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早,纪小唐和江心月拿好行李,一起到前台办理退房。
秋文辛接过俩人递来的身份证,操作间隙偷偷瞄了一眼,纪小唐戴着黑色的棒球帽和口罩,只隐隐露出半截眼睛,要不是跟江心月一起来,秋文辛都认不出他是谁。
办完手续,秋文辛问:“你们房费是分开还是一起?”
“一起,”纪小唐递给秋文辛一张银行卡,“再加上302的赔偿费。”
秋文辛接过银行卡,只刷了房费,说:“我哥说不用你赔。”
纪小唐冷哼道:“他说不用就不用,这店他开的?”
“我妈开的,四舍五入也算我哥的,”秋文辛把卡还给纪小唐,“所以他说不用就是不用。”
秋文辛说这话一点没夸张,她们母女俩的命都是沈岳救回来的,她们拥有的一切也是沈岳的,尽管他哥总是拒绝。
纪小唐拿回卡,没再说什么,瞥到前台桌面有收款码,拿出手机扫了一下,直接转了一万。
秋文辛听到收款提示,“啧”了一声,“都说不用啦,你这人怎么听不懂人话呢?还转这么多!”
她哥知道了不得被他眼神冻死。
纪小唐收起手机,“我有钱,用不着他假惺惺。”
秋文辛听不得别人说沈岳不好,就算是纪小唐也不行,可又不敢真对他怎么样,小声骂了一句:“哼,不知好歹。”
这会儿时间还早,七点不到,大厅冷冷清清,没什么人。
纪小唐的目光在空荡的大厅转了一圈,最后落到前台桌上的糖果盘里,他伸手拿了一颗薄荷糖,捏得糖纸嗤嗤作响,沉默片刻后,不知道对谁说:“我走了。”
江心月看了他一眼。
秋文辛以为纪小唐是在跟她说话,莫名回道:“哦,那……欢迎下次光临?”
纪小唐微微抬头,看着她说:“我不会再来了。”
秋文辛嘴唇动了动,似想说点什么,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只说:“好吧,那再见。”
纪小唐收回视线,拿走了那颗薄荷糖,冲一旁的江心月说:“走了。”
江心月笑着朝秋文辛摆摆手,跟在纪小唐身后走出民宿。
一改往日的风和日丽,今天是阴天,乌云沉沉铺满天,凉飕飕的,像人的心情。
昨晚江心月就让秋文辛帮忙提前约了车,就停在院门口。师傅看到人,打开后备箱,下车走过来帮他们放行李。
江心月开门先坐了进去,等了一会儿见纪小唐站在车门边不动,疑惑道:“小糖,愣着干嘛,上车啊。”
纪小唐没听,反而后退一步,弯下腰对江心月说:“你先去码头,我有东西忘拿了。”
“什么东西?”江心月一边问道,一边准备下车,“我陪你上去拿吧,让师傅等一会儿。行吗,师傅?”
司机是本地人,皮肤黝黑,笑容憨厚,一口答应:“行啊,没问题。去拿吧,这么一会儿不耽误。”
纪小唐按住车门,制止江心月下车,红肿的双眼从帽檐下露出半截,看过去的眼神带着点哀求意味,“江心月,我自己去,你先走好不好?”
看他这样子,江心月便知道那“东西”是落在哪儿了,她有些恨铁不成钢地说:“小糖,你……”
纪小唐低下头,有些无力地辩解了一句:“真的只是拿东西,不做别的。”
江心月有些生气,甩上门,撂下话:“我只等你到八点,如果没来,我亲自回来逮你。”
纪小唐点头:“知道了。”
小车扬长而去,纪小唐掉头走进院子。
每迈出一步,对自己的自厌就加重一分。
不管是五年前,还是五年后,只要对象是沈岳,纪小唐总是学不乖,总是不长记性。
纪小唐走进大厅,才离开几分钟,里边突然就热闹起来。三四个女孩儿围在前台,各个身材纤细苗条,穿着五颜六色的漂亮衣服,青春又靓丽。
秋文辛的身影隐没其中,只能听到她无奈的声音,“哎呀,你们别问啦,我是不会给的。”
其中最高的短发女生游说道:“妹妹,我朋友这么漂亮,当你嫂子不亏吧?”
秋文辛看了看她口中面带羞意的漂亮朋友,客观地说:“确实,好看。”
“是吧!”穿红裙子的女生难以置信地说,“结果昨天找你哥要微信竟然惨遭拒绝,他咋想的?猛男害羞?”
秋文辛老神在在地说:“还能咋想,我哥有对象了呗。”
女主角失望地“啊”了一声,瘪瘪嘴,不死心地确认道:“真的吗?他真的有女朋友了?”
秋文辛在心里纠正,是男朋友。不过嘴上只能顺着她说:“千真万确,都谈四五年了,我哥可喜欢他了。所以呀,姐姐你没戏啦。”
秋文辛打发沈岳的追求者早已信手拈来,男的女的都有,经验十足。
她哥虽说不是特别英俊完美的长相,脸部线条和五官都偏硬朗,但近一米九的身高,再加上一身健实的肌肉,举手投足透着一股成熟男人的迷人劲儿,特别招人,秋文辛隔三差五就得帮他拒绝一回。
好容易把这拨人打发走,视野开阔下来,秋文辛一眼就看到了站在不远处那个本该离开的人。
纪小唐一言不发站在那儿,散发出一股诡异的危险气息。
秋文辛揉揉眼睛,确定不是她眼花出现的幻觉,心里咯噔一下,心虚开口:“你……你怎么又回来了?!”
