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生机②② - 漏了

书名:没辙 作者:陆瞳 本章字数:5436 下载APP
晏江何刚敬完消化内科的方主任一杯酒。

要说生活真挺奇妙的。当初张淙胃疼,晏江何还在厕所朝方主任骂张淙,为张淙拿药。

晏江何想着想着不禁感慨,那会儿的王八蛋,现在竟成了他的宝贝疙瘩,叫他摆桌请客来展扬。

晏江何笑了起来,笑得特别高兴。张淙盯着看,看他的表情,看他的一举一动,看这人将酒杯放下,与身边的人说话。举手投足间全是魅力,或者更像魔障,勾引得张淙魂不守舍。

晏江何又喝了两杯,然后起身出去,可能是去上厕所了。张淙这才眨一下眼。他那眼眶仿佛刚烧了火一般,热辣辣地疼。

钟甯坐在靠门边的位置,视线恰好,他揣着明白装糊涂,将一切尽收眼底。

钟甯觉得张淙属于穷找罪受,这小子是倒霉透顶才这样想不开。

但钟甯在这方面有些体会,颇有点感同身受那滋味,便忍不住小声低叹道:“真是天可怜见,他怎么就没憋死......”

“憋什么?”钟甯身侧的徐怀没听懂,扭头问。

“没。”钟甯叹气,拍拍肚皮,“我是说啤酒喝得胀气,肚子憋得慌。”

“不能喝你就别喝,咱钟老板多娇贵,别喝多了。”徐怀立马嘲笑他。

钟甯笑骂:“滚蛋。来,再来一杯。”

……

桌面上其乐融融,一切都是美好的样子。包括张淙的人生。从明面上看,几乎任何人都会觉得,他终于苦尽甘来了,他的人生终于进入正轨,他即将展翅高飞,拥抱未来。

但张淙知道不是。不是这样的。他要离晏江何远了。这对他来说,等于重新陷入更深的黑暗,那里无边无际,深埋着凶残的梦魇,有远超他承受能力的惶恐。

“哎,张淙,厕所去吗?”汤福星突然问张淙。

张淙本想说不去,但他一扭头,瞧见了汤福星那张肉墩脸——红得像刚被开水秃噜过的烫猪皮,眼珠子也迷迷瞪瞪的。

张淙皱眉问:“你不是喝多了吧?”

他低头看,汤福星脚边空了一个哈啤瓶子。这倒霉孙子顶盖儿完蛋,居然一瓶酒下去就痒性了。

“没多,没多。”汤福星眯眼睛乐,熊得张淙差点翻白眼,“微醺,only only , just微醺。”

张淙:“......”

张淙跟汤福星一起离席去了卫生间,免得这蠢货嘚啵不清上下左右,再一头栽哪去。

张淙跟在汤福星背后,凉飕飕地看他那一双猪蹄子扭开八字大摆。

得亏张淙跟着,汤福星挨厕所门口竟不看牌子,差点拱女厕所去。张淙冷脸上去薅人,拎衣领提陀螺,想着以后再不能叫汤福星喝酒,这怂德行不敢更丢人现眼。

将汤福星掼进男厕,张淙仁至义尽,出去站外头等。如果汤福星掉里头了,那也不用捞了,就让他待着堵下水道吧。

张淙搁外头站了一阵子,没等到汤福星掉下水道的消息,但等来了晏江何。

卫生间的洗手台打在外面,左边男厕,右边女厕,男女共用。晏江何从男厕所出来,便走去洗手台洗手。

张淙微微转过身,直勾勾盯人看——

晏江何在手上搓满了洗手液,白色泡沫松软,附着在他手心手背,间或“吧嗒吧嗒”地往水池子里掉。

晏江何搓完手,打开水龙头冲洗,因为喝了些酒,他的脸色相比平常要更红润几分。

就在晏江何关上水龙头,即将转身看到张淙时,他旁边对着镜子补口红的女人突然“哎呦”了一声。

女人没拿稳当,手中的口红大头朝下栽。这要是栽地上,基本也就杵废了。晏江何眼疾手快,赶紧伸出手托了一把。口红在他掌心里颠簸个儿,碰出一块红印子,然后老老实实躺平。

晏江何将掌心移到女人眼下,笑笑说:“帮你接了一下,不好意思,拧出来碰脏的部分应该可以擦掉。”

