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生生不息④ - 皮肤是会有感觉的

书名:没辙 作者:陆瞳 本章字数:4108 下载APP
晏江何又抓着许老师多问了些。终于叫他知道了,张淙通过许老师介绍,在北京一家游戏公司接活儿。

这么琢磨下来,那些钱也不是乱来的。

“就是这小子不听劝,央美的课程肯定不轻松,他接活儿还一个又一个,一直也没停。”许老师有些担忧地说,“肯定非常累。不过也是因为他一直画不停,画工也突飞猛进。”

许老师说着,从张淙微博里随便扒拉两张图给晏江何看:“你看。板绘的话,日韩风,欧美风他都行。其他更不用说了,尤其是偏写实的风格,非常细腻,比以前更熟练了。”

晏江何瞪着张淙的画作,有板绘的图,3D模型图,也有画板上拍的照片,素描、水彩、油画......都非常精致漂亮。

许老师:“不过晏先生,你还是得劝劝他,年轻也要多注意休息。我们这行,一旦不在意,就容易得职业病。”

许老师自嘲说:“看我,肩膀啊,脖子什么的,现在画久了都又酸又疼的。”

晏江何顿了顿,心坎里似乎蹦出了个软毛小刺猬,颠三倒四地打滚。

晏江何嘴皮子不归脑袋管,无意之间竟颇闻低落地说:“他也不听我的,我什么都不知道呢。”

晏江何话说完就闭了嘴,他看到许老师愣了下。估摸人家也意外,也奇怪。他这个所谓的“哥”怎么什么都不知道。张淙的微博账号不知道,张淙在北京怎么过的,也不知道。

可他要怎么才能知道?事到如今,他要以什么理由去知道?

许老师并没有说什么多余的,碍于礼貌,他只是笑了下:“他也大了,是大小伙子了。”

“也是。”晏江何也笑笑。可惜笑不进眼底去。

张淙长大了。是个男人了。他那么坚硬铿锵的一身骨头,就算曾经最无助的时候也不肯示弱服软,何况现在。

晏江何回家的一路,难为感到一种怅然若失。他好像失去了什么,五脏六腑浑生癔症,可他失去什么了?

所有的一切,其实都只是在往最“正常”,最“应该”的方向发展。

晏江何今年三十了,他再能扯淡也不是毛头小子。他家庭稳定,事业走进正轨,只差缘分垂青,尘埃落定。张淙比他小十一岁,张淙还是个“初出茅庐”的男人。

现实里有成千上万个“不可以”。

而张淙起了歪心思,企图将一辈子栽进晏江何手心里。

瞎眼的都看得见,他们之间的结局,大抵不过“大路朝天,各走一边”,张淙已经有了独立生活的本事,这难道不好?

但晏江何是明白的。他的确被这份“正常”和“应该”惹气了。

晏江何锁车回家,搁手机上随便戳了个外卖当晚饭。送来了才发现点的是汤面。

店家小气得厉害,多个食品袋都不舍得给。汤和面混在一起装,骑手颠簸过来路程较远,晏江何吃进嘴里都已经蔫儿了。

晏江何本就嘴挑,脾气若是上来了更会挑。他没等叨几口就啧一声,筷子一甩不肯吃了:“什么玩意,全部差评。”

他又蛮不讲理地搁心窝里攀比:“张淙就不会弄出这样的面来。”

晏江何皱紧眉头薅手机,板着一张被老天爷欠了八百万的脸,打开评价,手指头抖几抖,全选了五星好评。

晏江何叹口气,八百万又不想要了——店家骑手都不容易。

他点了提交评价。

可怜眼皮底下这碗面他是实在没了兴趣。晏江何懒得要命,外卖拎回来也不倒出来装碗,直接将塑料袋套大碗里就着吃,现在浪费粮食也省劲,塑料袋重新提起来扔就完事,碗也不用洗。

