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九章

书名:足尖上的丘比特 作者:颜灼灼 本章字数:17206 下载APP
“那个人是谁?”虞团长急问。
    “当时天太暗,看不清楚。”白炽灯的照射下,张腾微褐色的皮肤泛着冷幽幽的白光,“但是我不会看错,还有一个人,
     寒意陡然从我的背脊冒了出来,我打了个寒颤,也没多想就说:“梓涵说过,站在高处往下望,视野扩大,心胸也会变得开阔。我见过她心情不好的时候,站在三楼的转台那里往下看。如果有人趁着她不注意,从背后推她……”我越想越觉得可怕,是什么样的深仇大恨,才会下此狠手?
    心神不定间,我忽然感觉许多道目光聚集到了自己的脸上。定神一看,除了保尔之外,其他人包括萧瑟在内,都用一种奇怪的眼光望着我。我的心里“咯噔”了一下,难道他们怀疑,是我把叶梓涵推下楼去?
    “我想起来了,中秋博饼的那天晚上,和叶梓涵一起上到三楼的转台的就是你,我在楼下碰见你们在一起。”张腾怀疑的目光直射向我,“你知道叶梓涵喜欢去那个地方,该不会……”
    “你别乱说!”我言辞反驳,“我和梓涵是好朋友,怎么可能这么残忍地害她,再说了,刚才我一直在后台的贵宾室等候秦总监,我只知道梓涵出去了,根本不清楚她去了哪里。”
    张腾还想说什么,尹静姝插进来问:“你是怎么发现梓涵的?”
    张腾说,他晚上巡逻的时候,看到三楼的转台上站着个人,本来想走近看看是什么人,却正好看到那人从三楼摔了下来,落在地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他急忙跑出去,就看到叶梓涵躺在地上不动,他立即打电话叫了救护车。
    尹静姝转动着眼珠。“怎么这么巧,偏就让你给碰上了。”
    “你什么意思?”张腾沉着脸。
    尹静姝白了他一眼。“没什么意思,就是觉得太巧了。”
    我知道尹静姝是在替我出气,刚才张腾怀疑我,现在她故意怀疑他。但是,有什么东西重重撞击了我的胸口。是的,为什么那么巧,偏就让张腾给碰上了,而且,我刚说了梓涵心情不好会去三楼转台,他立即就将怀疑的矛头对准了我,这其中是否有什么隐情?罗文灏的担心顾虑,叶梓涵的忧郁,那些零碎的片段轮番在脑海中闪回,使我昏乱,也使我恐惧和内心隐痛。
    “好了,都不要胡乱猜测,等梓涵醒过来,再问问究竟是怎么回事。”虞团长出了声。
    张腾紧闭着嘴,其他人也没有再说话。大家安静地等待着,连尹静姝这么呱躁的人也变得沉默了`。
    我暗中看了萧瑟一眼,他双手插在裤兜里,注视着前方某个所在,一副对什么都不在意的样子。一股无名的怒火窜上我的心头,但怒从何来,我自己也弄不明白。
    急救室的门被打开了。虞团长当先跑过去,我们其余几个人也先后跟上。
    医生说,叶梓涵伤得不轻,虽然目前看来没有生命危险,但她的左侧头颅上有多处裂伤,右脚踝骨粉碎性骨折,必须尽快进行手术。
    我的脑中轰的一声响,右脚踝骨粉碎性骨折,对于一个舞蹈演员而言,是极其严重的伤害,尤其是叶梓涵这样优秀的芭蕾舞演员,很可能意味着她辉煌的舞蹈生涯就此终结。
    虞团长和秦风的脸色都很难看,萧瑟把医生的话翻译给保尔,保尔也流露出震惊和遗憾的神情。
    动手术需要家属签字,秦风已经通知了叶梓涵的家人,应该很快就能赶到。
    过了一会儿,两个穿着警服的人走了过来。一个黑黑瘦瘦,一个身材偏胖。
    “请问哪位是童忻小姐?”其中那名黑瘦的警察问。
    “我是。”我疑惑地望着他们,“请问有什么事吗?”
    那人说,他们是辖区派出所的民警,关于叶梓涵的坠楼,要向我了解一些情况。
    我想起张腾说他报了警,目光一撇,他正直直地瞪视着我,眼珠从眼眶中微凸出来,却又木然的毫无表情。
    “你们找童忻干什么,这事跟她没有半毛关系。”尹静姝替我出头。
    “这只是例行询问。”那个较胖的警察挺和蔼的,“请童小姐回答我们几个问题就行了。”
    我茫然应了声“好”,跟着那两名民警到旁边一个安静的地方。
    “童小姐,我们刚才去了你们舞团,也向另一名演员蓝婧予了解过情况,听说当时你们两个人和叶梓涵一起在后台等候艺术总监秦风?”那个胖警察先开口问。
    我回答说是。
    对方请我详细说一下当时是什么情况。
    我于是把到贵宾室后之后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告诉了两名警察。
    “你出去买咖啡,花了多长时间?”另一名黑瘦警察问。
    “5分钟。”我肯定回答。
    他的眼里有研究的意味。“可是蓝婧予说,你出去了差不多20分钟。据报警人所说,等待救护车的时候,他看了手机上的时间,8点23分,也就是说,叶梓涵是在接近8点20分坠楼的。”
    我立即明白了他所说的20分钟的含义,20分钟,足够我悄悄溜出去,将叶梓涵从转台上推下去,再回到贵宾室。
    蓝婧予居然这样诬陷我!我吃惊而又愤怒:“她胡说!我明明只出去了5分钟,我走的时候贵宾室的落地钟正好报时,我特别回头看了一眼,当时是晚上8点。回到贵宾室后我又看了钟,8点5分,绝对不会错。蓝婧予这是在说谎诬陷我。”
    “她为什么要诬陷你?”胖警察问。
    事到如今,我也没什么好隐瞒的,如实说了:“我们和叶梓涵都是新舞剧的女主角,叶梓涵是A角,我是B角,蓝婧予是C角,她对我能当上B角一直耿耿于怀。”
    两名警察互视了一眼,胖警察又问:“如果A角不能上台了,是不是就由B角顶上?”
