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第八十二章

书名:一墨惊华 作者:七渺渔 本章字数:10706 下载APP
周府,下人们进出战战兢兢,丝毫不敢懈怠。
  “啪!”
  书房里,一道瓷器摔碎的声音传出!
  周尚书颤抖的手指指着嫡女和妻子,气得脸都涨红了:“你们……你们简直要气死我!此次赏花宴,本就是瑶妃娘娘为钟晚设计的,意欲为她牵线搭桥,你们居然雇凶杀人,怎么敢的啊!六皇子纨绔名声之外,你们便当真以为他手底下无人?!我周某一生清明,全毁在你们两个蠢货身上!现在满京师都知道了,叫我老脸往哪搁?!”
  周婉儿一向是家中备受宠爱的嫡长女,除了平日里母亲严苛些,断不会有人对她说如此重的话,父亲更是把她捧在掌心宠爱;眼下她面色惨白,绞着帕子,一句话也不敢说。周夫人的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想她执掌中馈多年,相夫教子,夫君将她视为眷侣,府中上下哪个人不看她脸色,如今行差踏错一步,竟毁于一旦。
  周夫人沉吟片刻,绞着帕子,低低啜泣出声:“夫君 ,我晓得了,此事都是我的错,与婉儿无关,若非我行事粗暴,也不会将婉儿牵扯进来,如今前朝风起云涌,我不想叫夫君为了我们整日忙碌,便想着自作主张为婉儿谋一个好前程,也能帮到你……”
  周尚书哪里不明白妻子的意思,水至清则无鱼,但她千不该万不该,叫人抓住把柄!
  “说这些有什么用?!”周尚书一甩衣袖,“现在整个周府都被你连累,脸都丢光了!”
  “爹爹,您别责怪娘亲了……”周婉儿嘤嘤啜泣出声,这是她头一直在父亲面前哭泣。
  周尚书见状愣了愣,到底是心疼这个女儿,便道:“是你母亲的错,与你何干?”
  “母亲也是为了女儿。”周婉儿哽咽道。
  “算了算了,你们都出去,这几日闭关祠堂,没我的吩咐,谁也不准出来!”周尚书下了逐客令。
  周夫人和周婉儿这才走了出来,周夫人心疼女儿, 也觉得愧疚:“到底是母亲无用。”
  周婉儿回忆起梁逍看着钟晚的眼神,摇摇头叹道:“母亲不必自责,也许是没缘分。”
  周夫人却还是一口气哽在心口,咬牙道:“这小妮子还挺命大的,当时竟叫人救下。”
  周婉儿看着母亲阴沉沉的样子,只觉得心惊胆寒:“母亲,够了!我们放弃吧!”
  听到女儿的呵斥,周夫人一愣,想说什么,终究是咽下了,是啊,有些东西不能强求……
  只是她在高位待久了,以为碾死钟晚如同一只蝼蚁般简单,殊不知在另外一些人眼里她就是蝼蚁。
  这件事就这般草草落下帷幕,周婉儿和周夫人也为此付出深刻的代价,积久难消。
  而钟晚这边有得忙碌,她接受了赐婚,要先通知家里人,也要请钦天监相看良辰吉日。当然,这些事都不用钟晚操心,瑶妃娘娘一早便请了钦天监相看,钦天监看着两人八字,捻着胡子笑道:“殿下与钟姑娘乃天作之合,下个月初五便是良辰吉日!”
  成婚是大事,距离下个月初五也就半个月了,时间不可谓不紧张。瑶妃娘娘安抚她:“不着急,有什么需要打点的,我都帮你打点好。”碰到这样的婆母,钟晚心里感激。
  家里也是要告知的,只是她将来龙去脉事无巨细写清楚,还派了罗十七去送信,为的就是怕家里人受惊吓,没想到回信还是龙飞凤舞情绪不受控制的两字:速回!!
  钟晚被这两个大字吓一跳,决定当即就回去,梁逍怕她路上出意外,便跟她一同前去。
  钟家上上下下可谓是被这个消息砸得措手不及,什么钟晚被赐婚了?什么赐婚的对象还是六皇子?什么这人曾是她在邵氏墨坊历练时结识的?什么她差点被害?
