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时归心中一紧,这是他第二次见到这个画面。
脑子还未做出任何想法,他便将身上大氅解下来披到少年身上。
少年被冻的睁眼都困难,他颤着声道:“谢谢。”
陆风蹙眉:“二公子,这小子一路尾随都没被发现,恐怕没那么简单,您别靠他太近。”
“不碍事,你家将军在这呢,他动不了我。”虞时归道。
左珩看着他,不置言语。
以左珩的实力,如果跟的是京城这一队人,不可能没发现这少年。
看来这少年是跟着另一支丧队来的。
不。
应该说,是跟着这副棺材来的。
“你是谁?为什么在这里?”
这少点将身上的大衣拢了拢,将整个身子裹住,沉默了半晌才回答。
“小的滕知许,是……一路跟来的。但不是跟这些人!公子!我没有恶意!顾大人的尸身被贼人偷了,我找了好久才找到他们……”
顾大人?
虞时归心中泛奇。
这混身上下全是补丁的人竟然是个当官的。
虞时归又问:“棺内何人。”
滕知许小心翼翼地打量三人,“前瞿县县令,顾延升。”
这个名字瞬间在虞时归脑内炸开,他不可置信道:“顾延升?哪个顾延升?”
“你们到底是谁?和他们什么关系,为什么要来挖顾大人的坟?”滕知许不肯再回答他,眼里尽是畏惧。
挖坟?
虞时归还没有从滕知许的死讯中反应过来,又是一道焦雷。
左珩和滕知许解释道:“我们是朝廷派来查案的,至于他们是谁和挖坟动机还有待查明,你在这等着,配合我们。陆阴,你留在这守着,我们去追另一拨人,段誉应该在路上了。”
滕知许一听,顿时急了,红着眼眶嘶哑道:“你们是来给顾大人一家主持公道的吗?”
虞时归和左珩视线相撞,均在对方眼里看到了不可置信,齐声道:“顾大人一家?”
“是、是啊,顾大人一家满门被灭……”少年满脸悲凉。
虞时归怔住。
什么样的仇恨才会灭人满门?
滕知许没有注意到几人的神色,自顾自道:“顾大人多好的一个人,刚来我们县的时候,穿衣打扮可讲究了,可是他为了让我们能够读书,把家里所有的东西都变卖了,办学堂、请夫……”
滕知许说着,突然没了声音,陆阴俯身探息。
“晕过去了。”
虞时归面色复杂。
顾延升虽出身寒门,却是家中长子,极好面子,衣服上有个褶都要捋平了才肯出门,身上总绕着一股化不开的古板气息。
实在难以和棺内这个衣服上全是补丁还起毛的人联系起来。
顾延升虽才华横溢,却为人古板教条,怎么会轻易得罪人,遭受灭顶之灾?
“我们走吧,陆阴会看好这里的。”左珩道。
京城。风雅居。
屋外雪正大,从窗缝看去,正好能看见一男人匆匆下了马车,他低眸张望了一会儿,将披风上的兜帽扯了扯,把脸彻底遮住。
“您好,请问包厢还是在楼下?”小厮连忙上前迎道。
男人摆了摆手,直奔掌柜去,压声道:“我姓梁,找人。”
掌柜早就被打点过,当即笑眯眯道:“大人这边请,那位大人已经等你很久了。”
掌柜领着男人在三楼最角落的一个房间,“就是这了。”
随后他轻敲三下,恭敬道:“大人,人来了。”
里面的人道:“进来吧。”
掌柜打开门拱手道:“二位大人,那小的就退下了,有什么需要的话,可以给小的喊话。”
斗篷男人一进去就把兜帽摘下,露出一双纵欲过度的眼睛,以及右颊一颗长毛的黑痣。
此人正是京兆尹——梁志诚。
“相爷,发生了什么事?这么急着喊我。”
坐上的人开门见山道,“事情都处理妥当,没有留下尾巴吧?”
梁志诚松了一口气,“我还以为您担心什么呢,原来是这个。您就放心好了,我共派了三支队伍干扰他们,加上您的人,肯定不会出现任何意外!”