    看样子,警察更相信蓝婧予的话,表面上看来,叶梓涵出了事,最大的获益者是我,至少她已经不可能参加即将到来的新舞剧首演,而由我顶上的几率是最大的。我莫名其妙的成了嫌疑人,因气愤不平而声调起伏:“原则上是由B角顶上没错,但也不是绝对的,C角同样有机会。再说我也没有那么下作,我要的是公平竞争,如果靠不正当手段获得机会,对不起自己的良心,又怎么能安心在台上跳舞!”
    “你别激动,我们就是问问情况。”胖警察安慰我,“在事情弄清楚之前,我们不会随便下结论。”
    两名警察走了,我竭力想让自己平静下来,身子却不受控制地颤栗着。昏乱、紧张、怀疑、惊惶,各种复杂的情绪冲击着我,我脑中一片纷乱。
    “童忻——”身后传来熟悉的喊声。
    我茫然回转身,萧瑟直冲了过来,一把抱住我的肩头。
    “走开!”我使劲挣开他的手,自己趔趄了一下。
    他颇受伤害似的扬起了下巴。“怎么,吃火药了?”
    我觉得眼眶发热,喉中发哽,负气地别过脸去。
    萧瑟转到我的跟前,我想躲开,他却再次抱住了我的肩。
    “我知道你心里很不好受。”在我发作之前,萧瑟抢先开了口,“叶梓涵坠楼摔成重伤,你本来就为好朋友担心难过,却又成了被怀疑的对象,蒙上不白之冤,有苦无处诉。”
    他的这番话,把我的眼泪给逼出来了,我的眼里瞬间蓄满了泪水。
    “你别哭啊。”萧瑟有些慌了,伸手为我拭泪。
    我喃喃的、不经考虑地说:“别假惺惺了,刚才我被怀疑的时候,你一句话也没帮我说。”
    萧瑟的睫毛闪了闪,一抹诧异掠过了他的面庞,然后,他微笑了起来。“原来你是怪我这个,当着你们团长和艺术总监的面,你想让他们知道我们的关系不同寻常吗?”
    “谁和你关系不同寻常了!”我心中涌起一股怒气,“如果你真的为我考虑过,就不会不知廉耻地跑到我的宿舍去,也不会被蓝婧予看见,让她抓住了把柄。她处处针对我,还诬陷我,都是你造成的!”
    “蓝婧予?”萧瑟眉头微蹙,似乎在思索,“她诬陷你什么了?”    
    我内心渴望告诉他一切,天生的倔强却封闭了我的嘴。我想要走开,才发现整个人都陷在他的怀里,他的胳膊不知什么时候环抱住了我,而我竟浑然未觉。
    “松开你的爪子!”我羞恼而不安。
    萧瑟低笑了一声,反而更紧地抱住我。“我的爪子失灵了,松不开。除非你把事情跟我说清楚。”
    “这样让我怎么说。”我满腹辛酸委屈,泪水从我的眼角滚落了下来,不止在掉眼泪,身子还发着抖。我很沮丧,他吃准了我拿他没办法,不分时间场合随意占我的便宜,而我只能任他拿捏。
    萧瑟感觉到我的异样,放开了我。
    我胡乱抹了抹眼泪,转身面对走廊的窗户,不让萧瑟看到我的狼狈样。
    他走到我身边,和我并肩站着。“跟我说说吧,也许我能帮你。”他的语气变得诚恳。
    我到底还是含着泪,把之前发生过的事向他细细叙述。他很安静地听着,没有插话。
    说完后,我抬起睫毛来扫了萧瑟一眼,和他的眼光接了个正着,他立即对我微微一笑。“我想抽根烟,能到外面去说吗?”
    “不能!”我怀疑他根本没有在听我说话,我真是白费口舌,“我要去看看梓涵。”
    我转身要走,他猛地握住我的手腕,把我一拉一带,我差点又栽到他的怀里去。“你现在去看梓涵也没用,她还昏迷着,没法跟你说话。还不如听我好好给你分析分析。”
    我有些犹豫了。“分析什么?”
    “分析蓝婧予诬陷你的事情。”萧瑟拽着我就往医院外面走,我脚步不稳的被他带了出去。
    萧瑟松开我的手,迫不及待地从口袋里拿出烟盒,取了一支烟,用打火机点着。他抽烟好多年了,烟瘾挺大的,刚才在禁烟的医院里待了这么久,估计憋坏了。
    他那抽烟的样子,总让我想起中学时代的遭遇,我心中反感,离他远远地站着。他也没上前,闷头抽着烟。
    路灯的光亮把我的影子投在地上,瘦瘦长长的,孤独寂寞的。
    过了一会儿,萧瑟掐灭烟头,向我走过来。他在我面前站定,抱着手臂,深思着凝视着我。
    “你看什么?”我浑身不自在。
    “你们剧场的后台有监控吗?”萧瑟开口问。
    “没有,要是有监控就好了。”我知道那个剧场有一定年代了,虽然装修过,但剧场主要供舞团内部彩排使用,并没有对外,因此也没有安装监控设备。
    萧瑟笑了笑。“你不笨嘛,既然这样,你怎么不想想看,如果蓝婧予存心诬陷你,为什么不干脆说你出去了半个小时,而说是20分钟?如果叶梓涵真是将近8点20分坠楼,你从三楼转台跑回贵宾室,时间太仓促了,半个小时的作案时间岂不是更加充足。”
    我困惑地看他。“你什么意思,是怀疑我说谎吗?”
