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清的意识回笼，在好像能控制住自己四肢时，沈百安已经睡了，两个人交缠着，被单松松垮垮绕着身体，是身上唯一的蔽体之物。
酒的度数本就不高，还做了体力消耗很大的运动，万清理所应当在后半夜就醒酒了。
他不敢动。
沈百安睡得很沉，呼吸均匀，渐渐适应黑暗的眼睛看见了那张让万清移不开目光的，日思夜想的脸，那么真实，那么近。
万清觉得自己做错了。
他不应该接近，何况是，如此接近……
一夜无眠。
沈百安在第一缕阳光透过窗，屋内渐渐暖和的时候很自然地醒来，自从和男友，哦不，现在应该是前任，自从开始争吵，沈百安就没睡过一个好觉。
比起万清带给他的愉悦，他还是更倾向于酒精的作用。
当看见万清侧躺在床上点着头昏昏欲睡时，沈百安大概猜到他半夜醒了就不敢继续睡了，连沈百安停留许久的目光都没反应过来。
昨晚没感觉到有什么动作，看来他很容易就接受了自己和爱人的弟弟一夜情这件事，并安心在这张床上待了半夜。
真没底线啊。
沈百安故意动作幅度很大地坐起来，看着万清半梦半醒的模样刻意问：“醒了？”
万清猛地睁大眼睛，下意识抓住卷成一团的被单，却被沈百安无情地一把扯开。
“还以为你会崩溃呢，沈珩没办法带给你的我给你了，高兴吗？”
“昨天不是很爽吗，今天就装纯了？”
“这张脸陪你睡，目的达到了吗？”
万清被突然的侮辱性语言打的措不及防，眼泪夺眶而出。
沈百安对他不值钱的眼泪没有任何同情，冷漠地背过身。
“对不起，我没有这么想过，对不起……”万清低声啜泣，他不知道自己在哭什么，就是感到很难过很难过，昨晚的事情他想都不敢想，只能不住地道歉。
沈百安扯扯嘴角，捡起地上的衣服，从中挑出不属于自己的随手扔给万清。
万清的愚蠢超乎他的想象。
为了这张脸，他还真能毫不犹豫选择把所有事情怪到自己身上，不带一点思考的？
于是沈百安也不客气，他不会帮万清回忆起是谁的主动，也不会觉得把对方神志不清的一吻当成上床的信号有多混蛋，他表现出似乎是被万清陷害后的愤怒：“昨天我刚分手，你就出现了，调查我？之前跟踪我的也是你吧？一滴酒都没喝过，就来酒吧捞人？”
像被戳中什么心事，万清惊恐地摇摇头，又点点头，不住地道起歉。
“对不起，我，我只是……”
跟踪还这么拙劣，哪儿有人在别人刚分手的当天宛如天降神兵，全是破绽。
万清看着道德感挺高，实际上把深知不能做的事都做了一遍，这些看似愧疚的歉意不过是假象罢了。
“你的目的是什么？”沈百安无情地打断他的道歉声，“你找我的目的，是什么？”
你知道，你明明都知道的，为什么要我说出来？
万清是醉了，但昨天的一切他都记得清清楚楚。
包括他把沈百安叫成沈珩的一字一句。
包括他故意耍酒疯赖着沈百安。
包括，那个双方都心知肚明的吻。
给他点机会逃避，不可以吗？
万清攥住衣服的手紧了又松，“我把你，当成，沈珩了。”
“我看你清醒得很呀，”沈百安不给他一丝喘气的机会，唇角的嘲讽到达顶端：“知道你昨晚叫的谁的名字吗？”
“你清楚的知道我不是沈珩。”
“别装了。”
……
万清被沈百安赶出了他的公寓。
他默认了，他就是想让沈百安当沈珩的替身，为了过去心里那一关才和他睡的。
更多的貌似是种半推半就，但万清喊出的确实是沈百安的名字。
他背叛了沈珩。
也把自己的道德拉入谷底。
万清茫然地站在街角，浑身没什么劲，阵阵钝痛提醒着他昨晚的荒唐事，不管怎么捋平都皱巴巴的衣物，把他的难堪和卑鄙都摆在台面上。
好痛苦。
他以为自己接近了与沈珩最像的人，就能消解掉他呈几何式增长的疯狂思念。
