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易航算是体会到了创业的艰辛。整整三个月没有开张，公司唯一的员工叶晓灵也没能留下来。周易航决定在做直播带货，场地好解决，搞个直播间，弄点儿直播设备也没多少钱；上游货源也好解决；最贵的是人力，首先得有运营团队，其次是找到合适的主播。没能拉到投资，他只能自己投钱。
　　　一下子砸进去十几万，总算把架子搭起来。他想起了在明进的那20万，无论如何都要赎回来。周易航见20万还在申请提现状态，就给金欣留言问什么情况。金欣回复说公司正在积极协调北京总部，很快就会有消息。周易航说约个时间去见下她那边的杭州公司负责人。金欣满口答应，说公司还在运转，她自己的亲朋好友也有很多钱在里面，一个劲的让他宽心。
　　　事与愿违，明进杭州方面似乎对北京总部无能为力，已经有出借人鼓动成立追讨维权小组，要进京讨债。
　　　跟之前爆出来的那些P2P平台相比，明进坏账的资金不算多，才几个亿，这就给了大家还能挽救的希望。
　　　名为“明进杭州出借人（自救）交流”的微信群里每天都有人刷各种难辨真假的信息，有说要报案的，有说要联名上书的，有说咨询过律师的，还有拿别的暴雷P2P平台来举例的，还有的说是把上百万养老钱都投进去已经住院的，群情激奋。几百个人每天几千条信息，或发泄，或控诉，或卖惨，或转发各种官方的、小道的消息，乱糟糟的一锅粥。开始还有工作人员来解释，当他们发现越说话越容易招来出借人的狂喷后就果断的匿了。
　　　有人号召，让明进说出欠钱不还的公司，再由那几家公司所在地的出借人动用关系去解决。还有人说，各自报案没用，明进各地分公司根本没有财权，所有资金往来都是通过北京总部，只能去北京明进总部所在的区报案。
　　　周易航看了一阵就不再看了，把群设置成静音、屏蔽消息，又点开群成员资料，发现好几个明进员工都在。他觉得P2P暴雷不是单个事件，是整个行业的问题，是互联网金融脆弱的经营模式和整个大环境的不景气造成的。简单来说，借钱的公司借来投资运营的钱赔了、打了水漂，拿什么还？公司资产吗？那些办公设备器材值几个钱？公司法人跑了，员工遣散了，工资都发不出，谁来还？至于拿别的项目的钱来堵窟窿，一旦这么做了，只会加剧雪崩。
　　　“你们还在上班？”周易航微信问金欣。
　　　“上啊，还能怎么样。”金欣也很苦闷，她们做这个的拉来的都是亲戚朋友的钱。“你们要是跟我要钱，我只能去卖房子了。”金欣家有两套房，爸妈住老房子，她自己按揭了一套，买的早不是很贵，还剩几年就还完。她老公是杭州郊区的小土豪，自建的田园别墅。她还真能把按揭的那卖了来度难关。
　　　两天后，周易航约了鲁子敬来到位于黄龙附近的明进公司。来之前他还特地查了下明进的背景资料，获得过很多金融类的奖项，网站上也是与诸多领导明星的合影，并没有与其他P2P公司那样暴出负责人出逃、公司关门的负面消息。这让他稍稍心安，或许只是资金周旋不灵，还没到最坏的地步。无论如何要先搞清楚情况，可以不要2万块的利息，把本金拿回来就好。
　　　鲁子敬没告诉他自己也失业了，只说请假出来讨债。
　　　金欣在楼下大厅等他们，脸上挂着歉意：“真是不好意思，让你们跑一趟。”
　　　周易航明显更着急上火：“有啥不好意思的，关键是把钱要回来。当初因为你是老同学，我们相信你才把钱放在你这里。现在倒好，变成这样！”
　　　金欣没有话赶话，只说：“我买得比你们都多。”
　　　“你是富婆。”周易航挖苦她一句。
　　　鲁子敬看到电梯对面的大厅休息区有四五个人聚在那里聊天，脸上掩不住的焦虑，有人还朝楼上的方向指指点点。
　　　金欣按了下上行键：“别看了，都是来讨债的。那时候还有人嫌低，说最高才14%，别的平台都是15%以上，25%都有。”
　　　鲁子敬：“那些都暴了。”
　　　金欣：“是啊，我们算很稳健的，一直都没超过15%，一般都是9%-15%；大家也是觉得这样安全才来买。我自己也买了。”她扭头问周易航，“你妈妈后来买了没有？”
　　　周易航：“买了一次，赎回后又想要银行的礼品，拿去银行理财了。幸亏她赎回了，要不然现在这样，非得把她急死！”
　　　金欣：“是是是，有先见之明。我妈也是，我辛辛苦苦才劝她在我这投了10万，她非得留着10万，说哪家送的东西多就去哪家买。”
　　　周易航：“你妈才这点钱？”
　　　金欣：“这是我知道的，肯定还有我不知道的。”
　　　三人走进电梯。休息区的那几个人看到也跑过来，拼命往里挤。有个人过来问金欣：“小姑娘，你们吴总在的吧？”
　　　金欣：“在的。”
　　　电梯停在十层，门开，那几个人一哄而出。
　　　鲁子敬和周易航跟在金欣后面。
　　　明进的办公区宽敞明亮，还有员工在办公和进出。金欣：“他们还在签单呢，有新的单子进来，资金才能转起来。”
