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紫筝是赵海升家保姆的女儿,她坠楼的地点是别墅的四层小阁楼,当时几乎所有人都在院子里,别墅内部只有赵家三兄弟的三个儿子,以及李紫筝的母亲马玉琴。
赵海升叫来了救护车,李紫筝被抬进救护车里时已经陷入昏迷,随行的护士为她戴上了氧气面罩,她的母亲马玉琴随车去了医院。
由于发生了意外,宴会不得不停止,赵海升送走了前来参加宴会的宾客,其中包括简月,简月已经和季正风走到门口,却忽然改变了主意,快步往回走。
“哎,哎,姐。”季正风连忙跟上简月。
简月去而复返,不请自入地走进别墅里,一楼大堂的所有人都看着她。
赵海升的眉心挤了个深深的川字,问简月:“小简,你怎么回来了?”
简月规规矩矩地走到赵海升的面前,微微颔首道:“师父,我还没当面向您祝贺。”
赵海升勉强露出一点复杂的笑容,说道:“你有这份心就好了,赶快回去休息吧。”
简月明白,赵海升是在暗示她不要插手这件事,更不要把这件事闹大,他这个政法第一教授的名誉受不得“少女无故坠楼”的舆论波及。
简月道:“师父,那个女孩儿我认识。”
赵海升很意外:“你认识?”
简月点点头:“她叫李紫筝,是个聋哑人。”
赵海升的表情严肃紧绷得像是看到了学生呈交上来的不合格的答卷:“紫筝是我们家保姆的女儿,你怎么会认识她?”
简月道:“偶然遇见了,和她很投缘,没想到今天会发生这样的事。”
赵海升把头转开,稍稍昂起头,但眼角的余光一直捎带着简月:“我的家里发生这样的事,我也没想到。”他知道简月想调查,简月也知道赵海升的想法,简月感受到了他给的阻力,但笔直地站在他面前,和他僵持起来。
一个男孩子突然问她:“你是警察吗?”
简月扭头看去,看到一个皮肤苍白、身材瘦削,戴着厚重的黑框眼镜的男孩儿,他的年纪和李紫筝相仿,个子很高,但有点驼背,显得很没精神。
简月道:“你是文彬对吗?去年我们见过。”
赵文彬的眉眼酷似赵海升,像赵海升一样严肃,但他小小的年纪和此等严肃不适配,所以他显得格外阴沉:“我记得,你是我爸的学生,那你是警察吗?”
简月向他走近两步,道:“我不是警察,但是我帮警察做事。”
赵文彬的眼睛往上看了看,想看到楼顶的阁楼,但只看到了华丽的水晶吊灯,道:“紫筝的事,你不管吗?”
祝裕玲慌忙拉住儿子的胳膊,急道:“你在说什么呀,是紫筝不小心摔下楼,你简阿姨有什么办法?”
简月被“阿姨”两个词刺伤了,自己顺了一口气,向赵文彬问道:“紫筝出事时,你在场吗?”
赵文彬阴沉沉地道:“我在卧室练习英语听力,但是我听到楼上有动静,也知道谁在楼上。”
简月微笑着问:“谁?”
赵文彬把目光移向坐在沙发上的两个人:“文郡和文荃。”
赵文郡是赵家老二赵江明的儿子,长了一张明净俊秀的脸,一双大眼睛格外有神采。听到赵文彬点了自己的名,他连忙站起来,问赵文彬:“大哥,你忘了我去你的房间向你借物理资料书,你说物理资料书放在阁楼里吗?”
赵文彬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不说话。
赵文郡接着说:“你说放在阁楼里,我才上去拿的呀。”
简月看着赵文郡,发现赵文郡虽然年纪小,但很沉得住气,他即使很心急地想要解释,但依旧敦厚有礼,思路也是清晰明朗,有条不紊。虽然小小年纪,但已落得个绅士的模样。
赵文郡把简月当成了警察,主动向简月解释道:“您好,我需要解释一下,我是为了拿资料书才去的阁楼,而且我去的时候阁楼里没有人。”
简月:“那你知道李紫筝是什么时候去的阁楼吗?”
赵文郡想了想,道:“我拿着书刚下楼,紫筝就上楼了,当时是9点半左右,但是我不知道她是不是去阁楼。”说着,他看向赵文荃,“文荃,当时你不是和紫筝一起上楼吗?她是不是去阁楼?”
赵文荃跷着腿坐在沙发上打游戏,不符合学生发型的半边刘海遮住了他的左眼,他把刘海儿往后一甩,满不在乎地道:“我怎么知道她去没去阁楼?我一直在大伯的书房打游戏。”话音刚落,他皱了皱眉,冲着手机骂道,“回防啊,塔都快倒了!一群菜鸟!”
