慎芙茹答应容弘在娶她的同一日,一道娶姜软玉入门之事,得到容弘拥趸者的一致称赞。
她还未正式嫁给容弘为妻,就已有人在私底下开始说出扶远翁主有包容之心,确有母仪天下之风范的话来。
从幽州与慎芙茹一道来的数十人自是得意洋洋,但姜淮和夏氏却高兴不起来。
二老为姜软玉的未来担忧不止,夏氏整日在房中伤心抹泪,姜淮也气怒却无处可发泄。
但平息下来后,姜淮终是只发出一声沉叹,安慰劝起夏氏来:“容弘此举若真论起来,站在他现如今所处的身份和位置来看,确也没什么错,我若是他,或许会做出一样的决定。”
“男人得以大局为重,不能如女子般儿女情长,他虽不得不娶那北平王之女,但到底还是给了我们女儿几分体面。”
尽管这种体面是形式上,可多少也传达出了十足的诚意和歉疚。
话虽如此,可姜淮一时之间,免不得还是会长吁短叹一番,为姜软玉以后忧心。
容弘和姜软玉、慎芙茹的婚事开始紧锣密鼓地准备起来。
慎朝此时整兵已差不多,只等洛阳内皇令一下,各州军队便要围剿荆州叛党,擒拿容弘。
荆州各臣和远近大胤诸侯早已得了容弘的命令,也开始一边备战一边准备起婚礼事宜来。
容弘打算将此次婚礼和立朝建国,以及起事造反的战前誓师大会放在同一场仪式里完成。
原本有荆州部分官吏不赞同,认为此举不合礼仪。
容弘却在病床上道:“此举不合的是慎朝的礼仪,而非我大胤之礼,我将复大胤,与现礼何干?”
那发出异样声音的官吏一听,当即意识到自己失言,立马告罪。
而远近各大胤诸侯们和荆州地界里心怀一个复胤梦的子民们。
这些人在听完容弘这一句话后,心中复国的希望终于为之振奋而觉醒,满腔复胤的热血开始沸腾澎湃起来。
在婚礼和战前誓师大会将举行的前一日,荆州江夏郡西陵县一处正在修建的正殿地底下,被几名施工者挖出一块长一尺宽厚约各三寸的大石碑。
石碑上刻有“慎制下,暮春午时整,召旧醒归,昔政新象,九天龙吟。”
施工者见字面震,当即皆跪地叩拜,高呼有降世天启。
此事一传十,十传百,很快就传遍整个荆州,不但如此,还一路传至十三州,直抵洛阳。
很快,容弘便言道:“此乃上苍明示,欲使昔日前朝大胤之仁政归来,吾等必当遵从天意,于冬末午时整,重启胤国之繁盛气象!”
众人高声应和。
荆州一方土壤发生的事,很快再次传至其他各州。
民间有人开始说,当年胤朝死那么多人,但仍有前朝皇室正统血脉留存于世,看来真是天命所归,势不可挡,恐怕前朝大胤真的要回来了。
子民们窃窃私语,风声暗起,慎朝皇帝唯恐民心不稳。
当即连下数道旨意,对多嘴者严惩不贷,以儆效尤。
尽管如此,传言仍然如同疯长的野草般,根本无法压制铲除尽。
然而,容弘一方的造势并不止以上挖出神石这么一桩。
徐氏在离开洛阳当日,曾在傅皇后寿宴上帮帝后挡下两枚暗器,这件事也在容弘的授意下被大肆渲染一番宣扬出去。
十三州的子民们开始感慨容阳长公主之仁德实乃承其父志,就算面对杀父灭国的仇人,却仍然肯以己身护驾。
反观那慎朝皇帝,对待救过他和皇后一命的容阳长公主不但不言谢,反而还不留余地赶尽杀绝,以怨报德。
就算容阳长公主是前朝大胤皇室之人,但时过境迁,皇帝却仍紧揪住不放,那“大胤”两个字更也一直是他心中的一片逆鳞。
心胸如此狭隘,毫无容人雅量,不堪为一国之君,与前朝大胤的国君相比,高下立判。
徐氏护慎朝帝后之举,顿时被人传唱为“大胤仁义厚德之遗风不灭,大胤国魂不息”!
又有“天命昭昭,大胤当复也”!
尤其在历来护胤的读书人中间,反响尤盛。
东风已起,师出有名,容弘借机高举起反慎复胤的大旗!
