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的天色已渐渐浸染了夜空,主帐中却是一片灯火通明。仲晏子入帐之后沉 着脸一言不发,子昊亦似乎若有所思, 一时并未说话。帐外兵戈声、脚步声接二连 三地传来,不久便恢复成绝对的安静,如此一来,就显得帐内气氛格外异样。
天游子点燃竹烟, 深深地吸了几口:“老酸儒, 大家这么僵着不说话算怎么回事, 你这做长辈的何必和小辈怄气?”
灯火之下,对面两人皆是目光一抬,仲晏子看向子昊,沉声发问:“你一定不肯 放过且兰是吗?”
子昊侧身轻咳,转头时无声而笑:“王叔清楚且兰的身份,朕会伤害任何人,却 绝不会伤害她,莫说是她,便是含夕朕也不曾将她如何,王叔此言从何说起?”
旁边樵枯道长顿时冷哼道:“哼!灭族亡国,难道这还不够,你还要怎样?”
子昊微一闭眸,面色淡漠喜怒不见:“楚国虽亡于朕手,却非朕挑起战端。三位 今日前来,原是要替楚国兴师问罪,但楚国该亡已亡了,多说只是浪费口舌,前辈若 为且兰和含夕,朕尚有耐心,但若要讨论此事,那朕恕不奉陪。”
他口气十分强硬,毫无转圜余地,当面将几人话锋挡了个滴水不漏,显然绝无悔 意。莫说是脾气急躁的樵枯道长,就连天游子也是暗暗叹气,不料最有资格过问此事 的仲晏子却出人意料地点头道:“不错, 楚国已亡, 言之多余, 战场上本无是非善恶, 烈风骑既然败在你手里,那便没什么好说的,今天我也只与你谈一件事,你方才话虽 说得好听,但执意要封且兰为后,难不成是为了她好?”
案上灯火微微一跳,烛焰蹿动,似在子昊眸心映出一点幽邃的光影: “王叔说得 对,朕非但是为了她好,亦是为了我子姓王族。王叔今天既然定要将此事问个明白, 两位前辈并非外人, 朕也不想浪费时间, 便打开天窗说亮话。朕曾答应过且兰的母亲, 绝不将她的身世公诸天下,所以唯有这一个法子,才能让且兰名正言顺地入主王族, 王叔与九夷女王也曾情深义重,难道忍心违背她的遗愿?”
他话虽未全然点明,有些事情却已是呼之欲出,樵枯道长与天游子皆是一愣,不 约而同地看向仲晏子。樵枯道长忍不住道: “老酸儒,你……莫非且兰丫头竟是 …… 你的女儿?”
仲晏子对这问话充耳不闻,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子昊。过了许久,他忽然微微 仰头,瞬间神情的变化似是刻骨的痛楚、无尽的憾意,随着一声长叹,双目一合,再 睁开时,那种犀利的冷意略微淡去,取而代之的却是一丝莫名的深沉。
“她当初有了且兰,并不曾让我知道,事后亦将真相瞒过了所有人,这件事本该 是个彻底的秘密。你既然答应了她,且兰便永远只是九夷族的女王,为何现在又要她 入主王族?”
隔着重重灯影,子昊的神情不甚明了,只一双幽深如墨的眸子静静望向对面,片 刻之后,他缓缓抬起左手,送到仲晏子面前:“王叔若有兴趣,不妨一试。”
仲晏子心生诧异,眉目一挑看了看他,而后伸手搭上他的脉搏。
腕脉落入人手,倘若仲晏子有心,立刻便可将子昊制住,胁迫他答应任何事情。 子昊却似毫不在意,甚至一点防备都未设, 一任对方真气透入体内。
脉象浮沉,若断若续。
仲晏子引动真气不过瞬息,眉头便是一皱,只是稍许的试探,便已发现他体内异 常可怕的情况。数十种蔓延纠缠的剧毒,在阴柔动荡的玄通真气中不断流窜滋生,几 乎无处不在。真气如刃,毒气如火,频频撕裂着每一分血肉,甚至连外来的真气都能 感觉到那种残酷的痛楚。
指尖所触的肌肤滚烫,但手底骨肉经脉却如浸在寒潭中一般冰冷,仲晏子眉心越 收越紧,几乎无法想象眼前谈笑从容的人正一刻不停地忍受着这样的折磨,无法相信 那一句句冷静锋利、处处先发制人的话语竟出自这样虚弱的身体, 忽地抬头问道:“怎
会如此?”
