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维度往前推三个小时,陆子焉还在栽满扶桑的院子里,他平静地凝视眼前弥散的幻境,忽然听见一句:“好久不见,陆焉。”
陆子焉合上眼帘,半天后睁开。
于他而言,即使对方不主动同他打招呼,他也能知道来者的身份。
按照一般的老友相逢的套路来说,他理应回那人一句好久不见,可他没有,反倒凭一口冷嘲热讽的语气纠正错误:“我不是陆焉,我现在是陆子焉。”
他刻意加重了最后三个字。
“哇塞,代入得不错嘛!”
那人走过来左右张望,陆子焉不理他,只好妥协道:“行行行吧,你是陆子焉,才不是什么cosplay(角色扮演),可以了吧。”
陆子焉沉默,转身盯过去,怔道:“唐迷,你怎么混成这个样子了?”
“……”
“……”
唐迷暴起,以话啐陆焉:“什么叫混成这个样子了?我浑身上下哪里又不合你眼了?啊?”
陆子焉啧一声儿,解释道应该是唐迷理解错他的意思了,他想问唐迷为什么不用他原来那副模样。
唐迷摇头晃脑,连带着甩了甩后脑勺上的小揪揪,两手叉腰,头一扬:“那还用说吗?我成体状态那叫一个肤白貌美大长腿,用那张脸,你只能当男二了好吧。”他哝着嘴小声哔哔,“再说,我也是有包袱哒,用现在这副样子,又可爱又丢包。”
陆子焉看他那副嘴脸,想到唐迷某个不为人知的一面,偏脸呕了一下,给人整不高兴了:“歪,你啥意思?”
“没什么意思。”
陆子焉敛声抱手,他需要缓缓。
作为和唐迷同等级的人,陆子焉的前身是陆焉,因为一点意外进了回溯,现在难得回来了,一下子接受太多信息,思想难免有些混乱。
头有些发痛,陆子焉静静思索,埋藏在记忆深处的过去浮现。
他和一部分人属于更高纬度的存在,自己打小和唐迷作伴,负责筛选时间线的错误节点。
不过,好像是因为出了什么意外,陆子焉被迫进入回溯,与唐迷失去联系,多年来一直使用陆子焉的身份活动。由于不属于这里,负责这个世界的管理员遵从规则,一直在试图回收他。
回收失败了,陆焉作为陆子焉完完全全地活成了一个没有太大追求的普通人。
这个普通人与莫渚的缘分不浅,或者说与陆焉的缘分不浅,二人一直在产生纠葛,命途开始朝不可控的方向发展。
逮着空子,唐迷挑眉找话:“既然你现在叫陆子焉,那我就叫唐迭迷吧!”
他打了个响指在地上刻出“唐迭迷”仨字儿。
陆子焉打出一个“?”,然后不可思议道:“怎么还改上名儿了?”
唐迷噘着嘴巴摆手,靠着陆子焉的腰解释:“世人都说子父子父,之所以叫‘唐迭迷’,是因为这个‘迭迷’和‘爹咪’同音,你子我父,大妙!”
吹过扶桑花田的风,忽然就停了。陆子焉皱眉,吐槽唐迷学的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居然还油嘴滑舌起来了。
唐迷闻言,毫不示弱地为自己打起辩护:“我这叫举一反三!”
他磨着牙像长辈一样翻旧账:“唉,记得你刚降临的时候呐,认识不清,认知和智商跟弱智一样,二话不说给小鸢尾下了条禁咒,到头来还不负责任。你知道人家发情期怎么过的吗?
“要不是我还算有点儿本事,小鸢尾连他哥都要排斥!净给我惹麻烦,哼。”
陆子焉毫无情感地吐了句:“哦,谢谢。”
唐迷眼珠子一转,连忙搓了搓耳朵:“什么什么什么?哇塞我没听错吧?”
陆子焉:“爱听不听。”
他抱手扭头,看得出来,在对别人说谢谢时还是会不好意思。
“切,没意思。”唐迷也抱起手来,似是感慨道:“还是你被爆头的时候有意思。”
陆子焉皱眉,什么爆头。
唐迷啊啊恍然:“哦对对对对,你有一次回溯可是被爆了头的哦~我有照片,要不要欣赏一下呐?”
陆子焉脸上飘过一句话:欣赏你个大头鬼啊,我告你侵犯我肖像权!
某种想掐死某人的冲动波及过来,唐迷眯眼领悟,把刚掏出来的照片摸了摸,小心翼翼地往身后藏,脸上抛出尴尬又不失礼貌的笑容:“算了算了,咱不看……你、你别瞪我啊,咱俩啥关系,我自己看看就成,嘿嘿……”
按常理来说,唐迷是非常想当着陆子焉的面挖苦他的,但是现在气息不对,只好打消了这个念头。
陆子焉咳两声儿,转身往回走,边走边问:“莫渚呢?”
他当然有莫溪同他对话的记忆,但是他清楚地感觉到莫渚还活着,只是气息比较微弱。
有关于那个人,说起来他们的心脏是连在一起的。唐迷追着陆子焉的尾巴走,左手揣兜右手拿着糖棍咬咬:“你们不是有连接嘛,问我干啥,我又不是给你管老婆的!”