一时之间,一直潜伏在十三州各地,心中对大胤念念不忘者,纷纷投奔荆州而来,争相自荐为容弘效力。
姜软玉见此情势,不由对徐氏为慎朝帝后挡下暗器当时的应对沉着。
良苦用心,还有远见和大气钦佩赞叹不已。
再回头去看还是太学生时,去容府做客那次她心中对徐氏的些许偏见和无知,顿觉汗颜,到底是年少不知深浅。
狠狠助了容弘一臂之力的徐氏,此时正忙着帮容弘准备成婚事宜,但她空闲下来时,会不自觉地为容听挂心。
至今,容听依然了无音信,既没有被抓的消息,也没有赶回荆州,是生是死无人知晓。
只是有一条消息近日从洛阳传来,说傅皇后居住的长秋宫内丢失了那幅大胤容阳长公主与显池的定情画作。
徐氏得知此消息后,心里便隐隐生出与容听有关的某种猜测,但她并未对任何人提起,只按捺于心中,闭口不言,隐而不发。
容弘遵循那块被挖出的石碑上所记之时辰“冬末午时整”,特地让礼官择午时整行婚礼大典。
婚礼当日,慎朝皇帝亲命益州牧和交州牧各率兵马进抵荆州西、南两处边境,随时可发起进攻。
傅子晋也得圣令,先几日到达益州,协益州牧作战。
容弘和诸下臣、各诸侯却淡然自若。
坐守阵前的傅子晋只觉奇怪,心疑有诈,不敢率先发起进攻,只提议益州牧命令几方已抵达的兵士后退边境五里,就地安营扎寨,随时待命。
婚礼现场,唯皇室可用的玄色布满去年就暗中动工新建起的一座宏伟高耸的宫殿内外。
容弘身着帝王玄服,头戴玉制十二旒冕冠,高声宣布新国建成,国号为“胤”,同前大胤。
众臣工、大胤诸侯,皆于广殿内拜身叩首,臣服于新天子脚下,齐祝帝后新婚之喜,共贺新胤气象重开。
最后,齐呼陛下万岁。
喝拜声中,小黄门一声高宣,两位身着玄色婚服的新娘,左慎芙茹,右姜软玉,并列缓缓走到容弘跟前。
左尊右卑,两女的地位一目了然。
这原本也是众望所归。
站在下方的北平王幕僚等一行人很是满意地看着这一幕,但就在下一刻,整个大殿却爆发出一阵惊讶声。
北平王幕僚等人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起来。
只见高殿之上,容弘竟率先走到右侧姜软玉身旁,伸手牵过她的手,将左侧的慎芙茹完全晾在一边。
慎芙茹意外吃惊地看着这一幕,但随即就露出一抹苦笑。
她不哭也不闹,只眼睁睁看着容弘携手满脸震惊不解的姜软玉走到殿前,面向下方诸新臣。
随后,容弘扬声宣道:“姜氏软玉此女,自洛阳起一直伴于朕身侧数年,贫穷富贵皆不改初心,与朕一路扶持至今,得此一女,乃朕毕生之幸也,今朕亲赐其睿敏皇后之封号,与其共结连理,誓生死不离!”
下方顿哗然四起。
有臣子立刻出列反对,激动谏言:“陛下此举不可,您现已是一国之君,万万不能出尔反尔,首失信誉!此乃开国大忌啊!”
容弘置若罔闻,只淡淡道:“诸臣可还有其他谏言?”
他玄服加身,居高临下,气势不怒自威,天子之气卓然,头上的冕冠十二旒之后,那一张神情不明的脸,让人不自觉生出几分惧意。
殿下一时鸦雀无声。
“陛下!”
几近无声之时,一人站出来,正是北平王一幕僚。
他身形高壮,脸庞略粗犷,眉梢浓密,形略粗似宽刀,鼻梁高挺,唇厚声粗,典型的幽州人的长相。
他抬头,冷眼迎向上方的容弘:“陛下新国刚立,朝纲尚不稳,就迫不及待地想要杀鸡取卵了?”
“您身旁的这位,她今日到底是以何种身份被您定立为新皇后的?是姜软玉,还是夏允?”
“又或者是如今的傅家家主,慎朝卫尉大人的小妾呢?”
此人话语不恭,出言讥讽,说完后,还尤其失礼地仰头大笑起来。
同行那几人也皆对其附和,大笑不止。
周围其余人的脸色,在这轻狂无礼的笑声里,渐变变得难看。
姜软玉放在婚服下的双手紧握成拳。
她的双身身份果然还是受到了质疑。
她自来到荆州后,这些时日一直尽量少在外人面前露面,处处低调行事,就是不想连累容弘,给他惹麻烦,让他人拿捏住话柄。
可谁曾想容弘今日突然闹这么一出,她就是有心再想转圜,也再难成其事。
笑声此时还在继续。
但这群人很快便开始意识到不对劲。
四周还是如先前一样的安静,诸臣也都继续沉默着,但他们脸上的表情已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先前是难堪气恼,现在是对他们这群幽州来的人正面露隐忧之色。
刚才发声的那位幕僚手一抬,其他几人的笑声倏然而止。
他面色沉着下来,抬头再次望向上方静立着的容弘。
容弘突然冷声唤道:“渤海侯。”
渤海侯出列。
“臣在!”