    他摇头。“我怎么可能怀疑你。我是觉得,有必要把这件事情搞清楚。走,我们现在就去那个贵宾室。”
    “现在?”我愕然。
    “是的,如果不马上弄清楚,你今晚肯定睡不好觉。你在这儿等着,我去找团长拿钥匙。”萧瑟不等我反应过来,就一阵风似的跑走了。
    我呆站在原地,就像陷进一团浓雾里,分不清方向。
    萧瑟很快回来了,虞团长居然真把贵宾室的钥匙给了他。他拎着那串钥匙在我面前晃了晃。“走吧,我已经打电话让司机来接我们了。”
    来接我们的依旧是上回的那个胖脸向叔,见到我也依然呵呵直笑。
    回到舞团,我们直奔贵宾室,萧瑟用钥匙开门进入。
    “果然这间贵宾室也是红色的装饰,和上次开座谈会的那间一样。”萧瑟四下打量了一阵子,随即问:“你出去买咖啡的时候,蓝婧予坐在哪个位置?”
    我指了指落地钟旁边的那张单人沙发。
    萧瑟走过去坐在沙发上,了然地说:“坐在这里看不到时钟,但是推门进来,一眼就能看到时钟。”
    “这跟叶梓涵坠楼有什么关系?”我莫名其妙。
    “跟叶梓涵没有关系,但是跟你有关系。”萧瑟神秘一笑,“这样吧,我们来做个试验。你过来坐我这个位置,我出去抽根烟,很快就回来,你等着我,记得不准看时钟,也不要看手机上的时间。”
    “为什么?”我不解。
    “先别管为什么,照我说的去做就是了。”萧瑟快步走出贵宾室,关上了门。
    我虽然迷惑,还是坐到了落地钟旁的单人沙发上。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萧瑟一直没有回来,我坐立不安,就像之前等待秦风时那样,焦虑烦躁,心里抱怨着,抽根烟这么久,搞什么鬼!
    门终于开了,萧瑟大踏步走了进来。“你刚才等了我多久?”他一来就提问。
    “起码有快20分钟。”我忍不住发牢骚,“抽根烟要这么久吗,你到底抽了多少根?”
    萧瑟微微一笑。“那是你的错觉,我只离开了不到5分钟。”
    “怎么可能!”我惊呼,“我明明等了很久。”
    萧瑟指了指他手腕上的时尚手表。“绝对错不了,我是掐着时间出去再进来的。你觉得时间长的原因是,这里的整体墙面是红色的,接触红色过多时,会产生焦虑情绪,比在其他颜色的空间里感觉时间长。蓝婧予说你出去了20分钟,应该是受到了这个屋子颜色的影响,未必是故意诬陷你。”
    我觉得有道理,但仍有诸多疑问。“红色会让人焦虑,怎么这里的贵宾室都是红色的装饰。”
    萧瑟失笑:“红色的作用不只是让人焦虑。红色是最抢眼的颜色,会对视觉起强烈的冲击作用。只要注意缓和压迫感,和其他颜色搭配好就行了。这间贵宾室的装修风格还是不错的,墙面是红色的,桌椅是灰色,同属于无色系的灰色与红色搭配很出色,在统一的鲜亮色调中加入素雅的暗色色调,显得格调高雅、富有现代感。贵宾受到的待遇肯定和你不同,不需要在这儿等人,自然也不会觉得焦虑。”
    这话听起来挺有知识性的,但我无心继续和他探讨装修颜色的问题,想着虽然蓝婧予未必是有意诬陷我,但她肯定是怀疑我的。张腾也怀疑我,那两个警察更是没有排除我的嫌疑。莫名其妙成了嫌疑人,我心里堵得慌。“蓝婧予和张腾都怀疑我,其实他们自己最有嫌疑!”
    “怎么说?”萧瑟摆出认真倾听的姿态。
    “我去买咖啡的时候听到开门声,但没有看到是谁从走廊的那扇门出去,如果当时蓝婧予和叶梓涵一起出去,把她推下去,然后趁我不注意回到贵宾室……”我买咖啡的时候一直没有回头,如果蓝婧予悄无声息地溜进来,我确实不会发现,但是,万一我回头了呢?蓝婧予不会想不到这个可能性,又或许,她也不怕我回头,只要没有目击证人,她大可以说是出去走走,并未见到叶梓涵?但是,我8点5分回贵宾室的时候,蓝婧予在那儿啊,而张腾说叶梓涵是接近8点20分坠楼的,这不可能做到。又或者,是张腾故意说错了时间?”我越想越糊涂,头都痛了。
    “先撇开蓝婧予不谈,说说那个张腾。”萧瑟看来对张腾更感兴趣,“你怀疑张腾的理由是什么?”
    “你还记得那晚我们去找叶梓涵时,偷听到她和罗文灏的对话吗?”我问。
    萧瑟点点头,立即反应过来:“罗文灏要叶梓涵小心的那个人,就是张腾?他姓张,该不会是……”
    “就是那个张家村村主任的儿子。”我接过话头,顺便把叶梓涵的担心忧虑也对他说了。
    “原来是这样。”萧瑟恍然,“可是说不通啊,他害叶梓涵的动机是什么?他间接害死了叶梓涵的姐姐,人家不追究已经是万幸了,为什么又来害妹妹?”
    我无言以对。
    萧瑟又问:“三楼的转台,你们经常去吗?”
    “我们都很少去那里,我也是听李甦淼说了才知道有那么个地方,还可以照镜子。”我说着就来气了,“这和梓涵坠楼有什么关系,难不成经常去那里的人都有嫌疑?你怎么那么相信蓝婧予,是不是也和秦风一样被她诱惑了……”
    我意识到什么,用手捂住了自己的嘴。怎么把秦风给抖出来了,要是传到他耳朵里,那可惨了,赶紧把话说圆:“我就是觉得秦风和蓝婧予走得很近,而且有时还偏护她。”
    “我没兴趣理会你们团里的那些破事。”萧瑟斜睨着我,“至于蓝婧予嘛,要说诱惑我,你肯定比她有本钱。”
    我咬咬嘴唇。“我跟你说正经的!”
    萧瑟嘲弄似的笑了笑。“我很正经,是你自己扯歪了。你是不是很在意,我会被蓝婧予诱惑?”