但碗底是热的,还残存着面汤的余温。

很多东西就是如此,表面上看分毫不沾,没挂汤没带水,干干净净。但要上手摸一下才知道——人的皮肤,是会有感觉的。

晏江何毛病撒不利索,肚皮也空着,只能进厨房,委屈着拽面包吃。倒霉在面包是几天前买的,打开了他也不记得封口,北方冬天燥,放厨房里有些风干,没那么软了。

晏江何又喝一杯水,跟地上的晏美瞳对了会儿眼,走进了屋里。

他本想拎本专业书瞅一瞅,但架不住心里烦,坐在懒人沙发上又不乐意动弹,脑袋一歪,顺眼瞥见了立在墙边的一幅画。

张淙画的。前年他生日,臭不要脸从张淙手里骗过来的。

画里的他穿着张淙的衣服,在一片荒凉的残雪中,披一道微光迎面走来。

晏江何起身,将这幅画拿过来,又重新坐回懒人沙发上看。当时他说要把画弄个框镶好摆起来,张淙还害臊来着。张淙这狗东西,上来阵儿意外的好玩。

晏江何只顾擎胳膊专注看画,根本没注意到晏美瞳发起了孬。晏美瞳一般都是嗲精赖塞的娘炮猫设,这一瞬皮毛却痒性了,那架势就像要跟晏江何抢手里的画一样。

晏江何只听晏美瞳“喵呜”一声,它四个蹄子腾空一跃,从侧面进攻,朝晏江何手里的画怼了过来。

“哎!”晏江何吓了一跳,手一哆嗦,画脱手,“咣当”一下叩地上,晏美瞳降落在晏江何腿上,扭头去瞅地上的画,爪子瞎巴烂扒拉,要蹦下去抓画。

“消停吧你。”晏江何赶紧捞了晏美瞳一把,薅着它撇床上去,指猫教训,“什么毛病?给我趴着!”

晏美瞳被这厉声骂得一抖,只好委屈地趴下,但一双漂亮眼睛还是巴巴地朝地上的画瞅。

晏江何:“......”

“你看个屁。”晏江何边咧着嘴捡画,他正眼瞅过去,发现装画的相框玻璃上裂开一道纹。

“看你干的好事。”晏江何把画放在床边杵着,指晏美瞳数落,“你一天到晚就不能长点脑子?乱蹦什么?疯猫病控制不住了?四条腿了不起?”

晏美瞳怂得大气不敢出,单剩下一双招子入定。也是魔障了,画放哪它看哪,竟然还敢挪身子撅屁股看。

晏江何:“......”

晏江何重新栽回懒人沙发上,也盯着画看。看完了再叹口气,从旁边摸过手机,边开微博边碎叨:“还得去换玻璃。”

晏江何是有微博账号的,一开始是钟甯玩这个,医院也不少医生护士刷,晏江何闲着也下了一个,申请个账号,无聊时看看热点新闻。

但他懒皮一身,也就是申了个号而已。他那账号凋敝得什么都没有,头像没有,信息空白,名字甚至是一堆乱码,关注不够两位数,只有钟甯徐怀和几个医院的医生。

这号拎出来现眼,充其量是个不要钱的白送僵尸号。

晏江何在搜索栏打下一个英文单词——river.

他精细查找用户,戳进了张淙的主页,点下关注后从头往下翻。

张淙这个号信息不全,也没有个性签名。但是粉丝真的不少。晏江何先前在许老师手机上单看画了,没仔细瞅,这回一看吓了一跳,竟然有大几万的粉。

“这混账东西......”晏江何翻着张淙的微博,一张一张往下看。张淙除了画,什么都不发,也不乐意跟粉丝互动。

但架不住下面一水儿的吹,夸张得赛比捧杀。晏江何翻到一条评论:“可靠消息,river是我们央美的,大一新生。本人真的特别帅!”

粉丝在下面躁动,张淙没有回复。

晏江何:“......”