  简直一辈子受的惊吓都没今天这么多,钟晚也不是故意吓他们,但家里人实在太会脑补了。
  钟晚的船只快抵达江陵时,家里人便整装待发在码头迎接六皇子,排场足足的。
  一行人见了礼,便进入钟宅,钟樵看着眼前挺拔高大的男子,心里不禁犯嘀咕,晚儿何时勾搭了这般人才,样貌出众,出身不菲,看样子也是个伶俐的!走了狗屎运!
  若钟晚知道自家父亲在心里这般想自己,怕是哭笑不得,她哪里走狗屎运了啊!她也样样不差!
  但实际上家里人和钟樵一样,都是这么想的,钟晚是他们瞧着长大的,混不吝,懒散,没什么约束,却找到这样的如意郎君……要知道,商户女与贵族有天堑!
  几人寒暄一番,一个太监模样的人走过来宣读赐婚圣旨,钟家虽然有钱,但说白了还是白丁,家里的人读书都不行,连一个九品芝麻官都没,这还是他们第一次迎接圣旨,连忙毕恭毕敬地跪在,赐婚圣旨话毕,众人悬着的心才落下……居然真的是赐婚!
  钟晚眼瞅着自己那见过大世面的老爹接过圣旨后,悄悄摸了好几遍,不禁觉得好笑。
  如此这番,此事就敲定了,随之而来的还有另一桩喜事,钟晚设置江陵的钟氏墨坊,在历经各种波折后,终于竣工了!钟家墨坊在沉寂几十年后,终于卷土重来。
  正式竣工那天,老太太对她说:“按照老规矩,竣工仪式你要去一趟,布置现场。”
  说是布置现场,其实现场早就有人布置好了,钟晚主要去现场发表讲话,那偌大的钟氏墨坊立在一处山头下,四周都是茂盛长青的松树,建筑格局比邵氏更加气派。
  那日正好是黄历上的良辰吉日,开业当天贴对联、上匾额,还请了戏班子搭台唱戏,好不热闹。放过鞭炮后,便是邀宾客入堂,钟晚站在门口迎接,众人说些吉利话。
  大煜的礼仪风格一向从简,因而几个常规流程走完,开业典礼差不多就完成了,只有戏班子仍会唱着,直到晚间才结束。
  眼看事情忙得差不多了,钟晚准备去休息,耳畔赫然传来一道笑音:“哟,新开的墨坊?气派啊!”
  钟晚转身看去,不由得睁大眼,眼前不知何时出现一群人,为首的赫然不就是邵怀音邵坊主!半年前她在邵氏墨坊历练,一晃眼,时日竟过得如此快。
  邵怀音依旧是一袭利落的红衣,身后跟着的有刘师傅、夏木木以及陈巧巧等人。
  邵怀音笑道:“我们一行人去寻松,路过江陵,听说当地有一家新开的墨坊,便想来凑凑热闹,没想到还见到故人了。”
  钟晚笑着摸了摸鼻子,“我还得感谢当初邵坊主和刘师傅的悉心教导呢,否者这墨坊开不了。”
  “嗐!整得像我有多大功劳似的。”邵怀音摆摆手,看向刘师傅,“老刘,快来见见你徒弟!”
  刘师傅是个酒葫芦,这会儿也喝了不少酒,用力瞅了几眼钟晚,笑眯眯道:“不错不错,你小子出师了哈,当初寻松的时候,我就发现你忒有能耐……”
  陈巧巧打趣道:“怎么能算出师呢?晚儿可比不了你的酒量!”
  众人哈哈大笑。
  “诸位快里头请!”钟晚忙迎着众人进去。
  邵怀音是个场面人,自不会空手而来,递给她一副对联,这对联上头寓意吉利,但真正吸引人的是这一手好字,气势磅礴、如锥画沙,端的是技压群雄。直接把钟晚看愣了,这时旁边有宾客大惊道:“嘿,这不是妙桐大师的手笔吗!”