子昊白日受姬沧那一剑表面看来并无大碍,实则剑气累及肺腑,伤势着实不轻, 再加上他冒险以毒蛇为药,却始终不曾静心调息,身体状况实是前所未有的糟糕。仲 晏子虽早从子娆口中知道他的病情,却未料想如此严重,方才在帐外还不曾留意,此 时借了灯光才发现他的脸色极差,只不过先前他的语气太过强势,让人完全忽略了这 一点,直到他主动伸手示弱。
即便知道是刻意,知道他此举必有目的,仲晏子仍是心神震动,忍不住要诊断个 究竟,抬手道:“右手换来。”
子昊却只一笑,拂袖将手收回:“王叔精通医理,不必如此麻烦了,只算一算朕 还有多少时日便罢,这段时间要让王权顺利交接,王叔认为是否够用?”
旁边两人皆是吃惊不小, 不承想竟是这般情况, 天游子一敲手中烟杆, 道: “小 娃儿,你这话什么意思?”
“半年之内,朕需替王族做好万全的准备。”被问之人的回答简单明了,目光平 静不见一丝波澜。
仲晏子蓦地蹙眉:“你……在替自己安排后事?”
子昊显然毫不在意这样的说法,深眸幽幽,一道目光透人肺腑: “王叔即便仍旧 介怀往事,想必也不愿坐看王族血脉凋零,后继无人。且兰进入帝都,朕便可以逐渐 让她以王后的身份处理政事,接掌宗族亦将名正言顺,只要她是王后一天,天下便无 人再敢动九夷族分毫。”他转向樵枯道长, “而含夕,若她能生下一男半女,便是我 雍朝的继承人,母以子贵,她与且兰二人后妃并尊,自不会受半点委屈。朕既决心 灭楚,便可保证楚国永无复国的可能,以如今的形势,若非惜她情义,朕岂会等到你 们三位找上门来?”
一席话令得面前三人动容,目光交撞,皆透震惊。
此事毕竟关系王族传承,其他两人都不便多言, 帐中沉默片刻,仍是仲晏子 开口道: “目前最有资格继承王位的应该是子娆那丫头,你这样安排,又将她置 于何地?”
子昊掩唇一声呛咳, 修狭的双眸唰一下抬起: “子娆现在下落不知、生死不明, 王叔想让朕置她于何地?朕原替她选择了皇非,甚至不惜与楚国联盟,将他这少 原君推上权力巅峰,他竟然没有好好保护子娆,反而害她屡遭劫难,王叔调教的 好徒弟!”
仲晏子被他这番话呛得欲怒无从,天游子和子娆甚是投缘,对她一向偏爱,听他 这般说法,不禁抢先发问: “那就是说子娆丫头如今人在何处、是生是死,连你这做
哥哥的都不知道?”
子昊压在案上的手掌徐徐收拢, 面前灯影灼灼, 而他面色寒若冷玉, 只见苍白: “朕,确实不知。”
天游子立时扭头道:“老酸儒,这事你管是不管?且兰、含夕两个丫头现在平平 安安在这儿, 子娆却是九死一生, 你这做叔父的若是连句话都没有, 未免也太过偏心, 我第一个便看不下去。”
仲晏子双眸半垂,不知在想些什么,突然,他深深地叹了口气: “子昊,你当真 一点都不像你的父王,雍朝有王如你,不知是幸或不幸,且兰遇上你,亦是她命中的 劫数。”
同样是微挑的眸,同样是含笑的唇,同样是雍容王仪,同样是出尘风流,像极, 却又分毫不似。一人转身无奈叹息,一人挥手血溅江山,不同的选择,同样的四海 烽烟,结局又将是如何?
幸与不幸,皆是命定。
子昊淡淡抬头:“亡国之君,非朕所愿,朕一生所为至少对得起我雍朝子民。”
此时此刻,仲晏子起先兴师问罪的初衷早已不再,心中只觉说不出的滋味,是悲 是痛皆堵在胸口, 一如多年前那高雅美丽的面容, 随着岁月杀伐化作清丽如兰的眉目, 似曾相识温柔的微笑,永远是最深的记忆、最痛的错过。
倾此一国,守此天下,这是否是她甘心的抉择?那个聪慧善良的女子,曾经为其 宗族挥剑断情,又是否早已预料他们的女儿即将面对的未来?
