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灰沉沉的,似一个巨大的窟窿吞噬着此处的生灵,阴森森的窥不见丝毫的人气。此处是落氏一族的废墟,长阶上的血虽已干涸,却还是能窥见昔日的惨状,能闻见无尽怨气内散不尽的哀嚎。
风无声地刮着,所处之地遍是寒凉。
四处,木叶纷飞。
雁生踏入这里时,只用了半日的功夫。他于南疆降生,却因贪狼命格被落氏追杀,而最终落氏也毁于他手,不能说这就是宿命。
只能说,万事自古难双全,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理由。
“今日,吾不想见血。”说着,雁生看了看此处的残戈断壁,朝暗处之人缓缓道,话语中藏着无尽的冷意。
故地重游,只会让雁生的心情越发的烦闷。他恨透了这个自诩光明的地方。只因一则预言就要致人于死地,还因这一则预言就杀害了他的婉婉。
明明他的婉婉什么都没有做错,却要被如此残忍的杀害。
雁生勾了勾唇,嘴角噙着几分冷笑。这些都是凭什么!
虽然他以恶欲而生,但这具身躯从未行过不义之事。
闻言,顾九靠在壁上,并未因雁生之言而轻举妄动,而是暗自趋势着同顾玺影一般模样的影忆,挡在自己身前,更按照顾玺影一早留下的线路图驱动着迷阵。
以他一人之力,只能动用影忆半个时辰。要想在半个时辰内将雁生引入迷阵中,让落氏一族的亡灵牵制住雁生并侵蚀着雁生的蛊力,只能打起十二分的精神。
是以,顾九丝毫都不敢掉以轻心。
他屏住自己的气息藏匿在暗处。
“今日,吾不想见血,你最好自己出来。”须臾,见顾九没动作,雁生不由淡道,那双黑沉的眼眸一阵凉薄,他倒要看看,此处藏了些什么秘密。
此次他前来,其一是为了吞噬这里的亡灵,其二便是瞧瞧慕离笙究竟藏了什么秘密。
他并不信慕离笙所言。
“贪狼,今日是你我的棋局。”顾九,靠在壁上模仿着昔日顾玺影的口吻,低声朝影忆说道,而那影忆听言随即复述道。
顾九并没有顾玺影那般植入记忆的能力,只能尽量去操控影忆。
“顾玺影?”听顾九这么一说,雁生面色不由变了变,不过只是有些惊讶罢了,在此处遇到顾玺影让他惊讶之外,更心生疑窦。
顾玺影不该出现在此处。不,还有一个可能......思及此,雁生掩下眸中那一点晦暗。
“多年不见,君可安好?”顾九继续模仿着顾玺影的口吻道。对于恨之入骨的人,顾玺影面上不会有丝毫的波动,若按照他的处事风格,只会同雁生客套,直到有一定把握后才会露出爪牙。
“吾记得,这盘棋你我已博弈许久。”
“......”见状,顾九先是默了默,回想了一下顾玺影同雁生每每博弈时的神态。他们虽只明面上见过一面,但彼此的脾性都有所知。
“是很久了。”
“几年前,你朝吾宣战,曾放言,欲将贪狼之星坠落天际,如此,你是胜券在握了?”
“那是自然。”
“你能割舍她?”
“棋子而已,谈何割舍。”了白并未觉得自己说得有何不对,这的确是顾玺影一开始的想法,直到今日,就算顾玺影放弃了计划,了白心下也是如此。
“你在骗吾。”听言,雁生近乎肯定的道,他如今可以确定,眼前之人绝不是顾玺影,而慕离笙在这一点上也没有骗他,顾玺影的确去了万蛊窟,但有没有带了白前去还有待查证。
此刻,雁生的笑淡了几分,瞧向影忆的目光略有几分讥讽直看得顾九心下一个激灵。
“你定然不是顾玺影。”说完,雁生覆手一挥,虚晃一招朝顾九藏身之处袭去,见此,顾九靠在壁上一边躲闪着雁生的掌力,而另一边赶紧趋使着影忆,未曾想还是慢了一步。
在顾九被雁生那股力击出来时,空气中还回荡着雁生未说完的话:“破军,绝不会割舍七杀。”
命盘上早已显示破军与七杀星相依相存,无法割舍。而只要稳住七杀,破军定然不会轻举妄动,如此,皆是命运的使然。
这也是雁生当初将慕离笙放到顾玺影身边最大的原因。
他需要他们相互牵制。
“噗!”顾九生受了了雁生的一掌,摔到雁生的脚边,五脏六腑撕裂般的疼痛。
见顾九如此,雁生轻瞥了顾九一眼,见顾九易成了顾玺影的模样,眸中划过抹讥笑:“你跟在破军身边这么多年,怎么还是如此不小心。”
说着,雁生缓缓朝顾九走去,瞧向顾九的神色淡淡,仿佛在雁生的眼中,顾九只是一只小小的蝼蚁,掀不起任何风浪:“顾玺影知道你背主吗?”