“谢谢。”女人点点头,也朝他笑,接过口红走了出去。

她从张淙身边擦过时,张淙看见了她绯红的脸颊,掩不住的笑意,还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香水味。该是什么花香调,馥郁芬芳。

张淙眼睁睁地,将“危机”看得无比清楚。似乎有一只猛兽贴面蹲在他跟前,在朝他张开血盆大口,炫耀獠牙,告诉他——你一不留神,就会失去一切。

晏江何今年三十了。他风度翩翩,事业有成。除去家里的催促,他原本也该找个伴儿。而以晏江何的条件,只要他愿意,这不算困难。年龄合适,样貌姣好的女人,就连在饭店的厕所也可以邂逅相遇。

说一句夸张的实话,晏江何哪怕去大街上随便走一圈,都有可能会捡起缘分。

张淙这边心乱如麻,晏江何已经重新洗好一遍手,搓掉了手上的口红印。他擦干水,转身朝张淙走过来。

晏江何一看见张淙就笑了。他今天真是高兴得合不拢嘴。

正面靠近张淙才发现,晏江何的眼角还飞出一丝余红,像小手指尖抹过的胭脂料,也像余晖中小燕子掠起的尾巴梢。

莫名其妙地勾人。

“我看汤福星刚进去,他好像喝的有点儿晕。”晏江何高兴,声调也高出半分,他凑到张淙身边,“你站这儿干什么?站岗啊?男厕所又不用排队。”

张淙冰着一张脸,目光深深地看晏江何一眼,竟一言不发擦过晏江何的肩头,走进了男厕所。

晏江何:“......”

晏江何打了个突愣,不太明白张淙在找什么抽。但他今天心情好,懒得跟青春期的鳖犊子一般见识,罕见地宽宏大量,全当张淙今儿个人见多了穷害臊,干乐呵一声便回到饭桌。

那边张淙走进厕所。这时男厕空旷,小便池旁就汤福星一个人。

张淙:“......”

幸好他进来了。——怪不得汤福星一泡尿要撒这么久,张淙一缸老醋都喝齁了他还没出来。敢情是汤福星尿完了腿软,一屁股坐地上了。

张淙没好气儿地走到汤福星跟前,一把扯上他的衣襟,撒气般说:“给我起来。”

“......啊?”汤福星满脑子迷离,晃晃悠悠站起身,问张淙“你也尿啊?”

“尿个屁。”张淙恶狠狠地骂,准备拉完蛋玩意出去。

“屁是放的,不是尿的。”汤福星认真说。

张淙:“......”

汤福星依仗吨位不肯挪窝,死乞白赖地在小便池旁酒后吐真情:“兄弟真替你高兴,北京!中央美院!真的太不容易了,张淙,你真的......”

“我真的想揍你。”张淙叹口气,不乐意掉价跟喝高的一般见识,寻思直接把人扛出去算了。

张淙正要动手,他们身后的隔间里,有位喝多的同志忽然“哇”得一声吐了。这一瞬间张淙胃里一阵翻腾,一种久别的恶心感滚了上来。

张淙似乎能闻见呕吐物中恶臭的酒气——就像以前......张汉马身上的酒臭味。

张淙快速放开汤福星,用手背堵住嘴唇,他眼睛瞪得通红,涌上一层生理性泪光。他缓缓蹲下,脊背蜷缩起来。他没吐,在竭力克制自己的恶心。

汤福星被张淙扔了,脑袋磕墙上,登时疼得呲牙咧嘴:“我操......怎......怎么了?”

汤福星瞪张淙:“不是,你......你怎么了......这是?你不舒服?我去叫晏大哥......”

“不准叫他。”张淙这一秒就跟被刀捅了一样蹦起来,一把抓住汤福星。

汤福星被他吓清醒了两秒,利索道:“不叫不叫,怎么了啊?”