今时思往事,竟有种万事俱灰的念头,但他也曾多年执掌朝政,而后亦是运筹帷 幄操纵楚国,杀伐果断早已习惯,很快便平复情绪,点了点头,对子昊道: “你与皇 非之争我不会多加干涉,我这个徒儿并非等闲,早已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用不着我多 加担心。他若败给你,是他自己学艺不精,你若输了他,亦是你们公平较量。我是你 和子娆的叔父,也是他的师父,若他先对不住子娆,我绝不会护短,日后当真与他兵 戎相见,你要小心了。”
此番话干脆利落,亦显出他对皇非绝对的自信。即便是东帝,要彻底击败少原君 也非一场大战便能如愿,此次楚国败亡,乃是各方势力明暗搏杀的结果,只要皇非一 日未死,便谁也不敢断言最后的胜负。
子昊无声微笑:“多谢王叔提点。”
仲晏子的目光穿过灯火,再次与他相对: “你与且兰的身体里,真真流着相同 的血液,你为帝都步步谋算,她将九夷视为一切,为此皆是不惜代价,只是,如今你 给她的这条路未免太过艰难,她要承受的,也未免太过残酷。”
子昊面若深湖,一片静冷: “王叔应该比朕更清楚,身在王族,无我无亲,朕与 子娆如是,且兰,亦如是。”
仲晏子心中不禁长叹,眼前的东帝,对自己尚且冷心绝情,遑论他人。但这条以 他血肉生命铺成的道路, 莫说子娆, 对于且兰甚至含夕, 又何尝不是最为安全的选择?
而今大势至此,楚国之亡便如滚水加薪,给这乱世动荡再增激变。西陲穆国势如 虎狼,北域宣王兵锋压境,眼下尚有东帝独撑大局,以他雷霆手段、似海心机,局势 终究可控,若他一旦身遭不测,子娆也好,且兰也罢,要她们任何一人孤军奋战皆是 千难万险,所以唯有联手,方得保全。
思及此处,仲晏子决心已定,扭头对樵枯道长道: “老道,事已至此,你的意 见呢?”
樵枯道长虽和他平时嘴上争斗,实则两人相交多年,心中自有默契,听他这样问 来, 便知他已默认了东帝的提议, 拔开酒葫芦连饮数口:“老酸儒, 其他事情姑且不论, 你可有想过,今天你我若是答应了这小子,明天岂不是要眼睁睁地看着两个丫头去做 寡妇,往后哭哭啼啼,哪还会有半分快活?”
仲晏子苦笑道: “我岂会想不到这点,但这两个丫头对他的心思,无论如何都注 定要伤心。我只问你,事到如今,你要如何去向含夕解释?含夕这丫头生性纯善,若 她知道了所有事情,以后可还能有快活可言?”
“唉!老酸儒此话言之有理。”天游子亦点头道, “永远不知真相,或许对含夕 反而更好。倒是且兰丫头,同姓通婚,即便有名无实也是悖乱常伦,老酸儒,你当真 答应?”