  此话一出,场面哗然,妙桐大师是谁啊,那可是世外高人!听说他的笔墨千金难求。
  钟晚也惊了,嘟囔道:“这也太贵重了。”
  邵怀音嘿嘿一笑,“那不怎么说你是我邵怀音罩着的人?”
  她身上是有些匪气的,钟晚不再推拒,两人相视一笑。
  陈巧巧自打见到钟晚的那一刻,嘴巴便没合拢过,同她一起去挂对联,边说道:“钟家的大小姐,钟氏墨坊的坊主,晚儿你可藏的真深呐!我回头告诉青影,她铁定也吓一跳。”
  陈念念咂咂舌,她是没想到,和自己朝夕相处大半年的人,竟有另一个身份。
  钟晚摸摸鼻子,有些不好意思,“当初是迫不得已,才捏造了身份,你们莫怪。”
  “你打算怎么赔礼?请我大吃一顿不过分吧?”
  “不过分不过分。”
  两人说说笑笑,陈巧巧突然想到什么,露出八卦的神色:“其实青影也有秘密。”
  “哦?”
  “你知道吧,她会武功,手掌心还有一块很深的疤痕呢。”说完,似乎意识到自己有点不厚道,她叮嘱道:“这事儿我只告诉了你一个人,你可千万别对别人说。”
  孟青影掌心缠绕纱布,并且会武功,这是钟晚当初刚入墨坊,便知道的“秘密”。
  她笑了笑道:“是,我一定保密。”
  感觉和钟晚之间拥有了秘密的陈巧巧心满意足,很好,她现在也是一个有秘密的人了!
  挂完对联回来,就见邵怀音被人包围,她是个长袖善舞的性子,不一会儿便自报家门,众人得知她是大名鼎鼎的邵氏墨坊的坊主,纷纷迎上来结交,钟晚见她应付不暇,笑得扯了个理由把她支出来,两人在后院的廊下散步,远处是茂密的松林。
  邵怀音见她把松林打理得极好,笑道:“你这小姑娘,当初我就该把你留下来。”
  钟晚笑了笑,道:“邵坊主既然来了,不如在江陵多逗留几日,让我享一回东道主的瘾。”
  邵怀音摇摇头:“怕是不行咯,手上一箩筐的事要处理。”说到这,她停顿了一下,“不过,咱们日后可以多多来往嘛。”
  钟晚以为她在说客套话,却见她一脸认真:“咱们强强合作,将这墨坊做大做强如何?”
  钟晚一愣,随即笑道:“我这小小墨坊刚开张,还怕邵坊主看不上。”
  “嗐!说的什么话?你是天墨令牌得主,试问这天底下的墨坊,有几个能拿到令牌?”
  钟晚笑着点头,“这倒也是。”
  两人就接下来要展开合作的事详细聊了一会儿,邵怀音见时辰不早,这才止住话头。两人约定等钟氏墨坊步入正轨,便正式开启合作项目。 
  宾客渐渐散了,送走最后一个人,钟晚累得腰酸背痛。
  这时,身后有人按上她的肩膀,精准地定位到酸痛的地方,一通揉捏后,竟是缓解不少。
  钟晚靠着太师椅假寐,并未察觉不对劲,只是惊讶道:“明玥,你何时学的按摩手法?”
   “明玥?”身后传来笑音。
  钟晚回头一看,这才发现是梁逍,男人十指如玉白皙修长,在她肩上翻飞,钟晚浑身的疲惫被洗涤一空,笑道:“我倒是不知道你还有这功夫。”
  “你不知道的多着呢。”梁逍轻笑。
  到底是劳累了,即便是按摩有所缓解,也需要休息,她打了个哈欠,梁逍见状便道:“你先去休息吧,这里我帮你看着。”
  钟晚四下看了看,只有一些贵重的墨锭需要她亲自陈列,便道:“那辛苦殿下啦~”
  尾音懒散拖长,像是在撒娇。钟晚确实在撒娇,说完还用圆润的猫瞳冲他眨眨眼。
  梁逍心底觉得好笑,伸手抓了抓她的发顶,钟晚笑着逃也似的离开。
  今儿新铺开张,人多眼杂,厅堂也是一片凌乱,下人们手脚麻利,很快便收拾干净。
  一些贵重的墨锭,恐怕不能假他人之手,梁逍便亲自上手,将它们放入陈列柜中。
  ……
  赌坊里,几个油头粉面的贵公子输了钱,一脸丧气地走出来:“算了,换别的地儿找乐子吧!”