隔间里的那位应该是吐得差不多了,听不见多少动静,就剩下点儿咿咿呀呀。

张淙定了定神,带着汤福星走出去。

张淙没有立刻回去,他拐进安全出口待了会儿,汤福星也跟他去了。

张淙倚在楼梯扶手上,耳朵能听到饭店里热闹的响动,还有服务生传菜的叫喊。

恶心感慢慢消退,张淙的喉结动了动,他深吸一口气。

他大概能猜到自己为什么不太能喝啤酒。——啤酒的麦芽味,也是张汉马的味道。

一个人的过去是永恒的。无论他的未来变成什么样,过去依然在,它是生命已经固定的部分。尤其是出生成长,人格的形成期,就像高楼大厦的地基,植被林木的根须,不死不灭。

——不管张淙将来如何人模狗样,他永远无法改变他混账劣质的根。

这样的他,哪能拥有晏江何?

他配吗?

“你真没事儿吗?”汤福星脑袋撞个包,一边揉一边醒酒,“......你跟晏大哥又怎么了?”

“嗯?”张淙看着汤福星,“什么怎么了?”

“我刚才说叫晏大哥,你那反应......我还以为你要吃了我。”汤福星咂嘴。

“没事。回去吧。”张淙心不在焉地说。

张淙的反常举动就像鬼画魂儿,叫汤福星神叨。可真正令汤福星瞪大眼的还在后头。

他俩回包厢的时候,正碰见晏江何正在门口讲电话:“蒋蕊,你再说仔细一些......嗯,先别担心......”

晏江何看见他们回来,一边打电话一边抬抬下巴打招呼。汤福星醺呼呼地傻乐回应,张淙却混蛋了,拼命当晏江何是空气。

——他听到“蒋蕊”两个字,心脏好像被捅出了两个大窟窿。

汤福星眼见张淙脸色煞白,真“唰”得一下就白了,怪吓人的。

汤福星赶紧问张淙:“不是,你到底哪、哪不舒服?”

张淙猛地扣住汤福星的胳膊,捏得他一圈肥肉死疼。汤福星哪敢哎呦,被张淙一眼瞪哑巴,就这么揪进去了。

晏江何觉得张淙毛病又大发了,可能真要揍一顿治病:“......”

张淙和汤福星回位置坐下。汤福星又撞头又被掐,一瓶哈啤醒过半吊儿。他观察张淙:“你到底怎么了?真不舒服?不是,你实话跟我说,你犯什么抽?你刚才对晏大哥那态度......”

——那哪是知恩图报的态度?

简直跟他妈有仇有冤似的。

张淙不肯说话。他看了汤福星几秒钟,晏江何推门进来了,他又转移视线去盯晏江何。

汤福星先前跟张淙对视,所以张淙的眼神变化他半点没丢,竟看得他莫名心惊肉跳——用这般阴郁又深不见底的眼神盯住一个人,是为什么?就好像恶狼虎视眈眈自己的猎物。

这是野兽本性中的欲望。

一种病态疯狂的占有欲。

汤福星赶紧搓搓胳膊,好悬没冒鸡皮。他移开眼没敢再看,坚信自己是喝迷糊了,神志不清。


一群人热闹完,小半个下午过去,升学宴圆满结束。

张淙没喝酒,便要开车。他边开车边扫身侧的晏江何,晏江何一路上都在拿手机回消息。

晏江何大大咧咧,回微信没在意,而张淙那狗招子忒尖锐,一眼就瞥见了晏江何的聊天对象是蒋蕊。

于是一切都变得讨人厌。晏江何身上淡淡的酒味,他带笑的眼睛,他嘴角的弧度……全让张淙恨之入骨,折磨得张淙想发疯。

一路上两人都没说话。晏江何早知道张淙犯病了。少年心思难猜,问题少年更易打结。他人逢喜事,索性惯着罢了。倒是宁杭杭个鬼精灵,搁饭店门口走之前,扒着晏江何弯腰,贴他耳边小声奶歪:“舅舅,我觉得小舅舅生气了。”

这直接导致晏江何回家洗澡的时候,淋着热水琢磨了半个小时——张淙到底哪里不乐意了?

