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九章

书名:熠熠 作者:七渺渔 本章字数:16252 下载APP
似是有所察觉,绯夏回过头来,一双猫瞳像是泛起点点星光:“闻一寒!”
  闻一寒快步走过去,在屋檐下收了伞,按着她的肩膀打量她:“没事了?”
  “嗯,李兴国是寻子心切,没想伤害我。”冷风钻过来,她抱着胳膊一个哆嗦。夜里气温骤降,她身上这件薄毛衣根本不够。
  闻一寒脱了外套披在她身上,搂着她肩膀进去。
  看着乱七八糟的实验室,水缸里的椅子,还有旁边散乱的绳索,他猜到始末,握着她手心的力道猛然加紧。
  光线暗淡,他深邃的眉眼漆黑如墨,低声道:“我再不会让你被带走。”
  绯夏嗯了声,低头挠了挠他的指尖。
  封闭的空间,无声的黑寂,似乎在加剧燃烧着什么。
  男人轻轻一推,绯夏靠在了门板上,下巴被勾起,男人偏头吻了过来。他身上的雪松气息,格外地冷冽,却也有中入骨的缠绵,铺天盖地席卷她的五感。
  闻一寒身材高大,挡住了最后一丝泻进来的冷月光。他手撑在她耳侧,她像被固定在一个狭小空间内。
  气温都是灼热的,耳畔是些许急迫的喘息。
  他的力道有章法,颇为顾虑她。
  却又透露着一丝蛮不讲理的强横,撬开她的齿关,舔舐,吸允,不死不休。
  夜就像一个盒子。
  将暴雨的侵扰,风声的喧嚣,妥善收纳,而盒子之外,是另一个世界。
  绯夏晕晕乎乎,只觉几丝微凉的指尖从下摆探进去,几秒后,似乎是僵住。
  男人轻抿嘴角笑起来,眼角的泪痣都在轻颤,像个暗夜里的妖孽。绯夏被他捏得有点痒,见他笑得别有深意,莹白的耳根瞬间浮现一抹红晕。
  她恼怒地捶了一把他的肩,声音带着糯糯的娇憨:“你干什么。”
  闻一寒抓着她的拳头亲了亲,顺势将她勾入怀里,脸埋进她的颈窝,似在平静心绪:“这里不合适。”
  雨越下越大,间或有几道响彻天地的闷雷,一瞬间实验室内亮如白昼。
  旖旎的气氛消散几分。
  闻一寒帮她整理好凌乱的毛衣,说:“走吧,回去。”
  
  这时,门后忽然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闻一寒心下一惊,下意识将绯夏挡在身后。
  从门上灰尘斑驳的窗户往外看去,外边站着好几个人,身材魁梧,穿着黑色雨衣,雨雾朦胧,模样看不真切。身后一辆无牌照轿车里突然走出个人,这人沐雨前行,初冬的冷冽似乎丝毫不能影响他,穿了件黑T,紧绷着在臂膀上,随着他推门的动作,短袖后缩,露出了半遮半掩的暗青色老鹰纹身。
  闻一寒心中大惊,几乎是同一时间,把门反锁。绯夏顺着他视线看去,顿时也是惊得眉心蹙起。是那个将闻一寒推下楼,甚至也爱她坠海的罪魁祸首!
  闻一寒拿起旁边桌上一个玻璃瓶,隔着斑驳的窗户与男人对视:“你到底是谁?!”
  “代号老虎。”男人低头点烟,嗓音阴森森的,“至于真名,你可能没机会知道。”
  闻一寒不动声色,另一只手却拿着手机,背在身后,按下紧急通话按钮。
  “没用的,闻二少,信号早被切了。”男人像是长了双天眼,看穿他的动作。
  既然露出破绽,闻一寒毫不意外,直接当着他的面把手机丢向一边:“你有任何诉求,都可以谈。”
  “哈哈,闻二少是个敞亮人,我喜欢。”老虎笑着抽了口烟,表情有些许狰狞:“不过很可惜,今天这事儿谈不了,我呢,要的是——”
  男人掏出的一把弓弩。“你的命!”
  
  绯夏心中猛跳,正要动用精神力,几乎是眨眼间,大门被老虎踹开,飞过来的木屑渣子,滑过她的脖子,留下一道浅浅的伤口。她闷声不吭,却也被打断了思绪。
  老虎带着一群人走进来,手指扣在扳机上,只需稍稍一用力,箭矢就能贯穿他的脑门。
  闻一寒面色煞白,血液似乎在这一瞬间冰凉而凝固。不过半秒,他闭眼,又睁眼。
  深黑的眸子平静得像座荒井,他说:“既然要死,我也想死得明明白白。” 
  老虎下意识朝身后望了眼,闻一寒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不起眼的黑色轿车隐匿在风雨飘摇中。黑色窗户密不透风,无法窥透里面到底是何人。
  老虎也不知道那人到底是几个意思,只心一横道:“我收人钱财,替人消灾。你说呢?挡了别人的路就是这个下场,闻二少,你下辈子投个好胎吧。”
  挡了别人的路?
  他到底挡了谁的路?
  闻一寒嘴唇绷紧,即便是向来不动声色的人,也露出了少见的迷惑。
  就在这时,他越过老虎的肩膀,看到那被雨丝包围的车辆,忽然摇下车窗。
  露出一张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脸。
  这人眉眼,与他有三分相似,常年戴着金边眼镜,笑容斯文内敛。只是不知,原来,摘下眼镜的他有一双深不见底、冰冷的眸子——他的哥哥闻一言。
  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对视,闻一寒忽然有种不真实感,这……不是一场梦吗?
  为什么哥哥要派人杀他。
  为什么……
  蓦然间,脑海闪过离开前与哥哥的对话,他别有深意地说,只有一个办法。
  老虎低头看了眼时间,再次抬头时,眼神狠厉:“再见了!”
  
