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周五晚十点十四分

　　地点：云韵哲右街

　　晦暗的灯光下，一只苍白消瘦的手不停地蹭着地面，好摸到更亮的地方，那里有一张纸。

　　直到一只脚踩到纸上，他顺着光线的方向往上看。

　　“为什么……为什……是你？”

　　他喃喃着，那双沾血的手愈发鲜明地透出死亡的味道。

　　“你现在的样子，还真是狼狈不堪啊，鸢尾。”

　　纤伊斯敛眸，只让几束稀稀落落的光探入琥珀色的双瞳。

　　他装作无意，发现脚下的纸张，哎呀着后撤一步：“你写的谱子真美，你的生命也很美。”

　　纤伊斯说着，弯腰捡起莫渚几乎触手可得的谱子。莫渚见状，咳出几口血，嘴里却不停地念着：“还给我……快还给我……”

　　他拼上所有力气去够，反而让自己更加无可奈何。

　　纤伊斯舒展眉毛，他挺喜欢莫渚的反应，这甚至让他在心里打起坏主意：如果把这张破纸撕成两半儿，莫渚会不会再吼他两句呢？

　　话是如此，他真的这样做了。

　　一只手把谱子一角提起，另一只手捏住纸的边缘，“哗——”，谱子碎成连在一起的两块儿。

　　莫渚两眼无神，慌张呐喊：“停下！不要撕！住手……住手……”

　　谱子对他来说很重要，或者说是非常重要。他的能力在里面，这张纸没了，相当于剥夺了鸢尾的个人分化能力。

　　一片片废纸像雪花一样飘下来。

　　莫渚哆哆嗦嗦的，咬着牙胡乱伸手去扒。一片两片三四片，五片六片七八片……必须把谱子收起来，翻译的能力都保留在其中了。

　　指尖在地上擦破，血痕一道一道地画在地上。忽然，右手手背传来刺痛，疼得莫渚浑身一僵。

　　纤伊斯用脚狠狠踩住了他的手，不屑地拧转脚踝给手背施压。

　　他淡然笑了笑，语气平常，好像在跟人聊天一样：“这东西不属于你，你不可以拥有它，这会打破交易的公平性。

　　“我已经给过你一次机会了，既然谱子不够听话，那么这次就让你先听话，你觉得怎么样，莫渚。”

　　刺痛麻木手掌，莫渚把唇面咬出血，视线依旧盯着被撕得稀烂的废纸。

　　纤伊斯抓紧莫渚的头发，向下硬拉着让他看自己。银色的瞳孔在眼眶里颤抖，微微翕动的睫毛让这张可怜兮兮的脸愈发怜人。

　　他俯身贴到莫渚耳边，“另一个纠伊斯也会这么想的。”然后勾着唇角的一挑邪笑，“交易，成立。”

　　伴随着声音的起起落落，莫渚的视线逐渐昏暗，变得模糊，最后趴在地上昏死过去。

　　纤伊斯抱手，声音颇冷，对着草丛里隐匿多时的东西喊道：“怎么，不敢出来？你在害怕吗？弥舍。”

　　一团白色的东西迟疑着探出脑袋，然后是一根细长的毛绒尾巴。

　　“喵。”弥舍有些失落，垂着猫头走出来，慢慢接近躺在地上的莫渚。

　　“喵呜呜呜呜喵呜嗷！”

　　它很烦燥，身上的毛也炸了，绕着莫渚逛半圈，拿脸蹭了蹭莫渚的下巴。半晌，又溜过去舔满是伤口的手背。

　　它抬头，甚是责备地打量纤伊斯。

　　“怎么了嘛，我不过是公事公办，倒是你，别那么记恨我。手段确实重了点儿，但你也没阻止我做这些。”

　　说到这里，纤伊斯手搭手，僵硬地扭了扭脖，扬嗓儿道：“时间不早了，走吧，弥舍。”

　　弥舍拉个脸，坐地上发愣。

　　“你改变不了什么，听话，姓陆的一会儿就到，在此之前，需要把这里伪装一下，最起码不能让人发现端倪。”

　　他敛眼环视四周，询问弥舍觉得车祸怎么样。

　　猫猫头不出声儿，只当默认，简单处理后拽猫离开。

　　恰是这一刻，正在店里擦柜台的何木禾突然一顿，无意识地推开店门走出去。

　　像是被什么东西驱使一样，他甚至不明白自己出去做什么。走到右街，地上躺着人，定睛一看，心脏骤停，忙跑过去看看情况。

　　情况不妙，急忙拨打急救电话，又找陆子焉的电话打。

　　所以就有了先前的一幕，陆子焉加班的时候接到电话，飞快赶往医院。

　　时十一点整，陆子焉进医院后见到何木禾，冲上去便问：“莫渚呢？莫渚在哪儿？”

　　声音有些大，给还在恐慌中的何木禾吓傻了。

　　“我问你莫渚呢？人呢！”

　　何木禾心惊胆战地哆嗦，被吓得一个字儿也说不出口。

　　“这位家属，医院内禁止大声喧哗。”护士站的值班人员警告他，陆子焉咽了口气，勉强冷静下来：“何掌柜，莫渚怎么了？”

　　何木禾缓缓，“莫老板他……他出车祸了，我当时，当时送他走的时候，明明还好好的。明明当时，什么问题都没有，我看着莫老板出的门，他走后，我不知道为什么，我跟上去了，然后，然后就……”