  “哎,钟兄,今儿你们家墨坊不是开张吗?”
  被唤作钟兄的男子正是钟家二房的少爷钟冲,经他们一提醒,他这才想起自个家今儿有正事,忙道:“对了,我得回去一趟!”
  “别啊,墨坊开张,不带我们兄弟几个去热闹热闹?”
  “行啊,一起去呗。”
  一行人脚步一转,很快便到了钟家墨坊。门口张灯结彩还未褪去,戏班子刚唱完。
  一行人进去后,见到陈列柜上各色墨锭,不禁满脸惊艳,他们虽然是个草包,不懂这些笔墨书画,但是光是从外表看,这些墨锭的收藏价值便可见一斑。钟冲本来就是过来走个过场,免得到时候老太太絮叨他,这时有人说:“钟兄,你们家财大气粗,这么多墨看都看不过来,送几个给兄弟几个玩玩呗? 回头帮你打打广告。”
  钟冲惯是喜欢在这群狐朋狗友面前装大款,心想着这么多墨,他身份钟家唯一的男丁,拿几块墨送人怎么了?便大手一挥道:“喜欢什么就拿着呗。”
  众人一听,顿时喜上心头,忙上前挑选自己心仪的墨锭。
  明玥端着茶水从里间出来,见这几个人趴在柜子前探头探脑,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打劫的。她惊讶道:“二公子,这是?”
  钟冲:“我兄弟拿几块墨。”
  明玥:???
  这些墨是想拿就拿的吗?二公子可真是慷他人之慨!
  她连忙劝说道:“二公子,使不得,这些墨锭都是陈列的展览品,是不对出售的……”
  此话一出,众人都停下了手上的动作,征求般看着钟冲,那眼神好似在说“你做不了主”吗?钟冲有种被落了面子的恼火,推开明玥:“去去去!不就拿几块墨吗?本少爷想拿就拿,你一个丫鬟管得着吗?!”
  明玥敢怒不敢言,心想着小姐刚睡着,自己要不要叫醒她,这几个混账货可是要把铺子搬空了。
  “吵什么?”一道不悦的嗓音传过来。明明是很浅淡,不带什么情绪的声音,却叫原本在柜子前“大包大揽”的几人都下意识停下动作,回头看去。只见此人通身贵气,器宇不凡。只是这个衣裳——
  梁逍刚才帮钟晚清理了陈列的墨锭,身上沾了不少的墨迹,看起来有些许的狼狈。几个人面面相觑,有些拿不定这人的身份,钟冲没见过梁逍,虽然知道钟晚被赐婚,但完全没有将此人与高高在上的六皇子联系上,以为他是钟晚安排的管事。
  虽是墨坊的管事,但在钟冲眼里,到底还是下人,他眉心一拧,不悦道:“我们选墨呢,不需要你伺候,待一边去!”
  其他人听到这话,都以为梁逍是铺子里的下人,没了方才的忌惮,放开手脚条线。
  梁逍英俊的眉眼都皱了起来。
  明玥在一旁看得胆战心惊,心说二公子你怎么敢的?!是嫌命太长了吗?!
  “参见六皇子。”明玥身体力行打破了这个尴尬的局面。
  话音一落,场面肉眼可见的凝固住了。几个拿着墨锭的人姿势僵在空中,脸上的笑容也裂开了。什么,六皇子?!
  这时,一直隐匿在身后阴影处的罗十七也走上前来,重生殿下威严:“见到殿下还不跪拜!”
  罗十七是习武之人,声音洪亮,若是平常说话,语气也充满了肃杀之意,再配上他冷冰冰的眼神——
  “噗通!”有人被吓一跳,跪倒在地上,其他人也纷纷反应过来,慌里慌张道:“拜、拜见六皇子!”