赵文荃的母亲吴芳芳轻轻推了下儿子的肩膀,赔着小心说:“先别玩手机了,警察不是在问你话嘛。”
赵文荃用力一拧肩膀,甩开母亲的手,笑道:“难道警察怀疑是我把李紫筝推下楼的吗?哈哈哈哈,笑死人了。”
赵海升或许是觉得赵文荃太过没有教养的模样丢了家门的脸面,严厉地道:“弟妹,你把文荃带回去休息吧。”
赵文荃一听,抬腿就走,把整屋人当成了空气。吴芳芳像个侍女般跟着赵文荃出去了。
旁边听到现在的安娜见状,说道:“大哥,时间不早了,我和文郡也先回去了,文郡明早还要上钢琴课呢。”
赵文郡道:“安姨,我没关系的。”
赵海升面露厌烦,道:“都回去吧,不指望你们,你们也帮不上什么忙。”
安娜已经习惯了赵海升这样的口气,牵住赵文郡的手往外走。
赵文彬冷冷地道:“就这么算了吗?紫筝没人管了吗?”
祝裕玲连忙捂住儿子的嘴:“你少说几句吧,没看你爸正在气头上。”
赵海升的确正在气头上,他的五十寿宴被搞砸,明早一定传出流言蜚语,他只想息事宁人,但儿子却在步步拱火,步步和他对着干。
赵海升走到赵文彬面前,铁青着脸扇了赵文彬一巴掌。“啪”的一声,赵文彬的半边脸被打红了。
祝裕玲拥住儿子,哭泣着道:“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你这是干什么呀!”
赵海升:“全都是你惯的!还不把他带回房间!”
赵文彬挨了打,毫无反应,目光像是越过障碍物一样越过自己的父亲,看向简月:“喂,紫筝不是不小心摔下楼的,一定有人害她。”
祝裕玲担心儿子再挨打,用尽力气把赵文彬拉走,远远地避开了自己的丈夫。
赵海升:“小简,你也走吧。”
简月还算了解自己的恩师,明白他下了逐客令就意味着他已经极度愤怒,她还没有做好准备去挑战恩师的愤怒,所以她选择暂时退让一步,微微欠身道:“师父、师母,我先走了。”
走出赵海升的家门,简月坐上季正风的摩托车,戴好头盔:“去医院。”
李紫筝被送到中心医院抢救,她的母亲马玉琴守在急救室外。
简月到的时候,马玉琴正和医生谈话,她就在旁等待着,趁机观察马玉琴。马玉琴30多岁,身材也不错,皮肤光滑细腻,和传统的体力劳动者形象相差甚大。马玉琴长得很漂亮,脸型饱满、下颌很尖,长了一双长而细挑的凤眼,眼窝很深,两条细细的眉毛像蘸了墨汁的柳叶,像戏台上上了妆面的青衣美人。
马玉琴比简月料想中要镇定许多,她和医生交谈过后,就坐在走廊边的长椅上,静静地用手梳理着有些凌乱的头发,只是脸上神情有些恍惚。
季正风跟着简月来到了医院,也远远地打量着马玉琴:“她好年轻呀,一点都不像十六七岁的孩子的妈。哎?她和刚才坠楼的那女孩儿长得还真像。”
简月让季正风在原地待着,自己走上前去,轻声道:“你好,是马玉琴女士吗?”
马玉琴静静地抬起头看着简月,问道:“你是?”
简月道:“我是赵海升教授的学生,刚才……我在场。”
马玉琴眼皮猛地往下一磕,低下头道:“哦,你好。”
简月坐在马玉琴的身边,问道:“紫筝的情况怎么样?”
马玉琴不说什么,只摇摇头。
简月又问:“紫筝坠楼的时候,你在房子里干什么?”
马玉琴疑惑地看着简月:“为什么这么问?”
简月歉然一笑:“我忘了自我介绍,我在刑侦队工作。”为了省去烦琐的自我介绍,她有意不把话说完整,而马玉琴也如她所愿地误认为她是警察。
马玉琴的表情有些紧张,默默地坐直了身体,道:“哦,警察。”
简月道:“现在还不确定紫筝坠楼是意外还是人为,所以我想初步做个排查。紫筝坠楼时你在房子里做什么?”
马玉琴道:“我在厨房准备甜点和蛋糕。”
简月:“你从房子里跑出来,是因为听到外面有动静吗?”
马玉琴:“对,我听到声音就出去了。”
简月淡淡地一笑:“那你的动作很慢。”
马玉琴不理解地问:“什么?”
简月道:“厨房在一楼大堂,距离门口很近,如果你听到门外的声音就出去看个究竟,你最多只需要十几秒钟。但是紫筝坠楼两分钟后你才出现。”
马玉琴诧异地看着简月,眼神里带着一丝恐惧,但不是心虚导致的恐惧,只是恐惧简月潜藏于无形的洞察力。她慌张地问:“当时你在观察我吗?”
