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轮轴⑨ - 你明明就是仗着我疼你

书名:蘸火 作者:陆瞳 本章字数:3504 下载APP
张蔚岚没在Azure待太久。

等张蔚岚魂不守舍地走了,徐怀赶紧掏出手机,给钟甯打了个电话。

钟老板在混沌睡梦中被一个电话闹醒,烦得一脑袋脾气,没好气儿地问:“老徐......怎么了?”

徐怀没功夫惯他毛病,直接说:“张蔚岚过来了,人刚走。”

钟甯坐在自己床上,抬眼瞪着墙,很想把墙面瞪出个窟窿:“来哪?”

他像立时被捶了一拳,猛地清醒过来:“Azure?”

“是。”徐怀说,“你没告诉他,我也没问他怎么会来,可能就是碰巧。”

钟甯沉默了一会儿,说:“我还琢磨着要不要换个名字。”

“晚了。”徐怀也沉默了一会儿,问,“不过你觉得换个名字有用?”

钟甯捏了捏鼻梁,叹出声:“没用。”

“他走了是吧?”钟甯问。

徐怀:“走了,掉了魂儿一样走了。”

“......等我过去说吧。我晚点去一趟Azure。”

“好。”徐怀挂了电话。

钟甯胡乱塞了口饭,披上外套出门,他没兴趣蹬哈雷,直接打了个车去Azure。

钟老板任性,今晚迪吧不开场,游戏厅倒挺热闹,不过游戏厅那地方一般不养幺蛾子,有服务生看着就行。

徐怀落了清闲,坐在四楼的小角落里晃酒杯。

钟甯到的时候,台上的驻唱小姑娘正抱着吉他,深情款款地唱王菲的《蝴蝶》。

“给我一双手,对你依赖。给我一双眼,看你离开。就像蝴蝶飞不过沧海,没有谁忍心责怪。”

“给我一刹那,对你宠爱,给我一辈子,送你离开,等不到天亮,美梦就醒来……”

眼见钟甯过来,徐怀提前给他要了一杯威士忌:“你没骑车吧?”

“没有。”钟甯坐下,叹了口气。

“对不起啊,不过也别怪我啊。我真没法儿。人都到门口了,面对面坐着,他问我话,我又不能不说。”徐怀瞅着钟甯。

钟甯点点头:“说什么了?”

“也没说什么。你知道的,我就是和他说实话。”

酒上来了,钟甯端起来喝了一口:“这事儿烦到你了吧?是我没处理好。他问过我酒吧的地址,我没说。我真没想到他能自己过来......”

“没事。”徐怀笑了笑,“这就见外了。张蔚岚也是我朋友,上学那阵儿还帮了我不少忙呢。”

徐怀顿了顿,拿着酒杯在钟甯的杯上磕了一下:“张蔚岚走了几个小时了,他没找你?”

“没。”钟甯仰头,给一杯威士忌干了。

他抬手想续一杯,等服务生过来了,徐怀却先他两秒开口:“给老板弄杯酒精度数低的,能当饮料喝的那种。”

服务生:“......”

钟甯瞪了徐怀一眼,不解地问:“你干什么?”

“怕你醉。”徐怀是真的怕了,都被钟甯醉出阴影了。

钟甯撇了撇嘴,没说什么,由着服务生去给他下单“低酒精饮料”:“想多了,我没想多喝。”

驻唱小姑娘唱完了深情的《蝴蝶》,又唱起了另一首经典的英文歌《Yesterday Once More》。

徐怀瞅了瞅钟甯的脸色:“我和张蔚岚说实话,也和你说实话。我觉得吧,张蔚岚肯定是想跟你复合。他今天还问我,你这些年谈没谈恋爱......”

钟甯的表情没动,只是那一口呼吸拉得又轻又长,该是喘得有些费劲。

钟甯没说话。

徐怀小声念叨一句:“反正看着挺那什么的。”

回想起张蔚岚当时的样子,徐怀忍不住咂舌:“我还以为他确定了你这些年心里一直有他,会立马疯了一样找上你。”

“那是你不了解他。”钟甯淡淡地笑了下。

钟甯的眼神晃了晃,低声说:“他可怂着呢。他是我活到这么大见过最怂的。”

钟甯的声音变小了,徐怀有些听不清:“指不定又吓着了,缩在哪儿趴着难受呢。”

张蔚岚呐,这人特别矛盾,又硬又脆。什么需要肩挑背扛的大灾大难,往他身上砸就好,他伤痕累累的同时,会越挫越刚硬。可那些柔软的玩意,但凡朝他跟前一递,他立马就得垮了。

有种胆小鬼是这样的,他甚至惧怕幸福,惧怕美好,碰到棉花都会受伤。(注)

