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七章

书名:群体狂热 作者:查尔斯•麦凯 本章字数:19306 下载APP
催眠术士
The Magnetisers
有些人认为他们是最了不起的智者,有些人认为他们已陷入癫狂。

——贝蒂(1)《吟游诗人》(Minstrel)
想象力的治愈效果众所周知。一个手势、一个眼神,就能叫迷信且虚弱的病人立即精神百倍;只要信心十足,即便是由面包做成的安慰剂,也比任何根据药典所开出来的药方强上百倍。统治布雷达的奥兰治亲王,曾在1625年采用一个江湖术士的方法救活了所有差点死于坏血病的军人。当时,所有的治疗方法都失败了,于是他让医生和自己联手演了一出戏,救活了大量士兵(2)。纵观巫术的历史,我们还可以找到上百起与此相仿的案例。巫师与术士们那些可笑的仪式、手势和野蛮话语,足以吓坏迷信且紧张的女人们,从而引发歇斯底里和其他一些类似的疾病。现在我们都已明了其中的全部道理,但是在当时,这些症状被说成受到魔鬼的影响,而所有人——受害者、围观者与巫师本人,都对此番解释深信不疑。
当炼金术变得不再光彩,知识的进步也让人开始反对其原理时,一门以想象力为根基的新的欺骗性学说诞生了。它迅速地发展起来,并收服了一些炼金术士的心。他们放弃原本的身份,开始以催眠术士自居。一开始,他们的工具是金属,称为矿物磁性说或矿物催眠术;接着是动物,称为动物磁性说(催眠术),并流传至今,愚弄了千千万万的人。
首先登上舞台的是作为当今江湖术士前身的矿物催眠术士。大家对帕拉塞尔苏斯是否为玫瑰十字会的鼻祖争议颇多,但对他是首位催眠术士却毫无异议。在炼金术部分,我们已陈述过他的所作所为,与几乎所有的杰出专家一样,他也是一名医生,而且宣称自己不但可以炼金,知道永生的秘密,还可以治愈所有疾病。他是第一个将神秘的超自然力量归于磁铁来给人治病的人。他认为,磁铁就是贤者之石,就算它无法顺利炼铁成金,也可以舒缓人类的病痛,抑制病情的恶化。他花了许多年在波斯与阿拉伯游历,寻找东方神话中那著名的硬石山。在巴塞尔行医时,他称自己的其中一剂药方为“金丹”,据他所说,这是一种拥有磁性的晶体,可以治疗癫痫、歇斯底里症和痉挛。很快,有人开始模仿他。他的名声与日俱增,而错误的种子也被悄悄地种下,从此不断成长,开枝散叶。除了现代少数从事类似职业的人拒绝承认,人们普遍认为这就是催眠术的起源。我们可以看到,在帕拉塞尔苏斯之后,又出现了很多矿物催眠术士,直到梅斯梅尔(3)的出现为这门欺骗性学说添注了一股新的力量。
帕拉塞尔苏斯声称,自己可以通过磁铁将人类的病痛转移到土地上。他说共有六种方式来进行这种转移,只需了解其中一种,就能明白施行的方法和程序。“如果一个人受到疾病困扰,局部或者全身都很疼,就可以在他身上施行这种治疗。取一块磁铁,放进干尸做成的粉末中,之后再与大量的土壤混合。在这些土壤中播下与该疾病拥有同样性质的种子。接着,将这些土壤彻底地与干尸粉末混合,放入土制瓮罐中。每天用洗液清洗患部或整个身体,然后用这些洗液为种子浇水。通过此方法,疾病将从人体转移到在土壤中的种子上。然后,将种子从瓮罐中移植到地里,并等待其发芽并长成植物。随着它们的成长,疾病将渐渐消失;当植物完全长大后,病人将完全康复。”
揭露了炼金术士许多骗术并因此经常与他们起争执的耶稣会信徒基歇尔,也非常相信磁铁的功效。为了治疗一名患有疝气的病人,他要求对方吞下一小块被捣成粉末的磁铁,并同时在患者肿胀的患部敷上以铁制成的膏药。他希望吞下去的磁粉到达患病部位在内部的相应位置时可以吸走外部的铁膏药和肿块。据他所说,这种做法可以安全且迅速地减小肿瘤。
磁力术的应用被发扬光大,人们认为任何因金属而造成的伤口都可以用磁铁治疗。随着时间的推移,这种新的幻象不断扩大,人们甚至相信只要将一把剑磁化,就可以用这把剑治疗任何因剑而起的创伤。这也是17世纪中期大为风行的“武器膏药”的起源。下面是帕拉塞尔苏斯治疗尖锐武器创伤的方法,此方法除了不适用于心脏、大脑或动脉的贯穿伤口,可以治疗其他所有利器创伤。“取生长在被吊死后尸体露天放置的小偷头部的青苔、干尸粉和仍然温热的人血各1盎司,人类油脂两盎司,亚麻籽油、松节油、阿美尼亚红土各0.125盎司,在捣钵中彻底混合,并放入狭长的瓮中。”接着,将武器浸上伤口鲜血并仔细地涂抹上此膏药,放在阴凉的地方。与此同时,伤口每天必须适当地以干净的水清洗,盖上干净、柔软的布纹纸,并每天揭开一次,以清除伤口产生的脓液。根据《外国评论季刊》(Foreign Quarterly Review)第十二册中一篇关于生物催眠术的作品的记载,这项治疗的效用绝对不容置疑:“现代医术也是用同样的方法在治疗伤口,只不过不会在武器上涂抹药膏罢了!”