    窘迫的感觉使我整个的脸孔都发起烧来,扭身就向贵宾室门走去。
    我打开门,萧瑟却抢先一步,用手撑在门上,拦住门不让我出去。
    “让开!”我没好气地说。但他仍然拦在门上,微笑地看着我,那神情就像我是只供人观赏的小动物。我跺了一下脚,狠命推了他一把,趁他身子一歪的时候,从他胳膊底下钻了出去。
    我心情烦躁,精神不振,不知道要去哪里,也不知道该做什么。走出几步,突然发觉,身上还穿着彩排时的浅蓝色连衣吊带裙。刚才在医院时和萧瑟到室外待了好一阵子,居然也没感觉到冷。
    拐到另一端的走廊,化妆间的门还开着,我刚走进去,萧瑟就跟了进来。
    我瞪着他的脸说:“请你出去,我要换衣服!”
    萧瑟的唇边浮起一丝苦笑。“还真当我是流氓了,我怎么知道你要换衣服。行,我马上出去,你换好衣服后,我们一起到出事的那个转台看看。”
    他立马抬脚走人。我拉了门要关上,他猛地车转身子,险些撞上了门。“记得把门反锁,免得我闯进来。”他笑嘻嘻的。
    有那么一瞬间,我产生了推门撞他的冲动。他像是看透了我的小心思,飞快缩回身子,退到安全距离之外。
    我关上门,反锁,那家伙是流氓本性,我信不过他。
    快速换好衣服,我推门而出。萧瑟背靠着墙面,目光低垂,那么安静,那么出神。以至于门突然被打开的时候,他几乎没有被惊动。“喂!”我喊了一声,他才抬起头来,眼光在我的脸上迅速盘旋了一圈,抬抬眉毛又皱皱眉毛说:“你真把门反锁了,我在你眼里,还是那么下流不堪吗?”
    “你如果不是想进去,怎么知道我把门反锁了?”我毫不客气地质疑。
    萧瑟深深地看了我一眼,未再开口。
    我们静静地站着,之间却仿佛有一种天然的隔阂,令人觉得十分别扭。
    半晌,萧瑟打破了这难堪的寂默。“走,到转台去。”
    夜深了,夜风带着瑟瑟的凉意。幸好我换了件长袖的上衣,萧瑟却仍穿着单薄的短袖衫。
    “你冷吗?”我脱口问
    “如果我说冷,你会把衣服脱下来给我穿吗?”萧瑟的声音带着笑意。
    我闭嘴不语了,好意关心他,却被他言语调戏,我这是给自己添堵。
    萧瑟笑看了我一眼,走向露天楼梯,登上三楼。
    三楼转台上,萧瑟靠栏杆而立,他的身影清晰的映在对面的玻璃幕墙上。
    “这玻璃幕墙当镜子挺不错。”他也发现了玻璃幕墙的功能,随后便一直面墙而立,许久都没有回头,也没有说话,我耐不住了,走到他身边,他双眼望着前方,正沉思着什么,脸上的神情十分寥落。
    “你……”我很少看到他这样的神情,本想问个究竟,话到嘴边却吐不出来。
    萧瑟眯了眯眼睛,不大自然地笑笑。“我在研究这座楼的玻璃幕墙,有个任务要交给你去完成。”
    “什么任务?”我很好奇。
    “你们芭蕾舞演员,每天都要和镜子打交道,你留心一下,有谁照镜子的时候,表现不太正常。”他正色说,“先别问为什么,到时我自然会告诉你。”
    我还有别的问题:“你所说的表现不太正常,指的是什么?”
    “比如看到镜子会有些害怕之类的。”萧瑟微笑起来,“我相信你肯定会有所发现的。”
    我满心疑惑,但相信萧瑟交代这个任务肯定有他的道理,也就未再刨根究底。 
  萧瑟送我回宿舍,路上遇见了尹静姝和余萌,路灯下,可以看见两人的眼睛都红红的,像是哭过。
  “小忻忻,你搞什么嘛,不声不响的就被人拐跑了,真是重色轻友。我都没发现你不见了,后来余萌和宸哥哥他们几个赶到医院,问起你,才听虞团长说你和萧公子先走了。”尹静姝嗡声埋怨。别看她平常没心没肺,其实是很重感情的。
    我惭愧无言。萧瑟代我辩解:“是我硬拉着童忻走的,我想为她洗刷冤屈,证明她和叶梓涵的坠楼无关。”
    “本来就不可能有关嘛,别听那保安瞎说,无凭无据的。我看他自己才可疑,亏我之前还很喜欢他的胸肌。”尹静姝咂着嘴,“我看你是找借口,想让小忻忻陪你晒月光吧。”
    萧瑟轻咳了一声。“今晚的月光好像不太好,要晒月光也不会选在今晚。说正事吧,叶梓涵动手术了吗?”
    “梓涵的爸爸妈妈还有姨妈都赶来了,晚点会安排手术。我们其他人帮不上什么忙,就先回来了。”尹静姝的表情一下子就凝重起来,“医生说,如果手术完后期恢复好,走路应该不会受太大影响,但是,严重性粉碎性骨折很难解剖复位,重建的后关节稳定性肯定会受影响。芭蕾功夫在脚上,所以重返舞台的可能性基本为零。”
    尽管早已预料到了这样的结果,听到尹静姝说出医生的结论后,我的心还是狠抽了一下,眼眶立即发热而潮湿了。
    “前途太渺茫了。”余萌悲凉的声音轻飘飘的传来,“谁都不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也许一次意外,一场事故,我们这么多年的努力,就全部白费了,血本无归。”
    我明白余萌所指的是什么。我们舞团的演员经常开玩笑说,学了七年芭蕾,最后跳的年头超过七年也就够本儿了。但事实上,大部分人都没有跳够本儿,跳一年、两年、三年的大有人在,还有毕业后再没有机会穿上芭蕾舞鞋的。我和余萌,离够本儿还有四年。而且在舞蹈学校的时候,余萌因为双脚脚踝长了严重的骨刺,差一点就血本无归了。
    悲思愁绪,我不觉也湿了眼眶。而余萌静静地流下泪来,悲哀叹息。“但愿梓涵也能像我当年那样,赌赢老天。但是,这次赌赢了,不代表下次还会赢,我也不知道,还会碰上什么样的赌局。”
    “你当年怎么啦?”尹静姝望着余萌问,她并不清楚我们当年在学校的事情。
    “没什么,过去的事情,不提了。”余萌拭了拭泪,看得出她在竭力的平静自己。
    尹静姝见她不愿说,也不好再追问。
    萧瑟沉默地离开了,我和余萌、尹静姝也各自回到了宿舍,一路寂然无语。
    回到房间,我静静地坐在床边,觉得心中被一种难言的情绪困扰着,心神不宁,坐立不安。一扭头,见到简易衣架上挂着减肥衣,我起身快步走过去,取下减肥衣穿上,将电插头置入插座。热流开始席卷全身,渐渐的杂念皆去,神清空明。
    第二天,团里召开领导层紧急会议,讨论下一步应对措施。中午休息的时候,尹静姝提前向我透露,由于时间紧迫,几位领导从个人水平、配合默契度等多方因素综合考量,最终决定由B组顶上,也就是我和卓羿宸将取代叶梓涵和朱尊一,成为公演剧目的男女主角。虽然这是我梦寐以求的,但我丝毫没有兴奋的感觉,这不是公平的竞争结果,而是以一方的退出作为代价,我情愿继续当B角,也不要叶梓涵遭受这样的不幸!