  这里头属钟冲最慌了,母亲程氏原是跟他耳提面命,叫他一定要和六皇子打好关系,如今大房算是飞黄腾达、今非昔比,他若是打好关系,也能混个一官半职,逍遥一辈子。可这如意算盘,还未开始,就胎死腹中了。
  他满脸虚汗,张大嘴巴,像根竹竿似的愣愣地杵在原地,还是旁边人拉了拉,他才反应过来,圆滚滚的身材匍匐在地,战战兢兢道:“拜、拜见六皇子!”
  看着他们的丑态,梁逍眉心狠狠皱起,不悦道:“你们当这是什么地方?想拿就拿?”
  听到这话,手里捧着墨锭的几人连忙把墨锭放了回去。梁逍原是不想在意他们以下犯上,见他们油头粉面,丝毫没有男子气概,眉心狠狠拧着,半响没再说话。
  场面顿时一片安静。
  几人跪在地上,不见六皇子发话,越发得紧张,心里都后悔为啥要过来凑这个热闹。
  直到梁逍出声道:“起来吧。”
  他们这才松了口气。
  本不过是一件寻常事,梁逍不想与他们一般见识,见他们乖觉自如地放回东西,又是点头哈腰的赔罪,心里便也没再介怀,待他们离开时,突然出声:“等等。”
  “殿,殿下,有什么吩咐?”钟冲壮着胆子问。
  梁逍想了想,掏出一块令牌丢给他:“过几日宫里有秋猎,若是感兴趣的,可以凭此令牌进去。”
  钟冲摸着这块美玉雕刻的令牌,心里都惊了,六、六皇子不仅没责怪他,还给了他令牌?!
  要知道这可是随意出入宫门的令牌,世上的无价之宝!
  其他人也都知道这块令牌的价值,纷纷向钟冲投去羡慕嫉妒的眼神,钟冲知道这是六皇子的慷慨,忙跪下又行一礼:“多谢殿下,多谢殿下!”
  “行了,你们走吧。”
  待钟冲等人离开,罗十七不解地走过来:“殿下,您为何要把令牌给这种酒囊饭袋?”
  梁逍轻轻抚了抚衣角,淡声道:“到底是钟家的二公子,和则生财。”他与钟晚马上就大婚了,时常会与钟家人打交道,一点小恩小惠收买人心,何乐而不为?
  罗十七搔搔后脑勺,有些似懂非懂;罗十七是个一心习武的粗人,梁逍也没指望他懂,正想说什么,钟晚打着哈欠从里间出来:“刚才听到动静不小,发生什么了?”
  明玥便连忙把来龙去脉告诉她,钟晚闻言当即瞪眼:“嘿,这个钟冲还敢给我找事儿!”
  明玥挤眉弄眼道:“不过姑爷……咳咳,殿下很快解决了,小姐不用担心。”
  听到“姑爷”这两字,梁逍莫名眼睛眨了眨,只觉得这个称呼还不错,挺叫人舒畅的。
  知道梁逍解决了,钟晚便松了口气,说:“这个混账东西,大约只有殿下能镇住。”
  而另一边,钟冲拿着令牌从墨坊出来,整个人仍是云里雾里,旁边人见他与六皇子关系不错,纷纷巴结他,钟冲听得更飘了,可也知道,这是六皇子大方,换成其他的权贵,自己指不定要吃挂落。
  他感慨姐夫的大方,同时也后悔以前处处和钟晚作对,都是一家人,怎么就不能和和气气呢?
  哎!
  当初还真是太年轻!
  钟冲冒出了这样的想法,心说以后玩乐归玩乐,但再也不要和钟晚做对了,她才是老大!