武器膏药在欧洲大陆被人们津津乐道,还有许多人争着说自己是发明此方法的始祖。玫瑰十字会教派的弗拉德或者是弗罗迪伍斯医生,也非常热心地将此方法引入英格兰。他曾多次尝试这种方法,结果非常成功,便不断向病人吹嘘膏药的功效。当然,他也从来不会忘记清洗、包扎等对治疗确实有效的步骤。弗拉德更是进一步指出,只要适当应用,磁铁可治愈所有疾病。但就像磁铁一样,人体也有北极与南极,只有患者身体处于北部的时候治疗才有效!在他声名大噪之时,有人攻击他与他最引以为傲的武器膏药治疗法,但这些攻击并没有削弱民众对其理论的信赖。有一位“福斯特牧师”曾写了一本小册子,宣称使用此疗法就像使用巫术一样邪恶,这是魔鬼发明的膏药,最后,这个魔鬼将抓住那些曾鼓励使用这一疗法的人。福斯特牧师说:“事实上,魔鬼最先将这个技巧传授给帕拉塞尔苏斯,帕拉塞尔苏斯再将其传授给君王,君王传授给朝臣,朝臣传给了波尔塔(4),最后传到仍在伦敦执业的弗拉德手中,他本人大力推广这一方法。”弗拉德为了替自己的疗法辩护,也执笔反驳:“真理的锋芒将纠正与消灭其诽谤性报告中的苦涩火焰。最后,他那想要抹去武器膏药的海绵将被摧毁且永远消失。”
这场争辩后,又一名身份高贵的武器膏药追随者出现了,他就是凯南尔姆·狄格贝(Kenelm Digby)爵士,其父正是参与火药阴谋(5)而被处决的埃弗拉德·狄格贝(Everard Digby)。这位多才多艺、博学聪明的男子,脑中充满了炼金术的那些各种不切实际的想法。他相信贤者之石,并劝说笛卡儿将其聪明才智用在寻找长生药,或者任何能让人类永生的方法上。他根据阿诺德·维尔纳夫的处方,每天给他美丽的妻子威尼西亚·阿纳斯塔西娅·史丹利(Venetia Anastasia Stanley)一盘以毒蛇喂养的阉鸡,希望妻子一百年后依然美丽动人。这样一名男子在得知了武器膏药的概念后,肯定会努力将其发扬光大。不过,他对武器膏药做了一点改变,将其改良成粉末,并称之为“交感粉”。他声称是从一位加尔默罗修会的会士那里取得了药方,而那位会士则是跟波斯或亚美尼亚一位伟大的哲学家学到此疗法的。詹姆斯国王、威尔士亲王、白金汉公爵等贵族都很相信此药方。
在蒙彼利埃,凯南尔姆爵士曾将此疗法的著名事迹念给一群学者听:有一次,知名的《树木学》(Dendrologia)的作者詹姆斯·豪厄尔(James Howell)遇到两位朋友正在决斗,他匆忙将两人拉开。他一只手抓住其中一人的剑柄,另一只手则抓住了另一人的剑刃。这两人怒气难消,试图挣脱想要阻挠他们的朋友。就在拉扯间,那名剑刃被豪厄尔抓住的男子粗暴地撤回自己的剑,却险些将朋友的手掌切断:豪厄尔手上的神经与肌肉被割断,伤口深可见骨。就在这一瞬间,另一人也夺回自己的武器,企图去打敌手的头,却被豪厄尔察觉,并下意识地伸出受伤的手阻止对方进行攻击。剑刃砍在他的手背上,伤势相当严重。“看上去,”凯南尔姆爵士说,“就好像有什么凶星从他们头上掠过,如果他们的头脑能稍微清醒一点,就不会让自己最亲爱的朋友受如此严重的伤。”看见豪厄尔的脸上沾满了鲜血后,这两个决斗中的人赶紧冲上去抱住他,用袜带束紧他的手止血。他们将他送回家,并立刻请来外科医生为他看病。非常喜爱豪厄尔的詹姆斯国王也立即派了自己的医生去为他做手术。接着,我们必须通过凯南尔姆爵士的讲述来继续这个故事:“我的机会来了,四五天过后,他来到我家并请求我替他检查伤口。‘我知道你有治疗此类伤口的特效药,我的医生非常担心我的手掌会坏死,甚至在考虑是否有必要截掉它。’事实上,你可以从他的表情中看出他正承受着极大的痛苦,这是因为伤口已经严重感染。我向他表示自己非常愿意替他疗伤,但我担心当发现我不需要碰到伤口就能进行治疗时,他会觉得我的方式没有用或者说是一种迷信。他说:‘有许多人告诉我你在治疗方面的神奇表现,对此我也绝无半分怀疑;我唯一想对你说的是,套用一句西班牙谚语:“藉穆罕默德之手,让奇迹发生吧!”’
“接着,我向他要一个沾有血迹的物件,他派人去拿那条止血时使用的袜带。我要了一盆水,并取了研究室中的一把硫酸盐粉溶解在水中。那条沾满鲜血的袜带拿来后,我将它浸入水中,并观察站在研究室一角和另一位男士谈话的豪厄尔先生,他显然没有察觉到我的举动。突然间,他叫了一声,就好像发现身体里发生了什么奇妙的变化。我问他怎么回事。‘我不知道是什么使我苦恼,但我发现痛苦消失了。就好像有一张冰凉湿润的餐巾包覆在我的手上,带给我清爽的感受,并吸走所有使我痛苦的发炎症状。’我回答他说:‘既然你对我的药物反应良好,我建议你去掉所有膏药,只要记得保持伤口干净,并让其处于合适温度下,不能过冷,也不能过热。’这件事传到白金汉公爵的耳中,又传到了国王的耳中,他们都非常想知道这当中的秘密。我在吃过晚餐后,从水中拿出袜带,并放在火前烘干。在袜带全干之前,豪厄尔先生的仆人冲进来找我,说主人觉得手掌好像烧起来了——那热度让他感觉自己的手好像被放在燃烧的煤炭中间。我告诉仆人,这种情况是短暂的,疼痛很快就会消失。我知道疼痛的原因。我对仆人说,在他回去时,他主人的灼热症状应该就消失了。但是为了以防万一,我还是请豪厄尔先生回来复诊一次——否则他可能会忍着不来。豪厄尔先生再次来找我,我立刻将袜带放进水中,仆人惊讶地发现主人一脸轻松愉快。简单来说,他再也不痛了。五到六天后,他的伤口也完全愈合了。”
这就是有关凯南尔姆·狄格贝爵士精彩绝伦的故事。其他使用磁性治疗的人也开始自吹,气势不比他低。在他们看来,治疗并非一定需要交感粉、武器膏药来实现。如果是治疗剑伤,只需要用手将剑磁化(动物理论的第一道曙光),就可以舒缓该武器造成的任何疼痛。他们宣称,只要自己用手指向上抚摩剑,就可以立刻舒缓患者的疼痛,但如果向下抚摩剑,患者就会感受到无法忍受的剧痛。
