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年节之后,朝中官员陆陆续续恢复了上朝。
朝中吵吵闹闹了一早上,也没争论出来所以然。
柳赟道:“这阿肯丹素来与我朝势不两立,如今夏朝已经俘虏了一位公主,他们又送来一位皇子,实在不知是何居心。”
阿肯丹如今只有三位皇嗣,大夏抓了一个还嫌不够,又上赶着凑上来一位。朝内官员虽然不知道阿肯丹国在玩什么把戏。但总觉着这些人是不怀好意。
沈檀舟懒懒地道:“阿肯丹前来求和,摆明了是忌惮夏朝。怎么,柳大人难不成是当惯了缩头乌龟,如今挺起腰板道有些不适应了?”
“你——”他眉毛一竖,转而撇了撇嘴:“这才办成一桩案子,就如此趾高气扬,当真是沉不住气。这件事若非孟大人蛰伏布局,只怕依照你与钟大人,还不知道查到猴年马月去呢!”
若说平常,沈檀舟兴许看他一把年纪,能让一让他。可听到孟初寒,他却咽不下这口,正要叫嚣,却被身侧的人拽了拽袖子,冲他摇了摇头。
对上钟灵毓的视线,沈檀舟轻哼了一声,到底没再出声。
这柳赟是个倔老头,越理会他,只怕他是越得寸进尺。
见钟灵毓那一队没人搭理他,柳赟自觉已经舌胜群儒,心满意足地转头,对着姬华道:“阿肯丹国在夏余孽未除,如今轻易放他们进来,断然不是好事,还请陛下三思而后行。”
姬华捏了捏眉心:“阿肯丹国素来诡计多端,先前朕以为这些人是遣来使进京,故而批了奏牍。如今探子来报,才说这使臣正是稚南。依朕之见,这稚南若是太太平平的到夏朝,还是小事。若是死在大夏的境内,怕是落人口舌,让阿肯丹兵出有名。两相斟酌下,倒确实难办了起来。”
稚南不但不能死,还要好好活下来,并且在夏朝好好活下来。
这也是姬华即便不太相信姬岚,但还是冒险用姬岚去镇守西海的原因。
陆尧在西海孤木难支,不但要镇压起义军,还要防止阿肯丹国的奇袭与偷渡,实在是分身乏术。
更重要的是,原先姬华想要用稚楚去与阿肯丹协商,如今人家直接送来一个皇子当质子,说得好听是求和,说得难听点就是用十车宝物,打发要饭的。
毕竟这稚南来夏,除了让人心不安,还多了一项开销,更让大夏无法拿稚楚开刀。
明面上大夏是威风了,但细细想来,实在是亏得不能再亏了。
如今看来,这阿肯丹虽然是鸿蒙未开,但却也不容小觑。
孟初寒轻声道:“那这样看来,这四皇子还有四五月便要进京了,京城也来得及安排布防,免得他们趁虚而入。”
“错。”姬华语气并不好:“阿肯丹国的使臣说他们皇子病入膏肓,帝京的风水养人,如今连驱十匹骏马,快马加鞭,眼下已经到了淄州了。”
“......”
阿肯丹国距帝京少说也得四五月的路程,若再加上来回书信往来,想必也得今岁末才能到。可如今这些人已经到淄州,只能说明——他们早就潜在大夏?
抑或者是说,在稚楚落网之后,就有人回阿肯丹国通传。
更有甚者,也许稚南已经和钟灵毓前后脚入了京,只等使臣前来,方可名正言顺地出现在众人耳目之前。
谁也不知道他们想要做什么。
刑部右侍郎上前一步:“这群人实在是欺人太甚,真当我夏朝是无人之境?若非西海民生离乱,定不能教他这样猖狂!”
“微臣倒觉着,稚南入京,也许是好事。”
沈檀舟微微抬头,对上一众人不解的神情,缓缓道:“谁都知道阿肯丹国只有三位皇子,除却稚南与稚楚,还有一位稚元。稚元皇子虽然聪慧,但身体羸弱难当大任,料想阿肯丹王不会将重任托付于稚元。”
“可若是稚南不前来夏朝,大夏必会以稚楚开刃,向阿肯丹国狮子大开口。可稚楚在阿肯丹也倍得民心,若轻易放弃稚楚,于阿肯丹也非善事。但割地求和也不像是阿肯丹的作风,如今派出稚南这一棋虽险,但却是孤注一掷。此番棋胜,必然是一本万利的买卖。”
一本万利。
朝中臣子都不约而同地望向座上的九五之尊。
姬华背后顿时发寒,总觉着人在而魂先死,硬生生被这群人看出几分要驾崩的惊悚。
他干咳一声:“沈爱卿,不要危言耸听。”
沈檀舟耸了耸肩膀,识趣地退了回来。
可在座的鲜有几位聪明人都知道,沈檀舟这话,绝不是什么危言耸听。
……
下了朝,剩下的一众人,也都知道这不是危言耸听。
毕竟朝中那鲜有的几位聪明人,都被叫到勤政殿议事去了。
从晌午一直议到天黑,钟灵毓与沈檀舟是最后出来的。
瞧见钟灵毓心事重重,沈檀舟轻声道:“无碍,本也不是什么大事,大人只要按照我说的做便是了。”
正是因为要按照他所说的,钟灵毓才忧心忡忡。
她目光落在沈檀舟的那张笑面上,紧皱的眉头才稍稍松了下来:“你竟敢如此笃定。”
沈檀舟笑着:“我只是笃定大人的才智罢了。”
毕竟满朝文武担当得起智极近妖的人可没几个。
当年姬华冒天下大不韪,敢立青史第一位女官,其最重要的一点,便是她的手段。
自然,钟灵毓也给出了姬华答案。
她虽然心慈,却也绝不手软。
有钟灵毓在的皇城,料想谁都会添了几分忌惮。
两人对视一眼,到底是彼此收回了目光,静静地走在这条路上。
积冰未化,大雪稍霁。两人并肩而行,一时间,倒有几分岁月静好
沈檀舟问:“棋盘街上新开了一家书铺,一同去看看?”