须臾,雁生饶有兴趣的道。连方才被顾九耍弄击起的怒火也消了几分。
“这是我同主上之间的事,就不劳你费心了。”说着,顾九仰躺在地上,待五脏六腑的撕扯没那么剧烈时赶紧爬起来。虽然今日出了些意外,但结果并不会因此发生任何改变。
思及此,顾九随即冷静下来,继续同雁生周旋着,只等时机一到,便将他引入巫绮设好的阵势内。
“你不若你主子一般,对慕离笙的感情十分复杂。从一开始你就十分冷静,只把她当做一枚棋子,就算她同你相识多年。只要一到关键的时刻,就会立刻将她舍弃。吾并不意外,这一次你会违背破军的意愿。”
“她只是一枚棋子,作为执棋手,本不该对棋子产生任何感情。”顾九近乎冷漠的道。
雁生说得的确没错,他的确和慕离笙相识多年,但雁生并不清楚,他同慕离笙从来不是朋友也并非同僚,自始至终只是主人用得趁手的一把刀罢了。
作为一把武器,如何能觊觎主人,更有甚者,扰乱主人的心绪。所以,也就是因为这一点,顾九心里一直对慕离笙怀有敌意。
若非慕离笙还有用,他早对她起了杀心,也正是因为慕离笙有用,顾九才会在摄政王府内替慕离笙说话。
若此时,顾九心下所想被慕离笙所知,慕离笙只会朝他冷冷一笑,且又将顾九揍一顿。
“所以,你明知吾留下她的目的,还将她推了出来。顾九,吾很久以前就知道你的心是冷的,就同这肮脏的尘世一般,流出的血也带着腥臭。”说及此,雁生话语中带了几分冷意。
他自降生以来,便恨及这世间一切的恶念与私欲。如果说他看不上雁生的慷他人之慨,更不若说,他是恨他的软弱。明明想要,明明心里也有怨恨,却还要同那些个伪君子一般,放手与原谅。
明明一切的一切错都不在他,却还想逞匹夫之勇,仿佛只要自己真的做了这一切,就能改变一切,改变命运予他的不公。
只可惜,这一切终将只会是枉然。因为他,他终于降生了,因为他最终成就了贪狼。
“只要能让主上得偿所愿,有所牺牲又有何妨。”说完,顾九不欲再同雁生多言,眉心一凝,便启动了雁生脚下的阵势。
早前,顾九以影忆诱雁生出手,便是为了将他引入早已布下的阵势内,更以此计逼他出手,让此处的怨灵记住雁生的气息,一同将雁生拉入回忆内,这将是他这一生最真实的回忆,或许早已遗忘。
刹那,天色骤变,卷起层层风浪,原本还依稀有着几粒星辰的天际在此刻荡然无存。
四处都弥漫着一股阴森,而又压抑着气息。
仿佛有无数的怨气朝他们席卷而来。
落氏一族废墟内的怨气的确不浅,但却无法浮于表面在此处游荡,只能深埋于地底。
落氏一族信奉神明,地表掩藏着无穷的灵力,足矣安抚这些惨死之人。但若是有生人献祭,这一层禁制将不复存在,地底的亡灵可以此而出,去吞噬在场所有的生人。
而这些亡灵,遗留的唯有怨气,不会再存有生前的人性,眼中只有杀戮。
这便是顾九所有的计划,这些亡灵虽无法对贪狼造成重创,但困住雁生一时半会不在话下。
此时,场面一阵沉寂,四处飘散着那些亡灵悲切的嗓音,像是在迎接一场欢愉的盛宴,在雁生眸色淡下来之际,空气中飘散着一股极浓的血腥气。
......
