后终于都怏怏地散了。一时间城楼下就只剩他们几个人,晋齐落摸不透时夏在想什么,那人不哭也不闹,脸上甚至看不出表情,就那么安安静静地任由自己护着。
他轻轻用手盖了时夏的眼睛,让他不再去看城门之上的惨象。他清楚自己此时没有立场去安慰时夏,但依然忍不住开口:“时夏,我今日禀了圣上,赦了定北侯示众。我已吩咐了人即刻厚葬你的爹娘,我们回去吧,好不好?”
时夏轻轻点了头,晋齐落怕他再次病倒,早就命马车在一旁候着。见他听话松了一口气,不待时夏有所反应,叫小厮一同将他扶起,待时夏上车后,他猛地阴冷扫过眼前景象,对着远远围观的一众百姓放话:“不论定北侯如何,时夏如今是我平域将军府的人,今后谁敢动他一根手指就是与我将军府为敌,我必砍他一只手偿来!”
一时间安排的士兵还未赶来安葬定北侯夫妇,上马车后晋齐落怕他还会回头看城门之上,眼睛便不错神地看着时夏。时夏的睫毛轻轻煽动,像是要落泪,却硬生生将泪水圈禁在了眼眶里。
许久后马车终于行远,时夏突然轻轻唤他:“晋齐落,”被喊到名字的人显然很是意外,当即回应了一声,时夏接着声音平静地叙述:“刚刚用石块掷我的布庄曹老板,我父亲曾在他落魄时借他银两度日;骂我是杂种的王婶,我母亲曾教她秀兰花在帕子上...”
晋齐落听到时夏说这些,将他觉得时夏的眼睛似乎是有了一点点光,
“晋齐落,我父亲,极好。”
声音轻轻地落下,时夏还在看着晋齐落的眼睛不肯移开,似乎是想从他的眼睛里找到些继续下去的勇气。晋齐落想到那日皇上给自己看过的定北侯与南域的书信,别了头不忍心去看他:“时夏…”
时夏见他回避的模样,愣了愣才闪了闪眸子又暗了下去。他缓缓地低了头,又缓缓地轻启唇角,只是这一次,不再说给晋齐落听,而是声音低低的说与自己听: “极好的。”
晋齐落将时夏带回府,小叶子随着车夫一同还未回来,晋齐落将时夏安置在内室的椅子上,转身去找药箱。时夏的额角被扔出的石块蹭出了一道血痕,晋齐落庆幸还好自己赶到的及时,后怕若是晚了些时夏会不会被石块掷出更重的伤来。
他小心翼翼地沾了药粉涂在时夏的额角:“时夏闭上眼睛,莫让药粉散进眼睛里去了。”
时夏乖乖地闭上眼睛任由晋齐落摆弄,伤口不深,可到底是见了血。晋齐落上好药又为用冰隔着手帕敷了敷,这才让时夏睁开眼睛。“手上的伤口也该换药了,穆军医上次留了药,我帮你换了可好?”晋齐落温声去询问他,生怕时夏不配合自己,让伤口化了脓。
意外地慢慢举起包着纱布的手伸过去,晋齐落见他听话也是心下一软,托着他的手缓缓揭开纱布,却见手上的口子深可见骨,口子边皮肉翻起显得狰狞,光是看着,就能想象这人当时对自己下手有多狠。
晋齐落将动作放到最温柔,微微蹲下身子看着时夏的脸问他:“疼吗?”时夏看看伤口,又看看晋齐落,才慢慢摇了摇头。晋齐落俯身吹了吹时夏包好的伤口:“以后不要伤着自己了,好吗?”
晋齐落其实一直是矛盾的,明明是自己让时夏落得如此境地,他却还想着在时夏面前出现,一次次让时夏想起刻骨的心痛。他不知道两人走到如今这一步,还能有怎样的办法去弥补,如果此时有人能为他提个方法让时夏回到与自己初遇时的样子,就算用一切去换,他也愿意。
晋齐落才又小心翼翼地拿了药粉敷在伤口处,他自己也在战场上受过伤,能想象这样的伤口敷上药该有多痛,可时夏就像是没有知觉一般,让晋齐落不由得有些担心。本来那么娇气的一个人,受了些磕磕碰碰也爱跟自己嘟嘟囔囔说上许久,可如今怎么能连眉头都不皱一下?
他很担心时夏,对痛都麻木了。
为他重新包好了才起身去问:“时夏,你不疼吗?”时夏这才抬起头看着晋齐落的眼睛,用未受伤的那只手放在自己的心口之上:“这里,更疼一些。”
晋齐落借口为时夏拿些吃的逃一般地离开内室,他觉得自己不能再呆在那了,时夏的模样,让自己连呼吸都变得艰难酸涩。他没有办法继续去骗自己,无论出于什么原因,终于是自己,亲手毁掉了那个明媚如风的时夏。
时夏长乐城门祭父总是传到了满朝文武与皇上耳中,泰成帝召大臣南书房议事,他本以为杀时霄后晋齐落自然也就会贬时夏一并下狱查办。却没想到那日朝堂之上晋齐落说时霄一家罪不可赦,但时夏无辜,他愿意为时夏担保,竟是凭一己之力抗礼群臣真将他保了下来。更没想到今日竟能上书求赦定北侯示众,以军令相挟,不顾宗法礼制,执意请旨下葬。
愣愣扶额片刻,泰成帝忍不住将放在膝上的手掌攥紧。这时夏乃罪臣之子,如今留着终将是个祸害。
刑部贾侍郎与时霄积怨已久,此次查抄定北侯府就是他领兵出面。如今时夏不除终是怕哪日他韬光养晦咬自己一口,于是皇上问群臣可有良计,他第一个出面进谏:“回禀圣上,小将军不过是意气用事,觉得自己欺骗了那罪臣之子,行了不义之事。待他哪日想通了,也就不再执着于此,臣有一计能让将军尽快放下心结,只是略需些市井手段,不知当讲不当讲。”
泰成帝见他胸有成竹的模样点头示意:“你但说无妨。”
“晋将军如今护着时夏,不过就是觉得时夏本性善良,如果他本就是奸恶之辈想必晋将军就不会继续袒护。臣以为不如找人设局,帮帮晋将军,让他看清楚时夏这小子的真面目……许是如此晋将军就不会袒护于他了。”
贾侍郎鞠躬献计,看似恭敬有礼,埋在手臂之下的脸上却是笑的奸邪。“时霄,当日我不过就是想看上个穷书生的小娘子你便当众辱我,如今你儿子落在我的手里,我必要他百倍千倍偿还!”
侯府在时贾侍郎虽攀交不得时夏,但知他品貌非凡,贾侍郎曾在宴会时远远见过他一次,和时霄一样端着高高在上的姿态。如今有了报复时霄的机会,他自然是不会轻易放过,心中暗自盘算将时夏狠狠打入地狱,不得翻身。
泰成帝听了他的提议微微眯了眼去看他,许久才是点了头回他:“如此此事便交由你去办,都退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