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玄殇与子娆现身殿脊的一刻,四面八方风声急响,数柄利剑当空射至,化作 天罗地网,向两人当头罩来。
夜玄殇冷哼一声, 一手环住子娆纤腰, 一手剑锋斜挑。只听铮然声响, 精光四射, 密不透风的剑网顿时溃散,几名杀手更是口吐鲜血,跌下殿脊。
殿外秘卫早已与先前赶至的东宫杀手短兵相接,阻挡他们对穆王寝殿形成包围。 四周宫宇之间,更有秘卫暗施手脚,数处火光不断燃起,浓烟滚滚直冲夜空,引得宫 人内侍仓皇奔走,呼喊扑救,整个穆宫顿时大乱。
东宫豢养的杀手人多势众,虽被夜玄殇一剑击退数人,复从四下如潮扑至。宫门 之外,更是响起连绵震地的脚步声,说明太子御已下令调动禁军,正往西宸宫方向迅 速赶来。
夜玄殇唇畔现出一丝冷酷无情的微笑,忽然转身,衣袍飞旋,左侧三把长刀被他
剑锋劈中,同时寸断。
一道夺目的光华,亦在他出剑之时凌空而起,仿若星火万道,冲破烟尘。无数墨 蝶光影,如雨纷流,伴着归离剑慑人的寒芒,卷向扑来的对手。
剑光飞绽,血溅横空!
东宫杀手虽是狠辣, 却怎堪归离剑狂龙般的锋芒, 夜色染血, 惨叫之声不绝于耳。
战圈瞬间溃散,最后一人喷血抛飞。
夜空中风云闪过,隐隐雨意迎风肆漫,夜玄殇倏然收剑,放声长啸,挑衅之意, 遥遥传出。
千宫万殿,为此啸声所震。宫门前,太子御眼中迸射如电杀机,咬牙道: “给 我杀!”
面对不断拥来的东宫杀手,夜玄殇双眸异芒陡盛, 一声剑啸,投往对手最密的 中心。
“真是乱来!”
子娆轻声嗔道,瞬间魅影轻移,化身流光随他穿梭敌阵。蝶焰剑影,不断在夜色 中盛开如血之花。两人倏忽进退,互为攻守,归离剑气在焰蝶千丝的催发之下,仿佛 孽龙腾云,嗜血夺魂,剑下手底挡者无生。
忽然间,战阵中厉啸响起, 一道强横的剑气破空袭来。
剑啸之声,仿似惊雷,人影未至,剑气已是直砭肌肤。夜玄殇眸光电闪,知道来 者非是庸手,剑锋反手斜上。
当!
半空中异芒爆射,剑光中现出一人,被归离剑震得凌空翻退,落上屋脊。
子娆手底盛开焰光,逼得四面杀手踉跄后撤,拂袖抽身,退回夜玄殇身旁。对面 屋脊之上,方才偷袭之人手持一柄样式奇特的特大宽剑,阴森地笑道: “三公子剑法 大有长进,别来无恙啊?”
此人着一身锦衣宽袍, 大约三十五六岁模样, 身形高颀, 双目神敛, 看去相貌堂堂, 但那狭长的面孔上一个鹰钩鼻子,却令他显得神情阴鸷,为这张脸面平添几分自负的 味道,更加予人一种自私无情的感觉。
他手中状若鱼身的双刃宽剑特别显眼,带着一股饱饮鲜血的杀戮之气,令人过目 难忘的同时,亦知此剑足以令任何不可一世的高手饮恨当场。夜玄殇对此人再是熟悉 不过,这正是太子御座下第一高手,东宫首座,连相。
连相身后,另有数名东宫高手破风而至,对此处屋脊形成包围之势。四下殿宇火 光重重,在秋雨欲来的寒风下升起刺目浓烟,侍卫一时扑救不及,大火借着风势向西
宸宫蔓延烧来,屋梁爆裂的噼啪声中,禁军人马调动的兵戈之声,亦越发清晰。
夜玄殇挑唇冷笑: “到了穆国,夜玄御仍是这么藏头缩尾,只会令些虾兵蟹将前 来送死吗?”
