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发动时的声音格外刺耳,鲍枕握住方向盘的手一滞,愣了一会儿才操纵着车子起步。
“别急着起步,小心车道上突然出现其他车辆,你这样会不小心撞上的。”裴易爻瞄了提一眼后视镜,像是在担忧着他的莽撞。
“奥,”点了点头车子平稳行驶在路上,鲍枕的声音浅浅的再一次响起:“还有呢?”
听着他的问题顿了顿,裴易爻想起曾经的鲍枕总是缠着自己教他开车,后来他再回的时候,鲍枕已经学会了。
他想让他再教一教自己,也算是弥补当年的遗憾。
“你已经很好了。”裴易爻如实回答:“不需要再等着我来教你什么,鲍鲍,你做的比我想象中的还要好。”
静默的气氛在车内蔓延,裴易爻说的是真心话,鲍枕这四年的成长他看在眼里,比他想象的还要好。
他用实际行动证明了自己不是那个需要处处被照顾的男孩,鲍枕的表现让裴易爻能放心离开,留他一个人面对之后的生活。
今天的街道异常空荡,车子一路通往两天前离开的城郊矮山,可越靠近矮山却越有人影车辆出现在道路两侧。
直到到达山脚,鲍枕和裴易爻下车时周围已经聚集了许许多多的市民。有一瞬间的诧异,鲍枕和裴易爻站在原地,发现他们的市民立刻喊起来:“来了!他们来了!”
裴易爻下意识把鲍枕拉在自己的身后,耳边市民的喊声还在不绝于耳:“真的是他们,我在电视上见过的,那个求大家不要投票的警察,和他护着的那个被绑起来的人!”
像是在等他们,人越聚越多,重重人影望也望不到头,簇拥着向他们的方向涌来,又被提前守在这里的警员拦住。
鲍枕茫然地瞪着眼睛看着人群,身边挤着一个小孩子和她的爸爸妈妈,那个女孩梳着可爱的羊角辫儿,是个漂亮的小姑娘。
“妈妈,这个就是电视上的厉害超人吗?”
小女孩看着鲍枕和裴易爻天真发问,她的爸爸把她抱起来,好让她看得更清楚:“是英雄哥哥。”
裴易爻和鲍枕这才发现是这些市民,竟然是因为要来感谢他们为齐城的付出。
“裴教授!鲍枕!”郑成远远看着他们走过来,交代了身边警员几句后就快步到身前:“周围群众是自发来的。”
没叫裴易爻的名字,而是像从前一样叫了他裴教授。
鲍枕和裴易爻独处的两天里没有关注外界的消息,可是郑成和邢鹏飞,还有更多警方与媒体却没有休息。他们宣扬鲍枕和裴易爻的付出,让更多的人了解裴易爻在危急之下选择的牺牲,一轮一轮的新闻播报覆盖大街小巷,几乎每一个人都了解了他们的故事。
那场陷害终究没有让裴易爻落入深渊,这个人心中怀着的光和热没有被辜负,而是在许许多多市民眼中的星火里,愈燃愈烈。
“英雄哥哥!”羊角辫儿的小女孩被爸爸托在脖子上,扬着手里的棒棒糖向他们喊话:“英雄哥哥,给你们吃糖!”
鲍枕没有动身,站在原地看着裴易爻走上前接下了小孩子的糖果,把走于人前的机会完整的留给了他。
裴易爻的大半生都活在黑暗里,像这样站在光下的时刻,他应该好好体味。
接下小女孩的糖果听着人们口中的英雄,裴易爻的神情有刹那的顿挫,继而快速低下头剥开糖纸把糖含在嘴里:“谢谢呀,小朋友。”
歪着头看着眼前的男人,爸爸说他是英雄,可小女孩似乎不能完全理解“英雄”两个字,她觉得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名字:“英雄哥哥,你叫什么?”
“我叫…”重新看着小女孩的眼睛笑起来:“裴易爻。”
那个曾经隐匿着让裴易爻不甘惶惶着的名字,最终成为了他光荣的标记。
“裴易爻?”小女孩嘬了嘬手指,肉嘟嘟的脸上浮现出俏皮的神情:“那你是做什么的?”她记得爸爸妈妈就是这样跟人家聊天的,问一问名字,又问一问人家是做什么的。
“我…”裴易爻有一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该怎么说呢?说自己曾经是Black guard的成员?还是其他什么都没有留下的身份…
“他叫裴易爻,裴回扶桑路的’裴’,周易六爻的’易爻’。”身后的鲍枕走上前,回答小女孩儿,也是回答眼前更多的人。
“他是齐城大学卸任的选修课老师,是文化研究院的前教授,是警队曾特聘的专家裴易爻。”
那些鲍枕曾在绝望间喊出的话句句应验,他的身份一刻都没有改变,鲍枕的声音掷地有声。在众人眼前说着,鲍枕要让所有人知道,裴易爻是个有着堂堂正正身份的英雄。
裴易爻转头对上鲍枕的眼睛,后者带着笑,回以他一个坚定的眼神。鲍枕在小女孩的眼前停下,压低声音带着一点少年的顽劲:
“他还是我的裴哥。”
裴易爻有很多身份,可永远是鲍枕一个人的裴哥。
人群里挤上前一对夫妻,鲍枕惊觉那竟然是自己的父母。鲍亦鲍鬓角掺杂白发,握着妻子的手向着鲍枕挥了挥手:“儿子!”
