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生生不息⑤ - 风驰雨骤,瓢泼滂沱

书名:没辙 作者:陆瞳 本章字数:3421 下载APP
尽管晏江何已经了解到张淙的钱是从哪来的,第二天一早,他还是去了机场,取好去北京的机票,登机了。

晏江何必须见张淙一面,立刻。他要当面弄清楚一些东西。

等飞机降落,晏江何折腾一通,从机场出来,打车直奔中央美院。

在出租车上,晏江何给张淙拨去个电话,不出意料还是没接。

“这个王八蛋。”晏江何咬牙切齿地骂张淙,下车后站在央美大门口吹风。

现在还没开学,学校里没什么学生。晏江何面无表情,手指尖挨冻,在硬邦的手机钢化膜上连敲带戳,给张淙怼去一条消息:“我在中央美院正门口,给我滚过来。现在,立刻,马上。”

一条消息发完,晏江何冷哼一声,抬头瞪央美的大门。

校名几个大字挺气派的。

在晏江何无从得知的时间里,张淙于这扇门进进出出......

晏江何来得挺巧,张淙正好就在学校。晏江何没有等太久,大概也就十几分钟,张淙就从大门里跑了出来。

他身上穿着晏江何去年钦点的纯白色长款工装外套。晏江何一直觉得这件衣服特别衬张淙,青春又跋扈,但丝毫不显得轻浮。

冷清,又无比扎眼。——这就是他家的混账淙淙。

张淙脚下不停,跑得挺快,没几步就蹿到了晏江何眼前站住。他胸口压抑着起伏,大口喘吸寒气,寡淡的双唇往外喷出温热的白雾。

张淙一双眼睛扒在晏江何脸上不动,晏江何与他对视,霎时感到头皮酥麻,总觉得他一个没留意,张淙便能扑上来咬断他的脖子。

张淙瘦了。下巴更尖了,眼眶也显得更深了些。他眉骨本就高,一双眼瞳又格外黑,目不转睛看过来,漆黑无望,里面包藏的东西太过深邃,能湮灭正午明亮的阳光。

正面看清张淙一张脸的瞬间,晏江何的心头狠劲儿咯噔——他确实想张淙了。非常想。

一直埋没在孤独忙碌中的思念,它其实生长堆叠得好高,在顶峰囤积着大片湿漉漉的阴云,摇摇欲坠。这当终于哗啦一下崩溃,风驰雨骤,瓢泼滂沱。

晏江何一阵口干,嘴刚刚要张开,张淙却抢他一秒先说话了。

张淙的眼角敛上一抹笑意:“哥,我想你了。”

“......”似乎有一股刚拧好的小细绳,将晏江何的心肝轻轻吊了一下。

晏江何微微皱起眉,没忍住说:“瘦了。”

张淙眼底黯淡,呼吸平稳下来,他压低声音问晏江何:“你怎么突然过来了?”

提这个晏江何就头疼。他一趟风尘仆仆,又搁这杵了半晌,蠢的好像一根活人冰棍。

而张淙又开始作妖。他那表情晏江何看着眼珠子都要蹦。张淙那张倒霉相,活像中了十个亿头彩。

张淙仿佛被天上的大馅饼砸懵了,他试探着去问,语气里沾了点惊喜,渺小得如同几颗尘埃,撒进苍茫的空气里:“你是来找我的?”

“废话,不然我找谁?”晏江何看不起他那完犊子样,没好气儿地说,“你还有脸问我?”

晏江何:“我倒要问问你,你过年不回家,待北京有瘾?”

张淙好长一段时间没再说话。他就站着看晏江何,看他穿了一件纯黑色的羽绒服。这件衣服挺厚的。

晏江何还戴了一条深灰色的羊毛围巾,折腾半天吹过风,下面的流碎有些乱糟了。张淙往前走近一步,低下头,伸出双手,将晏江何脖子上的围巾拾掇得规整了些。

“......”晏江何嘴里的兴师问罪忽然打蔫儿,语气也缓下来,“说话。”

张淙再看晏江何一眼,竟又一步退回去。他轻声说:“我哪有家。”

这句话就像一把大砍刀,正对晏江何的天灵盖,凶狠地劈了下来。晏江何认为,张淙是逼他在央美正门口动手。

晏江何的胳膊堪堪擎起来,面对张淙,倒了没能抽下去,他指着张淙:“你少在这儿......”

晏江何谇一半哑巴了。张淙突然握了一下晏江何的手。

该是张淙一路疯跑过来的原因,他的手掌热乎乎的。张淙蹙起眉心,又飞快捏了捏晏江何的指尖,才松手放下:“冷吗?换个地方吧。”

“......”晏江何后槽牙连个儿疼。

他真是冤孽积多了,如今终于碰上降头。张淙这半年着实长了不少本事。这混蛋玩意除了能让晏江何大老远坐飞机过来,还能三下五除二便堵得晏江何全身难受,张不开嘴。

张淙又说:“你吃饭了吗?”