  这时,绯夏突然低低地嗤笑一声。
  就只见老虎的手臂忽然不受控制,以一种极为扭曲的姿态,向内旋转,拧成麻花般。
  
  啪嗒。
  弓弩脱落,掉在地上。
  绯夏伸出脚一踢,把那弓弩踢出去老远。
  
  老虎痛得面色铁青,活像是见了鬼,满头大汗道:“你、你果然——”
  
  短暂的事态后,他狞笑出声,接上了后句:“你果然是老大说的那样。”
  
  身后窗户忽然被人打开。身后竟站了男人,却是拿着把枪。
  闻一寒心情大起大落,
  窗外暴雨如注,闷雷滚滚,这样潮湿阴冷的夜晚,轻而易举掩盖了行踪。门对面不远处的窗户洞开,冷风如刀刃,他们竟对这人的出现毫无察觉。
  “我先杀了她。”男人枪口对着绯夏,隐隐要扣下扳机。
  同一时间,闻一寒猛然推开她,挡在了她面前。
  砰!一道巨响。
  泛着冷光的子弹就在这时,从黑洞洞的枪口射出来,闻一寒像一尊雕像,静立在原地,左眼瞳孔似乎倒映着那张冷漠的脸,右眼是快到模糊的子弹。
  “闻一寒!”
  绯夏被推倒在一旁,很快被人困在水缸里,四周冷水环绕,像无数双手在克制她。
  精神力被压制的她,就像个无力抵抗的破布娃娃,只能徒劳地看着这一幕。
  眼泪就像断线的珠子夺眶而出,她紧紧咬着下唇,这一刻无比痛恨自己的无能。 
  
  她不知从哪儿使出一股力道,抽开手,猛地一拳头把他打得后退几步,摔倒。
  半秒。
  也许连秒都算不上。
  绯夏的心提起来,周遭仿佛支离破碎、天旋地转。
  
  尖叫声还噎在嗓子里,并未发出,窗外,呼啸的风声、雨声,忽然静止;水缸里,几滴被溅起的水珠凝固在半空。
  那枚金色子弹也凝固在闻一寒眉心几毫米的地方。
  
  时间停止奔流,空间也某种程度上出现扭曲。
  绯夏站起来,撞开了空中的水珠。
  老虎早有心理准备,知道绯夏身份不简单,可现在这一刻还是被吓到了。
  旁边几人也是目瞪口呆,丝毫发不出声音。
  闻一寒倒很是平静,伸手一抓,那枚子弹就躺在他手心。
  
  绯夏走到闻一寒旁边,鼻尖耸动,忽然嗅到一丝熟悉的气息,她面色激动:“母亲。”
  
  话音一落,一阵大风袭来,除了闻一寒和绯夏,其余人都被扫地出门。
  
  他们就像几个破塑料袋,飘到半空中,张牙舞爪,最后狼狈地摔进外面的泥地上。
  老虎在为闻一言做事之前,是边境雇佣兵,什么艰难险地都去过,也见过成堆的骸骨尸体。可这都比不上未知带给人的恐惧。他两股战战,梭巡着可能潜藏在周围的敌人。
  豆大的雨滴砸在他身上,偶尔响起几声鸟兽啼鸣,无形中加剧了这恐惧。他再也熬不下去,转身上了车。
  闻一言一动不动坐在后面,也没有指令,司机和老虎对视一眼,谁也不敢出声。
  
  
  
  砰的一声,老虎等人被扫地出门后,门被摔上。
  绯夏两人面前的虚空一阵扭曲,紧接着走出两个人。
  为首的男人身量高挑,身着米白色制服,肩章熠熠生辉。一头银色长发及腰,面容俊朗,一双琥珀色的眸子带着温柔的笑意。
  
  身后跟着的女人却更是气度不凡。身着华服,衣角绣着金色图腾,长发一丝不苟盘在脑后,黑眉红唇。
  对上女人如有实质的目光,绯夏莫名心虚,缩了缩脖子,乖乖道:“母亲,罗安,你……你怎么来了?”
  这人便是伽玛星的女王,也正是绯夏的母亲;而身旁那位男士是绯夏的圣骑士罗安。
  女王不动声色打量她几眼,眉心微蹙,似是在挑剔着什么。绯夏局促低头,听她说:“你瘦了。”
  女王面上带着肃穆与不满:“我来看看,你到底为何违抗我的母星。”
  说罢,她狭长的美眸瞥了眼旁边的闻一寒,语气轻嘲:“这样的地球人,根本无法保护你。”
  
    “女王。”闻一寒心中窘迫,面上倒还算平静,有礼有节地打招呼。
  女王见他还算沉得住气,心底那点儿不快消散几分,不过也就几分。
  
  绯夏知道母亲素来来历风行。
  生怕她现在就为难闻一寒,连忙道:“您看,这也不是说话的地方……不如去我住的那里。”
  女王应允地点头。
  
  绯夏悄悄松了口气,给闻一寒使眼色。
  闻一寒拿起旁边的雨伞,做出请的姿势:“请随我来,车停在外面。”
  
  “车?”女王赛娜眉心皱起,淡淡道:“告诉我位置吧,我直接带你们过去。”
  
  闻一寒略一思忖,便知道也许地球的限制对她的能力来说不算什么。
  只是沉思片刻道:“请稍等片刻,我去处理些事情。”
  