  钟晚自然是不知道钟冲的想法,自己居然借着梁逍的小恩小惠,收了一个曾经两看相厌的迷弟。
  日子过得飞快,很快到了大婚那一日,因着钟家在江陵,而皇子府又在京师,两地相隔甚远,折中起见,梁逍便在江陵布置了一处宅子用于过渡,两地相隔一条街。
  这日,整个江陵的老百姓都在讨论这场隆重的婚礼。此时,钟府门口张灯结彩,吹拉弹唱,宾客们络绎不绝,好不热闹。
  而另一边,钟晚的厢房,菱形铜镜里倒映出一个绝美无双的女子,一身浮云锦描金勾勒出烈烈火凤的红色嫁衣,外罩轻盈如雾的鲛纱。
  “小姐,人到了。”身后,明玥带着几个婆子走进来。
  这些婆子是“绞面师”,负责给钟晚绞面。大煜虽是一个礼仪从简的国都,但是婚姻大事上的三媒六聘仍是少不了,然钟晚与梁逍乃圣上赐婚,因而少了说媒的步骤。但是出嫁时几个风俗,却是少不了的,这头等大事便是穿上嫁衣后绞面。
  钟晚端坐在铜镜前,请来的婆子都是江陵个顶个的绞面高手,先是在她脸上敷上一些白色面粉,而后用一根细丝,两手各持一端一拽,便将她脸上的杂毛刮下。
  钟晚看不到脸上的情景,只能感受到细线在自己脸上翻转移动,而一旁的明玥瞪大眼眸,满是稀奇,想来这是门奇特的功夫。
  等绞面结束,便是为钟晚上妆了,她生得玉雪可爱,肤白红唇,只是轻轻涂抹胭脂水粉,便将她的美貌展露得一览无遗。
  但今儿可不同寻常,明玥可是铆足了劲儿为她上妆。外头一片热热闹闹,阳光晴好。
  而在钟府东面最狭窄偏僻的一个院落里,两个小丫鬟伸着脖子看着远处热热闹闹的景象,脸上是不加掩饰的憧憬向往,其中一个想到自己在这大喜日子,还得缩在这晦气的地方,便将手中的瓜果皮往地上用力一掷:“咱们可真是倒霉!我听二房的春花说今儿大小姐出嫁,满地洒的都是铜钱哩,还有很多喜糖,可惜咱们不能凑这热闹了。”
  “可不是嘛,”旁边的丫鬟朝身后老旧的瓦房看了一眼,嘴里犀利道:“若不是有些人自作自受,咱们也不用跟着守着窝囊气。什么人有什么命啊,哎!”
  这两人并不在意自己的话会不会被主人家听到,反正里头住着的那位已经没什么气候了。今儿偌大的钟府一片欢腾热闹,钟楚儿岂会不知晓?
  此时,她穿着一袭淡绿色的长裙,眉宇依旧昳丽动人,却再也没有当初那股子灵动。
  她回首看着远处一片欢腾的景象,只觉得自己身在繁华喧嚣,却是一个实打实的局外人。
  “楚,楚儿。”旁边一个头裹面纱的老媪推了推她,这老媪是新来的婆子,原先的婆子嫌这里冷清,找了个机会走了,而整个钟府谁也不愿意里伺候她,只有这个面上被烫伤的婆子。然而谁也不知道,这婆子竟是林素素假扮的,她被赶出钟家,受了好一阵的磋磨,这才逃了出来,只是再回到钟府,却是难上加难。
  此时,她回首往昔,已然明白自己大势已去,可渐渐地,这平静日子也不错。
  然而钟楚儿到底年轻气盛,不如母亲那般早早就认了命,她看向远处的烟火,藏在袖子里的双手狠狠地攥紧,尖锐的指尖仿佛要在下一刻穿透掌心,她咬紧了下唇,半张脸都陷在阴影中,暗自呢喃道:“凭什么……凭什么呢,凭什么她能拥有这些?”
  然而如论她再怎么不甘,却也是无能为力了,先前为了重新回到父亲面前,她下了不少功夫,却仍然悍不动老太太一句话。人各有命呢?她兀自呢喃,苦笑出声……
  另一边,钟晚自是不知道她想法的,若是知道,便也是想回一句“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她倒也不是高高在上嘲笑钟楚儿,只是若钟楚儿当初没有陷害她,她仍能够接纳这个妹妹。
  可这世上万万没有如果。
  也不知自己为何在这当口想起了钟楚儿,她收回了思绪,看着铜镜里的女人。玉面粉腮,眉似远山,眸若秋水,而那一双樱桃小口,被涂抹了一层浅浅樱色,更衬得她华美。
  盖上缀着南海珍珠的红色盖头,时辰刚刚好,外面传来叫喊声:“喜轿快到了!”