仲晏子眼中透出深刻的感情,却亦有冷静无奈的叹息: “权衡利害,这可能是最 好的办法,若要加以保全,便只有委屈她了。”
三人商议之时,本应发话的子昊却微合双目,无动于衷,好似对事情的结果已然 漠不关心。
衣袖之下,冷汗涔涔浸透丝绫,心口间急遽的闷痛自先前入帐便不断冲蹿,现在 一阵更甚一阵,日间未愈的旧伤受此牵发,几乎要用所有的精神去压制,这期间每一 句话说出,都仿佛行走于火刃之上, 一次一次,没有尽头的煎熬。
越来越急的晕眩,渐渐难以抑制,对面话语不时传来,却模糊遥远如在云端。
“老酸儒, 老道和你抬了多少年的杠, 今次却不得不听你一回。含夕丫头的婚事, 我便是答应了。”不知过了多久,樵枯道长终于说出了十几年来唯一一次主动服软 的话。子昊眉目微抬, 紧握的手指不意一松, 下一刻, 已扶着几案起身: “如此甚好, 那三位前辈请在此略作休息,朕暂且不陪了。”
言罢举步向外走去,不料身子踉跄一晃,伸手急扶帐壁。
剧痛如潮,帐帘飘动时透进晨光,却如黑夜般昏沉不明,耳边依稀听到有人急促 的叫声,疲惫的意识却再也支撑不住,眼前,骤然陷入了一片黑暗。
观门打开的一瞬,三两只野鹤闻声惊起, 刹那振翅声后, 一切又恢复了绝对的寂静。
夜玄殇举步而入。
幽径深深, 不知几许, 两侧露重苔深, 松柏挂霜, 一路蜿蜒, 阒无人声。眼前此景, 仿佛每一步迈出, 都将陷入一个未知的迷境, 然而前行的人目光清朗, 似乎坦然无惧。
灯光便在此时亮起。
紫纱宫灯, 白玉雕栏。夜风幽然而至,吹动楼前纱幕缭绕飞散,状如轻烟。夜玄 殇深眸映着夜色微微细起,那一瞬,恍若剑光。
楼中有人,轻纱扬起的时候, 一个紫衣女人的身影缥缈而现。
夜玄殇止步帘外。
飞纱半落,紫衣女子依稀回头,朱唇轻启:“你回来了。”
冰水般的声音,略带一丝优雅的低沉,飘入耳中,缠绵心底。刹那间时光回到六 年之前,百花丛中,艳阳无光。
夜玄殇深吸一口气, 笑容自削薄的唇边徐徐绽开:“多年未见, 夫人别来无恙?”
“别来无恙,你终是回到穆国。”紫衣女子轻轻转身,烟幕微漾,如她旖旎的 风姿,一道银丝却在月下闪过诡异的寒光。
夜玄殇的目光穿过重重纱帘落在她的身旁,那处玄衣清魅的女子,正沉睡如梦。
“既是关心,为何不进来? ”紫衣女子侧了容颜,眼波隔了烟纱,若隐若现,若 即若离。
夜玄殇笑了一笑,终是拂帘而入:“关心则乱,怕扰了夫人医治。”
不问经过,不问缘由,不问是何人所为,不问这目的何在,敏锐的感觉虽已发现 先前带走子娆之人仍在这道观之内,也知道这一路原本是故意引诱,但微笑从容不失 礼数,只是望向那银丝的目光,终究还是暴露了些许担忧的心情。
楼观虚境,烟色绕梁。
面前之人,淡淡轻纱遮面,看不清容颜绝色,宽大的紫衣道袍飘逸若无,却更强 调了她诱人的身姿。数道银丝正自她指尖透出,月光之下活物一般穿入子娆心口,仿 佛是那玄衣之上盛开了一朵奇美的银花。
血色,便自花心浸出,浓得像要溢散开来, 一丝一缕,蔓延妖娆。
夜玄殇谈笑之间, 目光始终不曾稍离那银丝, 直到那紫衣女子纤指微微一挑,
银丝骤散而收,径直没入子娆心口。 一层血光弥漫,月光也在瞬间变得妖冶,紫 衣女子的声音便在这样幽谧的光色中袅袅响起: “这般紧张关心,她对你来说很 重要吗?”
夜玄殇抬眸,微笑坦然:“是很重要。”
重纱背后仿佛有一道冰霜般的目光,丝丝剥离着他的每一分神情: “那你可知她 中的乃是巫蛊中极致之毒,四域噬心蛊?”
夜玄殇道:“就凭夫人方才所施之术,想要化解这蛊毒,应该并非难事。”
紫纱影里荡开一声低笑:“你想我救她,我凭什么要救她?”
夜玄殇亦是微微一笑: “六年前夫人以与父王交换为条件,指点玄殇出路,今日 有何要求,玄殇亦愿效劳。”
“不问条件是何,便出口承诺?”紫衣女子再问。
夜玄殇笑容明朗:“只要夫人开口,玄殇力所能及,必为夫人做到。”
那紫衣女子的声音却忽然冷淡下来: “只可惜无论是什么条件, 我都救不了她。”
一脉烟纱幽幽,好似深夜将一切遮挡得无声无色,不见丝毫光明的痕迹。渠弥国 师欲杀其人,现在若连玉真观妙华夫人亦说无救,那这世上还有何人能解其蛊?夜玄 殇唇锋轻抿,似是笑意仍在,漆黑的眸心却是微微一收,欠身问道: “还请夫人告 知详情。”
妙华夫人侧头,看向昏睡不醒的子娆:“四域噬心蛊虽然厉害,但却并非无解, 只可惜她是代人受蛊,现在既无蛊主,亦无蛊灵,要解此蛊,千难万难。”
夜玄殇道:“请教夫人,何为蛊主,何为蛊灵,有此二者又做何用?”