晏江何嘴角抽了抽,继续往下翻。张淙画的图真不少,发图的频率也不低。晏江何琢磨后明白,他发上来的基本都是练习用图,商用以及外包图,一般是不会发出来的。

晏江何正看着,手机突然挤进来一个电话,他愣了下,竟瞅见屏幕上是“云蕾”这个名字。

晏江何跟云蕾已经很久没正经联系了。最近一次象征性联系是大年初一,云蕾给他发消息拜年,他礼貌回了一句。如今云蕾突然打电话来,还挺稀奇。

晏江何一肚子疑惑,接起电话:“喂,云蕾?”

“江何。”云蕾在那头笑笑,“还在忙?”

“没。”晏江何说,“下班了,你找我有事?”

云蕾顿了顿,低声说:“我下周要出国了。以后可能不会再回来了。”

晏江何也停顿片刻,然后无起伏地应了下:“哦。”

云蕾那头安静一阵,又突然说:“你最近有空吗?我们吃个饭,算给我送行了。”

晏江何想了想,问:“都谁啊?人多吗?要不叫钟甯那儿,一起玩一玩?”

云蕾那边好像是意料之中,就听她呼出一口气,笑了笑:“算了吧,不吃了。怪折腾的。”

晏江何没说话。

“你呀,一向这样,到最后也一点情分都不留。”云蕾轻声说。

晏江何下意识转头看画,嘴唇抿了抿,再问云蕾:“具体哪天走?”

“问这个干什么,你又不来送我。”云蕾说。

晏江何的眼睛从画上移开,看向晏美瞳,晏美瞳还在看画:“那一路顺风。”

“江何。”云蕾忽然叫了晏江何一声,但没接下文。

晏江何站起身,走到画跟前蹲下,用手摸了下相框玻璃上的裂痕:“怎么了?”

“没事。”云蕾该是想透了什么,深吸一口气,居然说,“就是觉得有点难过。”

她沉默过后,最后放纵自己,胡言乱语道:“都怪我把你弄丢了。”

云蕾:“以后......我们也不用再联系了。”

晏江何眯起眼睛,怎么看怎么觉得玻璃上的裂缝太碍眼,他话不多说,声音平稳道:“好。祝你一切顺利。”

“嗯。你也是,再见。”云蕾说完,挂了电话。

一个优雅美丽的女人,她为了挽回一个人,等待太久了。云蕾从不是不知好歹的人,回到原地站住,是她能做到最大的努力。

可晏江何永远不会回来。晏江何甚至觉得,云蕾说了一句不合理的瞎话。——这个世道,谁又能把谁真正地弄丢?

时代不同了,如今交通那么发达,但凡是个“人”,只要他想。他可以有很多方法,浪费不同的时间,跋涉过千八百公里,到达某个地方,见他要见的人,找他想念的人。

晏江何将手机扔去床上,一通翻箱倒柜,捏了把螺丝刀回来,他干脆一屁股坐地上,开始拆相框。

——裂痕碍眼睛,有损画面美感。

晏江何扫了一眼晏美瞳,又低下头继续拆。他跟晏美瞳说:“你一直看这幅画,你是不是想张淙了?”

晏美瞳没吭动静,轱蛹到床边看着晏江何拆相框。

晏江何将相框拆掉,他准备先把这画卷起来放好,等换好了相框玻璃再装进去。

拆完框,晏江何还没等给画拎出来,眼珠子一转,突然懵了一下。

这画当初是他亲手装进去的,相框也是他专门去定做的,他怎么不知道,他装的时候还塞了一张纸条进去?

只可能是张淙事后黑着心眼子,偷偷摸摸放进去的。

晏江何满腹疑惑,将纸条拿出来。这张纸条不大,也没有折叠,是叩放在画的背面,一起放进相框里的。

晏江何将纸条翻过来,看见白纸黑字,是漂亮的花体英文。

上面写着:“I was born for you . ”

——我为你而生。

晏江何盘着腿,盯着看了一会儿,将纸条放到大腿上。轻飘飘的一张,分毫重量没有。

晏美瞳忽然扭脸,眯缝眼睛舔起了爪子。

就像最静的湖水里,以最慢的速度,落下了一颗最渺小的石头,它击打出最微弱的水波。

晏江何搓了一把脸,稀罕得竟然一句都没有骂张淙。他重新捡起画来,开始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