反复回想起沈百安用和他极其相似的声音念万清的名字，他有一瞬间完全沉浸其中，潜意识却清清楚楚告诉他，这个人不是沈珩。
现在被人揭穿，他除了一身伤一无所有。
万清打开手机，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关机的，也不知道这是哪里，准备查找一下导航。
一开机，无数个电话信息一条条冒出来，还没重拨回去，穆辰就打来了下一个电话：
“我靠我找你找疯了，能不能不要乱关机！”
万清没有解释，轻声询问道：“……有事吗？”
穆辰停顿一秒，随即在电话那头破口大骂：“你踏马给我清醒点，今天是沈珩的忌日！”
万清好半天都没有从那个刺眼的日期中移开目光。
他到底魔怔成了什么样子？
明明是想缓解思念，却在一次次的不该有的执着把真正的他忘得彻彻底底。
“好，我马上……大概一个小时，我，我回趟宿舍了再去。”
“你在哪儿？我现在去接你。”
穆辰不等万清拒绝的机会，二话不说挂了电话给万清发去了共享位置，没回宿舍，没回宿舍的意思不就是送人回家把自己搭进去了么！
什么都没发生？
怎么可能！
那么万清根本没有必要回趟宿舍，他无非就是想换个衣服，来掩盖昨天稍想一下就能猜到的事情。
穆辰有点后悔了，他不应该任由万清在错误的道路上越来越偏执，万清自己早就忘记自己追寻的影子是谁的灵魂，执着于那张只有表象的面孔。
看上去沈珩的弟弟也并没有明确反对，作为男人的穆辰当然知道喝得烂醉如泥什么都做不了，所谓酒后乱性就是最大的谎言。
万清错得离谱，他竟然也不拒绝，不知道是什么性格扭曲的人能做出来的！
消息显示万清停了好久才进入了共享位置的页面，离穆辰住处不远，开车五六分钟，他很快找到了在某个公交车站前蹲着的万清。
车刚一停，万清便抬起头，可怜得宛如被抛弃的小狗。
“该死心了吧？上车。”
万清垂着头坐到副驾驶，系安全带的动作又轻又缓，不自然地停顿了一次又一次。
穆辰假装没有看见，耐心地等他坐好，慢慢发动了车。
“我真不想骂你，但你自己看看做的什么事？是，沈珩遗言都没一句，遗书也没写，可能也不会想到意外来的这么快，你做点出格的事我可以理解。”穆辰摇摇头，“我猜猜，沈百安除了骂你就是骂沈珩，他对你没有感情。”
万清继续以沉默回答，因为他无从辩解。
沈百安用和沈珩一模一样的声音说出那些侮辱的话时，万清是极其想逃避的，但下一秒就会被某个眼神或某个他脑补出来的神情勾得失去了理智。
沈百安赶他出去前遵照约定给了万清联系方式，一串很好背的数字，现在正躺在万清的联系人名单中。
“我知道我在干什么……”
如果沈珩注定和他只有这么短的相处时光，为什么不能去找他——万清真的想过随他而去。
正如穆辰说的，沈珩没有给他留一句话。
但在病中，沈珩也说想看看外面的世界，想活过好多好多个年岁，想感受一下正常健康的人的一天。
前提都是，和万清一起。
于是万清很天真地想，如果沈百安愿意和他一起试试呢？
一个人实在是太孤独了。
穆辰作为比较清醒的旁观者，他太知道沈珩在万清的生命中是个无可替代的拯救者，才会促使他做出这么不理智的行为。
那是接近一千天的日夜相伴，不是说割舍就能割舍掉的。
“现在想清楚了吗？”
万清调整了一下难受的坐姿，关掉手机联系人的页面，保证道：“我不会再去主动找他了，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唉，穆辰的担心根本无所谓，他没有心，一直秉承着自我选择与旁人无关，若是万清真去飞蛾扑火，他还能把人关起来不成？