“开门,都下去,没有本小姐的命令不许进来。”白落笙朝那些傀儡看了一眼便推门进去,语气一如既往的傲气。
她从来不赞成爹爹炼制这些东西。
“是。”
牢房内,破旧的天窗依旧灌着风,但慕离笙就像感觉不到冷似的拨弄着地上的干草。那双眼眸让人瞧不清神色,听到屋外的声响,她复才抬起头来瞧向白落笙那边,嗓音带了几分柔和:“落落来了。”话语中带着几分熟络。
慕离笙虽知此刻白落笙记忆被篡改,但还是同以往一般唤着她的小名。无论何时,她都不愿同那些傀儡一般称白落笙为白小姐,这三个字带着几分冰冷,却并非真实的白落笙。
“本小姐给你带了些伤药和吃食,别想太多。”闻言,白落笙随即寻了个位置在慕离笙身旁落座,而后将那一碗煎得粘稠的药递到慕离笙手中。
赫然触碰到药丸的温热,慕离笙手略有些发麻,身上的严寒也没这么难耐了。她笑了笑抓紧了手中的碗。
“这药,本小姐亲手煎的,旁人可没这个殊荣,你必须一滴不剩的喝完。”
说着,白落笙似是想到了什么,懊恼地拍了拍自己的脑袋,顺手拿起一块食盒内的胡麻饼,塞入慕离笙的口中,待慕离笙咬了一口,才又言:“差点忘了,空腹喝药对脾胃有损。”
“我记得你喜欢的是桂花糕。”咬了一口白落笙塞来的胡麻饼,慕离笙话语中带有几分疑惑。相识多年,她从未见过这丫头食过桂花糕以外的糕点。
“什么桂花糕,本小姐都说了,不喜欢,不喜欢,说喜欢的一直都是你,本小姐只喜欢胡麻饼!”一直听慕离笙说着桂花糕,白落笙不由有些恼了,她才不喜欢那种甜腻腻的东西,她哪只眼睛看到自己喜欢了。
“可你以前,只吃桂花糕。”
“怎么可能,本小姐最讨厌这种甜腻腻的东西了!”听言,白落笙不由加大了嗓音,眼睛瞪得大大的,非常明亮。
“原来如此.....”听白落笙这么一说,慕离笙不由笑了笑,只是那双眼眸中浮起抹惆怅,与愧意。此时,她的耳畔回荡着白落笙清越的嗓音。
那是很久以前了,她留给白落笙最多的都只有背影,在白落笙心中,慕离笙一直都很忙。
“慕姐姐,这是刚出炉的桂花糕,快尝尝,这可是我第一次做。”几年前,听竹水榭内,白落笙端着刚做好的桂花糕推开慕离笙的门,而慕离笙也像以往闲暇之时那般,坐在此处,观着书卷。
慕离笙少有闲暇,虽如此,她还是会抽些时日来这听竹水榭住上几日,这是她在永乐唯一的宅院。
她素来喜静,是以将地点选在了永乐最为清雅之处,远离闹市。
此处,虽为听竹水榭,却少有青竹,院内栽重的多为玉兰,唯一的青竹只在宅院的最深处,不多不少刚刚好。那里极为清寒,除她和顾玺影外,从未有人到过那里。
“落落亲手做的?”听言,慕离笙有些意外的将眸光从书卷上移开,双眸微转看向白落笙这边,眸中浮起抹清浅的笑意。
白落笙为国师唯一的子嗣,自是极万千宠爱于一身,下厨这种事自是不必她亲自动手的。
“嗯,我看慕姐姐喜欢,就向那家铺子的糕点师傅学了些时日,慕姐姐快尝尝罢。”
说着,白落笙赶紧从食盒内拿出一块塞入慕离笙笙口中,待她咽下后复又将桌上的茶水递给慕离笙:“这桂花糕,除了那师傅原有的配方外,我还加了三种药蜜。姐姐武功虽高,但体质却阴寒,想是常年受寒气侵蚀所致,我这药蜜虽对姐姐起不到太大的作用,但聊胜于无嘛。”
“落落有心了。”慕离笙笑了笑,那笑极为真切,她接过白落笙的茶水轻抿了一口,压下那甜腻的味道,而后又转眸看向白落笙:“近日姐姐事务有些繁忙,待处理完这些卷宗,姐姐就带你去玩。”须臾,慕离笙笑了笑,朝白落笙安抚道。随后,便继续忙着手中的事了。
平日里她除了要出任务外,还得替顾玺影处理门中诸多事。
那人性子懒,惯会使唤她。
是以,她少有时间能闲下来,每日做的最多的事,就是在殿内同顾玺影一起处理着卷宗。
“哦。”白落笙无精打采地荡着杯盏中的卷宗,底下头暗自吐槽道:“卷宗又是卷宗,到底有什么大事要慕姐姐没日没夜的处理,连陪她的时间都没有。”
思及此,白落笙又看了眼慕离笙手中的卷宗,可她任是看了许久也看不懂上边的一个字,见状,白落笙面上满是好奇:“慕姐姐,这上边的字我好像一个也不认识,它好像并不是永乐的文字。”
“落落想学?”