妙华夫人道:“施蛊之人为蛊主,原应受蛊之人即为蛊灵。她现在这种情况,乃 是以巫族奇术血影莲华引渡心血,触发了作为蛊媒的四域奇花,导致本应施加在他人 身上的蛊虫转噬心脉。若有蛊主亲自施术,便可以数种特制的蛊药将此心蛊重新引回 蛊灵身上,那她所中之蛊自然得解,否则蛊虫无体可依、无路可寻,绝不会轻易离开 眼下的宿体。”
夜玄殇双眸一垂, 忽再发问: “照夫人现在所言, 没有蛊主蛊灵, 此蛊并非不解, 而是难解。”
妙华夫人随声道:“再取四域奇花为媒,将心蛊引渡至他人身上, 自然也可,只 是需得一命换一命,你要如何去解?”
夜玄殇便是一笑:“如此便好,那就请夫人说明交换的条件吧。”
面纱之后,妙华夫人冶丽的目光隐约一挑,看向他处:“你要替她解蛊?”
夜玄殇道: “玄殇一命可为蛊引,四域奇花想必也难不倒夫人,两者兼备,蛊
毒可解,现在只需夫人告知要如何才肯救人。”
夜风吹动轻纱,丹艳的唇色恍然一现,语声如刃,缈缈飘出:“以命换命?”
夜玄殇神色不改,唇边笑容亦是潇洒如旧:“以命换命。”
妙华夫人停了一瞬,忽然冷冷地道:“她是你什么人,值得你这般待她?”
夜玄殇道:“朋友,知己。”
妙华夫人道:“仅仅如此?”
夜玄殇微笑道:“如此足够。”
重纱恢复幽静,背后一双妙目似乎带着某种奇异的穿透力,审视着对面眉目不羁 的男子:“我很奇怪, 一个连性命都将失去的人,要如何完成我的条件?”
夜玄殇唇角微扬:“夫人开出的条件若是必要,又怎会让我轻易失去性命?”
妙华夫人似是一怔,随即曼声而笑:“好一个夜三公子,果然胆大心细,连这样 的赌注你也敢下。你怎知我一定能够救她,又能保全你的性命?”
夜玄殇淡笑道: “夫人费尽心机将子娆带到此处,并令人一路引我前来,若只为 要我们其中一人送命,未免有些小题大做。既然夫人另有目的,我便赌一赌运气,也 未尝不可。”
妙华夫人婀娜移步,行至他身旁:“看来我当真没有看错人,那么,你敢赌我的 条件吗?”
夜玄殇道:“我的运气一向不错。”
妙华夫人道:“好,现在你有这个机会,可以用两件事,换她一条命。”
夜玄殇微微侧首:“玄殇愿闻其详。”
妙华夫人螓首轻抬,在他耳边轻声说了几个字。细语入耳勾魂,每一丝吐字都是 那样的动人心肠,夜玄殇神情却意外一僵,素来漫不经心的笑容第一次自唇畔,甚至 眼底全然消失,半晌之后,方道:“夫人这个要求……未免太过强人所难。”
妙华夫人道:“此事对你有益无害,何为强人所难?”
夜玄殇苦笑道: “夫人何必装糊涂,当初我与父王交换的条件别人不知,夫人却 是一清二楚。如今这一句话可是让我白白忍受六年质子之苦, 还得赔上日后的大好时光, 不是强人所难又是什么?”
妙华夫人道: “你当年与穆王协定,只要取回紫晶石,你便从此与穆国王室一 刀两断,再无瓜葛。但这六年的经历你应该已清楚地知道,太子御是无论如何也不会 放过你的,那么除了取而代之,你还有更好的选择吗?”
夜玄殇转头道: “其实我更想知道的是,为何我那太子大哥一心认定我要凭紫晶 石换取继位之权,害得我这六年的日子十分不好过。”
妙华夫人道:“这个问题现在很重要吗?”
“的确已不怎么重要。”夜玄殇忍不住摸了摸鼻子,继续苦笑,“夫人可否先说 出第二个条件,莫要分两次让我头疼。”
幽幽月光之下,妙华夫人抬起手来,冷冷地道:“用你的剑,杀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