他想一大顿无果,将换下来沾着酒气的衣服扔进洗衣机,穿上干净的T恤大裤头,拿毛巾边擦头发边走出去。

张淙这时候人在厨房,晏江何偷摸望了一眼,张淙在洗水果。

晏江何:“......”

晏江何咂摸嘴,东西南北都摸不透自家的混蛋淙淙,只能穷隔楞眼珠。最后他走进屋,拿出了自己新买的笔记本电脑,放进张淙屋里。

晏江何抻脖子朝厨房喊,企图邀功哄人:“张淙淙,我给你新买了电脑,你上大学好带走用。还缺什么赶紧说啊。”

冯老给张淙买的电脑才用了一年半载,倒也不用换,但压不住晏江何轻腚子,非要买个配置好的新本给张淙才舒服。

厨房里紧接着传来哗哗的水声,张淙没应。晏江何也不在乎,想着张淙没听清进屋也能看见。他只顾瞎嘚瑟,自以为喂好甜枣,便放心搓猫,抱着晏美瞳坐沙发上,仰脸晒太阳。

张淙那双狗耳朵其实听见了。他听后,字不崩半个,猛地打开水龙头,趁着稀烂的流水声,无理取闹地想:“我要走,你就这么开心?”

......

晏江何放在茶几上的手机响了一声,他拿过来看,还是蒋蕊的消息。因为话比较长,这回蒋蕊发的语音。

手机听筒模式一下没弄明白,成了公放,晏江何懒得搞,直接听蒋蕊说:“晏医生,真的非常感谢你,之前就受你照顾,这回又来麻烦你。这次不管你怎么说,我都要请你吃顿饭,你这么好,就赏我个脸呗?你再拒绝我,就真没意思了啊。”

张淙端着一盘水果从厨房走了过来。晏江何手机公放,张淙当然也听得清清楚楚。

语音放完,晏江何掂掂手机,轻笑一声:“这小丫头片子,拍马屁的精神一个顶俩。”

晏江何正准备回话,张淙突然绕两步,杵到晏江何跟前。张淙挡着阳光,晏江何突然就落进了一片阴影里。

张淙冷硬地问:“冰箱里还有芒果,吃吗?”

“......啊?”

蒋蕊今天找晏江何是有事。她有个远方亲戚,近些日子胸闷气短,痰里带血。晏江何仔细了解情况后,刚约好周一让蒋蕊带人过来看看。

这事儿是晏江何作为医生该做的,他不准备让蒋蕊为这个请客。于是现下他正动手指敲字,斟酌着怎么回复能不打人面子。因为分神,他应张淙便慢腾了些,颇有点心不在焉:“啊,你放着吧,我等会儿吃。”

晏江何头拱地都没想到,他这么一句话,竟然能戗掉张淙的逆鳞。

张淙基本是“咣当”一声将果盘摔在了茶几上。张淙忍不住阴森森地说:“我在跟你说话。”

——逼他。都在逼他。

晏江何叫张淙吓得一哆嗦,手机从手里抖掉了,不幸拍去晏美瞳脑袋上。

晏美瞳在晏江何腿上趴得好好的,被从天而降的重物砸出歇斯底里一声“嗷”,这一记吃得它晕头转向,蹦地上撩崴爪子,手机也被它扒地上,翻了半圈之后终于躺尸。

晏江何:“......”

晏江何没捉晏美瞳回来按摩脑袋,更不屑去管手机。他站起身,眯缝眼睛对上张淙,已然气成狗血喷头。

晏江何满嘴火药往外喷:“你在跟谁说话?张淙,我今天怎么对不起你了?你用得着这么给我摆脸子看?”

晏江何着实是窦娥有冤。他钱花了桌摆了,新电脑也买了。要惯着要心疼,他自认对张淙绝无二话,到头来他的心肝竟被这狗东西给啃了。他现在气得厉害,恨不得抡拳头和张淙打一架。

张淙却比晏江何更加白热化。垂死挣扎太累了,什么时候才到头?他看着晏江何,忽然就不想活了。

于是张淙抬起手,猛地将晏江何推沙发上。

下一秒,张淙压着晏江何,吻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