连相眼底闪过森然之色:“三公子若能过得我这一关,再见太子殿下不迟。”
夜玄殇哈哈大笑,倏然笑容一收: “连相,与我为敌,你还不配! ”随着这狂 傲的话语,归离剑凌空斜挑,一股势若狂潮的真气,透剑而出,顿时激得身前众人衣 发纷飞。
连相面色骤然凝重,在这强横的剑气压迫之下,再难保持轻松之态,宽剑应手 擎出,剑尖不住颤动,发出哧哧的劲声,以抵抗归离剑一触即发的攻势。
火光下马蹄迭响,身披银甲白袍的太子御在东宫侍卫的拥护下,出现在寝殿之外 的广场上,阴沉着脸看向对峙于金宇之巅的二人。子娆凤眸微微一挑,眼见大批禁卫 潮水般往西宸宫围来,心知纵使击败连相,此时仅凭二人之力,也无法自千军万马中 斩杀太子御,反而可能身陷重围,所以唯有速战突围,方是上策。以夜玄殇之智,自 然亦深知此点,当下催发真气:“呵!”
面对如此庞大无匹的压迫,连相深知此时的夜玄殇乃是生平罕遇的强敌,若令他 将气势提至巅峰,自己将连性命都难保,他别无选择,终于低喝一声,抢先出手。
身旁杀手应机而动,子娆冷笑一声: “寻死! ”身形瞬移,风中长袖飞旋,幽 光流影,化虚而实, 一股阴柔之劲,将刀光剑影尽数席卷。
鱼背宽剑沿着某种奇异的轨迹,划出重重轻弧,往夜玄殇剑锋挑去。
夜玄殇倏地踏前一步, 发出噗的一声, 夜风火势, 仿佛随着一股无形的剑气卷出, 归离剑骤化一点星芒,突然消失了踪影。
当!直到双剑相交,急于躲避袖光的杀手方才看清归离剑天马行空般的一击,便 在下一刻,为其风雷并发般的剑气,迫得滚跌开来。
一抹玄色飘忽如魅,穿入战阵中心。
蝶焰似借风势, 骤然大盛, 每一点金芒绽开, 便有一人惨呼毙命, 血色伴着火光, 漫空流放。
连相周身杀气愈盛,鱼背宽剑哧哧疾响,精芒连闪,连挡归离剑忽重忽轻,快慢 无迹的二十余剑,倏然化作三道利芒,从绝不可能的角度,同时绞向对手。
夜玄殇蓦然旋身,归离剑犹如神迹一般电闪而至,准确击中幻影中真实的剑身。
一声龙吟声起,双剑间迸出刺目如盲的寒光,两人身子一晃,同时后退,只不过 夜玄殇一步辄止,连相却连晃两下,方才站住脚跟。
归离剑迎风前挑,一股浩大的剑气随着夜玄殇目中毫不收敛的神光澎湃而出,四
周飞焰枯叶,均被旋风扬起,自他身旁狂卷飞舞。
遥遥观战的众人,皆是生出一种强烈的感觉,仿佛夜玄殇人与剑突然浑融为一, 在夜空之下,化作崇峻透云的山峰一般,其深不可测度,其险亦无从超越。
太子御眼睛一眯,再次掠过了森寒的杀机,右手缓缓抬起,身后弓箭手弓弩皆 张,一排排拥上前来。
随护太子的正是禁卫统领虞峥,见状心中暗惊,忙道: “殿下,弓箭无眼,恐伤 了自己人。”
此时连相手中宽剑振起寒烈的锋芒,衣袍无风狂飞,长笑一声,倏地左脚踏前, 剑光往夜玄殇前胸劈去!
太子御唇角冷冷上挑, 手指向前一挥, 嘴中同时吐出令人心寒的两字: “放箭!”
连相不愧为东宫首席高手,在夜玄殇的气势压迫下,仍旧保持着绝对的冷静,毫 不影响剑势发挥。当此一步跨出,他以高明的步法带动身形,竟是瞬间飙前丈余,剑 锋以迅雷不及的速度直取对手。凌厉的剑气将整个空间完全笼罩,令人感觉无论如何 闪避,皆无法避开其雷霆一发的攻击。
唯有上品高手,方能在举步瞬间营造出如此胜负立判的优势。
“好!”夜玄殇冷喝一声,掣剑前冲!
