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没过多久,快到十二点的时候,又有两拨人从酒吧里出来,一拨有男有女,互相搂着朝不远处的快捷酒店去了;另一拨是一对男女,男的扶着女的,女的明显喝多了,走路都有些不稳。男的一看就想扶着女的去快捷酒店,岂料被女的一把推开。“别碰我!”女的一声吼,把男的吓得掉头返回酒吧。
这声吼惊动了廖小刚,也惊动了不远处的三个小痞子。
廖小刚只觉那声吼有点耳熟。女生扎了个马尾辫,穿得不算暴露,上身T恤下身热裤脚上一双运动鞋,没带包。
三个小痞子见女生跌跌撞撞的走路都不稳还是一个人,就很隐蔽地交换了下眼神。不过他们没有马上凑过去,而是继续观察。
女生扶着脑袋走了几步,一不留神踩了个空跌倒在地,昏昏沉沉地爬不起来。
黄毛见状立刻走过去蹲下来,“关心”几句后就扭头朝两个同伴招手:“她喝多了,要送医院!”中分和耳钉看了看左右,见马路对面只有一个胖子侧对他们在打电话,立刻快步上前。三个人三个方向围住了女生,黄毛和耳钉一左一右搀扶起她来就往前走。
廖小刚一看就知道要出事。三个小痞子绝对没安好心。他做记者时就追踪过在“捡尸”的事情。所谓“捡尸”,就是有好色之徒大半夜的等在酒吧夜店门口,等候那些喝得酩酊大醉又落单倒在路边的女生,把她们带到酒店拍照顺带一夜情。大部分被“捡走”的女生事后也不敢声张。看这三个家伙的行动绝对是老手,也不知祸害了多少附近的女学生。
更让他吃惊的是,那个被带走的女生,竟然好像就是曾经有过两面之缘的女射箭队员刘珊。“她怎么会来这里?”廖小刚暗暗吃惊。射击射箭训练馆在城西,这里是城东新区大学城,她没道理跑这么远来买醉。他拿出手机,找到跟刘珊的微信聊天界面,点了语音通话。
马路对面,刘珊口袋里的手机响起了语音通话请求的声音。
三个小痞子吓了一跳,手忙脚乱的就要去掏刘珊的口袋。
“还真是她。”廖小刚挂了语音,他可不想刘珊被他们乱摸吃豆腐,继续装模作样地跟“女朋友”吵架。
摆在他面前的问题是要不要多管闲事去帮刘珊解围。毕竟两人相识一场,不论是出于朋友还是出于自己是个男人,都不能坐视不理。可对方毕竟有三个人,说不定身上还带着弹簧刀,冒然上前不仅有可能打草惊蛇,还会连自己都搭进去。
报警?他们只是把人带走,暂时还没有出格的举动,警察来了也能矢口否认;不报警,刘珊就可能被他们带走给糟蹋了。
怎么办?
廖小刚原地转了两圈,点开微信给鲁子敬发了个定位过去。
鲁子敬刚到家正在哼着歌洗澡,没看到。
见鲁子敬没回,三个人搀着刘珊越走越远,廖小刚一咬牙跟了上去。就算不动手,我跟着总可以吧?就算被他们看见了,又能拿他怎么样?还不许他跟他们走一样的路了?被他们发现了更好,最好是以为被人撞见不敢继续做坏事就地扔了刘珊,自己正好过去英雄救美……
嗯,就这么愉快的决定了。
一边走,廖小刚一边左右看看。街上有探头,但不是每一段都有。三个小痞子都低着头,应该拍不到他们的正脸。他就这么不紧不慢地跟着。在快到下一个探头前,中分突然接过刘珊就朝旁边的快捷酒店走去。黄毛和耳钉没跟进去。
廖小刚一想就明白了,三个男人带一个女的进去太惹眼,一男一女就正常多了,小样还挺有心眼儿。眼看着中分扶着刘珊就朝电梯走去。廖小刚必须做出决断,是挺身而出喝止还是事不关己安全第一。
犹豫间,突然后脑勺一痛,好像被什么东西砸中,忍不住“啊呦”一声叫,转身低头一看,竟是个不大不小圆滚滚的小石块。
对面的黄毛和耳钉听到喊声看过来,见还是他,黄毛就把手里的烟头往地上一丢,穿过马路朝他走来。
“奶奶的被发现了,谁他妈丢我!”廖小刚心里暗骂,想走已经来不及了,这个时候走更显得心虚,只好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黄毛走过来,一只手插在口袋里,盯着他问:“你谁啊,跟着我们干嘛?”
十八年的社会经验告诉廖小刚此刻绝对不能怂,更不能否认,绝对不能在气势上落了下风,落了下风就全完。迎上黄毛的目光,摆出一副混不吝的样子:“你谁啊?”颇有点居高临下的意思。他一米七五,二百多斤。黄毛呢?个子差不多,吨位就差得远了,韩版T恤穿在身上都空荡荡的,黄毛下面还挂着一对金鱼眼,一看就酒色过度。
黄毛上下打量他,仿佛也忌惮他的体重,一脸邪气地问:“跟了我们一路了,啥事?”