他想到了什么,洋洋得意道:“他们现在说不定还没反应过来被耍了呢。”
“这就好,一定要在他们察觉不对之前悄悄运到目的地。”
梁志诚:“知道的,按照时间,应该已经换好棺材往瞿县走了。”
“瞿县?这好像没有我们的人。”云相往城门的方向看去。
“那的县丞是我提拔上来的。”
云相拧眉道:“瞿县县令呢?怎么轮到县丞做主。”
“哈,您贵人多忘事,瞿县县令是顾延升那个短命鬼啊。相爷您就放心好了,这事我肯定给您办的妥妥帖帖的。”梁志诚道。
云相骤然厉声道:“你们简直鲁莽!怎么偏偏在瞿县对交!若是左珩循着此案,查探顾府的事,你有几颗脑袋够掉的!”
梁志诚惶恐道,“瞿县离我们最近,往常押运‘货物’的时候也是在这里交点啊……”
“这次能一样吗?你们这些蠢货!”
“那这?”
云相深呼了一口气,努力压住心中的火气,“换点!快去!”
“是是是!”梁志诚心知坏了事,忙不迭地跑了。
门口刚一关上,盏中倒影被砸的扭曲,云相面色阴鸷。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
这边虞时归心中藏着事,一路上都没怎么说话。
他想问左珩,近两年前朝太子党如何了,但又怕暴露,迟迟说不出话。
左珩自顾自地说:“近两年,前朝太子党几乎惨遭毒手,各大世家关系盘根错节,联合对其打压,这么多年过去了,手段一点都没变。”
这些事玉玲珑跟他说了,可听说的远不如视觉上的冲击力。
顾延升满门被灭,那其他人呢?
虞时归不敢想。
最后,他问了一个早就知道答案的问题。
“岑家呢?”
“……满门抄斩。”
总所周知,岑家小公子岑澈乃太子殿下的至交,当年驸马谢斯南逼宫上位后,第一个就是拿岑家开刀。
……
两人一路无话。沿着脚印走了很久却不见踪影。
虞时归实在走不动了。
“他们抬着棺材还能走这么快吗?”。
左珩同样停下,抓住他的手将内力缓缓注入。
“你……”
丝丝缕缕的温意传入四肢百骸,柔和细长,宛如一条绵延的河流,心头的大石被缓缓击穿,虞时归有些恍然。
四掌相离,左珩又给他捂了捂手,才道:“走不远,我们可能漏了什么。”
虞时归觉得自己的手掌烫的出奇,可能是左珩内力渡的太多了,他匆忙将手夺回来,借宽大的袖子掩住。
“哦,那我们找找。”
左珩挑了挑眉,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把手放到背后。
想到注入的内力已经足够他抵御风寒,便也不做多想。正要跟上虞时归,步子还没抬起,目光停在一对泛红的耳后根。
虞时归半晌没听到左珩的动静,一边起身抖掉身上的雪粒,一边抬头道:“在发什么呆,快找。”
左珩笑道:“来了。”
青年肩上长发被风吹起,笑容随意又放肆。
虞时归凝神看了几秒,低声道:“比刚才好看多了。”
左珩没听清:“你说什么?”
“没什么。”
“我知道了,在夸我对不对?”
“……不对。”
虞时归不理他,继续埋头查找线索。可一路的脚印都在印证他们走的路线确实没错,顿时有些泄气,随手折了条枯枝蹲下扒拉雪堆。
他看向左珩道:“你有什么发现吗?”
“没有。”左珩此刻眉头紧皱,看着一路的脚印,心中没了底。
是这条路吗?
“我再看看,你坐会儿。”
虞时归依言盘腿坐下,放空大脑,咕哝道:“我们走的路线肯定没错,怎么会找不到呢?”
“是啊……怎么会找不到呢?”左珩无意识地重复道。
倏地,他注意到了什么,沉吟道:“错了。”
“什么错了?我们一路跟脚印怎么会错。”
左珩十分肯定:“没错,就是脚印。”
“嗯?脚印怎么了?有什么不对的?”虞时归循着左珩的视线看向这一串看不到尽头的脚印,虚心求教。
“脚印的深浅不对。”他点明。
虞时归凝着好一会儿,如醉方醒,肯定地重复了一遍:“脚印的深浅不对!他们有几人抬着棺材,脚印应该比其他人更深,但这些脚印深浅几乎大差不差。”
“这条路是他们是他们作假出来的!”
