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上行程不比马车驿站便捷,不论这船再大再豪华,终究也就是这方寸之地。饶是戚里再有意躲着潘承休,可他总能跟这人“巧遇”。
这些天不论是早饭还是晚饭,他总是能和自己赶在一个时间里头。而且遇上了也不说话,就黑着脸一副自己欠了他多少银两的样子,要是遇上自己和索尔兹一道,那脸色更是黑的没法形容…搞得戚里食不知味只想着赶紧逃开。
今天戚里干脆刚起床就躲到没人的茶室想要讨个清净,宁愿少吃一口饭,也不愿意去看相过的脸色!
刚走出去还没有几步,却不想碰上了迎面而来的索尔兹。他看见戚里笑得极其开心,示意身后的仆人打开抱着的匣子去展示:
“嗨戚里,我正要去找你,你们中国有句话叫什么,“心有灵犀一点通”!我带了咖啡豆,想要尝一点吗?”
“我就不…嗯!?咖啡吗??”
此刻在最上层的甲板上,戚里低头用小小的勺子搅动了杯子里的咖啡,像是馋嘴的猫儿一样贪婪的吸了吸香气,然后餍足的眯了眯着眼睛才继续去问:
“索尔兹,你不是说要去广东公干,为什么又要到盛京去了?”
索尔兹没有动眼前的咖啡,而是示意仆人令端了一杯其他的来放在了面前:
“不列颠想与潘先生作笔生意,不过可惜我们到时商会说潘先生已经动身去了盛京。”
他说完端起了眼前的杯子,轻轻沿着杯沿吹了一口后才继续去喝:
“戚里,我学会了喝你们中国的茯茶…你愿不愿意…重新考虑一下我那天对你说过的话?我这次遇到了《广州记录报》怡和洋行的马德生,只要你愿意,我可以留在《广州记录报》做一名记者,陪你留在中国。”
怡和洋行是英吉利在广州的洋行,《广州记录报》又是英吉利授意怡和洋行的经理马德生创立的英文报纸。戚里知道索尔兹在英国其实是一位优秀的商人,他有自己的庄园产业,甚至还有一个引以为傲的马场。
这人此刻却说要为了自己放弃这些东西,来中国做一个普通的记者…
他缓缓的放下了咖啡,骨瓷的杯底接触桌面时发出清脆的一声响,继而又抬眼去看这个外国朋友。索尔兹是个标准的金发碧眼的帅洋人,性格里也透着不列颠的开朗豁然。
戚里看着他只穿一件衬衫和西式马甲衬的很是挺拔,胸前甚至还挂着教会的配饰。就是这么一个标准的洋人,此刻正端着一杯泾阳茯茶,显得有些格格不入的违和,这点违和又被透出的真诚全然盖下去…
他说要留下来,留在这个风俗习惯信仰统统不习惯的异国他乡,留在自己身旁…
潘承休晨起没在餐厅等到戚里,他听见小厮说看见戚少爷和那洋人上了甲板的露天茶室,于是就周身冒着酸劲儿的赶过来,正赶上听到了索尔兹的告白…
他紧张的透过门上的玻璃去看戚里,看着他郑重的看了看索尔兹然后又低下了头,连自己都没有意识到手心被攥的极紧。
不得不承认,潘承休害怕了…自己撒了谎去骗戚里,又在他隐晦的期待答案时撇开他,索尔兹却为了戚里放弃一切,要陪在他的身边。
若是戚里动心了,自己又该怎么办呢…
终于,戚里慢慢抬起头去看索尔兹的眼睛,他脸上挂着温和的笑意,有风吹来将这笑中的温暖甜意晕染于四处:
“我很荣幸,有机会得到这样一份欣赏。可是很抱歉索尔兹…我不能因为你对我的好,就欺骗自己,也欺骗你。”
他说完顺手喝完了英国仆人刚好递来的茶,又缓缓起身向着船舱里走去。索尔兹没有跟着起身去追他,而是坐在座位上声音带着些洒脱的笑:
“戚,这是你第二次把我留在甲板上了。不过没关系,我舍不得放弃你。”
戚里没有回应,而是缓缓走到了内舱的位置去推门。就在他推开大门的那一刻,竟然撞上了一直站在门外的潘承休。
潘承休就毫不掩饰的站在那里,紧紧的去看着戚里的眼睛。戚里似乎也不甚惊讶,和他对视上然后慢慢的回身关上了门,然后又慢慢走到了潘承休的身边,突然间就像是没了力气一样向着他的方向栽了下去。
压根儿没想到戚里会突然倒下来,潘承休几乎是下示意的就将他一把抱在了怀里,在接住戚里的那一刻怀里的人说的话他一点也不陌生:
“相过…我难受。”
把人稳稳的打横抱在怀里,潘承休不用想都知道,这人没吃早饭又咖啡茶汤胡乱饮了一通…
又醉了…
实在是被他的这一番动作折腾的措手不及,刚刚还患得患失的担忧一下子被扫的干净,潘承休抱人回房间的路上低头看了看他抿着的唇,低声对着这小傻子轻语:
“不是刚才还厉害的要命,如今这是怎么了,难受就知道找我来了?”