“把我此前颁布的一道命令告诉给这几个幽州来的客人。”
渤海侯脸上闪过一丝犹豫之色:“……是。”
渤海侯数步行至幽州诸人跟前,缓缓提声:“陛下曾让臣传达过一令,以后但凡是陛下麾下效命之人,若是再被他听到指……皇后为妖之辞,以及将她视为异类者,定不轻饶!”
渤海侯说完,欲言又止地看着面前数人,他叹下一口气后,转身又站回了列位中去。
渤海侯的话,姜软玉听得清楚,她根本不知道容弘竟还下过这道命令。
难怪这些日子以来,不曾听到任何有关于她双身之事的任何流言蜚语,原来并非她避得好,而是容弘早已为她考虑到这一步了。
姜软玉感动又感激地望向容弘,眼头不由有些发热。
“来人,把他们拖出去,斩了!”容弘声音清冷,下令到。
“是!”
立马上前来数名侍卫,要将幽州这几人抓走。
其中一名身形瘦小的人气恼大叫:“容弘小儿,你敢!你知道你要斩的是谁吗?才当上不到一个时辰的土皇帝就狂妄起来了,没有我家王爷,你这皇位坐得稳吗你?!”
此人的话,大逆不道,更乃诛心之言,下方一片噤若寒蝉。
容弘的眼神凌冽起来。
那人还在继续叫嚣,几名侍卫正要合力先将他拿下,却见刚才最先说话的那个粗壮幕僚突然从侍卫腰前抽出一把长刀,然后朝那正叫嚣之人的腹部直接一刀捅下去。
白刀子进,红刀子出。
叫嚣声骤然一止。
在场观者皆吃惊不已。
那粗壮幕僚用完刀后,刀刃上的血迹也不擦一擦,直接就扔回给侍卫,然后朝容弘方向一躬身,道:“此人目中无尊,口出狂言,以下犯上,发此诛心之言,乱战前军心,臣以将他就地正法,还请陛下息怒!”
容弘脸上的冷意并不见收敛。
靠后而立的慎芙茹这时走到容弘跟前,跪身而拜,求道:“陛下,该死之人已死,其余几人方才并非有心冒犯,请陛下饶恕他们,这几个使臣皆是我父王亲信,您若今日一怒之下斩了他们,恐对陛下今后长久之策不利。”
下方的人借坡下驴,纷纷跪地:“请陛下息怒,以大局为重!”
姜软玉这时也跪地:“扶远翁主说得没错,请陛下以大局为重,莫要因我这一件小事失了策,得不偿失。”
容弘的面色终于缓了下来。
他再次对殿下众人道:“殿下众臣,你们听好了,姜软玉不管过去是谁的妻妾,现在,她只是我容弘今生认定的唯一妻子!”
“另有一句天启之言,她姜软玉凭借此便堪当我新胤之后!”
“她双身之躯,实乃天谴所致,若要抵此天谴,唯九天龙命可矣!”
“飞龙若欲傲于九天,必以云腾之,朕誓要以此天谴为祭,复我大胤昔日之国魂,为睿敏皇后妖之身份正名!”
“来日旗开得胜,诸军尽欢颜!”
“此乃朕立下的胜天之意志,尔等孰敢再有异议?”
下方众人脸上皆显惊慑震撼。
若说战前誓师大会之辞令,容弘此番言论,无疑是最能鼓舞士气的。
谁敢再有异议?
当下,众人跪地齐声高呼:“陛下圣明,帝后佳偶天成,睿敏皇后天命之身,定能兴胤军,扬我国威!”
……
之后,婚礼继续进行。
幽州一干人等当场拂袖而去。
慎芙茹并未随他们一起离开,她正式获册封,成为容弘的侧妃,赐瑾妃之名。
瑾,美玉也。
因已身嫁容弘,慎芙茹便交剩下的那半粒药丸交给容弘服下,容弘自此身上的毒便彻底解去。
一直担忧容弘身体的各追随者们,自此终于放下心来。
而在婚礼当日,其他诸臣的官位皆有变动,各被容弘亲自新任命,司不同中央之职,不再是荆州内州郡地方官身。
自此,胤国新朝正式初定,定都荆州江夏郡西陵县。
而荆州之外,在容弘登基称帝时还蠢蠢欲动的军队,却突然陷入一片死寂之中。
夜色沉,红烛亮,最是撩人新婚夜。
姜软玉为傅子晋之妾时,不曾在此事上有诸多体会,但此时两人一方温软交缠,气息相离间,姜软玉才恍觉“撩”之一字的真谛。
容弘看着她双唇殷红如六月樱桃,娇嫩多汁,诱人芳泽,当即又想继续行刚才之事。
一双柔荑不合时宜地抵在他胸前,制止住他。
容弘不解看她。
“你今日在大殿之上,为何要那么做?”