简月道:“请不要多心,我没有特意观察你。事实上我观察了所有人,而你是最后一个从房子里出来的人。”
马玉琴道:“对,我是早早就听到声音了,但是当时我正守着烤箱烤饼干,抽不开身,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事,直到夫人喊紫筝的名字,我才出去。”这貌似是一个合情合理的解释。
简月暂且放过这个无从查证的主观性言辞,又问:“那你知道紫筝是什么时候,出于什么目的去的四楼阁楼吗?”
马玉琴道:“这孩子跟我不亲,什么事儿都不跟我说,我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去了阁楼。”
简月:“她为什么会去赵海升家里?”
马玉琴:“今天是教授的生日,请了许多客人,我一个人忙不过来,就把她叫过去帮忙了。”
简月看出她有点欲言欲止,就问:“你想说什么?”
马玉琴道:“警官,紫筝是不小心从楼上摔下来的,你们警察能不能不要管了?”
这句话听在简月耳中值得玩味,她目光幽幽地看着马玉琴:“你不想让警察调查?”
马玉琴道:“赵教授一家都是好人,是很慷慨的东家,紫筝在今晚出了这样的事,一定会传出不好听的话。我们已经连累了教授一家人,如果你们警察介入,这件事会闹得更大的。”
简月唇角一挑,但没笑出来:“所以赵海升一家的名誉比你女儿的性命更重要?”
马玉琴有些气愤:“你怎么这样说话?这件事本来就和赵家无关。是紫筝不小心掉下楼影响了今晚的宴会,还会传出不好听的话,我维护赵家的名誉难道不对吗?”
简月盯着马玉琴看了片刻,笑道:“像你这样公正、理智的人已经很少了。”
马玉琴或是单纯,或是愚蠢,她以为真的得到了简月的肯定,更加卖力地想说服简月:“所以今晚的事你们就不要——”
简月微微皱着眉抬手打断她,脸上挂着冷淡的微笑:“我现在还不了解情况,所以不能给你答复。”
简月一扭头,看到季正风朝她招手,就向季正风走过去,问:“干吗?”
季正风捂着手机,很不好意思地说:“姐,我哥查我岗,他怀疑我在泡吧,你帮我跟他说两句。”
简月拿过季正风的手机,说道:“我是简月。”
那边稍微停顿一下,随后响起一个温和的男人的声音:“小风真的和你在一起?”
简月转过身背对季正风,微笑着道:“对,他在协助人民警察执法。”
季潮平的声音一沉:“他又惹事了?”
简月道:“没有,他是无辜群众。”
季潮平道:“我还在英国,下周才回长岚,这几天麻烦你帮我看着他。”
简月:“好,他如果进局子,我就告诉你。”
季潮平说了声“谢谢”,又停顿了片刻,说道:“你要的东西我已经让秘书买齐了。”
简月笑道:“那就谢谢你帮我带货了。”
挂了电话,简月把手机还给季正风,季正风感觉十分委屈:“我不就是因为飙车进过两次派出所、一次公安局吗?我哥至于整天盯着我不放,还托你监视我?”
和季潮平讲完电话,简月脸上的那点微笑顿时消失干净,面无表情地抱着胳膊倚在墙上,陷入了深思。她在想赵海升、想赵文彬、想赵文郡、想赵文荃,想赵家人对李紫筝在家中坠楼却漠不关心的态度,想李紫筝的母亲对女儿生命的漠视,想李紫筝坠楼一事中的种种疑点……她想等李紫筝醒来,亲自询问李紫筝坠楼时发生了什么,并且已经做好了长时间等待的准备。
但是周行的一通电话打乱了简月的计划,接到周行的电话时,她不必强打着精神和对方敷衍,不无疲惫地道:“喂?”
周行敏锐地察觉到简月的异样:“你怎么了?”
简月闭上眼睛,叹气般长吁一口气:“有点麻烦,当面和你讲。”
周行:“有案子发生吗?”
简月:“嗯,一个女孩儿坠楼了,但是原因不明。目前在医院抢救,我也在医院。”她听到周行那边十分嘈杂,电话里隐约传来警笛声,就问,“你在干什么?”
周行向冲别人喊了两声,才说:“出现场,城西门楼市场发现一具尸体,十六七岁的女孩儿。”
简月轻轻地睁开眼睛,目光清冷如寒星:“查出死者的身份了吗?”
周行:“确定了,死者名叫李紫暇,附中高二的学生。”
李紫暇这个名字让简月心中微微一颤:“李紫暇?她……是不是李紫筝的妹妹?”
周行怀疑道:“你怎么知道她有个双胞胎姐姐叫李紫筝?”周行很忙,一边指挥现场一边打电话,很快应接不暇,“不多说了,你过来看看现场,我把地址发到你手机上。”
周行挂断了电话,简月放下手机,转过头看着坐在不远处的马玉琴。
马玉琴也刚刚接到了一通电话,神色怅惘地看着对面的墙壁发怔,猛地察觉到什么似的,扭头对上了简月的视线,随即狠狠地打了个冷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