“也不是啦,我就是没见过好奇罢了。”听慕离笙这么一说,白落笙有些不好意思地别过头,而后她似想到了什么,猛然回过神来,眸中尽显兴奋:“慕姐姐,我真的可以学吗?”
“那是自然。”说着,慕离笙轻抿了桌案上的茶水,从另一旁拿过早已备好的书册递到白落笙的手中,嗓音中带着惯有的清冷:“这是南疆的文字,同各国都不同,这是一种很古老的文字,落落若真要学,可以先从这里开始。”
梦回阁历来都是以南疆的文字为书,一来是为了防止机密外泄,这二来,梦回阁中大多都是南疆人士,这也是慕离笙后来才只晓的。
“那这些文字是不是极为少见,那里的人皆避世不出。”
“没错,南疆是一个远离纷争之处。”闻言,慕离笙不由看了白落笙一眼,眸中掠过抹赞赏之色。
“那慕姐姐,这南疆的大姓是不是巫。”白落笙又看了一眼那本古籍,待看了第三遍后,终于在这上边找到了熟悉的感觉,而一眼望去,她的脑海中不由浮现出巫这个字样。随后又看了一眼,终于将这个字同古籍中的一字重合起来。
一个大写的巫字,上边记载着巫姓的由来。
见状,白落笙忽觉自己心跳较以往快了些许,一种无名之感在看到那个字时,浮上心头,打得她一个措手不急。
白落笙将手放到心口那处,眸中一片疑惑。
“这个字,落落识得?”听言,慕离笙不由有些奇怪,南疆由来虽久,却从不同外界来往,按理说落落不应该认得这里的文字。
思及此,慕离笙随即轻抿了口桌上的茶水,那双漂亮的眸子中划过抹深色:或者,有人将南疆的文字流传了出来。
但如果只是文字便也罢了,怕就只怕,已经有人盯上了南疆落氏,如果是这样那便棘手了。
梦回阁随同那神秘的族群鲜有来往,但却还是有着联系的,具体是何联系,顾玺影将这一点藏得很好,除了他之外无人知晓。
“认得,却也不认得,只是一看到它就有一种很亲切的感觉。”仿佛像在什么地方看过了很多遍。
“既然亲切,就试着去熟悉它。”或许只是巧合,只是她多想了,是以,慕离笙如此想着。
转眼,思绪回转,慕离笙从回忆中抽离开来。再次抬眸瞧见的便是这间肮脏的地牢,和潮湿寒凉的地面,以及那散发的香味的糕点。直到此刻,慕离笙才察觉她有些饥肠辘辘。
是以,又咬了一口手中的胡麻饼,嘴角浮现出抹淡笑:“原本我以为你喜欢桂花糕,未曾想,落落只是为了迎合我。”
“我都说了不喜欢桂花糕了,我最喜欢胡麻饼如今你可记住了。”
“其实,我也不喜欢桂花糕。”
“那你喜欢什么?”
“同你一样。”说着,慕离笙一口闷下那碗粘稠的药汁。口中弥漫着一股涩味,她不由蹙了蹙眉,嘴角却噙着几分笑意:“那个人,他只会做这个。”
“那人是谁啊?”
“落落曾经很怕他。”白落笙很久以前的确见过顾玉玺,不过只有一次,自那一次后白落笙再也不敢没日没夜的缠着慕离笙。
“既然这样,你快同本小姐说说以前的事。”
“落落信我?”
“才不是,本小姐就是有些好奇。”其实在白落笙心中并无信与不信,她只相信自己内心的声音,眼前这人应当真是她的故人。
此刻,她早已将雁生叮嘱她的话抛于脑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