    “秦风怎么说的?”我闷闷地问,心想他一定是偏向蓝婧予的。
    但尹静姝的回答出乎我的意料:“我觉得挺奇怪的,以为秦风和那只骚狐狸走得那么近,肯定会替她说话。没想到他第一个提出,直接由B组顶上。倒是保尔说,目前B组和C组的水平相差不多,可以让两个组竞争,胜出的参加公演,或者两组轮流,公演总共有三场,可以一组跳两场,一组跳一场。大家都觉得保尔的提议很合理,但问题是,离公演只剩下一周的时间,B组和C组参加彩排次数又太少,只能集中火力推一组。如果要竞争,也只能等到公演之后了。”
    我也颇感诧异,确实如保尔所说,我们两个组的水平相差不多,而且蓝婧予一直在进步,这是不可否认的,如果秦风偏向蓝婧予,也没有什么不妥,可是他并没有这样做。难道他只是玩弄蓝婧予,并非真心想要帮她?如果这样,蓝婧予岂不是吃了大亏。
    但我已没有精力再去顾及秦风和蓝婧予的关系。领导开会的结果还未正式公布,我就陷入谣言的漩涡当中了。上洗手间的时候,在隔间内听到外头两名群舞演员偷偷议论。其中一人说:“你听说没有,是有人眼红叶梓涵的A角位置,所以把她推下楼去,想要取而代之?”
    “听说了,据说人家想当A角已经很久了,还说过叶梓涵是座无法逾越的高山。无法逾越,就用这种狠毒的手段,太卑鄙了!”另一人说,“还有啊,保尔的那个翻译,是萧氏集团董事长的儿子,人家主动投怀送抱,就是为了攀高枝,给自己的前途铺路。真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太不要脸了。
     谣言的始作俑者,不用猜我也知道是蓝婧予了,中秋节的晚上,她偷听到我对卓羿宸说的话,我说梦想成为A角,说梓涵是座无法逾越的高山,她一字不漏地记下,还有萧瑟在我的宿舍过夜被她看见。现在她迫不及待地散布谣言,真是唯恐天下不乱!我把自己的手腕送到唇边,张嘴狠狠地咬了下去,牙齿深陷进肌肉里,我用力得浑身都颤抖起来,斗志也在痛楚中昂扬起来。不要被打倒!我对自己说,你越乱了阵脚,敌人越得意!
    下午连排的间歇,我敏感察觉到,大家看我的眼神都不一样了。而秦风只让B组和C组轮流,对开会的决定只字未提,我开始怀疑,是领导因为听到谣言,又改变了主意,不安而混乱的情绪在我的心中不断加重。
    “童忻,做好自己就行。”卓羿宸感觉到我情绪不佳,悄悄对我说,“我原来不想提的,怕影响你的心情,但是你的心情已经受到影响了。不要理会别人说什么,谣言止于智者。”
    我苦笑了一下。“可是,如果智者没有出现呢?”
    “一定会出现的,不用担心。”他温暖信任的眼神自有安定人心的力量,我竭力平定自己那忐忑的心绪,在连排中稳定发挥。
    今天保尔还没有来,萧瑟自然也未出现。我没有忘记萧瑟交代的任务,休息的时候暗中观察,有谁照镜子的时候,表现不太正常。但今天是连排,不像平常练功那样,要时时对着镜子,我没能看出什么来。
    傍晚团长虞星裴来了,当众宣布了领导层研究讨论的结果,由B组全力以赴备战公演。虞团长话音刚落,就有无数道目光向我投射而来,伴随着小声的议论。不知道是否心理作用,我觉得那些目光都是冰冷、怨怒而带着诘责意味的。我如芒在背,只要警察一天未查清事实,我的冤屈就无法洗清。
    虽然萧瑟的一番论断可以作为我的不在场证明,但他不是警察,其他人未必愿意相信他的话,反而会让别有用心的人抓住大做文章,进一步渲染我们的关系。而昨天调查的那两个警察并未再出现,没有死人的案子,恐怕他们不会那么上心。
    我满腹怨怒委屈,却分毫不能流露出来,没有人指名道姓是我,如果我自己跳出来澄清,倒有些“此地无银三百两”了。
    虞团长做了个手势,示意大家安静下来。“有几句话我要特别说一下。”她温和中不失威严,“梓涵出事后,我听到了一些不好的传言。我知道大家都很关心梓涵,但是事情的真相,警察自然会查清楚,其他人不要无凭无据的妄加猜疑,扰乱人心。希望那些传言到此为止,公演在即,大家更需要团结一致,这关系到整个舞团的荣誉。A角也好,B角也好,都是舞团的精英。只要整个剧组齐心协力,一定可以打一场漂亮仗!”