  离开前,闻一寒在附近给她们俩搬来了两把椅子,用衣袖把椅子擦干净。
  离开时也是轻轻的。
  
  等他走后,女王赛娜在椅子坐下。
  赛娜:“坐吧,我现在想跟你聊聊。”
  “我一向对你温和。”赛娜的意思是我不可能在这里指责你的做法。
  绯夏却是担心闻一寒出去和他哥哥对峙的结果,不过两相比较,还是眼前的问题比较迫切。她收敛心神,乖乖地坐下来,声音甜甜的:“母亲。”
  赛娜:“伽玛星的时间和地球不同,我在伽玛星不过几年,你却已经长大成人。还瘦了许多。”她回忆着她的从前,“那时你肉嘟嘟的,比现在好看。”
  伽玛星更偏好丰满的审美。绯夏知道这一点,只是她来地球没几年后,就决定瘦身了。原因说起来也搞笑,是某天方淮随口说喜欢瘦一点的女孩。
  不知道这算不算年少无知。
  赛娜似乎也想到了方家:“今天,我去方家找你,可他们说你早就不在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绯夏叹息,把这些年的事情一五一十告诉母亲。她不愿遮掩什么,尽量以客观的态度陈述。等她说完,却发现母亲无声地看着自己,她一愣:“怎么了?”
  赛娜摸了摸她的脸:“以前你受了这样的委屈,一定会在我怀里哭。”
  母亲还是和记忆里一样,严苛冷漠的外表下,其实藏着温柔。绯夏眼眶泛红,吸了吸鼻子,克制着自己似乎要决堤的情绪。“我,毕竟长大了嘛。”
  “我真没想到方家那个小孩就是你要找的人。”赛娜叹息,“当初把你放在方家,也是星图师告诉我,能在此地有收获,我本以为是和方家有牵连的人。”
  “我不会怪您的。”绯夏说。
  赛娜摸摸她的头,眼底深处却有一丝冷意:“卑劣的地球人,会付出代价。”
  “算了。”绯夏却摇头,“当初徐悠然害我,也是那些地球人帮了我。”
  “我和她的恩怨,我自己了结。”她相信以母亲的雷霆手段,徐悠然后半辈子绝对不会好过,可这有什么意义?她似乎并不觉得安慰,也许,在她内心深处,还对徐悠然抱有最后一丝情谊,也是这份情谊,让她对徐留有余地。
  “善良终究会害了你。”赛娜平静道。
  绯夏没说话。
  “不过也无所谓,”赛娜突然道:“即便你不按照章程与星图的另一半结契,我执意选你,那些老家伙就算反对,也嚣张不了多久,最后还是要消停。”
  绯夏愣怔。
  她无法相信这是母亲说的话,她一向以帝国律例为准则,如今却为她打破。
  “不过,你不要高兴太早。”赛娜点了点她的眉心,“就算你不和方淮在一起,我也不会轻易同意你和那个地球人在一起。”
  “你可知,从地球到伽玛星,有多远?”
  “你可知,你身为异星人是否被他的家人加纳?”
  “你可知,你父亲的结果?”
  赛娜每一个质问,就像一个大锤,狠狠地锤在绯夏的心口,令她难以喘息。
  
  房门忽然被推开,几缕冷风钻进来。
  闻一寒浑身湿透,湿漉漉的碎发搭在额前,有些狼狈,一双眸子却灿若繁星。
  “抱歉,刚在门口,无意间听到你们的对话。”
  他看向赛娜,表情认真:“恕我冒昧,接下来的话也许会惹您不开心,但我必须要说。我想和绯夏在一起,是真心的,无论距离多么遥远,付出生命的代价,我也愿意;她是一位非常出色的女性,即便我的家人知道她身份,也会接纳她;我不知道您和伯父的过往,也没有权利置喙,但世界上找不出两片相同的叶子,也没有相同的人,我不是伯父,不会像他那样。”
  这些话,几乎是一口气说完,却又不疾不徐,不见丝毫的错乱慌张。
  在这样风雨缥缈的夜晚,格外得清晰,有力。
  
  绯夏没想到他会突然出现,还会对母亲说出这样的话,心就像小鹿,胡乱动着。
  
  赛娜盯着他看,闻一寒毫不退缩地回视过去。
  半响,她起身离开前,擦肩而过之际,只抛下淡淡一句:“巧言善辩。”
  
  -
  王女走了,只剩下罗安,他对绯夏微微一笑说:“请王女慎重考虑,你们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他正要走,绯夏拦住他。她知道如今也只有罗安能够说服女王,于是可怜巴巴道:“小安,你真的愿意看我难过么?”
  这是她的必杀利器,她很少在罗安面前使用,每当她这么做的时候,罗安就会求饶。
  
  可这次罗安却只叹息道:“王女,这件事对你事关重要,恐怕女王不会轻易松口,我也爱莫能助。”
  
  “你会有办法的。”
  这并不是绯夏不依不饶,而是她知道,罗安作为自己的圣骑士,不仅掌握了帝国的一手资料,对赛娜也极其了解。如果是别人,她不会这样有信心,可这人是罗安,为她解决了太多难题!
  
  “罗安先生,请帮帮我们。”闻一言也恳求道。
  
  “你……”罗安转头打量着他,最后,无奈地摇摇头,“我试试吧。”
  
  送走罗安,绯夏嘴巴鼓起来道:“意料之中。”
  
  “安心,我猜女王也许没有那么难对付。”闻一寒揉揉她发顶,笑容轻松。
  
  “你怎么知道?”
  闻一寒却只笑道:“她或许只是看起来高不可攀。而且若不是她及时出现,我早就出事了。”
  “你说得对。”绯夏又打起了精神,“有罗安在她面前游说,母亲肯定会同意我们的。”
  
  “罗安……”闻一寒眉梢挑起:“你好像很信任他?”
  
  “当然啦!”说到罗安,绯夏与有荣焉,插着腰道:“他可是帝国最厉害的圣骑士。”
  
  “哦?”男人冷冷的看着她。
  绯夏这才意识到什么,眼珠子一转,笑眯眯道:“你不会是吃醋了吧!”
  