“没。”晏江何心累道,烦得巴不得升天,没稀罕再看张淙。

张淙想了想:“那先去吃点东西。走吧。”

晏江何于是只能跟着张淙去觅食。其实他现在没什么吃喝心思。晏江何从未古怪至此,似乎嘴不是自己的,脑子不是自己的,心肝肺更不是自己的。一身的零部件都不知是从哪块旮旯里胡乱抠搜到一起,凑合拼装的。

他有生以来从未活出过这般感觉,这是真正的——不知该如何是好。

“哥,你等我一下。”张淙突然站住脚,扭头说。

晏江何没等应声,张淙两步走向了路口的一家奶茶店。

没过几分钟,张淙拿着一杯奶茶回来了。他将手里的奶茶塞给晏江何:“挺热的,拿着暖暖手。”

晏江何双手捧住热奶茶,脊椎骨好像直溜溜爬上了一排牙尖的小虫子,边爬边吭哧吭哧啃呲他。

两人再没说什么多余的话,张淙将晏江何领进了一家火锅店。

晏江何要坐下的时候,张淙主动拿过他手里的奶茶。奶茶已经不那么热了,温度都传进了晏江何的掌心。

晏江何眼睁睁看见,高大的少年轻轻歪过头,竟用唇轻描淡写地碰了下装奶茶的纸杯。张淙的黑睫低低垂落,像极了一双没精打采,不愿意起飞的削薄翅膀。

动作不过两秒钟,张淙抬起头,飞快抿了下嘴唇,将奶茶杯放在桌上,然后从兜里掏出一根吸管,撕开塑料包装插/进去。

张淙将奶茶推去晏江何那边:“不烫了,喝吧,刚刚好。这家的鸳鸯奶茶很好喝。”

晏江何没吭声,脱下外套,缓缓坐下去叼吸管。的确甜度适中,入口丝滑。

张淙没再管晏江何,招呼过服务生点菜。晏江何不经意留了一耳朵,发现张淙点的所有东西,都是他爱吃的。

他们许久未见,一顿饭吃得却并不热络,更没说什么有营养的话。但某些默契却是经时不衰,能自然而然地承接上。

比如,晏江何进门坐下,就没有挪过屁股,蘸料什么的都是张淙操办,并且十分贴合他胃口。再比如,吃饭全程,晏江何只顾夹菜进嘴,张淙涮锅非常有节奏,荤素搭配,晏江何从没有哪一下筷子是捞空的。

但有一点不一样。一顿饭吃完,晏江何刚准备掏钱包,张淙却站起来,拿过桌上的账单,径直走向收银台去结账。

晏江何一口气叹出来,什么横七竖八的歪歪脾气全部缴械。他更加清晰地搞明白——张淙不需要再依靠他了。他们之间的关系,开始变得绝对对等。

晏江何永远不可能再找到那种理由——甭提让世俗称赞,就连让世俗认可都没有了。他无法再将张淙留下。并驾于张淙对他的感情,全部理由都是冠冕堂皇。

“走吧。”张淙买完单,走回桌前叫晏江何。

他们推开火锅店的门,冬风紧跟着重新吹到脸上。

晏江何的下巴埋在围巾里,张淙与他并肩:“前面有个大商场,去给你买双手套吧。”

“啊?”晏江何顿了顿,“不用。”

张淙笑了下没跟晏江何辩驳,却还是一直往商场的方向走:“哥,你想转转吗?北京很多好玩的,可以多逛逛。”

“不转了,那么远,太累了。找个酒店先住下。”晏江何说,“明天我还要回去,明天傍晚必须回医院一趟。”

张淙“嗯”了一声。

“要不......”晏江何停顿一秒,又说,“就去你们学校转几圈吧,还挺近的。”

张淙脚步一顿,猛地扭头去看晏江何。

晏江何已经很久没见过张淙这种笑了。露梨涡的笑。

晏江何顺便回忆了一下,张淙以前这么笑都是为什么。他此时在冷风里,脑瓜冰凉,浑浑噩噩,掰扯不清细节。但能确定一点,张淙每次得了便宜,占到甜头,才会这么笑。

但似乎也不全是。当初张汉马出事,晏江何开车去警局门口接张淙,他也朝自己笑出了梨涡。

晏江何鬼使神差地跑神,等反应过来,张淙竟已经将他带进了一家精致的皮具专卖店。

张淙从柜台扫过一圈,挑了一双利落的羊皮手套,里面还裹了一层柔软的薄绒。

张淙自己在手上试戴一遍,也没问晏江何,二话不说直接给买了。

然后他走到晏江何跟前,将手套递过去:“给。”

晏江何见状也没磨蹭,索性收了。两个男人去逞口舌上的推诿,并没有什么意思。

从商场出来,晏江何顺便将手套戴上。真的很暖和,掌心热乎乎的。什么寒风冷气都隔绝在外,款式也好看,衬得晏江何手指修长,潇洒有力。

张淙盯着晏江何戴好手套的一双手,一对梨涡又轻而易举地露了出来。

晏江何的眼神发生轻微的变化,他说:“你至于吗?笑成这样。”

“嗯?”张淙还是笑,梨涡更深了,“至于。我很开心。”

张淙如获至宝般道:“你来找我,我真的开心的要疯了。”

“......”晏江何终于用戴手套的手,在张淙肩头抽去不轻不重的一巴掌,他软硬掺半地骂,“混账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