漫天箭雨,便在此时倾盆而至!万千利芒,穿透火光。
受此气机牵引,子娆一声清啸,衣袂肆扬,随着冲天而起的身影,玄袖千丝化作 万道旋舞的云光, 清辉飞绕流射, 四面杀手皆被卷入其中, 顿时变成首当其冲的活靶。
光华如幕,几将夜色照亮。与此同时,归离鱼背两剑锵然交撞,魅影旋涡中心, 蓦见夺目光团,整个空间仿若一凝,刹那间,自那光芒下迸射出强横无匹的剑气。
夜空纷纷箭光,如撞铜墙铁壁,伴着无数血肉残躯,向外激飞坠落。
一道惊雷裂破夜空!
连相自战阵中倒飞出去,满口鲜血喷上衣襟。夜玄殇霍然旋身,双目神光电射, 锁定众人簇拥下的白袍身影,长啸声中,归离剑化身惊电,凌空向太子御扑去。
弓箭手尚未来得及准备第二轮射击,骇人的剑气已灭顶而来。
半空之中,连相骇然色变,顾不得内伤加重,硬是提气横移,截向归离剑夺命 的寒芒。
“人家兄弟亲热,你莫碍手碍脚! ”身畔一声轻笑,子娆飞袖击出,顿时迫得他 改变方向,更被千丝附影追缠,不得已向下坠去。
闷雷乍响,阵前战马惊鸣,长嘶而起。
太子御反手拔剑,猛地纵马越出,迎上归离剑惊天动地的一击。
轰!数道长闪划裂黑暗,夜雨破空而下!
两柄长剑之间,劲气溅雨爆射。
太子御虎口震裂,佩剑几乎脱手飞出,座下战马一声惨嘶,被剑上传来的劲气震 得口鼻冒血,当场跪地倒毙。
太子御一个翻身滚下马背,长剑钉入青石地面,划出长长刺目的火花。
夜玄殇凌空一剑劈得太子御狼狈落马,亦被他透剑而来的真气震得手臂生痛,纵 声大笑,当空向后退去,落地时反手一剑,正往刚刚站稳脚步的连相面门罩下。
子娆袖底夭矫灵光,伴着雨雾冰丝同时攻至。连相立时变成腹背受敌,岂敢在他 二人联手之下逞强,骇得抽身横移,全力向左避开。
禁军侍卫刀剑齐发。
夜玄殇轻声冷哂, 身形一闪, 左掌破空虚击, 于漫天寒芒中借势携子娆斜飞出去: “夜玄御,想要秘玺,便自己来取!”半空改变方向,落往雨密烟浓的东殿。
“给我追!”太子御怒火中烧,猛一拂衣震退赶来相护的侍卫,咬牙下令。
“殿下!”连相飞退回来, 与虞峥二人左右近前, 齐声阻止道: “殿下金体尊贵, 莫要亲身犯险。”
太子御眼中透出森然寒意:“竟胆敢入西宸宫来,无论如何,不能让他走脱!”
虞峥立刻道: “夜玄殇尚未离开王宫, 臣即刻调动禁卫封锁九门, 令人严加搜查, 就不信他还能插翅飞了出去。”
太子御沉着脸略一挥手,虞峥微一欠身,回头命道:“你们保护殿下,外三部人 马随我封城!”率半数禁卫离开。
目送禁卫迅速布防,连相沉声道:“殿下,夜玄殇既已见过大王,秘玺恐怕当真 落入了他的手中,与他同行的女子该是那王族公主,倘若帝都插手此事,便是极大的 麻烦。”
夜雨浇下,西宸宫并不严重的火势已然渐熄,唯余烟尘满地,枯叶席卷。太子御 看向黑暗中帷幔深寂的寝殿,冷然道: “能一剑令你受伤,老三果真今非昔比。哼! 此二人竟然进出禁宫如入无人之境,传我命令,西宸宫秘卫, 一个不留!”
