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生生不息① -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书名:没辙 作者:陆瞳 本章字数:4151 下载APP
张淙就这么去中央美院深造学习了。家里的日子还是要继续过。

张淙一走,晏江何承认自己不太自在。

他知道他是不习惯,家里一下少个会喘气儿的,连二氧化碳都要少循环出一倍,不习惯很正常。

只是他落了清净,又看不见张淙,脾气自然慢慢消停,一颗脑袋总算能冷静地,将张淙的事翻来覆去仔细想想。

晏江何活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被男人惦记上,甭提对方是他费心费肝养在家里的宝贝。就算打死晏江何,他也想不到这等缺德事能劈在自个儿头上。

晏江何回想他和张淙一起度过的那些日子,滋味非常不好受。

毕竟晏江何是知道的——同性恋不是毛病,本身不该天打雷劈。

而张淙,他其实特别的情深意重。只不过他十八岁之前,没什么允许他情深意重。之后突然遇上晏江何了,他攒多了,是全扑过来了。

虽然不是谁都会遇到,但世界上真的有这样的人。不限于岁月长流,哪怕就几天,甚至几小时、几分钟就够了,他会深深扎进人心窝里。

这种人就像一杆子烈枪,潜伏时令人不断地战栗,引火时霸道蛮横,要轰隆一声炸开别人的脑子。这种人生来就是索命的。

张淙就是这样一个人。他罕见,连头发丝都混账,唯独挑出一点好,非要生塞硬灌进别人的灵魂里,那么的深刻难忘。

所以想透了以后,晏江何彻底服了。他真没办法,单凭自己面对情爱惯有的那套手段,不论死活地快刀斩乱麻,去抹杀张淙。

怪他,不能如钟甯所说,明明白白无牵无挂,直接让张淙永远滚蛋。——他是舍不得弄疼张淙了。

晏江何光明磊落了三十年,终于患上人间多数人都有的贱病,渣滓一样的泛滥——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而晏江何更乱的一件事,就是张淙虽然不搁他眼皮底下消耗氧气,但依旧会冒出来碍他的眼。

就像晏江何刚从医院下班回来,车才停在楼下,手机就响了。晏江何几乎瞬间就认定,肯定是他家的混蛋淙淙。

拿出手机一看果不其然。电话响完,晏江何不接,张淙竟又厚颜无耻地改成了短信:“今天加班吗?”

晏江何一个白眼都要翻出车顶天窗。张淙这倒霉玩意也不知道怎么就那么闲,从他走去北京到现在一个多月,每天至少两个电话,三条消息轰炸晏江何。

晏江何起初还能挑着接,但接了也不知说什么,尤其张淙总能把话题往不正常的方向拐。

你看,下一条短信进来了——晏江何瞪着屏幕,癔症瞪满两只眼眶——

张淙:“哥,你还生气吗?我想你了。”

晏江何是真没想到,张淙那狗东西,有朝一日也能吐出如此招人鸡皮疙瘩的话来,以往还真是小瞧了他。

晏江何正从鼻腔里哼邪气,张淙又紧接着发来一条阴阳怪调:“我会等。”

“等个屁。”晏江何把手机往副驾驶一甩,嘴里骂道,“等死吗?”

他将车关火,乜眼看了半晌,最后重新捡起手机揣好。可惜还没安分几步,走进电梯后,他火又上来,便瞪着电梯门缝谇:“没完没了,张年糕。”

“张年糕”的确是黏糊,晏江何这厢擎等于湿手沾面粉,甩也甩不掉。

可待天冷了,年糕也有冻裂了掉渣的时候。

日子要是按周按月去数,捻手指间里细搓都觉得削薄。转眼间张淙走了几个月,天气变冷,日历即将换新的。

有一天,晏江何居然从早到黑没收到张淙的消息。

他捡到“安宁”,一边想着这小子终于肯做个人,一边又爬上一股子古怪。

晏江何夜晚躺在床上听猫叫,许久琢磨出一句:“张淙该不是出什么事了吧?”