与此同时,还出现了另一个关于催眠术功效的有趣观点。这种观点认为,可以在人的肉体上制作“交感字母表”,通过这个字母表,无论相隔多远,人与人都可以快速地交换彼此的想法与念头。首先,从两个人的手臂上各割下一块肉,并趁肉还温热且流着血的时候,移植到对方手臂上。这块切下来的肉会在新的手臂上愈合,但同时具备原主人的交感神经系统,因此如果这块肉受到伤害,原主人就会立刻感受到。在这两块被交换移植的肉上,刺上字母表,如此一来,当两人想交谈时,只需要用磁化的针戳一下肉,他的朋友就会立刻收到信息。当然,这两块肉上必须刺上一模一样的字母表。
跟凯南尔姆·狄格贝几乎一样著名的瓦伦丁·葛雷莱克斯(Valentine Greatraks),则对当时非常热门且拥有众多拥戴者的矿物催眠学不感兴趣,也从来不提磁性或其他理论,而是对自己和其他人施行近似于如今的动物催眠的骗术。瓦伦丁的父亲是一位受过良好教育且家境富裕的爱尔兰士绅,住在科克郡。在很小的时候,瓦伦丁就陷入忧郁的精神错乱中。一段时间后,他的脑中出现了一个奇怪的念头,无论是在睡觉还是醒着,这个念头都苦苦纠缠着他:上帝赋予了他治愈瘰疬(颈淋巴结结核)的能力。他向妻子提起这个想法,妻子直言不讳地说他是个傻瓜。但他不愿放弃,毕竟这可是上帝赋予他的能力,于是他决定试试看。
几天后,他去利斯莫尔教区探望威廉·马赫(William Maher),这个人的眼睛、脸颊与喉咙都受到瘰疬的严重影响。瓦伦丁向这位信仰虔诚的男子伸出手,一边抚摩着他,一边热切地祷告着。几天下来,当看到这名男子逐渐好转时,他的信心开始膨胀。最后,在其他药剂的辅助下,威廉几乎痊愈。这次的成功鼓舞了瓦伦丁,让他深信自己背负着神圣的使命。渐渐地,他又感应到了新的召唤,觉得自己可以治疗疟疾。随着时光的流逝,他将自己的治愈能力延伸到癫痫症、溃疡、疼痛和跛疾。科克郡陷入一场骚动,大家都想看看这位拥有非凡能力的医生——他的天生神力 “治好”了许多被疑病症或精神抑郁加重的病症。根据他自己的说法,有大批人不远千里跑到他住的地方求诊,导致他完全没时间做自己的事或陪伴家人与朋友。他被迫腾出三天时间,这三天从早上六点到晚上六点,他什么杂事都不做,只是专心用手治愈远道而来的病人们。但涌进来的人实在太多,导致邻城的旅馆也容纳不下这些人。于是,他被迫离开家乡,去了约尔,可人潮还是源源不断地朝他涌来,而且这次不仅是来自爱尔兰地区的,还有来自英格兰的——这吓坏了约尔的治安官,唯恐这些人将疾病传染给当地人。一些迷信的可怜虫一见到瓦伦丁,就立刻觉得自己好了许多。瓦伦丁在他们面前挥舞双手,并为他们祷告。他还说,只要他的手套一碰,就可以赶走疼痛,有一次,他甚至还用手套替一名女子赶走了日夜骚扰她的魔鬼或恶灵。“当这些魔鬼跑到她的喉咙里时,会掐死她。”瓦伦丁说道。但是,从这个女人的症状来看,她患的不过是歇斯底里症。
比教区居民更了解他所作所为的利斯莫尔教区的神职人员,起身反抗这位新先知与他的奇迹。他被教长的法庭传讯,被禁止继续用手治愈其他人。但他根本不在乎教会的意见,他认为自己的能力直接来自天堂,并继续治愈众生,让大家获得健康,他的能力就跟当前的磁性催眠术差不多。他的名气越来越大,最后连康韦勋爵都从伦敦给他写信,请求他治愈长期折磨自己妻子的连全英格兰最棒的医生都无法治愈的头痛病。
瓦伦丁接受了邀请,并在康韦勋爵的夫人身上尝试操作与祷告。然而,他没能解决勋爵夫人的痛苦。这位夫人的病况实在过于严重,任何心理慰藉与想象都无法帮上忙。他在康韦勋爵位于沃里克郡的家中住了几个月,施行的治疗方法与他在爱尔兰使用的一样。没过多久,他搬到伦敦的林肯会所公园附近,而那里很快就变成那些紧张兮兮且容易接受暗示的女子聚集的场所。我们可以在《圣埃弗雷蒙杂记》(Miscellanies of St. Evremond)的第二卷“爱尔兰先知”中看到发生在瓦伦丁身上的一则有趣事迹。这是对早期催眠术最生动、最具画面感的描述。他是否比他的后继者(出现在我们这个时代的那些人)更加荒唐可笑,我实在无法判断。
圣埃弗雷蒙说道:“科曼热先生担任教皇和大不列颠国王的大使期间,有一位爱尔兰先知来到伦敦,声称自己可以让奇迹发生。许多人央求科曼热邀请这位先知到家中做客,好让大家见识他所谓的奇迹。科曼热为了满足众人,同时也是为了满足自己的好奇心,答应了大家的请求,并传话给瓦伦丁,表示自己非常想见见他。
“关于这位先知要来访的消息很快就传开了,科曼热入住的酒店挤满了想得到帮助的病人。这名爱尔兰男子让他们等了好一段时间,最后,打扮庄严且朴素的他现身了,没人看得出他是一个骗子。科曼热先生准备对他进行严格的审问,并和他讨论自己在范·海尔蒙特和博蒂纳斯的书上读到的内容,但非常可惜的是,来看诊的人太多了,每个人都等得不耐烦了,抢着当第一位病患。为了维持秩序,科曼热的仆人甚至不得不动用武力。
“这位先知声称,所有的疾病都源于恶灵。每一种病状在他眼中都是恶灵附身的结果。第一位来到他面前的男病患深受风湿与痛风之苦,他的症状非常严重,所有医生都束手无策。‘啊!’执行神迹的人说,‘我在爱尔兰见识过许多类似的灵体。它们是水属性灵体,会让我们打冷战,并让我们可怜的身体里产生过量的体液。’接着,他对那位男病患说:‘邪恶的灵魂啊,你离开你生长的水体,却住进这可怜的躯体,我要求你立即离开新居所,回到那古老的居所去!’说完,这名男子就被命令离开房间。下一个人进来了。他说自己受忧郁的水气侵扰。事实上,他看起来是患了疑病症——有太多人因自己的幻想而生病,甚至分不清现实与想象。‘空中的灵体啊!’这名爱尔兰男子念道,‘回去,我命你回到空气中,去执行你过往挑起暴风雨的使命,别在这悲伤、抑郁的身体里扇起多余的风!’接着,这名男子立刻被推了出去,下一个人又进来了。爱尔兰人表示,第三位患者只是受到一只小精灵的骚扰,而这只小精灵一刻也无法承受他的法力强度。他假装从患者无法看到的痕迹中发现了这只小精灵,并微笑着对他说:‘这些小精灵通常不会引起什么伤害,还是很有趣的生物。’从他说话的语气来看,就好像他认识所有的灵体,熟知它们的名字、等级、编号、归属以及它们的功用。他大肆吹嘘自己对魔鬼诡计的了解甚至超越了他对人类的了解。你很难想象他在极短的时间内获得了多大的成功。天主教徒和新教徒从世界各地前来拜访他,都认为他是掌握天堂之力的男子。”