    一片静默中,蓝婧予尖细的嗓音扬起:“如果警察查出真相,把梓涵推下楼的人就在B角当中,那岂不是会对公演造成巨大的负面影响?”B角也就是我和卓羿宸两个人,卓羿宸和叶梓涵没有任何利益冲突,蓝婧予的针对性再明显不过了。
    四周再度议论声四起。但是,虞团长的声音很快盖过了其他的杂音:“我以人格担保,不会出现这样的事情。所以也希望传言到此为止,如果再听到有人妄议,给舞团造成不良影响,我会采取处罚措施。”
    虞星裴的威信向来很高,她当团长的这些年,与下属的关系处理得相当好。大家有什么困难找她,她都会想尽办法解决。既然她已经把话说到这份上了,自然无人再敢吭声。
    之后连排继续,虞团长亲自督阵,C组没有再参与连排,只是在一旁观看。我能想象得出蓝婧予内心有多么的嫉恨和不甘。我诚惶诚恐,虽然得偿夙愿,但也被巨大的压力逼迫得喘不过气来,我自认不如叶梓涵,女主角是全剧的灵魂人物,万一公演砸在我的手里,我将成为舞团的罪人,饱受指责和嘲笑。
    晚上将近7点的时候,保尔和萧瑟出现了。我的眼光立即接触到萧瑟那对直视我的眸子,只觉得内心激荡,有满腹的辛酸和委屈想要向他倾诉。他的目光在我的脸上流连,对我鼓励般的微笑。
    对于我和卓羿宸今天的表现,虞团长、秦风和保尔都还算满意,鼓励我们丢掉思想包袱,轻松上阵。
    其他人都陆续离开了排练厅,只剩我独自一人对着排练厅的落地大镜子出神。一夜之间,我得到了梦寐以求的A角,我为此遭受了猜疑和妒忌,也收获了信任和关怀,这一切来得太突然,太过富于戏剧性,使我无所适从。
    恍惚间,镜子里忽然出现了虞星裴的身影,把我唬得差点惊叫起来。
    “吓着你了。”虞团长温和轻语,“我看你好像在思考什么,本来不想打扰的,但是有些话,觉得还是应该跟你说说。”
    我转过身,对她微微颔首:“虞团长,谢谢你对我的信任。”
    虞团长微笑着走到我的身边,她的目光扫过镜子的一瞬间,我忽然发现,她的脸色一变,嘴角的微笑也消失无踪。她迅然回过身,背对着镜子说:“到我的办公室去吧,你先去把衣服换了,我在办公室等你。”
    我顿时生疑,虞团长的表现,实在有点奇怪。难不成,萧瑟让我留意的照镜子表现不太正常的人,竟然是虞团长?这个想法让我一阵寒颤,我有些畏怯地看着她的背影,心中直打鼓,她那样当众维护我,甚至以人格担保,不会另有隐情吧?
    虞团长很快消失在排练厅外,我带着一肚子疑问去旁边的更衣室换好衣服,去了团长的办公室。
    办公室的门开着,里面光线很亮。虞团长坐在办公桌前的椅子里,双手抱住膝,低俯着头,像是在沉思,垂下的卷发遮住她的大半张脸。我听尹静姝八卦过,虞星裴年轻时风华绝代,无数人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但是不知为什么,她至今未婚。用尹静姝的话说,估计是挑选对象太多,看花了眼,到最后一个也没挑着,反倒把自己给耽误了。所以说,太多人追求,也未必是好事。说完这话,她用手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架,起誓般地发话:“我要是有人追,只要那人看着顺眼,肯定火速嫁了!”当时还不到25岁就如此恨嫁,简直快成结婚狂了。
    出于礼貌,我还是伸手敲了敲门。虞团长被惊动,抬头看了我一眼,笑笑说:“来了,坐吧。”
    我在沙发上坐下。她把头发掠了掠,起身走过来,挨着我坐。她将手轻搭在我的手上,亲切地望着我说:“不要有什么心理负担,只要把你的正常水平发挥出来就足够了。那些传言让你很不开心,对吗?”
    她是个很精细的人,我知道自己的情绪瞒不过她,摇了摇头,由衷地说:“我只是一时接受不了,已经没事了。你这么信任我,我还有什么看不开的。”
    虞团长握紧了我一下。“你能这样想最好。其实一开始,我也无法完全信任你。但是萧瑟来找我,他的话打消了我的疑虑。”
    我的心脏怦然一跳,萧瑟竟为了我,专门找了虞团长。他都说了什么,我大概也能猜到了。
    “萧瑟说你没有作案时间,他分析了蓝婧予产生时间错觉的原因,还跟我打保票,你不可能是凶手。萧瑟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我相信他的话。”虞团长注视着我,那对经受了岁月侵染仍不失神韵的眼睛了解而诚恳,“你可能对他有些偏见,但他在我眼里,一直都是个懂事的好孩子。人都有犯错的时候,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我诧异地望着她,怎么就莫名把话题扯到萧瑟身上去了。
    虞团长叹了一口气。“他其实是个可怜的孩子。如果你了解他的身世,也许就会换一种眼光看待他了。”
    “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我……”我支吾着,不知说什么好。现在究竟对萧瑟是何种看法,我自己也不清楚。
    虞团长把我的两只手阖在她的手里,我们静静地坐了一会儿。“好了,时间也不早了,回去休息吧。”她颇为善解人意,“我也没有别的意思,就是希望你调整好心态。你完全有能力胜任新剧的女主角,只要做好自己就行了,不用理会别人说什么,拿出成绩,就是最好的证明。”
    “我会的!”我感激地点头应承。
    离开团长办公室,我的心情轻松了不少,虞团长的话是一剂定心丸。但是,她关于萧瑟的那番话,也在我的心湖激起新的波澜。萧瑟有什么样的身世?他高中时代的狂放浪荡背后,隐藏着怎样不为人知的故事?