“嗯。”
……
年关虽过,大街上也热闹了起来,街上多处张灯结彩,正等着元宵佳节。
大年初一到正月十五这几日,京城并无宵禁,长街上多半是才子佳人,借着放花灯的名义,为自己寻一位心上人。
“算日子,今日也是十五啦。”
钟灵毓白了他一眼。
他连上朝的日子都没错过,哪里能不知道今儿是十五。
钟灵毓没拆穿他,毕竟她也知道今日是什么日子。
平日里钟灵毓鲜少来凑这样的热闹,街上除了花灯里的煤油味,还有一些香粉杂糅,甚是刺鼻。
一入朱雀街,沈檀舟就贴心地递给了她一块帕子,笑盈盈地瞧着她:“大人的鼻子可是国之利器,若有分毫受损,倒是我的不是了。”
除了几次油嘴滑舌或是情急之下才叫她的名讳,除此以外,他总是叫她大人。
旁人都喊她大人,但她总觉着,沈檀舟这声大人,比旁人多了几分甜腻来,让她情不自禁地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自那夜之后,她与沈檀舟之间的关系,总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微妙。
好像隔了层雾蒙蒙的纱,始终也看不真切。
她接过那帕子,轻轻道了声:“多谢。”
人潮往来,钟灵毓只觉着手腕一热,刚想再说,就见沈檀舟笑得矜持腼腆,甚至有些不太好意思:“街上拥挤,怕大人与我走散了。”
钟灵毓心中腹诽,这条街她走了不知道多少遍,就算闭着眼睛也能蹦到棋盘街去。
刚想抽回手,她脑袋里又响起了月娘与白执玉的话。
时间回到大年夜,沈檀舟等人走后,几人并没有睡,只是坐在炉火边聊起了家常。
月娘好奇地问白执玉:“执玉,若是你与傅将军定情,他年你们一个戍守东山,一个前往西海,岂不是山南海北,再难相见了?”
白执玉笑而不语,两人东扯西扯,转而落到钟灵毓身上。
彼时钟灵毓正与白无尘棋盘厮杀,正将白无尘杀得面红耳赤之际,忽而被揶揄了一声。
“我是不愁你,我是愁大人。”月娘叹了口气:“殿下看着油嘴滑舌,好话是一句不会说。大人就甭提了,三句出不来一个响,我看着都干着急。”
两人说话声音小,也没顾上钟灵毓,反倒是白无尘兴奋起来:“大人,你落错了子,这剧我赢定了。”
月娘还在继续:“要我说,大人哪哪都好,就是这心,太夯实。你有空多教教她,可别因为嘴硬,让人家会错了意。”
白执玉也笑了:“我看他们二人的福气在后面呢。”
总归那晚上,钟灵毓那一局还是输了。
她回过神,到底没有从沈檀舟掌心抽回手,任由他虚虚地握着。
街上人来人往,饶是钟灵毓再小心,也不免被推搡了好几回。可身侧那只手,始终温温柔柔地,陪着她到了棋盘街。
.....
第二日,街上便风言风语地传开了。
一说昨夜瞧见了钟大人正与那纨绔世子携手同游,到底是英雄难过美人关,都怪那世子殿下貌美如花,这才勾了钟大人的魂。二说两人同去幽州,生米煮成熟饭,眼下钟大人怕是再甩不开那坨烂泥,只能鲜花插在牛粪上了。
千言万语,传到各部堂,自然是有人欢喜有人愁。
刑部。
右侍郎对天长叹:“苦矣苦矣——”
徐泽正巧前来送文书,眼睛一瞪:“你苦什么?信使前来,说是明日那稚南皇子便入京。我奉旨前往苏州办事,大理寺的要事日后由寺丞与你对接。”
“那钟大人呢?”右侍郎幽怨地望向他。
徐泽诡秘一笑:“大人自有安排,这些日,刑部与大理寺全仰仗大人了。”
“!”右侍郎表情一变:“你们又想做什么?上次一走七月,我一人操持两部堂,如今又想撂担子走人?”
徐泽拍了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地道:“能者多劳嘛,大人素来赞许勤恳为官者。上次大人还同我夸你来着,说你勤勉肃亲,实在是后生可畏,十分了不起。”
“当真?”右侍郎狐疑地看向他,见徐泽一本正经,表情也缓和了许多:“既然如此,那你就放心去吧。”
徐泽笑嘻嘻地点头,心满意足地离开了刑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