闻着扶桑花香,陆子焉干脆停下来集中精力感受,但是定位不到莫渚的位置,就好像中间隔了一层屏障。
初步判断,应该是被什么信息素隔绝起来了。
大概,是莫溪吧。
他来回想了一圈,判断莫渚现在应该没有危险,便也不着急出去找人。
杵原地矗立的几分钟里,陆子焉像木头人一样一言不发。
唐迷深感无聊,咧了下嘴嘟嘟:“你就那么宝贝你那盆花儿嘛……”
不过转念一想,陆焉本来就好色,索性呐呐嘀咕:“噢,也对,你小时候就对人体结构感兴趣。这些年,就你家那位,只怕里里外外都让你研究了个通透。”
唐迷嫌弃得咦惹一声,捏起下巴幻想出一幅生动的画面。
“寒风刺骨,月亮半遮半掩地在游池里洒下皎白,室内芙蓉出水,雾霭烟烟,水面泛着碎花儿状的波纹,温泉凝脂,荷露笼声……”
他兴致盎然地念到一半儿,陆子焉冷声打断:“请不要用你这张稚嫩的脸,讲出如此下流的话。”
这话唐迷不爱听了,直接破音干出一句:“哟呵,我下流?”
他自认为他文笔还不错,遂反驳道:“你个小流氓还好意思说我下流?”
他伸手指着自己,又默默将指尖移向陆子焉,他太生气了,论色批陆子焉敢称第一就没人敢称第二,可是眼下他没法儿拿陆子焉怎么样,只得威胁道:“你小心点,小心我回头就拱了你的花儿!给你扣绿帽!”
“呃……”他缩手歪头考量,“不过,我对这种事情没什么兴趣。但是鸢尾应该是怎么欺负也不会反抗的那种吧?哎哟哟哟哟哟哟哟哟,难怪你这么喜……”
一抬眼,陆子焉面色阴暗,眼球从下眼眶投来视线,唐迷一下子静音。陆子焉劈头盖脸地警告他:“如果你敢这么做,就请早日珍惜生命。”
唐迷嘿嘿两声儿,拔腿往外挪开两步:“开玩笑的,你别当真。”
说了那么多废话,陆子焉也放弃了继续定位和探查的念头。他扭头问唐迷,自己原先的能力能否在这具身体上使用,唐迷噘嘴:“你想得美哦——”
进入回溯之前,陆子焉失控过一次,对时间节点造成了一定的损失,为了防止类似情况发生,唐迷回收了他原来的身体。包括所有能力。
不过正是因为这点,陆子焉存在时间的身体就可以无限复制,不至于让陆焉落个死无葬身之地的下场。
陆子焉不计较这些,迈开步子回房。
细细算下来,自己已经在这里耽搁两天了,也不好意思继续住秦叔这里不走,目前能力有限,感谢未来有期。
推门而入,陆子焉自己拉把椅子坐下,丝毫不顾唐迷的到来。唐迷摇头,数落陆子焉不知道尊老,摇身一跃靠着窗台坐下,背倚着窗栏指指点点。
坐下来没多久,陆子焉突然心悸。
唐迷一直在叭叭讲东西,他只迷迷糊糊地嗯回去,神态有够敷衍的。
拿起桌上的水壶,打算给自己倒杯水清醒一下,哪知手一哆嗦,连杯带水地让凉茶在桌上滚上一圈儿,然后啪地一声碎到地上。
唐迷愣愣投去不值一毛的目光:“你咋了?抽风?”
陆子焉咬着发白的嘴唇抑制负面状态,他只觉得心脏剧痛无比,坚持半天后只能半趴在桌面,一手狠抓着心脏,喘气声一轻一重。
唐迷发觉他脸色不好,咬着糖棍凑过去假心假意地关切:“你没事吧?”
陆子焉压着眉毛瞟眼:你看我像没事儿吗?
疼痛愈演愈烈,陆子焉下意识觉得很不正常。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开始定位莫渚的位置。
恍惚间看见莫渚,他躺在医院的病床上,病房外有一名偷偷摸摸的护士,手上攥着一把锃亮的刀。视角骤然一晃,是本市某著名私立医院的大门。
莫渚出事了。
心里一扯,陆子焉忍痛问唐迷:“空间定向转移……还能用吗?”
空间定向转移,一种在同质空间物体中迅速瞬移的能力。拥有者别说一日千里,一秒的功夫可以到外太空旅旅游。
唐迷一顿一续地点头:“你干啥?”
陆子焉伸出掌心,催促道:“我允许你探究我的记忆,但是你要把我……送到我想去的那个地方。”
唐迷歪起脑瓜子,手点着太阳穴,捉起眉梢:“嘿,怎么,我成工具人了?”
陆子焉听不进去,厉声催促道:“快……快点!”
唐迷无语,却只能忍气吞声,左手撑窗,右手举至半空,啪一个响指便让陆子焉原地消失。
“唉,养大的鸟儿会飞啰。”
他感慨着,突然换了个严肃的表情斜视房门,半晌才出声儿:“别躲了,信息素信号都不收。不过既然如此,让我们来好好谈一场,您老大驾光临,整这出死动静,究竟是何居心。管理员。”
门扉被人推开,一缕邃影挥入门框。
“迷迭香,交易条件符合预期,交易成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