    我缓步走下楼梯,思想在记忆的河流里缓慢流动,流走了一段长长的时光。
    “小忻忻,你怎么在这里?”尹静姝的高分贝声音吓了我一跳。
    “团长找我有点事。”我应着,神思还有点恍惚。
    “过来下,我听到个事情,说给你听。”尹静姝将我拉到一个僻静的角落,“我下午经过胡团长办公室的时候,听到胡团长和方主任在谈论,说梓涵坠楼,没准是因为诅咒,据说二十多年前,叶莺也和梓涵一样,从高处摔下去。她们都是叶家村的人,叶家村有个什么祖训,就是不能跟旁边那个村的人通婚之类的,你们那个舞剧里面也有相关的内容,是男女主人公悲剧的根源。据说以前叶莺就是因为违背祖训,排练的时候,莫名其妙就从高台上摔下来,把腿摔残,再也不能跳舞了。她受不了打击,整个人都快崩溃了。后来虽然怀孕生了儿子,还是郁郁寡欢,儿子出生后不久,她趁着家里人不注意,偷偷回到叶家村,投湖自尽了。”
    原来曾经为我们舞团赢得巨大荣誉的芭蕾舞皇后叶莺,真的是叶家村的人。在叶家村的时候,我就有过猜测,但是萧瑟和叶梓涵都讳莫如深。一些零零碎碎的片段,忽然间在我的脑中串联起来了:
    叶莺最早创编了中国版《罗密欧与朱丽叶》,就是取材于她的亲身经历。叶参议自杀的大女儿曾经是优秀的芭蕾舞演员,叶参议不吃情人湖里的鱼,还有萧瑟所说的那对在桫椤树下定情的男女的故事。叶莺,必定就是叶参议的大女儿了。萧瑟说他看过一个非常优秀的芭蕾舞演员的日记,日记的主人应该也是叶莺。那么叶莺和萧瑟的关系……有个念头闪电般的掠过我的脑海,可是,萧瑟姓萧,不姓罗,这是为什么?
    我有些明白,又有些糊涂。“叶莺的儿子是什么人你知道吗?”
    “不知道。”尹静姝歪着脑袋,“当年跟叶莺一拨的演员,差不多都离开舞团了,现在基本就剩虞团长、胡团长和方主任了,还有谁会去提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我也是刚刚才知道原来叶莺是个这么有故事的人。”
    尹静姝说的胡团长叫胡桐,是我们舞团的副团长,方主任叫方艳兰,是舞团的办公室主任,她们当年也都是优秀的芭蕾舞演员。
    “哪里有什么诅咒,那都是牵强附会的。”我是不信世界上有诅咒这回事的,而且梓涵的坠楼,分明更像是人为,而不是意外。
    “我听她们说得有板有眼的呀。特别胡团长说她见过梓涵和一个男的在一起,很亲密的样子,那男的她认识,是一家旅游公司的老总,姓罗,就是来自罗家村。”尹静姝的语气有点惊悚,“我看到过的那个白净斯文的男人,没准就是姓罗的。哎呀,我怎么突然觉得阴风阵阵的,不说了,太吓人,我还是赶紧找团长汇报工作去。”
    尹静姝一溜烟跑了,留下我站在原地发愣。梓涵和她的姐姐一样,爱上了罗文灏?那么她的坠楼,是否和叶家村的祖训有关?这个想法让我不寒而栗了。
    我的脑子里充塞着混乱交织的各种思绪,不知不觉间,竟来到了叶梓涵出事的那个转台。我惊觉地预备转身离去,还来不及走开,就见萧瑟从转台内走了出来。一个照面之下,不禁双双一愣。我很快回过神来。“谢谢你,替我在团长面前说了话。”
    “只是举手之劳而已,不用客气。”他的眼中闪着光彩,“团长都跟你说了什么?”
    “她……让我不要有心理负担……”不知怎的,我答得有点碍口。
    萧瑟深深地凝视着我,他的眼睛在夜色中像两口深不见底的深潭,好黑好沉,直似要让人沉溺于那幽黑之中。我脸上不由自主地发热了,别开头去。
    “可以抽烟吗?”萧瑟问。
    “你抽吧。”我对他抽烟没有以前那么排斥了。
    我听到打火机“嚓”的一声响,回过头来,看到烟头上的小火点闪着幽幽的光。“我……我有一个发现。”尽管知道萧瑟和虞团长关系亲近,我还是决定告诉他。
    “是关于照镜子?”萧瑟立即问。
    我点了点头。“今天大家忙着连排,不像平常排练那样老照镜子,我也没有什么收获。倒是连排结束后,虞团长来找我说话的时候,我发现她好像怕照镜子,总之就是,看到镜子时表情很不自然。”
    “虞团长应该和叶梓涵坠楼无关,她看到镜子表情不自然,是因为……”萧瑟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她很多年前出了一场车祸,右脸、右额头被撞伤,拆线后,脸上留下了很明显的伤痕。”
    我大吃了一惊。“怎么会,我从没看出她脸上有伤痕。”
    “她到国外做了整容,加上精心化妆,不知道那件事的人,是看不出什么来的。”萧瑟轻轻一叹,“但是当年留下的心理阴影很难消除,特别是右脸面对镜子的时候,总会有些紧张和不自信。”
    我仔细回想了一下,虞团长刚才脸色不对劲的时候,的确是右脸对着镜子。“你和虞团长是什么关系,怎么知道她那么多事情?”
    “她和我爸是多年的好朋友。”萧瑟简单回答。
    “她很关心你。”我又说。
    “是挺关心的。”萧瑟笑了笑,喷出一口烟,烟雾笼罩下的他,那笑容显得有些难以捉摸,是个无可奈何的笑。我微微诧异地望着他,不明白他为什么是这样的神情。
    但他转身走开了,径直走向栏杆,面对玻璃幕墙站定。
    我走到他的身旁,看着我们映在幕墙上的身影,似真似幻,遥遥渺渺。“如果梓涵坠楼和虞团长无关,那就是和其他人有关了,这和镜子到底有什么关系?”
    “你在镜子里看到了什么?”萧瑟反问。
    我怔望着他,不明所以。
    “据说镜子能照见人的灵魂。堂而皇之照镜子的有几类人,其中就包括芭蕾舞演员。”萧瑟对那玻璃幕墙吐着烟圈,然后凝视着烟雾在夜风中扩散,“镜子是你们的忠实陪伴者,在平时的训练中,真正的观众其实就是镜中的自己。你们都相信镜子,几乎每一天都会重复无数次相同的动作,在镜子里检视自己的一举一动。我说的对吗?”