站在鲍亦鲍和董栀花的眼前,鲍枕有很多话却又被堵在喉头,想要跟父母说一声抱歉,又在鲍亦鲍挥手的动作里停下。
“那个…回家来,爸给你做爱吃的菜。”
父亲的关心都藏在了这句“回家”里,他的儿子要去做大事,要荣誉加身变得耀眼,可父母只关心着他能不能好好的回家。
裴易爻走在鲍枕的身后,看着鲍枕的父母鞠了一躬,也是对带着鲍枕涉险而道的愧疚。董栀花看着他笑起来,握了握丈夫的手腕,眼睛却在笑意下又漫上微红:“一起回家吧,爸妈等着你们呢。”
裴易爻有惊讶写在脸上,稍作停顿后也跟着笑了笑,转头和鲍枕对视一眼:“咱爸妈喊我回家吃饭呢。”
“谁是你爸呢小子,”鲍亦鲍想要反驳他,被董栀花用眼神警告。他犹豫着看了看妻子和儿子,又想起裴易爻即将面对的境遇,于是清了清嗓子重新开口:“平安回来。”
听着他的话董栀花也跟着笑起来,伸手握住鲍枕的手腕,又用另一只手握住了裴易爻的手腕:“平安回来,咱们一家人再好好吃一次饭。”
裴易爻笑着点头答应,纵然这一次抱定了必死的决心,但他却未有面对死亡的哀愤恐惧。
因为有了鲍枕,裴易爻的人生被填满了所有遗憾。他拥有了爱意、尊重、堂堂正正站在阳光下的勇气,和一个家。
转身走向深山,裴易爻路过郑成停了停,环视四周对着他嘱咐:“一会儿遣散民众注意警戒,可能还会出现被操控的兽人。还有,山里如果传出了什么动静,一定带人帮我把鲍枕好好的带回来。”
郑成严肃地点头:“哎,你放心,我拿鲍枕当亲弟弟的。”
听着他的话点头,裴易爻握住鲍枕的手坚定而有力量:“走了,送送我。”
走在深山的路上,地面的落叶枯枝不时被踩碎,咯吱咯吱的声音让鲍枕觉得仿佛是一脚一脚踩在自己的心上。
“裴哥,”他开了口,握着自己手腕的人就立刻紧了紧力道:“嗯?”
“我的腿有点疼,你走慢一点好不好?”
拙劣的谎话却不是为了骗得些什么,鲍枕在谎言里套着真心话,他想让裴易爻走得慢一点,再慢一点,最好永远也走不到头。
没有回答鲍枕的话,他们都知道,身处漩涡的他们身不由己,根本不能停下。
“换血成功的时候,是新宿主能力最弱的时候。”裴易爻定定看着鲍枕的眼睛,郑重的问他:“你能懂我的意思吗鲍鲍?”
不愿在最后时刻还让裴易爻看到悲恸的自己,他想让他放心的离开,而不是在最后一刻都带着对自己的担忧。垂眸像是吐出一口叹息,鲍枕重新抬起头来,将悲伤隐藏换上爽朗的笑意:
“裴易爻,你可真是只老狐狸。”
裴易爻说出这句话的时候鲍枕就已经意会,换血一旦成功就意味着尉迟也嘉的能力无可比拟。这样的情况下裴易爻即算是送上一条命缓解了这一次的危机,那么之后不管是齐城还是其他地方的居民,只要尉迟也嘉存在一天就是威胁存在着一天。
之所以提出换血,不止是因为裴易爻要换鲍枕和齐城民众的命,更是因为他向尉迟隐瞒的这一点至关重要——
换血成功的时候,是新宿主能力最弱的时候。
他要鲍枕陪他,是因为一旦换血成功尉迟也嘉陷入虚弱,鲍枕就有机会一举拿下尉迟的命。
“我知道的,换血成功的那一刻,我不会顾及你。”鲍枕动了动喉结,语气中满是坚定。
鲍枕给裴易爻最后的承诺,是你死后的那一刻我不会第一时间冲向你,而是转身迎上敌人,不辜负你最后的牺牲。
在徒步到达的山腰,山间的飓风把他们 踩碎的落叶卷起,黑雾下一个孱瘦苍白的人影现身:“你真的敢来赴约。”
尉迟也嘉似乎是在与新型的邪灵做着意识的拉扯,杀死教皇耗费了太多心神,眼下寄生着的邪灵想要趁机占据他的身体,达到完整的重生。
也正是因为这样的情形下,尉迟也嘉无法拒绝裴易爻提出的换血交换。就像是裴易爻不得不牺牲自己换取炸弹的位置,尉迟也嘉同样只有一条选择,否则邪灵就将吞噬他的意识。
“当然,我的一条命换齐城大大小小的民众,稳赚不赔。”
裴易爻勾唇笑的从容,于眼前形势下他仍旧西装革履举止稳重,像是在赌桌上胜券在握的优雅赌客,all in全部筹码豪赌一场。
“六处炸弹,我每放血一段你就给我一处位置,财货相交,直到最后一滴血完成时我要拿到全部的位置,由鲍枕负责传递给警方验证。”
裴易爻冷静地看着尉迟,后者点头应下:“好。”
手中黑气凝结成锋利的刀刃,裴易爻能从鲍枕的眼睛看到分离即将来临时的痛苦,于是环起手臂在他的后脑,一个虚虚拥抱的姿势挡住了鲍枕的视线:
“闭上眼睛,听我的心跳。它为你而跳动,直到最后一秒。”
就像是曾经裴易爻保护初入现场的鲍枕时一样,他一直都想让他远离血腥和残忍,眼中只有清澈。
在鲍枕的后脑交叠双手,锋利的黑气这才划破手腕溅出鲜血。裴易爻未发一声举起受伤的手腕,裴易爻用另一只手将鲍枕拥进自己的怀中紧紧抱住:
“开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