　　他越来越结巴，越说越自责。

　　陆子焉知道这不能怪他，拍着他的肩说没事的。

　　守在急救室外，陆子焉整宿没睡。他不敢想象莫渚现在是哪种情况，只会埋怨自己为什么不能准时下班。

　　抢救了三四个小时，情况没有好转。

　　陆子焉劝走何木禾，一个人坐在走廊里。

　　他用手捂着嘴，沉重的思绪让他难以安心。

　　又过了两个小时，医生说伤员情况暂时稳定，但不理想，让家属做好准备。

　　陆子焉拦下医生询问病情，生命补偿加持下，至少莫渚自身的治愈力和恢复力是很强的，应该不会昏迷那么久，也不应该有任何生命危险。

　　哪知医生哀叹着，让一旁的助理拿了张纸过来，一面从领口折只笔圈点勾画，一面对陆子焉说：“你就是里面那位Omega的家属吧，我要点名批评你一下。从医这么多年，第一次翻病历翻到一个洗过四次腺体标记的人，而且他还是个Omega。”

　　医生拿笔戳了戳陆子焉的胸口，“要知道，清除腺体标记的伤害是相当大的，普通Omega洗一次就约等于少了半条命。另外，清除永久标记极大可能造成Omega不孕。就目前来看，这位的腺体功能薄弱，信息素供应早就处于亏空状态，你呢，先联系一下殡仪馆，剩下的，我们无能为力。”

　　医生的声音在陆子焉耳朵里减小，随之而来的是耳鸣和眩晕。

　　四次标记。

　　莫渚洗掉了四次标记，全都是因为他？他留给Omega的标记在他重开回溯后都被洗掉了？

　　最开始的回溯进程是个人的，一轮回溯完毕，相当于那些个陆子焉已经死了。

　　莫渚作为Omega，被标记影响而无法正常生活，时间长了必然要清洗标记保命。

　　原来全都是因为他，好好的身子才毁得那么彻底。

　　陆子焉很后悔，后悔自己为什么不早点回来，偏让莫渚一个人承受了偌大的伤痛。刹那间天旋地转，他呼吸混乱，身体也难以协调平衡。

　　急救室里突然跑出一个小护士，背着身嘀咕，跟医生说了什么。医生听完，咬着牙瞪了陆子焉一眼，压气说：“他醒了，让你进去见他。”

　　头也不回地飞进急救室，他才明白为什么上个时间节点的莫渚被人捅伤后，强制要求陆子焉陪他而不是找人来救。

　　因为根本没法儿救，莫渚现在的身体但凡磕碰一下，都好比瓷盘娃娃般会碎个稀里糊涂。

　　陆子焉上前跪在床边，轻轻捧住那只冰凉的手，一寸一寸地抚摸着，控制不住地吸鼻道歉：“对不起……对不起……”

　　一只手忽然搭上来轻抚，莫渚从苍白的脸上挤出微笑，一下下点着陆子焉的额间，用渺如云烟的声音说：“子焉，没什么，对不起的……这不怪你，是我自己……”

　　他连咳嗽的力气也没有了，皱着眉头压低声音，手指微微颤抖，“昨天……你对我说的，我还想……再，听一次。”

　　银色的睫毛满怀期待地扇扇，陆子焉神儿一恍，捧着莫渚的手贴在脸上，“我说、我说，莫渚，我爱你，你别离开我，好不好，求你别、别离开我了，我爱你莫渚……”

　　苍白的脸透出一抹灿烂，好像对莫渚来说，只要有这句话就已经很满足了。他张开嘴巴，眼角盈满的水花掉下一颗，顺着皮肤缓缓下滑。

　　“对不起呐……这次……我好像需要……拒绝你了。”

　　“陆子焉，再见。”

　　眼帘悄然合上，一时间万籁俱寂，陆子焉疯狂挽留着，嘴里叭叭说了好多，信息素更是毫不吝啬地挤出来拥紧莫渚。

　　可下一秒，紧握在手中的希望重重在陆子焉的心上敲碎了一块儿。

　　莫渚，宣布死亡。

　　咔嗒一声，回溯判定。

　　陆子焉再次眨眼时，自己还坐在办公室。

　　周围人群来来往往，忙得不可开交，陆子焉神情迷糊，下意识伸手，整个人扑倒在办公桌上砸出巨大的动静。

　　办公室内外的人都看过来，陆子焉回神，看看自己的手，滞了会儿，拍案而起：“上什么破班儿，现在都给我放假回家！”

　　一片欢呼。

　　现在是九点半，离莫渚出事还有半个多小时，从公司小区去云韵哲至少需要四十分钟，先不论堵车和红绿灯，小街里必须缓行就已经很磨人了。

　　陆子焉作出的第一步行动是给何木禾打电话：“何木禾，莫渚在你那吧，你让他歇着，我马上来接他。千万记住，无论怎么样都不能让他踏出店门半步，拿命也要给我拦下来！”

　　总之，从根源抓，只要莫渚不出门，自己就有把握在出事之前赶过去。

　　时间嘀嗒，前方灯火通明，堵成墙的巨大车潮冻结了整个交通，陆子焉拍着喇叭嗤气，披起衣服下车就跑。

　　与其指望这破交通能比狗快，不如指望自己跑过去。

　　人群呼嚣，耳边朦胧，顾不上什么东西绊自己一脚，他狂奔着拐过巷道街尾。

　　十点十二分三十七秒，云韵哲门口。

　　救到了救到了，陆子焉心里默念，万分庆幸他终于跑到地儿。

　　进门，里面一个人都没有。怎么没人？霎时间心里一紧，倒吸一口凉气。

　　“何掌柜！莫渚——”

　　他左右呼喊着，愈发焦急难耐，又喊几声儿，依旧没人理他。

　　店内装潢古朴典雅，只是静得可怕，可怕到令人觉得寒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