姜软玉指的是他出尔反尔,改立她为皇后一事。
容弘用一根手指挑起她搭在面前的一缕长发,懒声道:“如果不立你为正妻,你日后记恨我,闹得家宅不宁怎么办?”
姜软玉看着他的动作:“以慎芙茹的脾气,她怎么可能会一声不吭就答应做你的侧妃,你是做了什么吧?”
容弘将那缕长发缓缓绕在指尖,笑道:“还是什么都逃不过你的眼。”
“你说巧不巧,北平王的人进城那日,恰好被我发现了在城中的一名慎朝皇帝派来的影卫,你也知道这影卫探查情报手法通天,于是我便顺水推舟,卖了他们一个人情而已。”
姜软玉一愣:“你把北平王派人来跟你谈结盟的事情,透露给了那影卫?”
慎芙茹一行当日是伪装成商队入城的,必是不想被洛阳那边发现他们此番前来荆州,就连慎芙茹已成礼成为容弘的侧妃这件事,直到现在都一直秘而不宣。
这是容弘答应过北平王的,但容弘却又一次出尔反尔。
容弘点头,眼中冷光一闪:“北平王想两头通吃,天下哪里有那么好的事!”
慎朝皇帝知道了北平王跟容弘私下暗通款曲,那北平王不彻底倒向容弘已是不行了,这样一来,慎芙茹不论是作妻还是做妾,就没得选。
容弘拉过姜软玉一只手,随即将她揽入怀中,又道:“我不是傅子晋,不会跟他犯一样的错误,若我真的娶扶远翁主为正妻,万一你身上那道身死天谴因此出了任何纰漏,那我届时该怎么办?”
“我冒不起这个险。”
姜软玉靠在容弘怀中,心里一暖:“我都明白。”
容弘想起一事,他将姜软玉从怀里扶起来,叫来候在外面的商鱼,让他去取一物来,商鱼都不用问是什么,片刻后就将那物件取了过来。
是一支镂空梅花珠簪。
这只簪子,几年前那次太学田假前去荆州汉寿县容家做客,徐氏曾当众要将这只簪子赠给姜软玉,后被傅子晋驳回了。
如今想来,不胜唏嘘。
“你那时是不是就已经在心里盘算着迟早有一日要把这簪子给我,所以当时才那么大言不惭地说那些话。”
“母亲先将这簪子再多放些时日在您那处吧,现在送,还太早。”容弘突然重复他那时说的话。
姜软玉神情一呆。
容弘嘴角微勾,清澈眼底处,温柔之意尽显。
他将手中的镂空梅花珠簪缓缓插入姜软玉还未拆解的发髻上。
珠簪荧光轻颤,衬得面前的美人美目流盼,容色熠熠生辉,艳涟无双,簪上的梅花似染带了一抹暗香,浮动着撩拨容弘心上,有微痒之感。
容弘脑海里不禁跳出那句“皓月描来双影雁,寒霜映出并头梅”来。
“阿蓐。”
“嗯。”
“娘子。”
“嗯?”
……
红帐滑落,隔开山水美景,此间暂化为一方乐土。
帐内飞出层叠衣衫,徐徐坠于地,墙上烛影憧憧,影映出旖旎纠缠的暗影。
窗外寒枝微颤,停在其上的露水披着月光,散发着璀璨星点光芒。
带着浓浓笑意的对话声,穿透过屋内床帐,越过窗户的缝隙飘出来。
“我印象里,你还未及笄时,就比其他女子发育要好些,是也不是?”
“……不是。”
片刻,一声“啪”的脆响传出。
是狼爪被拍打掉的声音。
“别乱摸!”
“我哪有……”某人的声音很委屈。
须臾,窗外寒枝微颤,露水晃动,似羞了枝丫,曳了心神。
又闻帐中传出男子一声压抑而满足的叹息:“软玉在怀,容弘此生足矣……”
同样的新婚燕尔夜,此厢春意无限,彼厢却清冷寂寥。
慎芙茹周身围着一团厚被褥,已卸下周身束缚的她只露出巴掌大的清冷娇嫩的小脸,坐在暖榻上,她一直扭头望着窗外的冬日夜景,半晌不发一言。
清映挑灯于前,然后走到慎芙茹跟前,俯身道:“翁主,夜深了。”
慎芙茹缓缓回头过来,眼中是抹不开的寞落之色。
“那便歇了吧。”她将只穿着亵衣的身子从被褥里露出来,起身朝床榻走去。
清映连忙抱起被褥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