  那喜轿是从皇子府出发,由八个轿夫抬着,身后是成箱成箱的聘礼,这聘礼的丰厚程度,足叫城中的显贵富商也咋舌。
  而走在最前头,骑一匹白马的男人正是梁逍,他身姿挺拔,一身嫁衣衬得他愈发风姿如玉。
  一路热热闹闹,很快便到了钟府门口。
  而里头的钟晚也听到动静,被戴上盖头,由人搀扶着走向前厅,盖头垂下来,挡住了所有的视线,不多时,只觉得周围的热闹声都隐去,只有一阵脚步声格外清晰。
  紧接着,一双黑描红的皂靴停在眼前,她心口猛然一跳,下一瞬被人打横抱起来。
  鼻尖瞬时弥漫着深沉而又熟悉的檀木冷香。
  众人见玉树临风的新郎,毫不费力气地抱起新娘,又是一阵欢呼,外头鞭炮声适时响起!
  “来了来了!”
  “新娘子和新郎出来咯!”
  而就在这一片热热闹闹中,钟晚 却好似开辟了一处属于自己的小天地,她被梁逍拥在怀里,虽然四周看不见,却仍然能感到十分的安心,就此永远将此生托付。
  跨过火盆,出了高高的门槛,钟晚这次上了轿子,而在松开她的一瞬间,梁逍贴近她耳边低声道:“轿子里放了点心,饿了就吃。”
  他知道按照律例,新娘子头天要早早起床收拾,且不能用餐,所以提前准备了。
  钟晚因为他的细心,心底越发温暖,扬唇冲他一笑,过后才发现,他根本看不到。
  “——抬轿!”一声大喝,轿子被稳稳当当抬起来,很快走过长街,拐入皇子府。
  而在长街的另一头,一个单薄的身影隐匿在热闹的人群中,显得有些孤单且格格不入。
  而此人戴着幕篱,叫人看不出长相,待到一阵风吹来,掀起一角,才叫人发现他俊朗的外貌。
  竟是比之那郎朗卓绝的新郎官,也毫不逊色。此人正是赤影,自从去年在邵氏墨坊与钟晚告别后,便如约再也没有出现在她面前。然而今日是她大婚,他却再也坐不住了……
  看着那抬红轿,载着他的心上人渐渐远去,他的心,很浅很浅的抽痛了一下。
  虽然不明显,却总是会在午夜梦回时,让他辗转反侧。
  围观之人见那轿子进入皇子府,还在津津乐道这桩婚事,这时,忽然,一阵悦耳的琴声传来,只见角落里,一个一袭白袍、头戴幕篱的男子,正在抚琴。
  他的琴声悠扬婉转,在这嘈杂的人世间荡开,一瞬间攫住人的心魂,只是这些琴音,却有些挥之不去的不舍,难过以及怀念……
  像是在怀念再也回去的曾经。
  像是在怀念即将远去的爱人。
  像是在怀念……
  每个人都品出了不同的味道,直到一曲尽,抚琴人悄悄离开,他们才回神扼腕。
  -
  此时,钟晚带着红盖头,坐在房间里,周围静悄悄的,外头的热闹声像是隔了一层般模糊。
  透过红盖头,她隐约瞧见不远处一个红烛在轻轻晃动,红烛似乎变短了,她下意识绞住袖子,有种莫名地紧张。
  不多时,外面传来脚步声,有人笑嘻嘻道:“殿下,新婚夜可是要闹洞房的!你不会这么无趣吧?”
  “是啊殿下,我们可是都准备好了呢,嘿嘿嘿嘿~”
  “嘿,怎么跑那么快,快抓住——”
  “砰!”