纪小唐迟缓地抬起头,想说话,却有一瞬间失声,他缓了缓,才说出话来:“你刚才……说的是不是真的?”
秋文辛踌躇着,不知如何回答。
“我问你,”纪小唐走近,眼神很冷,一字一句逼问,“刚才你说的那些,到底是不是真的?”
“我、我……”秋文辛第一次在纪小唐身上感受到如此强烈的压迫感,吓得额角冒汗,慌乱之下直接甩锅,“你自己去问我哥吧!”
沈岳昨晚在朋友家里没怎么睡,幸好今天休息,天没亮就回了民宿补觉。
说是补觉也没能睡着,不过是躺在床上闭目养神,脑袋放空,强迫自己什么都不去想。一听到敲门声,沈岳就睁开眼睛,习惯性往右边扫一眼,随手扯了扯被子。
起身下床,沈岳抓了两把头发,放轻脚步走过去开门。
站在门前的人低着头,戴着棒球帽和口罩,那张巴掌大的脸被挡得严严实实。
沈岳握紧门把手,把门合上一些,看了眼房间的挂钟,主动问道:“不是八点半的船吗?”
纪小唐被他遮挡的动作狠狠刺激到了,从大厅憋到现在的滔天怒火蹭蹭上涌,击碎了他本就所剩无几的理智。
他伸手抵住门,用力往里推,沙哑的声音透出一股蛮横的杀气,“你挡什么!屋里是不是有人?”
沈岳皱眉,胳膊条件反射地加重力道,不知道他又撒什么癔症,“怎么了?”
纪小唐充耳不闻,命令道:“把门打开。”
沈岳盯着他看了一会,松开手,任由这个蛮不讲理的入侵者闯入他的私人领地。
纪小唐看着空无一人的屋子,紧绷的心弦松了松,双腿跟着发软,站不住地往后退,半靠着墙。
纪小唐的下半张脸笼罩在口罩里,显得声音又轻又闷,“外面有人要你微信,你妹妹没给。理由是你有对象了,还谈了四五年,说你……特别喜欢他,这些都是她编出来打发人的对吧?”
沈岳靠在门框上,低下头,没说话。
在长达一分钟的沉默里,纪小唐的呼吸逐渐变得又急又沉,他双手紧握成拳,再开口时声音止不住地发颤:“为什么不回答我?沈岳,你回答我啊,你告诉我她说的这些都是假的……”
沈岳呼出一口气,说:“是真的。”
得到这个答案,纪小唐先是短促地笑了一声,紧接着背脊离开墙面,快步向沈岳逼近,一把掐住他的脖子,肉体撞击木门发出沉闷的声响。
曾经那么喜欢的喉结此刻就在他掌下,现在却感受不到一丝心动。
五指骤然收紧,纪小唐用了十足的力道,紧紧盯着他的眼睛,咬牙切齿地一声声质问。
“沈岳,你真是好样的。无缝衔接?还是说,跟我在一起的时候就已经勾搭上了?就等着我说分手好名正言顺把我甩了?!”
沈岳按住纪小唐绷紧的手腕,没有挣脱,顺着他的力道仰头,艰难开口:“我没有。”
“没有无缝衔接,还是没有出轨?”
纪小唐裹着愤怒的呼吸一下下打在沈岳下颌处,松开掐着他的手,握成拳死死抵住他的胸口。如果可以,他真想挖开这里,掏出里面那颗心看一看,到底长成什么样才能做到如此狠心。
“有什么区别?!你告诉我有什么区别!在我自责后悔、抛弃一切、心心念念盼着你回来的时候,你他妈就那么轻易地把我忘掉了,转头就跟别的男人卿卿我我?!沈岳,你凭什么这么对我!凭什么?!”
纪小唐现在毫无形象可言,他像个疯子一样歇斯底里,口罩下的脸满目狰狞。
短短时间,沈岳脖子上就留下了五根鲜明的指印,纪小唐的手虽离开了,但窒息感仍然存在,继续无形烧灼着那块皮肉,压迫的血管鼓胀跳动,似乎下一秒就要轰然炸裂。
沈岳喘着粗气,强忍不适,伸手想扶住往下瘫倒的人,千言万语只能无力汇成短短五个字。
“小糖,对不起。”
纪小唐奋力推开他,任由自己跌坐在地,滚烫的泪大颗大颗砸下,不消片刻,口罩便全湿了。
良久,纪小唐像是终于接受了现实,他用力按住眼睛,朝沈岳伸手,不带一丝感情地说:“把我的戒指还给我。”
沈岳沉默,他拿不出来。
顷刻间,眼泪再次决堤,纪小唐彻底崩溃,他哽咽着,口不择言地嘶吼:“沈岳,你怎么不去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