在描述了请瓦伦丁替他们驱逐魔鬼的夫妻案件后,圣埃弗雷蒙总结了瓦伦丁的能力:“他的自信是那么无与伦比,让盲从的大众出现幻想,看不见的人看见了,听不见的人听见了,跛子也能正常走路了,中风的人也能重新控制自己的身体了。对健康的想象让他们暂时忘却了自己的病痛;而那些因病痛或好奇心所产生的想象力,更是让那些怀抱强烈被治愈希望的人,通过虚假的治愈过程达到康复。这就是这名爱尔兰男子所具备的神力——让心灵影响身体。整个伦敦都在讨论他的能耐,而他的能力也得到许多认可。盲从的大众连检验都没检验,就直接接受了这样的传闻,而那些对真相心知肚明的人,却不敢大声说出自己的想法。胆小、被奴役的公众尊重这一专横并被证实的错误。那些看破幻象的人宁愿保持沉默,因为即使对着那些盲从且充满偏见的人大声疾呼,也不会有任何结果。”
就在瓦伦丁利用催眠术治愈伦敦人的同时,弗朗西斯科·巴尼奥内(Francisco Bagnone)在意大利进行着同样的骗术,并取得空前的成功。他只是以手或圣物(这种做法往往更能对其狂热的精神产生效用)碰触女性让她们突发癫痫,并让她们呈现出磁性的症状。
除了这些人,欧洲各地的部分学者也开始将自己的注意力放到催眠上,相信其对某些疾病有确实的疗效。范·海尔蒙特还出了一本书,描写催眠对人体的影响。西班牙人巴尔萨泽·葛拉西安(Balthazar Gracian)则凭借自己对此议题的大胆看法而声名大噪。他表示:“磁铁吸引铁,铁无所不在,因此万物都会受到磁性影响。磁性只是对给人体带来和谐或絮乱的普遍机制进行修正。这个机制同样支配着同情、无情或热情的涨退。”
福斯特牧师在抨击弗罗迪伍斯时提到的那位投身荒谬的武器膏药推崇者行列的开山始祖之一波尔塔,也表达了对磁性的极高推崇,并结合病人的想象施行所谓的催眠术,以致被指控为魔法师,并被罗马教廷禁止再执行此行为。其他凭借对催眠术的强大信心而脱颖而出的人还有塞巴思蒂安·维蒂格(Sebastian Wirdig)和威廉·麦克斯韦(William Maxwell)。维蒂格是梅克伦堡的罗斯托克大学的医学教授,并写了一篇题目为“灵魂的新药方”(The New Medicine of the Spirits)的论文呈给皇家学会。1673年,这篇论文发表。作者宣称,磁影响不仅发生在天体与地球之间,更发生在所有生物之间。他表示,全宇宙万物都受磁性影响,生命靠磁性维持,死亡更是磁性的结果!
另一位狂热者麦克斯韦则是帕拉塞尔苏斯的崇拜者,并吹嘘自己彻底理解了该伟大哲学家杰出作品的真谛。他本人的作品于1679年在法兰克福出版。从下面这段话里,我们可以看出他相当理解想象力能够对治疗疾病产生何等功效。“如果你想创造奇迹般的功效,”他说,“就必须从人体物质性中萃取出抽象的一面——提高身体的灵性,唤醒沉睡中的灵魂。除非你能做到这件事,能坚持这种想法,否则你永远无法展现了不起的能量或奇迹。”事实上,这就是催眠术也是所有类似幻象的核心秘密:提高灵性——唤醒沉睡的灵魂。换句话说,就是操纵想象力——只要能诱发信念与盲目的自信,你就无所不能。这段曾被迪波泰作为动物磁性学理论加以引用的话里的矛盾之处,明确了其本质只是骗术。如果他们确信自己可以单纯通过麦克斯韦这种隐晦的手段创造奇迹,那么他们装模作样地让宇宙之液从自己的指尖滴入病患体内的目的又是什么?
18世纪早期,欧洲出现了一股狂热,动物磁性学家们认为这股狂热佐证了他们的理论。圣梅达尔的痉挛者会聚集在自己最喜欢的圣人——詹森教派信徒帕里斯神父的坟前,教导彼此该如何进入痉挛状态。他们深信圣帕里斯神父会治愈他们所有的疾病,歇斯底里的女人与神经衰弱的人纷纷从各地赶到墓园,导致每条通往墓园的道路都被堵住。就在他们让自己进入兴奋的状态后,他们会一个接一个地进入癫痫状态,但有些人明显是在神志清醒的状态下心甘情愿地让自己处于平时可能会使自己丧命的痛苦之中。那里的情景简直成了文明与宗教的丑闻——混杂着淫秽、荒谬与迷信。一些人跪在圣帕里斯神父的坟墓前祷告,另一些人则在尖叫,发出骇人的嘶吼。女人们在这场景中的表现更加卖力,一些人在教堂的一边陷入痉挛,更多人则在另一边在狂热迷乱中被人猥亵。其中一些人因被鞭打或被踩踏而陷入狂喜中。根据蒙特格里(Montegre)的记述,曾有一个女人完全沉浸在这病态的折磨中,以至于她觉得一般的疼痛根本不能满足她。当时有一名壮硕的男子拿着粗铁条使劲地打她,但她还是不断催促他再多用点力。他打得越用力,这个女的就越开心,并吼叫着:“做得好,兄弟,做得好!噢!多么愉悦啊!你让我太满足了!兄弟,用力!用力点,再用力点!”其他狂热者也很热爱这种疼痛。根据亲历者卡雷·德穆杰宏(Carre de Montgeron)介绍,当时,一名女子被他用大锤打了六十下还不满足。事后,他用同样的工具与同样的力气进行实验,并成功地在第二十五下将墙壁打穿。另一个叫索内的女子,则毫不畏惧地躺在炙热的火盆上,并为自己博得了“火精灵”的称号;而一旁的众人则追逐着更痛苦的肉体折磨,企图治愈自己。
德勒兹先生在对动物磁性的史评中,企图证明这种狂热是由磁性造成的,这些狂热者在没察觉之前就互相催眠了。依照他的思路,他可能也会认为,印度教狂热者一直保持手臂平行于地面直到肌肉萎缩,或将手掌紧握直到指甲从手背长出来的偏执妄念,也是受磁性的影响吧!