“去换套干净点的衣服吧。”
前几年沈珩的墓碑前不仅能看见蹲在地上哭得不能自已的万清，沈母叶漓也会在午后捧着一大束花前来祭拜。
今天两个场面都没有了。
叶阿姨把公司关了，亲人一个个离去，今年只简单订了一束花拜托万清帮忙拿去，而她只说了句自己要去国外散散心，归期未定。
大约以后也不会再回来了。
万清帮忙献了那束花，对着墓碑小声说了几句话，今天并没有多作停留。
换了新衣服，表面上没什么破绽又怎样呢，只有他自己知道自己到底做了多么无法面对他的错事。
万清先回到车上待着了，穆辰上了柱香，作为唯物主义者的他不自觉地默默念叨了句让沈珩稍微照看点万清，不要让他继续做傻事了。
穆辰凝视着没有落灰干净到几乎反光的墓碑，叶阿姨没来，那是谁擦过墓碑呢？
他偏过头，凭借直觉看向了一个方向。
不可能吧。
……
回到宿舍，万清把自己这段时间收集到关于沈百安的资料，照片有三本相册，其他的资料也装了好几个档案袋，没想到不知不觉攒了这么多。
万清没有打开确认，他很怕看见那张脸就会心软，继而又做出什么不受自己控制的出格行为。
跟踪到此为止了。
万清怕夜长梦多，东西全整理好就准备跑到楼下的垃圾桶扔掉。
因为数量不小，宿舍楼的楼梯又不平，万清走几步顿两下，看一眼路，再继续走。
就算如此小心，酸痛的肌肉和一时眼花还是让他走最后几阶楼梯的时候往旁边一歪，全身靠在楼梯扶手上，几次没能站定。
正在这时，有人接过他手里堆到挡住眼睛的资料们，像是知道他那里不舒服，准确扶着他的肩膀稳住了他。
“谢谢。”万清站稳，刚想伸手拿回自己的东西，就被那张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脸晃了眼。
沈百安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瞥一眼看上去很新的相册和档案袋，随手翻开其中一本。
“哟，销毁证据呢？”
万清惊慌失措地跳起来想抢回来，被看见就完了，真的完了。
他会怎么看自己？
万清无法辩解这是最近才开始的行为，因为每张照片都被他标注了时间，精确到第几天的第几张，暴露了他所有的龌龊想法。
沈百安的确没想到跟踪行为是这么早又这么频繁开始的行为，看见一张张照片被精心贴好又写下极为朴实的感想，他有一瞬间是挺矛盾的。
“你知道我可以凭借这些让你声名扫地吧？想去派出所坐坐吗？”
沈百安的每个问句都知道答案。
他就是享受万清听见这些时慢慢绝望的神情。
万清也不辜负他的期待，哀求道：“可以，请你放过我吗？”
沈百安弯了下嘴角，“可以啊。”
他这么爽快，如此巧合地出现在他们学校，恰巧还是万清的宿舍楼下。
“你，来我们学校，是有事吗？”
沈百安随手翻两下相册，漫不经心地朝万清一笑，“我特地来找你的。”
找他？
“你接近我不就是想看见这张脸吗？”
“巧的是，我刚分手，你昨晚表现还不错。”
“怎么样，和我交往吧。”
沈百安说的话无不在表示“这不就是你想要的吗”？
万清刚被他丢弃的执念一瞬间就被沈百安这几句话拽了回来。
不应该的，这是错的……
“不……”
“你不会拒绝的，对吧，小清？”
沈百安是玩弄人心的高手，他成心要谁沉沦，谁都逃脱不掉。
万清的指甲几乎要将档案袋揉碎，好不容易坚定的意志力在这声轻柔的呼唤中化为泡影。
他听见自己低声而坚定地说了声：“好。”
沈百安满意地伸手扫了下万清因不断低头而落下挡眼的碎发，“记得随时接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