  闻一寒摸了摸鼻子,有些傲娇:“呵,我才没有。”
  
  “明明就是!”
  “没有。”
  “有。”
  “……”
  幼稚。
  
  -
  酣畅淋漓下了将近六个小时的暴风雨,在临近夜深却突然停歇,天幕呈现着漂亮的丝绒蓝,皎洁的月光落下,洒了一地碎银般。
  空气中弥漫着树叶和泥土的芬香。
  赛娜走后。罗安又回来一趟,告诉她女王回到了自己在地球的驻扎点,让他们不必担心。
  绯夏和闻一寒只能穿过小树林,找到停在路边的轿车回去。
  见闻一寒愁眉不展,她笑着伸出两个手指,去抚平他的眉心:“这样才好看。”
  闻一寒抓着她的手亲了亲,神色并不轻松:“我是被讨厌了吗?”
  绯夏愣了半秒才明白他的意思,靠在他怀里,“我了解母亲,她要是真不同意,不会说这么多。”
  “总算有个好消息了。”
  闻一寒低笑,将她抱在腿上,深深地嗅着她发间。
  属于她身上独有的馨香,比世界上任何丰富的香水还要迷人,顺着呼吸蔓延至四肢百骸,也缓解了他在这个暴风雨的夜晚,前所未有的疲惫和感伤。
  绯夏察觉他的情绪,什么都没说,依偎他身上,静静聆听他有力的心跳声。
  不知过了多久,一缕晨光探入窗内。东方,渐渐泛起鱼肚白。
  蒙尘的万物褪去阴影,一点点被日光笼罩。黑暗远去,像一场遥不可及的梦。
  她抬头,找到他的唇角,轻轻地吻上去,带着朝阳的花露,“早安,男朋友。”
  
  -
  稍晚些时候,太阳高照。
  闻一寒开车带绯夏回公寓。
  手机上有好几条未读消息,工作上的,闻家的,他统统没看,拿了衣服去浴室。
  水声哗哗,倾泻而下,顺着他的发梢打旋儿,而后滑过有些苍白的面颊。
  满心的疲惫早已化作浅浅的情绪。
  像水滴般,砸在地上,顺着水流没入地漏。
  只是仍然不可避免地想起昨夜。
  他闭上眼,思绪沉沉。
  ……
  打开门,刺骨的夜风袭来。
  他不为所动,任由雨丝如刀刃,刮在脸上,缓步走到那辆轿车前。
  闻一言似乎并不意外他的倒来,也并没有一走了之的打算。
  像是往常般,他唇畔轻扬,慢条斯理地说:“恭喜你,最后的赢家。”
  最后的。
  赢家。
  闻一寒心里默念着这五个字,也许所有的情绪在子弹射出的那一刻就燃烧殆尽,他平静得可怕,深邃的眸子黑沉沉的,没什么温度:“为什么?”
  “为什么呢?”闻一言摘下眼睛,轻笑:“这是你早就应该明白的答案。”
  明白什么呢?
  闻一寒不明白。
  他看着眼前的哥哥,脑海中的思绪就像长了双翅膀,不受控制飞向人生的前几十年。
  父亲有两任妻子,而他和姐姐闻厉浠是第二任妻子的孩子。从小,他就和闻一言关系不错,即便他们同父异母。他还记得六岁那年,他被恶作剧的同学骗到荒郊野岭,是闻一言找到他,将他抱在怀里,安慰他别怕。
  他就像暗夜里突然闪烁的一盏灯。
  他失去了闻厉浠,如今却再要失去第二个亲人。到底是什么时候产生的裂痕?
  脑中蓦地精光一闪,他猛然抬头,看着闻一言:“是因为爷爷的遗产分配吗?”
  闻一言只是看着他,没说。镜片后那双永远温和的眼,透出些许冰雪般的凉薄。
  “你知道了……”
  闻一寒手指轻颤,“那你也应该知道,我断然不会接受这样的安排。”
  “小寒。”闻一言突然出声,“你还记不记得,我12岁那年得了重感冒,保姆给爸打电话让他回来陪我,你猜他说什么?他说他没有那么娇气的儿子。”
  “那时,你知道他在哪儿吗?”
  闻一言语气平静:“他去国外给他另一个儿子买限量版玩具。” 
  闻一寒心中一颤。
  “因为我妈的缘故,我知道爸从小就不喜欢我,可他们却喜欢在你面前表现出一视同仁的样子。”闻一言说:“好像不想让你看到一丁点儿阴暗面。”
  “可我偏偏,就想打破这个幻想。”他冷笑,“小寒,你怎么就没死呢。”
  他用轻描淡写的语气,像聊天一般,给了闻一寒一个重击。他像被钉在原地,久久难以动弹。
  脑中思绪纷杂,搜索不出一丁点闻一寒话里的信息,满腔情绪只剩下哑然。
  黑色轿车沉默地来,又沉默地离开。他徒劳地站着,任由大雨似要将他覆灭。
  ……
  从回忆中抽离,他深深吸了口气,等待那无处遁行的抽痛感淡去。
  当在看到杀害自己的幕后主使是哥哥时,他满心的惊愕、愤怒、迷惑。
  可当一切都剖开,他甚至连指责哥哥的余力都没有。谁又做错了呢?
  
  “笃笃笃。”
  思绪被敲门声打断,他穿好浴巾,头发湿漉漉的。
  打开门,绯夏瞅着他:“怎么洗澡洗这么久?”
  “没事。”
  还没事呢,眼睛都红了。
  绯夏暗自嘀咕一声,拉着他在沙发坐下,用干毛巾给他擦头。
  闻一寒乖巧地任由她擦着,声音闷闷的:“要对付我的人,是我哥。”
  绯夏手上动作没停,沉声道:“车里的人,我看到了。”
  她难以描述自己当初发现真相的心情。
  硬要说的话,那只能套一句“日了狗了”,这个闻一言实在太会装了,就是个披着羊皮的老狐狸,将所有人玩弄在鼓掌之中。
  闻一寒唇色发白:“也不全是他的错。”
  绯夏知道他兄弟俩肯定有过节,也不便多说,只是叹息:“没事就好,以后小心他。”
  他拿着她的手贴到脸庞,蹭了蹭。绯夏看着他这样,忽然觉得他像只大狗狗。
  长手长脚的,头发乱糟糟的。刚洗完澡,皮肤白中透着股不易察觉的绯红,眼神清亮,五官轮廓深邃清俊。她忍不住,亲了亲他的额角:“都会过去的。”
  闻一寒停顿片刻,长手一勾,将她拽入怀里,加深了这个吻。
  温柔缱绻,春光明媚。
  