在长达六七十年的时间里,催眠术几乎完全局限在德意志。有见识和有学问的人纷纷致力于对磁石特性的研究。耶稣会信徒,也是维也纳大学天文学教授的黑尔神父,凭借其磁性治疗术声名大噪。1771年或1772年,他发明了一块造型奇特的钢板,将其使用在病患的裸体上,可治愈好几种疾病。1774年,他将自己的治疗系统介绍给安东尼·梅斯梅尔(Anthony Mesmer)。后者在黑尔神父的设计之上,建构出自己的一套理论,成为动物磁性说的创始人。
在这场新的幻象中,梅斯梅尔的反对者经常称他是没有原则的投机冒险者,而他的弟子则将他视为重塑人类的天神。有如玫瑰十字会赞颂其教派创始人一样,梅斯梅尔也被视为让人类与造物者联系更紧密的大功臣。他让灵魂挣脱肉体的束缚,带领我们超越时间的窠臼,征服空间的限制。下面,我们筛选出一些梅斯梅尔装模作样的把戏,并检验那些支持它们的证据,很快就能得知哪种观点更为正确。在这些作者看来,梅斯梅尔用自欺欺人的手段欺骗了众人,这从他在弗拉梅尔派、阿格里帕派、博里派、波西米亚派和卡廖思特罗派之中有了一席之地可以看出来。
1734年,梅斯梅尔出生在斯瓦比亚的梅尔斯堡,后来到维也纳大学修读医学,1766年获得学位。他的论文课题是行星对人体的影响,而研究的方式有如古老的占星术医生。这样的做法也让他经常受到调侃。在还非常年轻的时候,他的脑中就已经出现了许多让人头晕的疯狂理论。他坚持自己论文中的说法:“太阳、月亮和恒星会影响彼此的运行。它们不只影响地球上的潮水涨落,更操控着大气,并以类似的方式,通过微妙的流体控制人体,这种流体充满宇宙,使所有事物和谐地联系在一起。”他还说,此种影响对神经系统特别显著,并会造成两种状态:紧缩与放松。在他看来,这是某些疾病呈现不同的周期性变化的原因。后来,他遇到黑尔神父,并通过对方的观测结果证实了自己的观点。在得到黑尔神父为他制作的磁板后,他决定亲自进行实验以获得更大的满足感。
结果令人满意。佩戴金属板的人的盲目相信让实验出现了奇迹。梅斯梅尔向黑尔神父完整地交代了实验结果,神父发表了这些结果,将这些视作自己发明物的成果,并称梅斯梅尔是他雇用的医生。对于这样的做法,梅斯梅尔非常不满,他认为自己的贡献比黑尔神父的更重要。他声称这是他的发明,控诉黑尔违背良心,卑鄙无耻,企图剽窃他人的成果。黑尔展开反击,二人开始了激烈的争吵,成了这几个月里维也纳文人闲聊的话题。黑尔最终获得胜利。梅斯梅尔并没有气馁,他继续发表自己的理论,直到最后偶然发现了动物理论。
有一位叫奥斯德琳(Oesterline)的年轻女病人深受痉挛之苦。她的症状是周期性的,一开始是血液大量流向头部,接着就是神智错乱与昏厥。梅斯梅尔利用自己的行星影响理论,想象自己可预测病情的恶化和缓解情况,很快减轻了那名女性的症状。认为自己终于发现疾病起因的梅斯梅尔非常满意,并确信只要找出他长久以来认为存在于身体之间的有如天体之间的物质,他就可以人为模仿潮涨潮落的周期变化来治愈病人。他很快就说服自己这种方式确实存在。但没过多久,他就发现其实根本不需要任何装置,他只需要将掌心朝下并逐渐向病人的四肢推移,一样能够产生影响,即便他们之间有一段距离也不会影响效果。
这个发现完善了梅斯梅尔的理论。他向欧洲所有的学术机构公布了自己的发现,请求他们验证。唯一回复他的是柏林科学院,但他们对他和他的理论都不感兴趣。梅斯梅尔并不气馁。他继续向愿意聆听他的人描述磁性物质或流体充斥在宇宙间——人体中也包含此种物质,并且通过意志可以将过剩的此种物质传递给别人。他从维也纳写信给友人:“我发现磁性几乎是和电流一样的物质,且同样借由中介物进行传播。钢并非唯一可担任中介的物质。我使用了纸、面包、羊毛、丝绸、石头、皮革、玻璃、木头、人和狗——总之,我接触的每样东西都有磁性,它们对病人产生的作用和磁石一样。我使用与充电相同的方式,将罐子装满磁性物质。”
梅斯梅尔很快就发现住在维也纳并不理想。在这里,他的学说被贬低、漠视,对奥斯德琳小姐的治疗反而让他备受鄙视。他决定改变自己的行事地点,前往斯瓦比亚和瑞士。在瑞士,他认识了知名的加斯纳神父,与瓦伦丁一样,此人也是用手来驱逐魔鬼,治愈病患。在他的力量下,哭泣的女孩们陷入痉挛,疑病症患者以为自己痊愈。他的房子里终日挤满了跛脚、眼盲和歇斯底里的人。无意间,梅斯梅尔得知了这位神父的事迹,并宣称这些正是他新发现的磁性力量所带来的。几名神父的病患接受梅斯梅尔的实验,并出现一样的反应。于是,他去了伯尔尼与苏黎世的医院,在贫民身上做实验。据他自己所说(没有任何人证),用他的方法治疗眼炎与青光眼非常有效。带着这些成果,他返回维也纳,希望可以堵上所有敌人的嘴,或至少让他们尊敬自己,且用心对待他的理论。
回到维也纳后,事情并没有好转。他治疗一位名叫帕拉迪斯的小姐,这名女子几乎丧失全部视力,同时有痉挛症状。他对她施行了数次磁化(催眠),然后宣称对方已痊愈,并表示如果治疗效果不好,那也是对方而不是自己的原因。当时,著名的眼科医生巴思来给帕拉迪斯看病,发现她跟之前一样近乎失明,一旁的家人则表示她的痉挛次数也没有减少。但梅斯梅尔坚称她已康复。就和那位法国哲学家一样,梅斯梅尔容不下任何影响他理论的事实(6)。他宣称这是一场诋毁他的阴谋,帕拉迪斯小姐是在家人的怂恿下假装眼盲,目的是中伤他!