　　　前面忽然有人转过来说：“都是假的，早就没钱了。”
　　　金欣尴尬一笑，不跟他们争辩。
　　　那些人应该之前已经来过，熟门熟路，直接穿过接待区和工作区，来到总经理办公室外。另外有个女员工让他们等一下，说总经理在打电话。那几个人根本不听，直接推门进去，嚷嚷着要明进还钱。
　　　旁边过来一个瘦高个的小伙子，指着他们呵斥，说办公场地不要大声喧哗，还一本正经的要去叫保安。他的态度一下就捅了马蜂窝，讨债的人正愁没地方发泄呢，一个大伯冲上去拍拍胸口说：“小西斯蛮蛮嚣张，你打啊，你打啊，有本事你就打死我！”场面陷入混乱。那小伙子也是尽职尽责，奋力挡在办公室门口，听凭唾沫星子喷在脸上。
　　　多好的员工啊，为上级挺身而出，横眉冷对千夫指，唾面自干何所惧！鲁子敬感叹。
　　　“小杨，你先出去。”吴总来了，一个衣着考究、看起来蛮会打扮的中年女人。吴总还算克制，请他们坐下来，慢慢跟他们讲事情的来龙去脉以及没能及时赎回的原因。
　　　鲁子敬和周易航在门口听，在那些人不断的打断和质问声中，总算从吴总的表述中搞清楚了事情缘由。三角债。明进从出借人（就是广大投钱理财的散户）中拿到钱后再借出去，借给那些需要钱来做生意和投资的公司，金额少则几百万，多则上亿；这些着急用钱的人从明进这样的P2P公司借钱不需要银行那样繁琐的审批，当然利息也更高（高于明进给出借人的红利）。只要他们能按时还钱，出借人就能按时本息赎回。问题是，跟明进借钱的公司投资赔了，还不上钱了，出借人自然拿不回本息。
　　　“明进那么大盘子，用别的项目的钱先救救急，把到期的钱先给出来嘛！”有人提出要求。
　　　“我没有这个权力，任何资金拨付都是北京总部那边在办的。”吴总很无奈。
　　　鲁子敬和周易航算是听出来了，各地分公司就是提款机，只管拓展业务收钱，所有投资、兑付的权力都在总部。那个吴总能透露的情况也就到此为止了，真正的内幕她是不会跟那些人说的。当然，她自己也在那些人当中。
　　　周易航苦笑：“我是听出来了，拿不回来了。”
　　　鲁子敬把金欣叫到走廊，盯着她问：“你们内部员工打算怎么做？”
　　　金欣：“还能怎么样，排队等。说是只要有资金回来，先到期的先赎回。”
　　　鲁子敬：“客户资料系统里有没有？我建议你也不要干等着，把所有人的情况做成表格拉出来，在公司还有偿付能力的时候能还多少还多少；如果不想公司垮，先把人心安定下来。”
　　　金欣：“我们每个业务员会把自己客户的资料整理出来交上去的。你也是运气不好，你到底之前的前一个月还能正常赎回的，你就差了一个星期。鲁子敬也是。其实我比你还急，亲戚朋友都在我这投，我做了两年，多少人情啊！”
　　　鲁子敬和周易航没有马上走，等那拨人离开后，单独与吴总谈了一次。吴总跟金欣一样，拉来投资的亲朋好友更多，其中不乏很有钱的主，公司出状况，她欠的人情债更多。
　　　鲁子敬：“想拿回钱，首先不能让你们的老板跑了。他们携款潜逃，不但我们，你们的钱也拿不回来。”他没有把明进的员工当成出气筒，他们同样是受害者，必须晓以利害，把他们拉到同一辆战车上，同仇敌忾。
　　　周易航：“我已经报警了，非法集资、诈骗！”
　　　吴总眼神有些闪烁。
　　　出来的时候，金欣让他们把电子版的合同和所有有关资金往来的APP界面都截图保存下来，以备不时之需。
　　　回去后，周易航找了个律师朋友咨询了下相关情况。律师说像这种三角债是比较麻烦的，就算报案立案，因为报案人众多、材料参差不齐，立案起来也特别麻烦，很有可能就拖下去了。最理想的状态是把相关公司负责人控制起来，冻结资产，让他们个人来偿还出借人的债务；如果让他们跑了，那事情就很难说了。
　　　不久，金欣在自救群里发了条消息，说要统计出借人的基本材料以便汇总去总部推动返还，时间定在本周四上午，黄龙洞门口的上岛咖啡。然后又开始安慰一众出借人，说他们工作人员也在推动这个事情，让大家配合就好。至于报案，想去的当然可以去。
　　　鲁子敬没有她说得那么乐观，也没有寄希望于一个自救群就能追回欠款。这两年很多行业都在整顿，股市首当其冲，接着是金融行业、影视行业、文化行业。中国经济在高速发展三十年后衍生出各种各样的问题、社会矛盾日趋激烈，必须加以整顿。可当整顿波及到自身时，不可避免的会有阵痛。
　　　周易航也说，先是实业，接着是股市、楼市、影视、P2P……这世上骗子太多，傻子们总是一茬接一茬的被收割。周易航打定主意，以后不管是谁，宁可在银行两三个点的理财，也坚决不把钱投到P2P去。拿不回这20万，他只能继续把这些年存下来的流动资金投进去。
　　　如今直播带货正是风口，招几个能说会道的小姑娘，三个月，只要三个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