  
  在她“身体力行”的安慰下,伤神的大狗狗终于满血复活,恢复了以前吊儿郎当的样子,去隔壁房间处理工作上的事情。
  目送他离开,绯夏不安分的心跳这才平息。
  她捂着胸口,窝在沙发上,兀自回味着刚才那个吻,总觉得他吻技进步不少。
  “滴滴。”
  这时,李兴国留给她的那个手机显示收到讯息。
  【绯小姐,我找到我儿子了。他因为长期被虐待,身体出现了些问题,但我以后会用心照顾他。非常感谢你的帮助,也十分对不起,利用这种极端的方式逼你出手,这是我这些年的积蓄,全部给你了,一点心意,希望你手下。】
  她收敛情绪,打开了语音。
  李兴国的声音和往常一样布满沧桑,可绯夏能听出他平静下的暗涌。
  她由衷为李兴国感到开心:【恭喜你们团圆,钱就算了,你照顾儿子还需要钱。】
  后面是李兴国感激涕零的话,她扫了几眼,放下手机,走到落地穿拉开窗帘。
  瀑布般的阳光倾泻进来,她沐浴其中,心情舒畅,看来未来几天都是好天气。
  
  -
  方家。
  佣人听到门铃声,连忙擦干了手从厨房出来,打开门,见着门后的女人,登时一惊:“徐小姐,您怎么来了?”
  徐悠然面色泛白,眼底布满青灰色,她勉强一笑:“我来看看伯母。”
  佣人不敢怠慢,连忙请她进来,然后去楼上找方母。徐悠然坐在沙发上,不一会儿佣人回来,给她倒了杯热茶,她捧着茶杯,心绪不宁。
  那佣人悄悄瞥了她一眼,心说,这徐小姐真是倒霉,不知哪里触怒方淮,居然被取消订婚。
  这说出去可不是个光彩的事。
  徐悠然哪里知道她的想法,静静等着方母。
  不多时,一阵脚步声从楼梯传来,她连忙起身,微笑:“伯母。”
  方母穿了身靛青色旗袍,乌发一丝不苟盘在脑后,她不疾不徐走下来。徐悠然深知方母强势,惯会拿捏住方淮,心里莫名有了些底气。
  待方母落座后说,笑着寒暄:“许久没来看您了,您最近身体还好吧?”
  方母摇头,眉宇间有着些许疲惫:“老样子。”
  徐悠然捡着她喜欢的话题,聊了一会儿,而后双瞳渐渐氤氲出泪水,哽咽道:“伯母,方淮说取消婚约,这事儿您是同意的吗?”
  一提到这个,方母就来气,当即眉头紧走:“他这次是要彻底和我闹下去。”
  徐悠然心里一咯噔:“我、我没想到绯夏还会回来,要是知道,我、我也绝不会……”
  方母怜惜地看着她,拍了拍她手背:“不怪你,是这小子还没清醒。”
  毕竟绯夏的身份摆在那里,她绝不会允许儿子和一个奇怪的异星人在一起。
  “给他点时间吧。”方母耐心安慰徐悠然,“我方家的儿媳除了你不会有别人。”
  得了方母的肯定,徐悠然稍稍放下心来,陪同方母用过早餐后,在方母的怂恿下,她半推半就地拿着佣人准备好的早餐,上去找方淮。
  只是,她终究吃了闭门羹,敲了半天的门方淮都没反应。
  她心中苦恼,却也并未气馁,想在方家多留一会儿,便把托盘交给了佣人,自个儿去二楼走廊尽头的露台坐着。她低头看着手机,正揣摩怎么让方淮同意订婚。
  忽然一个电话飙进来,看到备注名称,她面色一变,环顾四周,见四下无人,这才掩唇接通:“什么事儿?”
  “徐小姐,您让我们在网上散布那女的是外星人的消息,已经发布出去了,也没有多大水花,这种消息一看就是造谣,我建议您要不换个由头黑她吧。”
  徐悠然不耐道:“换什么由头?你们不是金牌公关公司吗,这种事情发出去没有水花?你们不会检讨自己吗?我的视频全都是真实的,她就是外星人。”
  话音刚落,徐悠然身后蓦然响起一道狠厉的声音:“原来是你。”
  意识到来者是谁,她浑身一僵,也不顾电话里在说什么,直接挂断,面色发白地转过头。
  方淮似乎刚睡醒,头发有些凌乱,不知何时出现在她身后,满色不悦地瞪着她。
  “阿淮……”她起身,想要解释。方淮一把挥开她,力道太大,直接把她推离几步外。
  刺啦——
  桌椅被带着发出尖锐的响声。
  方淮面色铁青,似是咬牙切齿般:“绯夏当初说是你害了她,我本是不信,只怪自己没处理好!现在看来,你果然蛇蝎心肠!”
  印象里方淮永远是温柔,平静的。鲜少见他这般动怒,徐悠然隐隐觉得什么东西被自己亲手打碎了,眼泪夺眶而出,想要靠近他,却止步:“方淮,我也是被气昏了头,我以前不是这样的,你知道,我和绯夏是好朋友。”
  “好朋友?”方淮冷笑,“亏你说得出口!你散布到网上那些视频,是怎么拍的,难道你自己忘了吗?当初我生日,绯夏为了从醉鬼手里救你,才被迫动用异能!如今你却将这个当成把柄,让所有人对她议论纷纷。”
  徐悠然表情难堪,垂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
  方淮摇头,不愿再与她耗下去,甩手离开:“婚约,必须取消。”
  