廖小刚也懒得想借口,直截了当说:“你们带进去的妹纸我认识。”
黄毛突然笑了:“认识?我还认识你妈呢!”
廖小刚心中无名火起。骂他可以,骂他妈就不行。他妈再讨厌也是他妈!
黄毛学着二十年前铜锣湾扛把子的手势点点他说:“胖子,劝你别多管闲事。”
廖小刚:“你谁啊?蕉皮还是山鸡哥?回去看几遍再来装。”
黄毛一愣,歪歪嘴说:“还想救你的小结巴?”
廖小刚:“没错,我,女朋友。”
黄毛像是听到了全世界最好笑的笑话,转身朝马路对面的耳钉喊:“喂,他说那妞是他女朋友!”
就在这时,大堂里隐约传来刘珊的喊声:“你走开,都不是好东西!”
中分像个犯错的男友一样说:“你先休息好再听我解释。”
在前台后面值班的是个头发掉了一半的中年男人,顶着一对肿眼泡子鼻头还长了个红色燎泡,看了他们一眼就继续去看他的傻白甜古装言情剧。这种事他见多了,小年轻今天进去的时候吵架出来就好了,没什么是睡一觉解决不了的,一觉不够就睡两觉。见怪不怪。
耳钉隔着马路喊:“告诉她男友,她说男人都不是好东西,让他滚!”
黄毛笑嘻嘻的说:“听到了吧,让你滚。”
廖小刚心里那个火啊,好你个刘珊,哥好心好意冒着风险尾随……不对,是想帮你,你倒好,居然说我不是好人……转身要走,就听到黄毛的笑声:“也不看看自己长啥样就想多管闲事。”
“我勒个去!”廖小刚很想学李小龙“阿达”一声转身飞腿把这厮踹出五米远去,再摆个舍我其谁的霸气姿势,可转过身来时黄毛已经穿过马路跟耳钉一起朝大堂走去,还在身后朝他竖起中指摇了摇,嚣张之极。
“你给我——”话到一半,后面两个字生生咽下。喊了又能如何,真的冲上去跟他们打一架?他们有三个人啊,就算上去一个还有两个。自己有多少年没打架了?三年,五年?当年他也是热血青年一枚,尽管学得不是新闻专业,可是靠着是杭州本地人对这座城市熟门熟路和无比的热情,别人懒得跑的边远地区他去,别人剩下的边边角角他来,硬是从实习生的身份熬到了助理记者。
那三年他是如此执着,如此有干劲,他主攻的民生板块几次受到好评。可就在即将拿到记者证的一刻,他被刷下来了,顶掉他的是个年轻女生,连稿子都写不好。当时主任还请他吃了顿饭,说他吃亏就吃亏在不是科班出身,国营报社就讲这个。拿了奖金,廖小刚离开报社,觉得在这种出身和关系大于能力的地方没什么意思。好在他没有失去热血,还想继续当记者。所以他去了一家网站做新闻。
网站对是不是科班出身没硬性要求,点击量是王道。廖小刚如鱼得水,第一个季度就出了两篇重磅报道,一下成了网站新闻中心的后起之秀。他生命中最高光的时刻是报道“512”汶川地震。当时他正在追踪一起假酒事件,从杭州跟到江西,又从江西一路向西。地震发生的时候他正好在四川。
主编打电话给他,问他在哪里。廖小刚主动请缨,表示愿意去震区采访。主编在电话里哽咽了,因为已经爆出有很多人死去,失踪者更多,国家已经启动紧急动员,派军队过去救灾救人。廖小刚说既然吃记者这碗饭,就没有出了大事临阵退缩的道理。跟他搭档的摄像师也一起表态,一定从前方发回最真实的报道。主编直接给两人各申请了五万块钱,说在前线一切随即处置,不必事事请示,但有一条,安全第一,一定要活着回来!
“要活着回去。”当时的廖小刚和摄像师就想即将踏上战场的勇士,相视一笑中尽是义无反顾。都是二十多岁的单身狗,有什么好怕的。他没有告诉他妈要去震区,只是说在外地采访让她放心。当时还没有微信,手机除了打电话就是短信,所以他妈也没法实时监控。
两个人轮流开车,对面的高速路上全是从震区和附近逃出来的车。跟他们一个方向的只有消防车、救护车、警车、军车和各种运送救灾物资的车辆。在人民群众遇到危险的时候,国家动用了一切能够动用的力量。
他们在车上用镜头和声音记录发生的一切。没有网络,就把照片存在邮箱,用附件发回去。视频太大,拍得太多,就存在U盘里贴身收藏。在他们身后,整个网站的同事都是后援。那一刻,廖小刚觉得没有生错在这个时代,没有生错在这个国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