连相眼中掠过一道冷芒,下颌微抬,示意亲卫前去,沉声献计:“殿下不妨放出 消息, 便说夜玄殇私闯西宸宫, 偷盗秘玺, 这样便连王族亦无法维护他, 至于这里…… ” 他伸出负在身后的手掌,轻轻向下一挥,做了个干脆的手势, “弑父夺宝,二公子岂 会坐视不理?正好借他之手, 一举两得。”
太子御冷眼一眯:“老二上次入楚,并未痛下杀手,国师对他已经不甚放心,决
定亲自清理门户,以免夜长梦多。他的武功更在老三之上,趁其不备尚可收拾,否则 打草惊蛇,让他与老三联起手来,那才叫真正的麻烦。”
连相显然对夜玄涧亦有些顾忌,沉吟片刻,再道:“若如此,西宸宫这里便不必 操之过急……”跟着声音略低,在太子御耳旁密语几句。
太子御侧首看他一眼, 目光微闪, 缓缓点头: “言之有理, 西宸宫尚且有些价值。 只不过,也要等他二人有命活到明天再说!”
连相道:“夜玄殇能潜入西宸宫,除秘卫之外,其他人也未必尽数可靠,我亲自 去看看,以防万一。”
太子御脸上浮起笑容:“辛苦首座了。”
寝殿深处,白虎秘卫的尸身四下横卧,断刀残剑,鲜血蜿蜒玉阶。
夜雨未能洗净空中浓重的血腥,枯枝败叶随风卷入,长长的宫帷却在潮湿的雨意 里凝滞沉默, 一动也不动。天色将明,正是这深宫长夜最为黑暗的一刻。
殿中灯火早已灭尽, 唯有染血的金帷背后透出丝丝雨光。王榻之上, 一阵阵痛苦 的喘息声如同困兽濒死, 仿佛在下一刻便会骤然而止, 却又偏偏无法获得这样的解脱。
太子御站在王榻之前,隔着一层凌乱的烟纱看向帷帐深处,眼中暗潮翻涌,情绪 莫测。
“殿下。”轻怯的声音自身后响起。太子御侧眸回身,晦暗的灯帘之外,低头跪 着一个朱衣长发的女子,手中金盘上是一盏新热的汤药, 一个碧玉瓷瓶。
侧旁燃起的宫灯, 照亮了女子半边容颜, 纤细柔荑托起琥珀色的汤药, 如画眉目, 微映萤光。
太子御目光扫来时,女子越发深深垂首。
忽然间,白色金纹的长袍掠面而过,太子御伸手拿起了药盏,袖间冷血的气息, 瞬间令人窒息。女子微微一颤,不敢抬头,却又忍不住向上瞥了一眼,只见太子英俊 的轮廓逆了冥光,剑眉入鬓,若沉永夜,而他的声音便仿佛雨夜深处交织的暗流,不 见一丝感情,亦不觉一分温度:“父王受惊了,儿臣来服侍父王用药。”
他俯下身子,亲手将老穆王扶了起来,侧影重叠好似父慈子孝。
玉盏送至唇畔。老穆王喉咙深处喀喀作响,手指紧抓着被衾,窸窣发抖,似是想 要挣开。太子御森然道: “我亲手喂你服药,你却为何不喝? ”说罢扶着他下颌的手 用力一收,顿时,便强将那滚烫的汤药灌进他嘴里去。
跪在帘外的女子听着老穆王剧烈的呛咳,美目微闭,露出不忍的神色。
但这汤药却是奇效,只灌进了大半,老穆王喉中发出一阵闷闷的声响,蓦地吐出
数字:“你……这个逆子…… ”
太子御眼神一变,手底力道骤然收紧,迫至榻前:“我让你在此安享荣华,这么 多年始终未下杀手, 可是你, 竟然将秘玺交给老三!你终于得偿所愿, 他拿了紫晶灵石, 回来交换王位了吗?”
老穆王瞠目视他, 半晌说不出话, 只是蹬得床榻砰砰作响。伴着帘外女子轻声惊呼, 太子御猛地松开了手,哐当一声,榻前碎玉四溅,药盏摔个粉碎: “哼!别以为有了 秘玺他便斗得过我,跟我争王位?做梦!如今我必要你好好活着,看他如何送死!”
说罢他拂袖起身,向外走去,路过女子身边脚步一停,冷冷地道: “给他按时 喂药,人若是死了,我拿你是问!”
那女子抬起头来,看着太子扬长而去的身影,目中露出了极其复杂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