  冷风袭来,她站在原地打了个哆嗦。
  她做错了什么?
  从年少时起,方淮就是她心头的月光。
  可是绯夏的出现亲手打破了这一切。
  她知道,绯夏明明也没那么在意方淮,可是她总是口口声声所谓的命中注定,那到底是什么?
  她不懂,她也不想懂,对她而言,方淮必须属于她。
  
  可脑海中浮现方淮厌弃的嘴脸。她心中溢满了苦涩,终究,她还是把所有事情搞砸了。
  
  再回首,朋友、爱人,什么都没有。
  
  穿梭在方家的庭院,这些熟悉的角角落落。
  有时她和绯夏在葡萄藤架子下面看书。
  有时两人一起打雪仗。
  有时会叫上方淮,他们三个一起做BBQ。
  
  她蹲下来,抱着膝盖,狠狠地哽咽出声。她没有骗方淮,以前的她,真的不是这样。
  
  不知过了多久,她擦擦眼泪站起来,给公关公司打了电话,取消合约。
  那边却不依不饶:“徐小姐,为什么呀?您要是觉得我刚才态度不好,我向您道歉!”
  
  沉默片刻,徐悠然却说:“撤掉关于她的所有黑料。至于违约金,我会打给你的。”
  
  她从来没有和解的打算,只是,她不想自己在方淮眼里的形象,是那么的不堪。
  
  -
  秋去冬来,圣诞节前夕,大街小巷都充满了圣诞节的气息。
  江城下起了小雪,纷纷扬扬的雪花,包裹着天与地。
  绯夏被雷蒙德吵醒,拉开窗帘,看到外面的雪景,登时眼睛一亮,伽玛星四季如春,上一个大雪年还是十年前,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看到雪了。
  只是,她并未有这个闲暇赏雪。
  距离母亲来地球已经有半个月了,今天是她乘坐飞舟回伽玛星的日子。
  离开之前,绯夏被要求去见母亲。
  她和闻一寒之间的事,最终要有一个说法。
  虽然自诩对母亲的性格十分了解,基于之前的对话,她认为自己和闻一寒的感情不会被反对,可真正到了这个时候,她却有些莫名的紧张,无端地会生出些乱想,比如,母亲万一不同意她,强行要把她带走怎么办?
  这可是电视剧里经常上演的戏剧性情节。
  闻一寒知道后,笑道:“虽然我不了解你母亲,但我觉得她不会。”
  闻一寒越是这样说,她便越觉得紧张,忽然想起多年前,母亲也是这般雷厉风行去其他星球,将父亲绑回伽玛星,签订契约破裂合同。
  绯夏忧心忡忡道:“如果我真的被绑走了怎么办?”
  此时,他们正在车内,外面飘着冰冷的雪花,车内却温暖如春。
  闻一寒笑着揉揉她的头,墨色的瞳孔闪过一丝坚决:“那我也去伽玛星看看。”
  “让我看看,到底是什么的地方,养出我这么可爱的女朋友。”
  “你就会开玩笑。”绯夏娇嗔地捶了把他的肩膀,“这是个很严肃的问题。”
  “我知道。”
  “那你还嘻嘻哈哈!”
  “乖。”
  等红灯的间隙,他伸手揉乱她的头发,此刻,只想时光停留得更久一些。
  
  -
  天空碧蓝,临湖的别墅区,白色飞鸟在河边低低飞过。一辆黑色轿车在一栋欧式别墅前停下。
  绯夏和闻一寒从车内出来,轻柔的晚风浮起他们的衣角。
  罗安推开铁门走出来。
  绯夏挥挥手,快步跑过去:“上次没问你,莉莉丝他们还好吗?”
  “很好。”罗安顿了顿,“只是,他们让我带话,说很想你,想让你早点回来。”
  绯夏:“那上次让你和母亲说的事……”
  “绯夏。”一道轻柔的声音传来。
  赛娜从别墅走出来,她步伐款款,身后跟着两个随从。
  “你还不打算跟我走吗。”赛娜平静地看了眼闻一寒,对绯夏说。
  绯夏下意识握住闻一寒的手:“母亲,您知道的,我会一直坚持原来的想法。”
  “你别忘了自己的身份,你是王之女。”赛娜慢条斯理地说,却带了一丝不容抗拒的强硬。。
  绯夏心里咯噔一下,犹豫了几秒,说:“我会回去的,但我也想和他在一起。”
  “你还是在逃避问题。”赛娜说。
  “不是!”绯夏却一口否决,“我会继续修炼精神力,总有一天我会在两个星球来去自如。”
  “你太天真了。”赛娜摇头叹息,“或许你从小就有求必应,让你如此贪心,当然,也确实如此,你贵为王女,应该有这样的生活,可是唯独这件事不行。你选择了爱情,就必须抛弃你身为王女的责任与权利。”
  绯夏垂下眼睫,双眸像一汪湖水。“既然如此,我选择放弃王女之位。”
  罗安惊讶:“殿下?!”
  绯夏冲他安抚地笑了笑,而后看向赛娜:“母亲,其实早在决定和闻一寒在一起的那一刻,我就想清楚了,我只是暂时地放弃,在地球这段时间,我会修炼精神力,重新拿回属于自己的。”
  赛娜看了她半响,摇头叹息,“你真的决定了吗?”
  “嗯。”
  “好吧,我知道了。”赛娜转身走向别墅,“希望有一天你不会后悔。”
  
  等女王走后,罗安不解道:“殿下,您应该知道,地球根本不适合修炼!”
  
  见绯夏沉默,罗安目光投向旁边的闻一寒,他瞳孔中浅金色火焰愈发浓烈,像要将人灼烧殆尽。
  罗安咬牙道:“如果你没遇到他,一切都不会发生!”
  