  房门被猛地推开,又很快地关上了,将众人抱怨嘟囔的声音堵在外头。
  钟晚一愣,仔细辩着脚步,男人慢慢走近,站在她跟前,一动不动。钟晚默默等着,见他始终不动,便有些疑惑了:“殿下?”
  梁逍却在苦恼怎么揭开这个盖头比较完美,下一瞬,听到她的声音,便笑了笑,带了几丝迫不及待,揭开了盖头。烛光氤氲,两人一高一低,目光相撞,对视着。
  钟晚眨了眨眼睫,看着面前的人,身材高大俊朗,被烛光衬得愈发逼人,她想起初次见面的那瞬间,那时候他们还相看两厌、是互不相让的冤家,谁能想到命运竟如此奇妙?
  男人定定地看着她,眸光黑沉沉的,仿佛有种摄人心魄的光芒,下一瞬,他猛地撇过脸,轻咳一声,似乎是太热了,整个耳根都是绯红色,他说:“喝合卺酒吧。”
  晃动的烛光里,两道身影,喝了合卺酒。而后便是不甚清晰的低语,直到身影从椅子上挪到了床上。
  她倒在床上,黑色的发丝如墨一般铺陈开来,嫁衣松松垮垮,显得她极为魅惑诱人;而男人的动作却温柔内敛,带着几分难以言喻的克制。
  钟晚思绪迷离的翻动间,撞入他黑沉沉的双手,汗珠顺着他轮廓分明的下颌骨滑落。
  他抱紧了她,将头埋入她的怀里,那力道极大,像是要将她拆骨入腹。
  夜风不疾不徐,晃动了烛光,也晃动了墙上缠绵悱恻的倒影。夜色像是没有尽头。
  ……
  次日醒来,钟晚有一种被车轮碾压过的错觉,身旁的人已经不在了,她从床上坐起来,看着身上白皙的肌肤映着点点的红印子,回忆起做完的经过,她整张脸都涨红。
  可……可恶,也太不知餍足了。
  她忙抛开思绪,唤来明玥梳洗打扮,问梁逍去哪儿了,明玥却神神秘秘道:“殿下不让说。”
  这就叫钟晚十分好奇了,新婚之日,自然和往常不同,去前头用了早膳,又去拜见了长辈,只是这长辈却不是瑶妃,她因身子骨不利落,派了身旁最亲近的奶妈过来,钟晚与奶妈聊了会儿,便想着去墨坊看看。
  然而,一直到墨坊门口,仍未见到梁逍的身影,再想到明玥那丫头神神秘秘的,她便更好起了,不由得加快步伐……
  进入墨坊,里头并没什么稀奇的,直到进入里间,才发现里头格局变动。钟家这墨坊格局是四合院的结构,比邵氏墨坊小,但是样样俱全,前头招待,后头是住宿和制墨的。
  她在院子里逛了一圈,才发现有一个住宿的小屋被改造成了书房,里头却是空无一人,只有案上留下一张纸,上头说:闭上眼。
  钟晚:?
  钟晚是知道梁逍不按常理出牌的,虽然疑惑,但还是闭上了眼,下一瞬再睁开时,梁逍便带着一副画走进来,那画里正是当初他们在邵氏墨坊狭路相逢、一争高下的场景。
  栩栩如生,叫人不由得回忆起过往。
  梁逍将画纸放在案上,轻笑道:“画了好几天的画,想叫你看这惊喜,但似乎效果一般?”
  钟晚扑哧一声笑出来,心说他怎么还和孩童似的,玩这些幼稚的把戏?
  可看着这幅画,她的思绪却不由得回到过去,那时候啊……正是命运刚开始的时候呢!
  梁逍牵着她的手,吻了吻她的手背:“撑着墨坊刚开张,还不忙,我们出去游山玩水吧?”
  “做一对神仙眷侣?”她笑嘻嘻回答,说起玩耍,两个曾经的纨绔可真是凑一对去了。
  “走吧,娘子。”男人一笑,勾住了她的手,两人踏出门栏,却像是一下踏过了光阴四季。
  ——《一墨惊华》完结——
  最美的不是风景,而是一起看风景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