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过半,芳菲将尽。
小皇帝在魏府处暂留了几日,奈不住摄政王施压只得起驾回宫。先前下的那道侍疾圣旨正好派上用场,魏逢也正大光明地随驾入宫去了。只可怜了老尚书魏东源,脑袋里的精光都想尽了,也未弄懂自己这个一向顽皮好玩的小儿子是何时顿悟,读起圣贤书来,言要参加春闱,又是几时得了新帝的圣心。
千安城,清瀚殿。
银白床帏散漫落在净可映人的地板之上,掐丝龙腾吊金炉之上檀香缭绕。宽大的龙榻边,魏逢从床帏外探出脑袋,钻进个身子去。
此时天光微明,小皇帝还缩在锦被之中熟睡。面容恬静,鸦羽般的睫毛在暖玉雕的面庞上投下两片小小的阴影。魏逢虚着眼,猫腰躺到床上,一双手小心翼翼的把小皇帝掩在锦被下的半张脸扒出来。
他发现了一个不得了的惊天动地的颠覆认知的大秘密——人前端正严肃,说一不二的小皇帝睡觉流涎水!
魏逢内心好笑面上仍不动声色,探出一只手指欲抹小皇帝嘴角那几滴涎水。刚一触到,那鸦羽般的睫毛扇动,一时两人四目相对。
魏逢故作镇静,动作僵硬的抹去他嘴角的涎水:“……”
穆羌似还未睡醒,眼底湿鹿鹿一片,愣神般望着魏逢,然后又阖上眼,睡去。不知有意还是无意,那张惹得人心神荡漾的脸,温情的蹭了蹭魏逢僵硬的手指。一股闪电般的暖意窜上神经,魏逢无意识地抖了下。
“圣上……起来了……”魏逢撑起半个身子,手扒在小皇帝的肩上摇晃。
穆羌悠悠地将意识从悠远的记忆里拉回,书院里的那个小少年独自一人走着——最终在消失在长亭尽头:“嗯……”
他睁开眼睛,一身青袍的魏逢脸上缀着微笑正欣喜地回望自已,他听见自己轻轻地,几乎微不可闻的问:“可以抱抱朕吗……”
随后穆恙被宫人们围着,规规矩矩地收拾丶打扮好。他安静地待在前殿。身着明红圆领袍,坠着玉珠金铃的金丝发带半束着一头墨发,坐在正中的围椅上。背影有一种说不出道不明的孤独,犹如风雪寒夜呼啸的冷风中积雪枝头上摇摇欲坠的那一朵红梅。
魏逢从屏风后静静地看着他,心中莫名生出一种怅然若失的悲伤。
他悄声绕到小皇帝身旁,对着他张开又臀:“圣上!”
小皇帝扭头看他,随即便被一个措不及防的拥抱淹没在春日特有的暖意之中,一时间万籁俱寂,他听见自己的胸腔里心脏在猛烈而富有生机的跳动,春意盎然。
魏逢轻柔地拍着他的背,拥着怀这个被迫长大的小孩:“慈安做噩梦了是不是……”
小皇帝没有回答,只是同样用力的拥抱他。他很久没有听到过有人唤自己的名字了,那个母亲取的名字。
四下的宫人自魏逢喊出那个绝不能说出口的名字后都死死地伏在地上,连呼吸都一同屏去,生怕下一刻死亡不幸地降临在自己身上。
“圣上,别怕,臣一直在。”魏逢松开小皇帝,直起身来。
殿门外,吉祥带着一群小太监赶来:“圣上,今日可要去狩猎?”看似是在请示穆羌的意见,实则是在提醒:您该做回这个昏庸的皇帝了。
暗地里,小皇帝给摄政王使了个小绊子,趁此有了机会,已经一连上了
半月的早朝。然而这个绊子本不是拖住摄政王的长久之计,现下摄政王跨过了这个坎,自然又要回来,这些自然都在穆恙的意料之中,他也仅借此摸清朝中各方势力,本就不打算要就此同萧楚阑翻脸,毕竟他手中还撑握着令天下人生寒的五十万安远军。于是他仍将脑袋埋在魏逢衣袍里,略有愠色道:“没看见朕正忙着吗?”
吉祥低着头偷觑了几眼,就见此场景,正是一个真真的昏君搂着朝廷要臣的儿子暧昧不清:“奴婢最该万死!”
小皇帝站起身,拂拂袖子,看不清喜怒:“那你为何还不去死啊?”
一众人顿时齐刷刷跪倒一片:“圣上息怒!”
“备马,朕要出宫狩猎。”小皇帝扯着一股意味不明的笑意命令,转身又天真的拉着魏逢的衣袖:“魏卿,随朕一同去可好?”
魏逢自是答荣幸之至。
一众人马浩浩荡荡的来到城郊
小皇帝换了一身便装,乍一看同普通人家的公子没什么不同,只是若仔细打量一番的话便能看出这位公子除去相貌不凡之外,穿衣也一样不凡。
他骑在马上,手里拉着缰绳,面上不怒自威,看得人春日生寒:“今日,你们当中谁狩得猎物最多,可向朕讨来赏,黄金美人不限。”
“谢圣上恩典!”众侍卫领命作飞鸟一哄而散于林中。
魏逢上前来牵小皇帝的马绳,仰着头好奇地问:“圣上,我们现今去哪呀?”
如今这些侍卫都被支走了,小皇帝身边没了监视,终于可得一时自由。
穆羌眯眯眼,顽皮地空出一只手拽着一旁的绿枝:“魏卿,我们来和他们玩躲猫猫好不好?朕知道一条密道可以下山……”
魏逢扶着他下马,二人将白马拴在树干上,一前一后往方才侍卫散去的反方走去。
一个时辰过去,马蹄声纷扬,众侍卫满载而归,却只见御马被缚于原地,而那么大的一个圣上连同魏逢——不见了!
一时之间,众人怔得魂飞魄散。从前狩猎,小皇帝喊他们比赛已是惯例,其间从未出过差错而圣上也从来都是金口玉言,夺冠者无论讨何赏赐都一概满足。长此以往君臣之间相处得倒像幼童之间的玩伴,所以今日谁都没有料到小皇帝会失踪……
“愣着干什么?你回去通报,其余人同我搜山!务必要在天黑前寻回圣上!”侍卫首领最先反应过来,冲身后大喝。
“是——”
林间群鸟惊飞,地动山摇般的马蹄声在远明山上彻响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