  印象里,罗安一直是很温柔的,从未见他露出如此狰狞的面目。她心里咯噔一下,立刻拦在闻一寒面前:“罗安,你想干什么?!连母亲都同意了我的决策!”
  
  罗安冷声道:“王女,如果不是他,我本该随着你,成为帝国爵位最高的圣骑士。如今一切都毁了。”按照伽玛星的规定,王女登基后,她的圣骑士也会上一个等级。
  
  绯夏声音颤抖:“你为什么要这么做?这根本不像你,你不喜欢权利也不喜欢斗争,你说的这些根本不是你想要的。”顿了顿,她望进罗安眼里:“你要知道,我心意已决,不要让我恨你。”
  
  罗安抬起右手,他掌心窜出一条火苗,其间掺杂着紫黑色,怪异可怖。
  “不,王女,你会感激我今天所做的一切。”
  
  见他似要动手,闻一寒立刻挡在绯夏面前,不管不顾道:“你先离开!”
  
  罗安冷笑:“地球人,我等的就是你。”
  
  “罗安!”绯夏尖叫一声,“你给我住手!”她闭上眼,快速地凝聚出精神力,试图幻化出一个无形的屏障保护绯夏,却被他轻而易举破坏,论武力值,她根本无法抵抗圣骑士。
  
  下一秒,只见闻一寒整个人腾空而起,他像是被一条无形的绳索困住,无法呼吸动弹,面色青紫。
  随着力道越来越大,闻一寒的意识已经开始模糊,痛苦得低吼出声。
  
  “我去找母亲。”
  她不知道罗安为什么像疯魔了一样,自己斗不过她,便只好去找母亲。狠狠瞪了他一眼,转身朝着别墅走去。
  
  “去吧,王女,这场地球之旅,也该结束了。”罗安不明意味地低声呢喃。
  
  半空中,闻一寒只觉得空气愈发的稀薄,他面色憋得通红,紧紧咬着牙关,盯着别墅的方向。
  “你……你……你故意把她骗走。”
  
  “很聪明嘛,地球人,你早晚应该知道,王女会改邪归正的。”他对闻一寒虚虚行了一礼,微笑:“祝你好运。”
  而后转身离开。
  
  闻一寒悬浮在半空中,等待着绯夏出来,只是,她这一去,直到傍晚,夜幕低垂,都没有出来。
  起初,他不知道罗安葫芦里卖了什么药,只觉得疑惑,随着时间的推移,心里渐渐有了某种想法。
  心间一点点下沉,像是要坠落万丈深渊。
  也还有最后一丝侥幸——
  也许,绯夏不会离开,还是会回到他身边。
  
  只是,这一丝侥幸最终还是被打破了。
  不知过了多久,远处别墅里突然强光大作。
  紧接着,外形似叶片一般的椭圆形物体从屋内腾空而起,而后一飞冲天。
  那是飞舟。
  闻一寒很快就意识到怎么回事,目次欲裂,“绯夏!”
  
  然而,无人回答他,身上的力道也渐渐松开,他降落在地,一刻也不敢停歇地朝着别墅冲进去。
  一楼,二楼,三楼,他拼命寻找,不放过任何一个角落,却仍未找到她。
  他站在窗前,看着那抹光亮彻底消失在天际。
  
  天上也下起了大雨。
  他的心已然凉得彻底。
  
  他像一尊雕像,良久地良久地站在那里,仰望星空。
  白天黑夜,不过是弹指一瞬间。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再也支撑不住,像是被抽空力气一般,沉沉地晕倒过去。
  
  “小伙子,小伙子,你怎么躺在这里?”闻一寒在一阵叫喊声中醒来,眼前是一个穿着西装的胖男人。
  他有种自己大梦一场的错觉,连忙掏出手机给绯夏打电话。
  【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无人接听……】
  冰冷的机械女音一遍遍重复。
  他的心也再一次跌落谷底。
  不是梦,绯夏真的走了。她回到了属于自己的星球。
  
  他浑身落魄地站起身,脚下却一个趔趄,整个人摔倒在地毯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兄弟,你这是咋啦?心情不好要不等我把这房子收了,请你出去喝一杯。”胖男人很热情,关切道。
  
  沉默片刻,闻一寒找回了一点情绪,婉拒了他的烟,问:“你是谁?”
  
  胖男人挠头:“我中介啊,这间房子的主人搬走了,我来看看,就发现了你。你……和这房子的主人什么关系啊?”
  
  闻一寒摇摇头,起身离开。
  
  当真是人去楼空。
  
  他回到自己车内,从夹层里拿出烟盒和打火机,猛地吸了一口。
  辛辣的烟味灌入肺腑,刺激亦或是麻痹着他的神经。
  
  似乎唯有这样,才能暂时的平静。
  
  
  脑海中,却不受控制地浮现和绯夏相识的种种。
  
  “骗子。”
  他靠着椅背,手盖在眼皮上,轻轻呢喃道。
  天边轰隆隆几声,大雨倾盆而下,噼里啪啦砸在车窗,像是小锥子,在心口一寸寸敲击。
  
  他一踩油门,发动了汽车,漫无目的,像没有归路的人。
  
  
  
  
  
  
  
  回到公寓。家里黑漆漆的,悄无人声。
  
  他拧开灯,玄关处还挂着绯夏的外套,桌上是她的杯子,原本清冷的家,到处都是她的痕迹。
  他从冰箱里拿出啤酒,在沙发坐下,随意打开了电视,让这个冰冷的屋子,还有一丝热闹。
  他大口大口灌着酒。
  
  窗外,繁华的霓虹照射进来,车辆成群结队,汇成了闪烁的星河。
  电视里,解说在激情澎湃地解说,进球后观众欢呼雀跃。
  只是一切的热闹都与他无关。
  
  难过的同时,他也有种深深的无力感。短短几天内,他失去了人生中最重要的两个人。他的哥哥,还有绯夏。
  明明说好的,要永远和他在一起。
  他狠狠地抹了把眼睛,只能用酒精麻痹自己。
  
