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是指做作的、僵化的社会习俗,在第十九章则指的是父母与子女之间自然、自发的情感表达。(The Art of Rulership:A Study of Ancient Chinese Political Thought)这样的解读方式,我想可以称之为“圆谎式的诠释法”,这在经典文献的阐释里相当常见,尤其是对于《老子》《春秋》《周易》以及一些佛学经典的阐释。 多亏楚简本的出土,我们不必再靠这种圆谎式的诠释法来弥合文义了。“绝圣弃智”和“绝仁弃义”,在楚简本里却是“绝智弃辩”“绝伪弃虑”,“民复孝慈”则是“民复季子”[21],不知道是后来的哪位道家同学与时俱进,才给改成现在这样的。 道家反仁义的倾向有一个逐渐成形的过程。在道家早期,就连庄子对仁义也持一定程度的肯定态度,而到了一般被认为出于庄子后学手笔的《庄子》“外篇”和“杂篇”,就出现对仁义的尖锐批评了,比如我们从小就学过的那句:“为之仁义以矫之,则并与仁义而窃之。何以知其然邪?彼窃钩者诛,窃国者为诸侯。”这段话在郭店出土的《语丛》里也有出现,反对仁义圣智的态度非常明朗,很有点愤青的派头。[22]但悉心体会一下行文的语气,会感觉这与其说是在学理上对仁义圣智的单纯反对,不如说是对现实社会里仁义圣智被大盗窃用的愤懑不平。 即便是通行本的《老子》,古代的学者们也不都认为它是反对仁义的。这听上去似乎匪夷所思,但是,王弼梳理《老子》一贯的逻辑方式,[23]说“道”与“形”总是相反的,不忘危的人才能居安,善用力的人才会克制自己不去搬举重物,圣人的功业是通过“绝圣”建立起来的,仁德也是由“弃仁”彰显出来的,所以那些只见形而不及道的人莫不恼恨《老子》之言。(《老子微旨例略》) 我们有必要考虑一下王弼的学术立场——他虽然是著名的玄学大师,却和魏晋的许多玄学名人一样,把孔子的地位排在老子之上,但他这番论述确实能够自圆其说。在他看来,我们讲什么《老子》反对儒家的仁义观念,大约就算“见形而不及道”吧,却不知道绝圣才有大圣,弃仁才有大仁。 那么,我们马上会面临一个很现实的问题:我们读《老子》,用哪个版本为好呢? 最好的办法当然是所有的版本都读,先有博而后才能专。更现实地说呢,这就取决于我们读书的目的——如果要了解《老子》在中国思想史上的意义,肯定要以通行本为主,杂以历代的研究,毕竟楚简本连司马迁都没看过,更别说唐宋元明清的人了。 这就像我在《隐公元年》里讲儒家的时候提到的:“若想从《论语》《春秋》等经典的字面本身来了解儒家思想,这几乎就是一种缘木求鱼式的努力。因为真正在中国历史上发生巨大影响的那些所谓儒家思想、孔子真义,其实和孔子本人并没有太大关系,和原典本身也没有太大关系,而真正发生巨大影响的却是何休版孔子、杜预版孔子、郑玄版孔子、孔颖达版孔子、朱熹版孔子、王阳明版孔子……要了解儒家思想以及儒家思想与社会历史之间的互动,就该对这些不同时代、不同版本的孔子投以比对孔子本人更大的关注,让典籍从字面上孤立的文本‘立体化’,让典籍包含有社会史、思想史、阐释史的内容。”[24] 更何况就像前文讲到的,《老子》带给后人的与其说是什么严密的思想体系,不如说是“启发性”的一系列思想碎片。正是因为这个特点,注本的意义便尤其重要起来。林理彰(Richard John Lynn)形容《易经》的一段话几乎同样可以用在《老子》身上:我们益发认识到,有多少《易经》的注本,就有多少《易经》的版本,因为《易经》的文本是如此艰深晦涩,以至于它到底是什么意思只能取决于注本是如何阐释它的。(Review of Sung Dynasty Uses of the I Ching) 当然,即便如此,我们在阅读《老子》的时候参照一下楚简本也是非常必要的,因为后者不但可以为我们展现《老子》最接近其源头的那副面目,可以帮我们校正一些流传千年的误读(看看一些深刻的思想是如何从误读当中获得的,这也是一件有趣的事),更可以帮我们解决掉通行本里的一些疑难问题。比如通行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