这句话蹿出来差点将晏江何吓得打挺——张淙成天缠着他阴魂不散,又不是什么理所应当的,算不得日常必要,他为什么这样想?

晏江何皱紧眉心,裹着被子翻了个身,闭上眼闷头睡觉。不过睡眠质量差太多罢了。



张淙再也没给晏江何打电话发消息。他们彻底断了言语上的联络。

晏江何成年忙碌,从不间断,某天却忽然闲得病了,才翻起旧信息,瞅见张淙发的最后一条来自半个月前:“我真的很想你。”

晏江何长叹一声,终于大发慈悲活动手指,时隔十多天,在对话框里主动问张淙一句:“元旦回来吗?”

元旦学校定是放假的。但张淙没回来。

晏江何元旦去周平楠那儿,上桌扫一眼菜没说话,低头磕着盘糖醋排骨,一口气连啃三块。

周平楠做糖醋排骨,该要想张淙了。果然周女士马上提起:“张淙今年不是才大一吗?他怎么那么忙?十一刚去没几天,不回来也就算了,怎么元旦也不回来吃排骨?打电话也没说上几句,不知道这孩子人生地不熟的......”

“妈。”晏江何撂下筷子,嘴里呸出一块骨头,“张淙给你打电话了?”

“打了啊。”周平楠点点头,“今天元旦,人家一大早就给我打了,祝我新年快乐,越来越美。”

晏涛搁旁边笑:“我可没听见他祝你越来越美啊。”

周平楠立时没好气儿地剜了晏涛一眼。

晏江何:“......”

晏江何绷着脸,默不作声掏出手机。他两天前问的张淙“元旦回来吗?”,张淙没理他。

但张淙给周平楠打电话了。

张淙竟然不回他消息。

晏江何这一瞬好悬没把手机摔糖醋排骨里。

他为人从来不讲理,自己对张淙爱答不理数不清多少次,也记不得少接了张淙多少电话,“无视”了张淙多少短信。现在人家不理他一次,他竟像受了天大的气一样。

于是,就算亲妈手艺再妙,晏江何这顿饭也吃的非常不舒服。

吃得不舒坦就容易吃空,到了晚上,晏江何胃里略有不对付,便想去扒拉颗苹果压一压。但他找遍了全家,最后瞪着冰箱愣神,居然连块苹果皮都没找见。

——家里的水果三天前就吃完了,他这几天忙,压根儿不记得买。

晏江何不乐意地想:“以前都是张淙买,冰箱什么时候空过?”

晏江何:“......”

晏江何与冰箱结仇,立时一巴掌扇死冰箱门,穿上棉衣去了Azure。——不就是水果吗?钟甯那里有果盘,漂亮的果盘。

晏江何点了一份大号果盘,坐在吧台前一处脚落戳着吃。

他喜欢背对唱台的位置,隐蔽,也没人乐意来坐。这样正好,听得见喧嚣,又不会惹上烦躁。热闹里的一份清净,非常难得,罕有人会珍惜。这位置一般都是他和钟甯爱坐。

晏江何一盘水果吃掉一半左右,钟甯终于出现,拖过吧台椅在他身侧坐下:“今天元旦,你怎么跑我这来了?”

“来吃水果。”晏江何说,“家里没水果了。”

“......”钟甯瞅着晏江何的侧脸,看他戳起一块芒果,想吃又放下了。

晏江何是突然想到张淙犯病咬他之前,说的一句话:“冰箱里还有芒果,吃吗?”

晏江何最近总会莫名其妙想到张淙。在家拖地的时候,吃外卖的时候,喂晏美瞳的时候,接送晏来财洗澡的时候......

与干活儿无关。晏江何是四肢健全的成年人,他就算再不着调,生活起居也应付得来。再说没张淙的那些年,也不见他暴尸街头。不论好赖,是否邋遢,一切他都能重新接手,最不济请个保姆罢了。可他一做,累不累都会想起张淙。

张淙好像在他生活里偷偷埋了一片地雷,轻轻点一脚尖,就要炸一次。

他这是怎么了?