可是……方才他们一共走过两道岔路口,这一伙人是从哪个路口开始给他们设套的?
虞时归当机立断:“两道岔路口,我们各走一边。”
事到如今,他们手上暂时也没有可用的人,只能分开查。
“不行。”左珩想都没想直接拒绝。
他神色略有些懊恼,没想到这个案子会怎么复杂,牵扯出这么多势力。
“我们刚才已经浪费很多时间了,挨个找的话,时间就更紧迫了,更何况,这两条路是相反方向,来回耗费的时间就更多了。”虞时归跟他分析利害。
现在已经申时,冬日昼短夜长,第一条路如果没有找对,他们一来一回天色将暗。另一条路就只能摸黑走,夜晚气温比白天低,以及未知的危险都是他们要考虑的问题。
左珩自然知道,可让他和虞时归分开行动,这是万万不可能的,他面色微凝,修长的指节在袖中竹身打圈。
要放弃那一棺财物还是暴露自己?
这一发烟花若是放出去,谢斯南肯定会明白什么。
非常冒险。
权衡利弊之下,他咬牙道:“这些身外之物不值得我们为此冒险,不要也罢。”
虞时归愣道:“嗯?”十几箱的金银珠宝说不要就不要了?
他看得出来,左珩对这十几箱金银珠宝十分看重,可为什么突然放弃了。
少顷,虞时归隐约明白:“你是在担心我吗?”
左珩点了点头,轻“嗯”一声,虞时归哑然。
正要开口,又听左珩一声惨叫。
虞时归抬手接住那从左珩脑壳弹过来的东西。
是一颗榛子。
仰头便看见一只白色小家伙蹦蹦跳跳地指手画脚,十分气愤的样子。
左珩捂着脑袋,“可恶的松鼠!”
高空抛物可危险,虞时归给他查看,见的确无碍才松了口气。
那松鼠见两人不理他,在枝头上叫的更难听了,忽然脚下没站稳,直直落下,左珩对它恨的牙痒痒,眼疾手快截住它。
“我今天要把你炒了吃!”左珩道。
小家伙没听懂他在说什么,只觉得这大家伙脸色好可怕,吱吱呀呀疯狂扭动身躯。
虞时归发现不对劲:“你先放开它,它好像有什么事想告诉我们。”
左珩依言放手,小家伙解开桎梏,一下跃到虞时归肩上,也不管左珩恶狠狠的眼神,小爪子揪了揪虞时归的领子,又往前跳了几下。
虞时归感觉这小家伙想拉着他去哪里,顿时看向左珩,两人眼中闪过一致的惊喜。
这片林子里就两拨人,第一波人被他们控制了,碰不到这只小家伙;那么,只会是另一拨人惹到这只眦睚必报的小家伙了。
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两人一路紧跟,小松鼠因于气愤,脚上动作极快,两人一鼠终于在太阳落山之前找到。
先前离得远,又担心被发现,两人只粗看了这支丧队有三十多人,现在仔细一算,竟然有整整五十人!
他们两个人对五十人,未免有些太不自量力了。
小松鼠急得眼泪都要飙出来,跳上虞时归肩上,拉扯着引他看过去:队伍末尾有几人手中各自抓着一把榛子,边磕边聊天,地上的碎壳子在雪地上十分显眼。
他们恐怕也没想到就因为掏了个松鼠洞就被一只松鼠这样报复。
“这松鼠洞里的榛子还真不少。”一人掂了掂布袋里的榛子,满意道。
“是啊,终于可以换换口味了,这几天吃大饼吃的,老子都要变成一张饼了!”立马有人应和抱怨道。
“话说这棺材里的是什么人,上头这么看中?派了这么多弟兄来。呸——这颗坏了,再给我抓一把……”
“管好你自己就行。吃吃吃就知道吃!滚没有了!”
“啊!什么东西砸老子……榛子?老六,这附近又有松鼠洞!”
那人左右张望,没发现什么松鼠洞,好一会儿看见一只白色松鼠在跳脚。
这只松鼠毛色近乎跟雪融合在一起,不仔细看还真难发现。
……
“你们两个在干什么?快点跟上!”前面的人发现这两人没跟上,催促道。
“哦哦来了。”一人连忙应道,音色多了份温润。
队伍末尾,两人相视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