戚里在潘承休的怀里依旧轻抖着难受的厉害,虚抓住潘车休前襟的扣子声音都跟着颤:
“相过…心慌…”
一脚踢开自己房间的门,又示意跟过来的小安子去去糖块,潘承休在床上坐好去给戚里揉冰凉的手腕:
“浓茶配咖啡,也就你是独一份儿。这个时候知道喊相过叫难受了,早上该吃饭的时候怎么没见想一想我。”
嘴上在埋怨似的,可到底动作透着的温柔骗不了人。
小安子递了糖来又贴心的出去关好了门,潘承休显然对于处理戚里的茶醉已经熟门熟路。将糖块喂在戚里口中含上了,又将人往怀里抱了抱去哄着似的去揉他的手腕:
“刚刚我看着拒绝那洋鬼子的时候不是挺厉害的,小戚爷转身都带着潇洒冷峻,怎么一到了我这儿就蔫了?”
戚里显然不似上一次厉害,在潘承休怀里缓了缓又被喂了糖,此刻已经能多少回应起他的话。他埋在潘承休怀里不动,声音还因为心慌有些哼哼着:
“不要你管…”
当然也知道这人分明是在揶揄自己,他之前是因为实在没有了力气去和他赌气,如今好些了,戚里就算是身上难受也不要被他逞了口舌之快。
潘承休见他都这副蔫猫儿的样子了,还不忘跟自己顶嘴,于是轻笑着去回他:
“那我可真的走了,把你自己扔在这儿自生自灭得了。反正小戚爷顶天立地飒的要命,不多会儿又是一条好汉。”
嘴上说着要走,手上倒是加了些力道将人又往怀里揽了揽。伸手扯过毯子给他搭在身上,潘承休继续在毯子里给他揉着腕子问话:
“还像刚刚那么难受吗?”
戚里靠在他的胸前,甚至能听见这人有力的心跳声就响在自己的耳边。由着潘承休去给自己揉着,他闷闷的开了声去回答:
“好点了,就是冷。”
试着毯子又裹的紧了些,潘承休的声音在自己头顶上响起:
“晨起记得多少吃一点,茶以后晌午都不准喝了。”
潘承休压根儿就意识不到自己如今多像个啰嗦的老妈子,像是觉得说都说了,所幸趁着这个机会多与戚里聊上几句:
“那洋鬼子不是都要追着你留在这儿了,怎么不答应呢?”
他自己都意识不到这话说出来醋味儿有多大,怀里的人在潘承休怀里动了动,抬起头来看着他的眼睛:
“他叫索尔兹,不准一口一个洋鬼子的叫。我不喜欢他,所以不需要他为我留下来,怎么,你希望我答应?”
一时之间就被戚里怼住了话,潘承休讪讪的转了话题避他的锋芒:
“还冷?”
戚里从他的怀里微微坐起了身,突然就伸手抓住了潘承休的领子,连眼睛里都透着些愤愤之意。他因着茶醉还有些虚,可只要是戚里出手,哪怕只用一根手指头潘承休也只有乖乖受着的份。
“你到底想做什么相过,若你瞧不上我,大可以把我扔在地上走就是了。如今你这番作态又不明不白没有交代,你到底是没有心…还是根本就瞧不起我,拿我当个玩意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