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趟出国行程对于项易生来说时间非常紧凑,他现在到底是个大公司的主事人,每天要做无数决策,上上下下有那么多人要养活。所以虽然姜珍珍帮他清出了几天,项易生依旧希望可以尽快解决研发部的问题,如果可能的话见完劳伦斯当天就立刻返程回国。
还有一点项易生没有让人知道——匹城这个拥有许多黄色大桥的城市,这个他看过球赛,买过烟花的城市——他一秒都不想多待。
作为项易生的首席助理,姜珍珍这次也跟着他一起来了。除了之前短途出过两次差,这算是她第一次正儿八经出远门!姜珍珍偷偷激动了很久,这几年她一直在努力学习英语,终于有机会实战演练了!
皇天不负有心人,这次一路过来姜珍珍都交流顺畅,全靠自己,连翻译笔都没用上。现在一大早她又精神百倍地去酒店楼下的早餐车买咖啡,兴冲冲地端着咖啡去找项易生做工作汇报。
项易生本就睡眠不好,再加上时差,晚上睡了一个小时就醒了。他在酒店房间对着电脑工作了一整夜,喝了一口咖啡将疲惫洗去了一些:“这换成了燕麦奶吗?”
姜珍珍立刻点头:“是是是,我特意让老板换的,他能听懂我说的英文!”
项易生鼓励地笑了笑:“我早就和你说过了,你的发音是可以的,就是不太熟练,以后你上手北美方面的业务,有环境练练就好了。”
“那就谢谢老板了!”姜珍珍很开心。
项易生盯着电脑屏幕突然想起了什么问道,“这是你第一次来海外出差吗?”
姜珍珍乐着点头:“是!我激动了好久,可惜这次只能待几天,我这新鲜劲还没过去就要回去了。我在酒店底下拍了一圈照片,我查了查,发现这个匹城没什么景点可以合照留念的。”
没有进入工作状态的姜珍珍现在精神亢奋,讲话像以前一样蹦蹦跳跳的,一点都没有掩饰遗憾。
项易生打了几行字随意地回应道:“这里不是旅游城市,自然没什么有趣的。要是真的喜欢这里,你想常驻新约市都行,那里生活丰富一点。”
项易生是个不开空头支票不画饼的老板,他这样说姜珍珍满口答应每天回去跟读口语两个小时,差点在项易生的房间里跳起舞来。
不过姜珍珍很快发现这种行为不太妥当,赶紧收敛了情绪退了出去:“我约了酒店会议室,我让研发部的人吃完早餐就过去。”
项易生点点头,让她自己去忙。他闻着燕麦奶的醇香,起身站到窗前看着匹城寡淡的景色。那次带她来旅游,他认真计划了很久很久,想要给韩小易留下深刻的印象。他希望一切都是完美的。
可惜最终还是事与愿违了。
项易生突然想到,那次她有像姜珍珍这样又激动又新鲜的到处拍照吗?好像是没有的。
这样回想起来,原来待在他身边对于韩小易来说是一件那么无聊且无法忍受的事,她连拍风景照的兴致都没有。
*
研发部的几位主管坐在酒店的会议室里瑟瑟发抖。他们不常见到项易生,没想到难得见一次就是那么大的事情——全公司都知道徐白玲退休之后新董事长特别重视这些医疗科技的研发,现在项易生最重视的合作伙伴居然甩手不干了,还把状告到了董事长本人那里。
一位主管打破了这恐怖的沉默,小声解释:“项,项董……真的就是……之前的几个寒假实习生回邮件的时候不懂格式,不知怎么就把对方惹毛了。”
项易生冷漠地看着他,没有说话。姜珍珍坐在一旁板着脸发话:“陈主管,这个理由你上次就用过了,现在不打算改吗?你觉得劳伦斯教授会因为邮件少写一句谢谢而拒绝一年八位数的科研资金吗?”
主管紧张地看着项易生:“那……我们已经准备好了几套应对方案,他们团队想看什么我们都可以立刻应对。”
姜珍珍哼了一声:“这是什么值得骄傲的事吗?”她冷眼看着面前的三位主管,“为什么各位工资那么高?还记得吗?在你们诱人的合同里有一条,有提成,同时也要按百分比承担一切特定条件下的损失——”
主管们绝望地咽着唾沫,他们早就听说这个儿子比他妈更狠更可怕,冷漠无情,让无数坏过事的人倾家荡产,前段日子还帮安氏集团送了几个人锒铛入狱,难道那些传言都是真的?
项易生一直沉默地坐着,似乎不打算发话,一旁的姜珍珍低沉地说了一遍:“你们今天还有最后一次机会,别再搞砸了。”她从包里摸出一个工作用的平板,示意几个主管投屏幻灯片,展示一下准备好的内容。
姜珍珍正摊开平板拿上笔准备记录,脸色突然沉了下来。她反复读了几遍新收到的邮件,低声对项易生道:“劳伦斯说把会议推迟到明天下午两点,还问能不能将地点从酒店改到大学的会议室。他说之后有个紧急的学术会议,离自己的学院不能太远。”
项易生和所有生意人一样,不喜欢不确定性。他皱了皱眉头看着眼前几个主管:“给你们多一天时间准备。”
陈主管听他开口汗如雨下,根本不敢对上董事长乌黑深邃的眼眸,连声保证后拉着同事紧张地打开电脑润色他们的项目。
可惜这一天时间还是没能让陈主管挽回他的事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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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会那天他们早早到达CMU校园里的一间公共会议室,设置好电脑准备好幻灯片,谁知姗姗来迟的劳伦斯教授压根不打算给他们说话的机会。
他迟到了十几分钟,一进会议室就风风火火地把东西往桌子上一丢,没给陈主管握手寒暄的机会就坐到项易生身边,直接开门见山道:“你的公司和我的团队没有办法继续合作。”
陈主管:“……”
姜珍珍:“……”
生意人场上很少有这么直接的对话,一般都是饭局酒局上你来我往十八轮之后才谈正事,所以劳伦斯一上来就丢下的重磅炸弹让几个主管愣在原地面面相觑。
姜珍珍稍微机灵一些,她想了几秒道:“教授,我们这次带来了更丰厚的合同和新项目,您要不要先过目?”
