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涤除玄鉴,能无疵乎。”把内心的光明比作镜子,让人洗净杂念,摒除妄见,反观内心的清明。[85]用镜子比喻人心,这是古人常用的修辞。《庄子·天道》说圣人的心非常宁静,就像天地万物的镜子。[86]大家最熟悉的应该是禅宗的说法,慧能和神秀竞选禅宗六祖,神秀的偈子写作“身是菩提树,心如明镜台。时时勤拂拭,莫使有尘埃”。
神秀这个偈子,看上去仍是《楞伽经》的一脉传承,也完全符合《老子》所谓“为学日益,为道日损”的观点——我们一般人所谓的学习,是做加法:人一降生,什么都不懂,先要上幼儿园,然后接受九年制义务教育,成绩好的还可以继续上大学,读硕士、读博士,越到后来学问越高;神秀所讲的修佛参禅,是做减法:佛性是与生俱来的,人人都有,只是人生在世,被这个五花八门的世界层层污染,那一点佛性早就被灰尘遮住看不见了,就像一面镜子,本来就是明晃晃、亮堂堂的,但在污泥里滚得久了,连镜子自己都相信自己只是一块泥巴,所以要不断用水冲、用布擦,还原镜子明晃晃、亮堂堂的本来面目,还原之后还不算大功告成,因为在世界这个烂泥塘里,镜子一不小心就又会被弄脏,所以需要谨慎小心,时时勤拂拭,莫使有尘埃。
镜子擦干净了又会怎么样呢?就会像塞拉维诗中罗马人精心粉刷过的那面墙壁,明亮地映照出外界的一切事物,而最重要的是:外物来的时候,影像就显现;外物走的时候,影像就消失,没有一点点的黏滞和留恋——这也就是《庄子·应帝王》所谓的“至人之用心若镜,不将不迎,应而不藏,故能胜物而不伤”。
罗马人还做到了黄老之术中最重要的一个原则:因势利导,所以自己的成绩在很大程度上是借着中国人的辛苦才完成的。不仅如此,《老子》说的“知者不言,言者不知”也被这个故事说出来了,罗马人在斗嘴的这个环节上的确输给了伶牙俐齿的中国人。
“为学日益,为道日损”,罗马人也做到了。中国人在那边耗费了无数的颜料,花费了无数的精力,创作了一幅美妙绝伦的作品,而罗马人在这边只在做“减法”的工作,把墙壁上的污渍涤除得越来越少,仅此而已。
所以,的确很令人吃惊,一位波斯古代诗人的诗歌作品竟然可以拿来解说《老子》里这么多的道理。但是,如果那些罗马人是真正的《老子》门徒,显然在竞赛的最后还漏掉了一件最重要的事。
《战国策·魏策》记载,魏国的将军公叔痤在浍水北岸大败韩、赵联军,魏惠王闻讯大喜,亲自到城郊迎接凯旋的大军,赐给公叔痤百万良田。公叔痤却辞谢说:“能让我们魏国的士兵在强敌面前勇往直前的,是当初吴起将军的训练,我是做不到的;在大军行动之前探测地形与敌情的,是巴宁和爨襄的功劳,也不是我做的;在战前设立赏罚的标准,战后能够如约履行的,是大王您严明的法度;只有在看到进攻的时机后,不懈怠地击鼓以号令全军的才是臣子我呀。您是因为我击鼓太辛苦才如此赏赐我吗?”
魏惠王点头称是,于是派人寻访吴起的后人,赏田二十万,对巴宁和爨襄各自赏田十万。魏惠王又说:“公叔痤真是一位有德之人呀,已经替我打败了强敌,又不忘贤者的后代,不掩将士的功劳,他更该得到奖赏才是。”于是在起初赏赐的百万良田之外,又加赐了四十万。《老子》说:“圣人无积,既以为人己愈有,既以与人己愈多”,公叔痤就是这样的人啊。
故事里的魏惠王,和孟子有过一段很深的交往。[87]公叔痤是魏国的元老栋梁,但他在历史上最出名的事情,是在弥留之际向魏惠王推荐了自己的一名家臣,魏惠王没当回事,结果这位家臣西行投奔了秦国,受封于商,世称商鞅。
至于《老子》的那句话,见于通行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