徐怀没再多说什么,也没问钟甯他听不清的那几句话是什么。点到为止。他就是陪钟甯喝两杯而已。

其实,哪怕表征会因岁月而更改变化,劣根性却很容易冥顽不灵,反倒还会被捶打得变本加厉。

钟甯应该还是那个全世界最了解张蔚岚的人。他了解他的孤僻,了解他的冷漠,了解他脆弱的胆小。

结局无疑两种。一是张蔚岚再也不招惹钟甯,躲得远远的,从此以后真正地灰飞烟灭,二是张蔚岚会找过来,会……

钟甯想不出他和张蔚岚之间要怎么掰扯纠缠,毕竟他们曾经的感情是那么干净,那么纯粹,澄澈到就连碎掉的时候,都是无比清晰,掷地有声。

但是隔天傍晚,张蔚岚却找过来了。他没提前知会钟甯,直接来了Azure。

人家的酒吧都跨年经营,钟甯不,作为不差钱的散漫老板,离过年还剩两天,他却要关门歇业,给大家放年假。

这天是Azure年前最后一天开门,但不营业,只是大扫除。

临傍晚,天擦黑了,大扫除也扫得差不多了。还剩下点儿收尾工作,有徐怀在就成,趁着天还没黑透,钟甯准备早点闪人,去钟姵那儿吃饭。

已经大半个月没去亲妈家吃饭了,钟姵今天一早就给他催了个电话,他怎么也得去一趟。

一楼大厅的瓷砖地被拖得锃亮,水刚干透,一个服务生正拎着扫帚扫大门口的浮灰,钟甯从电梯出来,忍不住踮起脚走。

可惜了倒霉催上身,钟甯刚在那漂亮瓷砖上踮了两步,差点就崴了脚脖儿。

——大门突然被推开。张蔚岚和一阵寒气一起进来。

服务生一手提着扫帚,另只手拦了下张蔚岚:“对不起先生,我们今天不营业。”

张蔚岚杵在原地,不说话也不动唤,隔着一个宽敞的大厅,他第一眼就和钟甯对上了。

这一眼似乎刺透了所有孤寂难耐的时光,在苍茫人间里,这削薄的目光是那么短浅,那么微渺,却又饱蘸情思,用尽了生命力,好像一瞬就能望穿一辈子。

张蔚岚浑身冰凉,一张脸白得瘆人,活像一只孤魂野鬼。他看着钟甯,眼圈倏得红了。

“先生?”服务生又重复一遍,“先生,抱歉,我们今天不营业。”

“小姜。”钟甯好容易才看清那服务生是谁,他往前迈出一步,“你先上楼吧,这人......我认识。”

“啊,原来是老板的朋友啊。”小姜朝张蔚岚笑笑,“对不起啊先生,我不知道。”

“那我先上去了老板。”小姜从钟甯身边走过,钻进了电梯里。

等电梯门在钟甯身后关上,钟甯才深吸一口气,又一步一步朝张蔚岚走过去。

很多东西不必言说,已然悄无声息地暴露在空气里,随着生命的呼吸融入骨血之中。

是他们那早已面目全非,却仍然不肯断气的偏执。

原来,他们都还念念不忘。一个因为一无所有,一个因为付出过所有。

钟甯在张蔚岚对面站住,离得有些远,不是能好好说话的距离,起码还要再往前走两步,但钟甯还是能闻到张蔚岚身上浓重冰冷的烟酒味。

他抬眼瞪着张蔚岚,微微张开嘴,嗓子眼儿一抖,竟堵得厉害,不免一阵失语。

张蔚岚狼狈得不像样子。惨白的脸色,灰扑扑的神情,通红的眼眶,下巴上乱糟的胡茬,浑身上下每一根毛都是恹的,全是他通宵达旦辛勤找死的成果。

一股邪火突然蹦出来,钟甯胸口闷得厉害,很想薅着张蔚岚的衣领,一拳打碎那张讨厌的脸,然后大骂一顿:“是啊,当初起名叫Azure就是因为我想你。我被你甩了八年还是忘不了你。一见你我就浑身不自在。就是这样。你知道了难受,想死就去死啊?非跑我跟前做什么?”

钟甯都要怀疑张蔚岚是故意的了。不然为什么,张蔚岚总是把自己弄成一副要死不活的德行出现在他面前?

这个该千刀万剐的王八蛋,从小到大都是这副混账相,他一点儿也没学好。他每次欺负钟甯都能得手。每一次。天上地下再没有谁,比张蔚岚更会惹钟甯心碎。

冤家吗?钟甯也不知是欠了张蔚岚几辈子孽债,这一生要倒此血霉。

钟甯恨得想戳裂心窝——你明明就是仗着我疼你。

钟甯被欺负到这般田地,还没能吭出一声,张蔚岚个不要脸的缺德玩意倒先委屈上了。

他往前虚走两步,浑身像脱了力气,似乎走两步就能一头栽地上。张蔚岚堪堪伸出一只手,闹不清是想干什么,是要摸钟甯的脸?还是想去拽钟甯的衣服?

不知道,因为他的手刚抬起来,又战战兢兢地放下了。再一抿唇,一眨眼,眼眶更红了,漆黑的睫毛也湿漉漉的,像刚淋了一阵毛毛雨。

钟甯绷紧了小腿,这才没丢人地往后退。

钟甯的眉头拧成死结,一腔堵塞中总算钻出一口虚无缥缈的气儿来,声音轻得要命:“你这是干什么?”

张蔚岚咬破了舌尖,再经不住片刻的忍耐。脑袋上顶着Azure的牌子,他再也不能铺石垫路,试探着,慢慢地,一点儿一点儿努力把钟甯抱回怀里。

平衡扽不住了。假面被击碎,心头的鲜血被烈火烧尽,精神在崩溃,疯狂地叫嚣着,乞求着。

张蔚岚脆弱地弯了弯腰,还是不敢碰钟甯,他仔仔细细盯着对面那张叫他魂牵梦萦的脸,突然说出了一句伤天害理,应该碎尸万段的话。

张蔚岚竟哀求地问:“钟甯,你还会要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