刚刚劳伦斯教授的语气明显有些不耐烦,于是项易生这次拦下了姜珍珍,礼貌地看着劳伦斯道:“介意我问一下原因吗?”
劳伦斯耸耸肩,他看着项易生条理清晰地说道:“各个方面的原因都有。第一,我从第一天开始就不喜欢你公司的研发部门,非常自我,不接受建议,不喜欢沟通,不仅看不起我博士生的意见,还经常乱改我的代码。”
他说到这里陈主管手一抖,手上的麦克风掉到了地上,发出了一声刺耳的噪音。项易生抬了抬眼,示意他们暂离会议室。
劳伦斯看着那几个人离开,继续说道:“我与你合作的这几年,第一当然是科研经费的诱惑,第二是还一个小人情。现在我觉得人情还清了,我手上也有十几个别的项目,那也就没有必要忍受下去。”
人情?项易生听到这两个字,一霎心跳加速。什么人情?他们合作有几个年头了,他第一次知道劳伦斯帮他竟然是一个人情?
当时与劳伦斯教授的会面比他想象中简单一百倍,对方签合同也很爽快,像是早就了解过细节一样。项易生以为只是自己的项目吸引人罢了——难道是韩小易费尽心思找到了一个欠劳伦斯人情的人?她哪来的这样的关系?她为什么……
无所谓了,现在想什么都没有用了。
劳伦斯管自己继续说道:“还有最后一点,与你有关。”他看着眼前的项易生,“当初和你合作,我们的共同目标是非盈利医学帮助,那是我喜欢做的事,我觉得我们非常合得来。但现在你和别的商人没有区别——希望你不要误会,这并不是贬义的评价,只是我觉得你已经失去了初心,不再是当年那个想要帮助这个世界做出改变的年轻人了。”
听他这样说,姜珍珍立刻反对,刚刚求人的姿态一扫而空。她不卑不亢地看着劳伦斯教授,用苦练出的英语说道:“教授,我们项氏最近的三个电子医疗产品在亚非八个国家免费投放,我们和世卫组织有合作,并且将收集到的匿名病人数据与多所医院大学分享,支持了很多药物与疫苗的研发项目。请您相信,虽然这并不是我们公司最主要的业务,但这确实是我们董事长最花心思的事情,也是我们未来十年发展计划中最重要的一环。”
劳伦斯教授看起来并不相信这些,他直勾勾地看着项易生问道:“既然是这样——我们的第一个产品非常成功,收到了那么多慈善晚宴的邀请,那些是筹集资金提高知名度的最好场合,你为什么从不出席?新鲜感过了吗?”
项易生看着劳伦斯,沉默不语。
原来,是这个原因吗?那这件事,倒是应该怪他自己。????
他的第一个胎盘病灶产品之所以能那么快成功,有三个功臣:他自己,劳伦斯,还有……韩小易。
他想象中的慈善晚宴是牵着她一起去的。他在台上接受颁奖发言的时候,他会感谢台下的爱人,感谢她是让这一切成真的基石。然后全场就会看到她,也为她鼓掌。
她不在了,他怎么一个人出席那种场合呢。
呵,这听上去可真犯贱。项易生啊项易生,你为什么如此无可救药呢。
姜珍珍不知道老板的心事,劳伦斯的这个问题她无法回答,只能转头看着项易生,等着他的答复。
只见项易生没什么情绪,也不像被冒犯了,对劳伦斯教授平静地说道:“既然双方合作不愉快,那我们也不强求了。只是我的助理并没有骗你,我的公司确实运营着目前全亚洲最大的非盈利电子医疗项目,不管有没有你的支持,我也会一直做下去。”他看了一眼姜珍珍,她便从平板上调出资料,推到了劳伦斯面前。
见项易生就这样松口了,姜珍珍在一旁实在不解,极力控制着自己想插话的欲望。科研团队违约这件事可大可小,只要劳伦斯退还了资金,他们确实可以直接甩甩手一刀两断,也可以选择让法务组和劳伦斯拖上一两年,全凭项易生一念之间,现在显然他选择了前者。
劳伦斯认真看了看资料,过了许久轻松地笑了一声:“易生,你是个爽快人。不如这样,贵公司开启的两个新项目虽然我不能接手,但我有一位同事,最近刚刚完成了手上的项目,非常愿意接受新的挑战。”
姜珍珍不解:“同事?”
劳伦斯点点头:“首先,他是个比我友善的人,能够与任何团队合作。能力上来说,他是我们生物医学工程系的教授,主攻生物信息,人造呼吸系统和神经语言编程,每年都有几十个学术会议邀请他成为执行主席,我相信他会对你想做的研发有非常大的帮助。既然你们是带着优渥的新合同来的,你有兴趣见一见这位坎贝尔教授吗?他的办公室就在这层楼的另一头。”
姜珍珍立刻在脑中嘀咕了一句肥水不流外人田,不过同时她也稍微舒了一口气,既然有备用计划,这件事也不算一个完全的大灾难。她扫了一眼边上的项易生,他一动不动坐在会议室的转椅上看不出喜恶。
不过姜珍珍想着那句老话,反正来都来了,见见就见见呗。果然这时候项易生接着劳伦斯的话礼貌地说:“那就麻烦教授引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