经历了这件事后,梅斯梅尔发现维也纳不适合他。充满了闲情逸致,糜烂、日夜狂欢、见异思迁的巴黎,才适合他这样的哲学家,于是他搬到了那里。1778年,他抵达巴黎,并谦逊地将自己的理论介绍给几位知名的医生。起初,他并没有得到什么响应;他发现比起尊敬,大家更常嘲笑他的研究。但他是如此自信,没有任何困境可以击败他的毅力。他租了一间豪华公寓,并向所有愿意尝试新自然力的人开放。著名的德斯隆(D'Eslon)医生成为他的信徒。自此之后,动物磁性学(或称梅斯梅尔理论)成为巴黎的新宠。女人们对此非常着迷,而她们充满崇拜的闲谈让梅斯梅尔的名气越来越大。梅斯梅尔迷倒了整个巴黎,无论出身高贵或低下,富有或贫穷,盲从或怀疑,大家都蜂拥到他的公寓里,等着见识这位伟大魔法师的能力。与所有利用他人想象力而活的人一样,梅斯梅尔当下决定,要竭尽全力把磁性的魔力发挥出来。整个巴黎,没有任何一间房子能像梅斯梅尔的房子那般精致。色彩绚烂的彩绘玻璃,为他宽敞且布满镜子的客厅蒙上一层宗教氛围。走廊里弥漫着香橙花的芬芳,壁炉旁摆着昂贵的古董花瓶,里面燃着最高级的线香。远处的房间里传来风弦琴的美妙音律,有时还会传来有如天籁的女声,打破房间里刻意营造出的神秘宁静。
“一切都是如此美妙!”所有挤到梅斯梅尔家中寻求愉悦与刺激的巴黎太太这样说着。“无与伦比!”伪哲学家们说着,他们不介意随波逐流。“赏心悦目!”落魄的寻欢者说着,举起装满欲念浮沫的酒杯一饮而尽,他们渴望见到让人眼前一亮的可爱女性,希望能够以此获得新的快感。
下面是具体的操作方法:客厅中心放上一个最长径约四英尺(7),深约一英尺的椭圆形容器。里面放一些酒瓶,装满磁化水,以软木塞封住,瓶颈朝外呈放射状摆放。接着,将水注进椭圆容器中,直到水面刚好盖过瓶身,之后加一些铁屑以提高磁效应,最后用一张上面穿了许多孔的铁片盖住容器。这样,一个磁桶装置就完成了。每个孔上都插着一根活动的长铁棍,病人可把它施加在疼痛的地方。病人围着磁桶而坐,手牵手,并尽可能地将膝盖紧压住旁人的膝盖,构成一个磁性流体通路。
接着,催眠术士的助手——通常是英俊、强壮的年轻男子——走进来,让神奇的流体从他们的指尖滴在病患身上。他们会用膝盖夹住患者,沿着对方的脊椎和神经路线轻柔地按摩,并更加轻柔地按摩女患者的胸部,同时凝视着对方的眼睛来进行磁化。在进行这些步骤时,所有人都保持绝对的静默,偶尔会有口琴或钢琴的优美音符或隐藏在深处的柔美歌声轻柔地飘进来。渐渐地,这些少女的脸颊开始发光,想象力开始燃烧。她们一个个躺下后,陷入痉挛状态。有些人开始啜泣并扯自己的头发,有些人开始大笑直到眼泪流下,有些人激动地尖叫或嘶吼——所有人都呈现不正常的状态。
此刻,重头戏来了。在这些事情发生后,主角登场了,有如普洛斯彼罗(8)般挥舞着他的魔杖,以期产生新的奇迹。他身着淡紫色的丝质长袍,上面绣着繁复的金色花朵,手里拿着一根白色的磁化棒,迈着庄严的步伐走进房间,神色肃穆。他用眼神震慑住那些还清醒的人,以缓解他们的症状。他用手抚摩那些失去意识的人的眉毛和脊柱,用那长长的白色磁化棒划过患者的胸部和腹部,这时所有人都恢复了神智。此刻,大家都变得平静,承认他的力量,并表示当他对着他们挥动魔杖或手指时,会感觉到有一股或冷或热的水气通过身体。
迪波泰先生说:“梅斯梅尔在巴黎进行的实验所造成的轰动根本没办法描述。在天主教会的早期,从没有发生过比它更焦灼的冲突。”梅斯梅尔的反对者拒绝承认他的理论:有人称他为江湖术士,有人说他是傻瓜,还有人像神父菲亚尔那样,说他将灵魂卖给了魔鬼!但是他的朋友则大肆颂赞他的伟大,并责难那些反对者。在巴黎,各种批评或捍卫此理论的小册子遍布各地。然而,自从女王表达了对梅斯梅尔的支持,社会上就再也没有反对的声音了。
在德斯隆先生的建议下,梅斯梅尔向医学院申请检验他的学说。他提议挑选出二十四名病患,十二名由他诊治,另外十二名则接受医学院传统的且经过证实的治疗。为了防止争议,他向政府提议,指派过来参与该实验的人必须都不是医生;研究的对象不应该是这些效应如何产生,而应该是它们对治疗疾病是否真的有效。由于对方无法认同这种审查标准,所以提议被否决了。
梅斯梅尔写信给玛丽·安托瓦内特王后,目的是利用她的影响力取得政府的庇护。他请求对方给予自己一座城堡和该城堡土地的所有权,以及每年丰厚的收入,好让他可以继续研究且不受他人的骚扰。他暗示政府应负责保护科学家,并说如果自己得不到鼓励,恐怕只能带着这些伟大的发现远走他国,寻找更愿意支持他的政府。“在陛下的眼中,将四十万或五十万法郎用在正当目的上绝不是浪费。人民的福祉才是最重要的。我的发现应该被慷慨的君主接受且奖赏,我也会献身于伟大的君主。”最后,法国政府决定给予他两万法郎津贴,并为他颁发圣迈克尔勋章,但同时,他也必须在医学上有所发现并呈报给国王任命的医生。对于合约的最后一部分,梅斯梅尔感到不安,他怕国王的医生会做出不利于他的评论。最后,谈判破裂,他说自己根本不在乎钱,只是希望将自己的发现立即呈给政府。然后,他带着极大的怒火退隐到斯帕,借口说自己是因为需要恢复健康所以要饮用泉水。
在梅斯梅尔离开巴黎后,医学院召来了德斯隆,第三次也是最后一次劝他放弃动物磁性说,要不然就会被逐出医学院。德斯隆先生没有放弃,反而表示自己发现了新的秘密,并请求学院进一步验证。因此,1784年3月12日,在科学院的另一个委员会的支持下,医学院的一个皇家委员会被任命调查并做出报告。皇家委员会的成员为巴黎杰出的医生们,科学院委员会的成员包括了不起的本杰明·富兰克林(9)、拉瓦锡(10)和巴伊(11)。他们也正式邀请梅斯梅尔出席,但他找了各种借口,从未到场。相较之下,诚心相信梅斯梅尔所有奇迹的德斯隆显得非常老实,每次都准时出席会议并示范所有实验。
巴伊描述了自己在调查过程中的所见所闻:“大批生病的人依照安排,在磁桶旁围坐成几排,并通过以下方式接受磁性:通过磁桶里的铁棍、缠绕在病患身上的电线、连接大拇指、钢琴的声音或任何令人愉悦的声音,在空气中传播磁性。此外,催眠术士也会在他们脸部前方、头上方或背面以及患病部位缓慢地移动手指或磁化棒来直接催眠病患,并时刻观察磁桶上洞口的方向。催眠术士操作时会紧盯着患者看。最要提的是,催眠术士会直接用手按摩患者的腹部进行催眠。每次治疗都要进行许久,有时甚至长达几个小时。