“行了,别胡扯了,有话快说。我可不是孤家寡人,还想早点回家,陪家里那位过节呢。”钟甯给晏江何喊回神儿。

晏江何顿了顿,重新将芒果叉起来吃掉。他沉默过一会儿说:“张淙最近没再缠着我了。”

“......”钟甯笑了下,“我看他那样,不至于这么快放弃,但你冷了人家小半年了,他肯定也明白,厚脸皮死缠烂打没有用。这不是好事吗?”

晏江何皱起眉:“我真搞不清楚这白眼狼在想什么,真死缠烂打他十一怎么不回来?现在翅膀硬了,元旦也不回家。今天他给我妈打电话,都不回我消息。”

“有什么问题?你还怕他憋死?”钟甯顺手牵起一边的酒单,给调酒师指了指,“去后面弄。”

调酒师点点头,捡两个杯子走出去。

钟甯这才重新看向晏江何:“不然你还想怎么样?你从来也不是拎不清的人,不用我说你也明白,你们之间的关系根本不可能回到以前那样。只有两个选择,要么你疯了跟他在一起,要么......”

“要么从此谁都不认识谁,老死不相往来。”晏江何啧一声,“我知道。”

钟甯伸手托着下巴,不知想到了什么,语气低落下来:“狗屁的爱情,就那么回事。一旦真心实意地图谋不轨,两个人之间要么圆满,要么毁灭,先前越亲近,毁得越难看。同性之间,因为有更多世俗不认可的地方,圆满起来难度翻百倍,毁灭倒是易如反掌。”

钟甯一字一句仔细地对晏江何说:“非比寻常的路,走起来太难了。”

钟甯停顿片刻,又问一遍:“所以他现在不缠着你了,不是好事吗?”

晏江何没立刻说话,这时候调酒师回来了,往他们俩跟前推过来两杯酒。

颜色不一样。一红一黄,钟甯将澄黄色的那杯推到晏江何跟前。

晏江何的手指敲了敲杯壁:“虽然喜欢男的女的都正常,但话说出花来,也总归不一样。”

晏江何:“钟甯,我活了三十年,真的从来没想过要和一个男人共度余生。”

钟甯一口气没喘好,憋在那里没敢动。他连忙端起杯子灌一大口酒压惊。

钟甯咂摸不清晏江何话里到底有几层意思:“江何,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钟甯怕捅错,更怕捅破,就听他指尖哆嗦着敲窗户纸:“照你这意思,张淙就差在性别上。他要是个女的,你是不是早给他拐床上去了?”

晏江何两口酒滚下喉咙,突然乐了一声,流氓地说:“别说,要是有女的像他那样,还真是特别带劲儿。”

晏江何胸口漏空半寸,手中稳稳当当放下杯子,看着钟甯:“但凡喜欢女的,都要被迷死吧?”

“放屁。”钟甯反手往晏江何肩头抽一巴掌,他死活笑不出来,“你说的什么混账话。”

“也是。”晏江何挨打也不在意,叹口气,“他谁都不是,是张淙。”

他是张淙。正因为是张淙,他才那样。换谁都不一样。

钟甯:“......”

两人很久没再说话。耳边音乐换了,晏江何听着很熟悉,却想不起来是什么歌。

等晏江何一杯酒喝完,钟甯才终于笑一声问他:“你开车了吗?”

“开了。”

钟甯:“那你喝酒?”

晏江何也笑起来:“喝呗,找代驾。”

“成。”钟甯点点头,斜眼看晏江何那边的酒杯,“这杯酒好喝吗?”

“味道不错。”晏江何称赞道。他的确没什么心情,但舌头还没木,虽然不走心,也能喝出味道。

“不觉得熟悉吗?”钟甯歪头看晏江何,“张淙之前调的那个,百香果的酒。我给它上酒单了。”

晏江何没吭声,默默盯着喝光的杯子,能瞅见杯底的残留,他听到钟甯继续说:“张淙自己起的名字,这杯酒叫‘痴心妄想’。”

“......什么破名儿。”晏江何表情一拧,嘴里软硬难分地骂道,“痴心妄想,死有余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