    我惊讶得说不出话来,他居然对我们如此了解。
    “我跟你说过的,我看过一个曾经很优秀的芭蕾舞女演员的日记本。”萧瑟从我的眼里读出了疑问。他注视着我,烟雾下,他的眼光显得朦胧,“其实不光是芭蕾舞演员,每个人都希望在镜子里看到理想中最完美的自己,但是很残酷,镜子只会反映出你现实的样子。从镜子里反射出的自己,如果和理想中的自己距离很遥远,你会怎么做?给你两个选项:第一,从镜子移开视线,第二,为了变成理想中的自己而努力。”
    “我选第二。”我毫不犹豫地回答。
    萧瑟对我摇摇头。“正确答案不是第一个选项,也不是第二个,而是接受现在的自己。”
    我微怔过后,抬眼正视面前如镜子般的玻璃幕墙。
    “你不是完美的,单是和叶梓涵的A角相比较,就有一定的距离。你的体态不如她完美,也不及她技术上超凡的稳定性和出色旋转。而且,你还面临蓝婧予的竞争,她各方面的条件,并不比你差,完全有可能超越你。”萧瑟很坦率地说了出来,“你只能接受现实,接受那个并不完美的自己。但是,你也有自己的优点,你比叶梓涵年轻许多,年轻就是本钱,可以无所畏惧,勇往直前。你的基本功也非常扎实,潜力巨大。”
    他的这番话深深撼动了我,原来他不是单纯在给保尔当翻译,我的表现,他都看在眼里,甚至和叶梓涵、蓝婧予进行了比较。我抬眼飞快地看了他一眼,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接口。
    萧瑟望着我,眼神诚挚。“好好看看镜中的你,坦然面对、接受。我很看好你,假以时日,必成大器!”
    他注视了我一段长时间。我们彼此对视,从未有过这样一刻,我感到我们是这样的接近和了解。心里所有的愤怒、委屈、忧虑,忽然都在这一瞬间瓦解冰消。
    “还恨我、讨厌我吗?”他轻声问。
    “早就不了。”我不经考虑地说。
    “什么时候开始的?”他追问。
    “我……”我蓦地局促起来。为了掩饰这份局促,我很快地说:“你还没有告诉我,为什么让我留意照镜子时不正常的人。”
    萧瑟熄灭烟蒂,重新燃了一支烟。“因为镜子里有案件的目击者。”他重重地喷出一口烟雾,“叶梓涵坠楼的时候,就是在我们现在所处的这个位置,站在这个位置,眼前的玻璃幕墙就会成为镜子,能映出站在这里的人的样子。就像现在,我们可以看到自己的身影。”
    他这话让我悚然一惊,再看镜子里的人影,只觉得背脊凉飕飕的。“我明白了,把叶梓涵推下去的凶手,会看到镜子里自己的身影,成了自身犯罪的目击者。”
    “就是这样。”萧瑟肯定了我的说法,“我刚才说过,镜子能照见人的灵魂,人一站到镜子前,潜意识里想看到的就是理想中最完美的自己。像超市里都有镜子,除了反射出其他东西,可吸引顾客的眼光外,还有一个作用,就是唤起顾客的潜在意识,减少盗窃。我相信那个把叶梓涵推下楼的人,在那之后看到镜中自己的影像,良心就会受到谴责,在照镜子时感到不安,不敢直视镜子。”
    “你怀疑,那个人就在我们舞蹈演员当中?演员每天必照镜子,所以容易看出谁有不安的感觉?”我越来越发现,萧瑟学识丰富,与我记忆深处的那个不学无术的混混,已是相去甚远,“你真是个奇怪的人,好像什么都能知道。”
    萧瑟难以觉察的微笑了一下。“只是怀疑而已,一切都还是个谜。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喜欢多管闲事?”
    “当然不是。”我忙否认,“我是觉得,你这个人挺神秘的,你心里,应该藏着很多事情。”
    萧瑟看了我一眼,斜靠着栏杆,连续的喷着烟雾,又连续的吐着烟圈,似乎在沉思着什么问题。有好长一段时间,他没有说话,然后,他突然振作了一下,站正身子。他直视着我问:“想知道我的秘密吗?”
    我下意识地点点头,脸立即发热了,这等于承认了我想要窥探他的秘密。
    他微笑了一下。“但是,我的秘密只和最亲密的人分享。”
    我愣愣地看着他,他的眼睛忽然闪出了炽烈的光芒,面孔变得无比的生动。我有些惊慌失措起来,身子猛然往后一退,正好重重撞在栏杆上,重心不稳之下,整个人向后仰去。
    栏杆很低,我吓得呼吸停滞,似乎思想和意识都随身子一起腾空而去。
    几乎在同一时间,一双有力的手臂牢牢拽住我的胳膊,使劲将我往回拉扯,我顺势向前冲去,整个人就扑进了萧瑟的怀里。他抱紧了我,我仍惊魂未定,只感到头重昏沉、四肢无力,许久才惊觉被他搂抱着,挣脱开来。
    我抬起头,他的眼光缠在我的脸上,有两簇火焰,在他的眸子里跃动。“为了躲避我,差点摔下去,我有那么可怕?”
    他眼里的火焰使我目眩,整个人陷在一种紧张而昏乱的精神状态里。“我……”我张口结舌,后面一个字都说不出来,转身仓皇而逃。
    我一口气跑到楼下,深喘了几口气,回过头,萧瑟并没有跟过来,我有些失望地茫然四顾,却无意中发现,有什么东西从前方靠近楼梯的一棵矮树上飘落。
    我快步走过去,见是一块披肩,我弯腰捡起,觉得十分眼熟,仔细一瞧,好像是蓝婧予的披肩,昨晚她听说叶梓涵坠楼后,最关心的就是披肩到哪里去了。现在看来,应该是叶梓涵坠楼的时候,披肩掉落,被风吹到树上挂住,经过一整天,才被风吹落到地上,怪不得她四处找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