“同时,不同症状的病患反应也非常不同。有的患者表现得镇定、安静,没有感觉到任何效果。有些病患则开始咳嗽、吐痰,感受到轻微的疼痛,全身或局部发热、冒汗。还有一些开始激动,并受痉挛折磨。这些痉挛症状在持续时间、强度与发作人数方面都不容忽视。当一个人开始发作时,有几个人会跟着发作。委员们发现有些痉挛甚至长达三小时。他们还会咳出一股黏稠的浑水,所以不得不把他们强行拉走。有时还会在这些液体中观察到血丝。痉挛的主要症状为四肢与全身急剧而不由自主地抽动,出现喉咙紧缩、上腹痉挛、眼神暗淡游移、尖叫、流泪、啜泣和无法抑制的大笑。在这之前或之后,他们会出现疲软或妄想,类似抑郁的症状,有时还会昏昏欲睡。一个突然的微小声音也会让他们打冷战。我们还明显观察到,改变钢琴的曲调会对他们产生巨大的影响,较快的节奏与活泼的曲调将加重他们的症状,让他们重新陷入痉挛。
“没有任何景象比这场痉挛大会来得惊人。不在现场根本无法想象。无论是一部分病人的酣睡还是其余病人的骚动,无论是反复出现的意外还是人们展现出的同情,都同样刺激着观众。你可以观察到有些病人将自己的注意力完全放到另一个人身上,他们会张开双臂奔向对方,微笑着,安慰着对方,表现出各种依恋症状和情感。所有人都受到催眠的影响,但无论陷入何种幻梦,催眠术士的一个眼神、手势或声音,就能使他们立刻恢复正常。在这些痉挛病人当中,大多数都是女性,很少有男性。”
这场实验持续了将近五个月。实验开始前,梅斯梅尔突然惊觉自己可能会丢失名声与利益,因此决定返回巴黎。跟着他去斯帕的那些有钱且出身高贵的信徒中,有一个叫帕尔加斯的人,他建议梅斯梅尔公开募资,发行一百股,每股一百金路易,条件是梅斯梅尔会向这些认购者透露自己的秘密,而他们可以任意使用得到的知识。
梅斯梅尔欣然同意了该计划。人们是如此迷恋他的成就,公开募资在几天内就达成目标,且多募得十四万法郎。
带着这笔财富,他回到了巴黎,当皇家委员会还在进行实验时,他也重新开始自己的实验。那些献给他大笔金钱以进行实验的信徒大肆宣传他的名声,并在法国各大城市建立起“和谐公社”(Societies of Harmony)来进行催眠术实验并治愈患者。但有些公社接收的一些低级男子以观看年轻女性痉挛来满足自己无耻的欲望,因此闹出不道德的丑闻。更有人指责一些执行催眠术的人行为放荡,趁着施行催眠满足自己的欲望。
最后,委员会公布了他们的实验报告,由巴伊进行撰写。这份报告逻辑清晰、立场公正。在详细介绍了各种实验与结果后,作者得出一个结论:唯一支持动物磁性说的证据,就是其对人体造成的影响,而这些影响不通过催眠手段也可以产生,且如果对那些不理解催眠术的人进行实验,这些操控、传递和仪式就不具任何效果。真正发挥效果的是想象力,而不是动物磁性。
这份报告毁掉了梅斯梅尔在法国的声誉。不久,他带着募得的三十四万法郎离开了巴黎,回到了自己的故乡,并于1815年过世,享年八十一岁。但他播下的种子在民众盲从的温暖呵护下,慢慢地开花结果。法国、德意志与英格兰开始出现更浮夸的模仿者,他们声称自己拥有连梅斯梅尔都没想过的能力。在这些人中,卡廖斯特罗就充分利用错觉让自己名声大噪。但他没法和普赛格(Puysegur)侯爵和巴尔巴兰骑士相比,后面这两位都相对诚实,因为他们是先骗到了自己,然后才开始骗别人。
身为卜赛斯(Busancy)大地主的普赛格侯爵,也是梅斯梅尔的投资者之一。在梅斯梅尔离开法国后,侯爵回到卜赛斯,并和兄弟一起尝试在佃户身上施行催眠术,为他们治愈各种疾病。普赛格是一个非常朴实且心地善良的人,他不光以催眠术给周遭的人治病,还照顾他们。方圆二十里内,人人都视他为拥有神奇能力的圣人。
他曾声称,出于偶然自己有了一个伟大的发现。一天,他在催眠自己的园丁时,发现对方进入沉沉的睡眠,但同时又能像一个自然的梦游者一样回答所有问题。普赛格侯爵非常惊讶。他继续实验,并发现在这种梦游的催眠状态下,受催眠者的灵魂得到释放,能与外界(尤其是他)进行更亲密的互动。他还发现,病人处于这种状态时,自己不需要进行任何进一步的操作——不需要说话,也不用做什么手势——就能将意愿传递给病人;事实上,在没有任何物理操作的情况下,他就能与对方进行灵魂交流!
与此同时,他又得到一个超乎寻常的发现,这个发现更加证明了他的理解。与瓦伦丁一样,他发现自己根本医治不完前来求诊的人,即便用上休息或放松的时间也不行。在这样紧急的情况下,他想出了一个聪明的权宜之计。他曾听说梅斯梅尔催眠了一块木头,那自己为何不试着催眠整棵树?没过多久,他就将计划付诸行动。卜赛斯有一棵巨大的榆树,在举行庆典的时候,村里的女孩会围着这棵榆树跳舞,凉爽的夏夜里,村里上了年纪的男子则会坐在榆树下,品尝着自己酿的葡萄酒。普赛格走到大树前,先用手触摸它,然后后退几步,引导磁性流体从树枝流到树干,再从树干流进树根。然后,他在树周围设置了椅子,并在各方向上悬挂了绳子。当病患坐在椅子上时,他们会将绳子缠在患病部位上,接着握住身旁人的大拇指,连接成一个可让流体流通的直接渠道。
现在,普赛格有两个爱好——灵魂得以释放的人和受催眠的榆树。没有什么描述比他自己的文字更能表达降临在他与其病患身上的迷恋。1784年5月17日,他写信给自己的兄弟:“亲爱的朋友,如果你不来,你将看不到那神奇的人,他几乎完全康复。我一直使用从梅斯梅尔先生那里习得的快乐神力。每天我都赞美他。我相当能干,为周遭的贫困病患催眠。他们环绕在我的树周围,今天早上甚至有一百三十多人。这是有史以来最棒的‘磁桶’,每片叶子都传递着健康! 每个人都或多或少能感受到好的疗效。你会很高兴看到这幅展现人性的迷人画面。唯一的遗憾是我无法触摸他们每一个人。但一个接受催眠的病患——我的仆人——告诉我该如何去做,让我松了口气。根据他的说法,我不需要触摸每一个人,一个眼神、一个手势,甚至是心怀一个愿望就足矣。这个道理居然是全国最无知的农民教我的!在这危急关头,我不知道有谁比他更学识渊博、谨慎且有洞察力了!”