  天黑了,又很快亮起。
  就这样浑浑噩噩的过了一段日子,拉曼和黎曜终于看不下去了,把他拉出来组局。
  酒吧里,音乐低迷,三三两两的汇入舞池,挥洒精力。
  三人坐在吧台角落里。
  
  拉曼:“小寒,说实话,你现在真是让我大开眼界。虽然我不知道你们为什么分手,但夏夏不是那种不讲道理的人,说不定哪天就回来了呢?你要是在这样下去,我看连挽回的余地都没有!”
  黎曜:“兄弟,听我一劝,就算挽回不了,也没什么的,不就是失恋吗?两条腿的女人满大街跑,你随便透露点意思,立刻有人倒贴。至于么?你这要死要活的,我还以为你被魂穿了。”
  闻一寒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只觉得心里好像缺了一块儿,干什么都没意思。
  外人眼里,他多金潇洒,失恋买醉这种事,像是天方夜谭。可实际上,他也有脆弱的一面。
  
  拉曼见不奏效,和黎曜对视一眼,又道:“要我说啊,你俩还是会再续前缘的……前几天我在天桥碰到个算命的,也给你算了下,你猜怎么着,那老先生说,你俩天生一对,主动不离不弃!”
  
  命中注定。
  捕捉到这个关键字眼,闻一寒这才抬起头:“真的?”
  “当然!那老先生老准了,我从上个月就开始排队,排了小半个月才轮到我。”拉曼开始胡诌。
  
  闻一寒垂眼,低笑一声,说实话,他以前挺讨厌“命中注定”这个词的,觉得透着股假惺惺。
  但现在——
  他不得不信命,对于绯夏的离开,他束手无策,也只能信命了。
  
  虽然他不喜欢一些虚虚实实的东西,但不可否认的是,他被拉曼的话安慰到了。也算是振作起来。日子恢复平常,他白天上班,晚上回来做设计图,每天把自己累得半死,才能倒头就睡。
  
  只是,偶然间,他会发现一些奇怪的现象,比如几天前穿过的衬衫,正准备清洗的时候,忽然凭空消息。
  然后是他放在桌上的杯子,不过是一转眼的时间,杯子就不见了。
  
  更神奇的是,有一天,他走在路上,因为想事情太过出神,被一辆自行车撞到。
  他都已经做好挨痛,却没想到那辆车直直地穿过自己的身体,毫无障碍地路过。
  
  离奇的事情一件接着一件。
  某天,他跟拉曼说了这事儿,拉曼表示找算命的再算一算,第二天煞有其事地说:“小寒,你这是撞邪啊!”
  “……”
  闻一寒直接把电话挂了。
  他倒觉得不像是撞邪,而是有一种无处不在的悬浮感,就像这只是一个梦,却出不去。
  
  梦?
  脑海里突然冒出这个字眼,他也被吓了一跳。
  他只当自己想太多,没怎么在意,可越不在意,这个念头就在心里挥之不去,他也不得不正视起来,忽然意识到什么,抬头看着四周,马路上人来人往,车流横行,如果真的是梦——
  
  他心底忽然萌生了一个念头,在一辆汽车路过时,闯到了马路中央。
  闭上眼。
  再次睁开时,那汽车真的穿过了他的身体。这是一场梦!他被困在梦境里。
  
  当他笃定这一点时,突然只听一阵刺啦声,紧接着,周围的世界突然变得模糊,像镜子被人一拳头砸碎般,出现隐隐约约的裂痕,当眼前遍布蜘蛛网般裂痕时,砰的一声,世界支离破碎。
  
  眼前一沉,黑了过去。
  
  ……
  “!!”
  再次醒来,眼前却是卧室里熟悉的天花板,正在他疑惑到底怎么回事时,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房门被人推开,绯夏的声音轻轻柔柔传来:“你醒了?”
  “绯夏?”
  看着面前的女孩,一瞬间他以为自己在做梦,他冲过去将她紧紧地搂在怀里,声音颤抖:“我是不是在做梦……是不是……”
  绯夏回抱他,眼眶湿润:“不是的,罗安当时心有不甘,为了泄愤,就动用动用特殊的精神力,让你一直沉睡在梦中,只要你越来越清醒,梦境就会迎刃而解。还好,你出来了。”
  
  “离开前,母亲已经同意我们了。”绯夏下巴搁在他肩膀上,轻声说着。
  闻一寒已经无法描述心情,本以为这辈子无法见面的人,却出现在眼前。
  他从未如此激动、喜悦,脸庞深深埋在她的颈窝:“太好了,你终于回来了。”
  “对不起。罗安不应该对你做这样的事。”她能猜到,他或许在梦中经历了不好的事。
  见他身体还在抖,绯夏抬起头,安慰般吻上他唇,轻轻地厮磨。
  闻一寒搂着她倒在床上,任由她亲吻自己。手指划过她的腰肢,墨色的眼睛一眨不眨,看着面前的女孩,享受这片刻宁静,频频地确认,这不是梦。
  耳鬓厮磨,勾起了他体内的浴火,他翻身将她压在身下,惩罚般加深这个吻。
  冰凉的手顺着衣摆探进去,这一刻,他只想要更多,征求地看向她,绯夏亲了亲他的下巴:“我不怕。”
  得到应允,一阵窸窸窣窣的衣物摩擦声,他沉入进去,墨黑的眸子像是染上了风和雨,又裹挟着冰雪的冷寂。
  他低头,从喉咙深处溢出一道叹息。
  而后狠狠地咬上她脖子上的软肉:“我再也不会让你离开。”
  蓝色纱帘轻扬,窗外,大雪纷纷扬扬,万物银装素裹,窗内,却是温暖如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