在另一封信中,他提及催眠树的首次实验。他说:“昨天晚上,我带着我的第一个病人来到树前。当我将绳索围绕在他受病痛折磨的部位后,他立即凝望着树,并带着一种我很难用语言表述的惊讶口吻说:‘我看到的是什么?’他的头接着垂下去,进入完美的催眠梦游状态。一个小时后,我又把他带回了家,让他恢复了知觉。好几个人凑过来,告诉他刚刚发生了什么。他一直不能相信,像他这样虚弱到几乎无法行走的人,根本不可能走楼梯,更遑论从大树旁走回家。今天,我再次对他进行实验,并依旧取得了成功。我向你承认,当我看到自己能做到如此伟大的事情时,都忍不住摇头惊叹。普赛格夫人、她的朋友、我的仆人等身边的人都对此事感到惊讶并报以赞叹,但他们的惊讶之情绝对比不上我的激动。如果没有这棵让我得到充分休息的大树,相信我的健康应该已处于混乱的状态了。允许我这样说,我的存在已经得到了延伸。”
在另一封信里,他以更具诗意的方式看待那个被催眠的园丁。他说:“这名单纯的男子,二十三岁,高大且粗犷,因疾病、悲伤而衰弱的特质,他更容易受任何了不起的自然之力影响——就是从这样一名男子身上,我收获了各种知识与教诲。在催眠状态下,他不再是那位只能勉强挤出一句话的农夫,他处在一种我无法为其找出贴切名称的生命状态。我什么都不必说,只需要在他面前思考,他就能立刻理解并响应我。如果有人进入房间,只要我愿意(而不是别的),他就看见他了,跟他打招呼,说我希望他说的话;并非每字每句照念,而是表达我想表达的意思。当他想说更多,但我觉得并不适合让陌生人听到时,我可以停下他的思绪,让他将说到一半的话突然来个大转弯!”
那些被卜赛斯奇迹吸引而来的人中就包括金融督管克洛凯先生。他对这些神奇事迹非常着迷,完全相信普赛格向他灌输的事迹。同时,他记录下亲眼见证的经过,而他的言论让我们能清楚了解这场幻象的发展进程。他发现,受催眠者呈现出深度睡眠的状态时,所有身体功能都会暂停,这使得智力层面的功能异常活跃。病患双眼紧闭,听觉丧失,只有催眠术士的声音能唤醒他们。“在这期间碰触病患或是他们坐的椅子,”克洛凯先生说,“将导致他们非常痛苦,从而引发痉挛。在这期间,病患拥有特殊且超乎寻常的能力,只要触摸其他病患或是以手摸过衣服,就能知道对方生病的部位在哪儿。”另一个奇特的地方在于,这些可发现他人病症,还可以找出治疗方法的被催眠者,在醒来后却对做过的事一无所知。他们丧失了从进入睡眠状态到被唤醒之间的记忆。被催眠者不仅可以听到催眠术士的声音,当催眠术士远远地用手指向他们时,他们就会立刻跟上去,即便他们双眼紧闭。
这就是普赛格侯爵对动物催眠做出的重大贡献。当他在大树周围展示自己的新技艺时,拥有另一种催眠技巧的人来到了里昂,他叫巴尔巴兰。这位先生相信,无须使用魔杖、磁桶等设备,光凭意志,就能让病患进入催眠状态。他进行了尝试,也成功了。他坐在病患身边,祈祷对方受到催眠,接着,那个人就会进入类似普赛格侯爵施行催眠时病患出现的梦游状态。一段时间过去后,各地出现了许多追随巴尔巴兰模式的被称为“巴尔巴兰派”的催眠术士,人们深信他们具有了不起的治疗能力。在瑞典与德意志,巴尔巴兰派迅速走红,为了把他们和普赛格的追随者区分开,人们称巴尔巴兰派为“唯心主义者”,称后者为“实验主义者”。他们相信,梅斯梅尔所说的天地间存有的磁性流体导致的动物催眠的作用,也可以通过人类灵魂的相互影响产生。一旦催眠术士与其病患建立起联结,前者就可以自由且不受距离限制地对后者施加影响。因此,有催眠术士这样形容处于催眠状态的病患:“在这种状态下,此人的动物本能将完全凸显,有着纯粹的、没有任何杂质的动物洞察力。他具备和灵体一样的观察能力。他的状态与上帝极为相似。他具备看破所有自然奥秘的能力。当他的注意力集中在任何一个事物上时——他的疾病、死亡、挚爱、朋友、亲戚、敌人——他在想象中注视着他们的一举一动,他能看破这些行为的前因后果。他变成一位医生、先知、圣灵!”
现在,让我们来看看这些神奇幻象在英格兰的发展。1788年,曼诺达克(Mainauduc)医生抵达布里斯托尔,并针对催眠术发表公开演说。曼诺达克一开始是梅斯梅尔的信徒,后来又成为德斯隆的追随者。他获得了相当惊人的成功。各个身份阶层的人都从伦敦蜂拥至布里斯托尔,请求他催眠自己或教授催眠技术。乔治·温特(George Winter)医生在其《动物催眠史》(History of Animal Magnetism)中,清点了各类人的数量:“总人数为一百二十七人,其中包括一名公爵、一名公爵夫人、一名侯爵夫人、两名伯爵夫人、一名伯爵、一名男爵、三名男爵夫人、一名主教、五位正直受人尊敬的先生和女士 、三名准男爵、七名议员、一名牧师、两名内科医生、七名外科医生,还有另外九十二名尊敬的女士与先生。”后来,曼诺达克落脚伦敦,并在那里获得了同样的成功。
他先向在场的女士提出关于成立卫生协会的建议。在这份提案书中,他大力吹捧动物催眠术的治疗效果,并骄傲地宣称自己是将此技术引进英格兰的第一人。他得出结论:“此治疗方法并不受性别或教育程度影响,女性是两性中情感较丰富的一方,总是非常关注健康与子孙后代的福祉。为了感谢各位女士在此学科上给予的照顾,我认为自己有义务和你们分享自己的能力,让你们可以为这社会做出更多有用的事。鉴于这些,我希望成立自己的卫生协会,与巴黎的卫生协会合作。等到二十名妇女成员的名单出炉后,我会立刻在自己家里召开第一次会议,届时,每位女士必须付十五基尼作为会费。”
汉娜·莫尔(Hannah More)在1788年9月写信给贺拉斯·沃波尔(Horace Walpole),以“邪恶的催眠者”称呼曼诺达克医生,并说他以这种方式赚了十万英镑,就像当年梅斯梅尔在巴黎进行的勾当一样。
大众对催眠术的兴趣近乎狂热。当时,一个名叫霍洛韦的男子在伦敦开设动物催眠课程,向每名学生收取五基尼,并因此赚了一大笔。画家卢泰尔堡和妻子也开始了同样有利可图的生意;人们都想亲眼看见他们这种奇怪的举动,有时甚至有三千多人挤在他们在哈默史密斯的房子周围进不去。这些表演的门票售价从一基尼到三基尼不等。卢泰尔堡依照瓦伦丁的方式,以触摸的方式进行治疗,后来干脆宣称自己背负着神圣的使命。人们将他们的表演当作奇迹记录成书,于1789年出版,即《卢泰尔堡先生和太太在哈默史密斯进行的治疗——由一位上帝羔羊的爱人撰写,献给坎特伯雷大主教》(A List of New Cures performed by Mr. and Mrs. de Loutherbourg, of Hammersmith Terrace, without Medicine; by a Lover of the Lamb of God. Dedicated to his Grace the Archbishop of Canterbury.)。
这位“上帝羔羊的爱人”是一位半疯的老太太,名叫玛丽·普拉特(Mary Pratt)。她对卢泰尔堡先生与夫人非常尊敬,近乎崇拜。她挑选了《使徒行传》(Acts of the Apostle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