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8章

书名:二五年华 作者:虫鸣 本章字数:6320 下载APP
花园小区是三年前建成的,云舫说刚建成时就买下了一套,今年年初才把余款付清。三室两厅的房子,简约的北欧风格装修。沐阳甫进里面便感觉到似是空置了很久一般,除了进门处有双拖鞋,浴室只有基本的洗漱用品外,再找不出一样多余的东西。
“你多久没回来过了?”她问
“昨天还睡这里呢。”云舫到沙发上坐下,又说:“现在明白了吧,一个单身汉的家怎么好意思让你来。”
沐阳在屋里转了一圈儿,心里暗暗惋惜,他住这么大的房子真是浪费了,有两间房都空着,放着些平时用不着的杂物,两个阳台甚至连晾衣架都没有。
“就是说你并没有不想让我来的意思?”
“为什么不想让你来?而且你也没说过要来我家。再说,这里什么都没有,就是带你来了也是像现在这样坐着,多没意思。”他拉她到腿上坐好,把一串钥匙给她。“我原来也想过让你把房子退了住过来,但这地方离你公司太远,所以就没跟你提过。你要是不放心我在这儿藏了人,可以随时来场突袭。”
沐阳恍若有山穷水尽时中了头奖的错觉,都已经要放弃了,偏又给她个峰回路转的大惊喜。她从他手里接过钥匙,立刻搂住他的脖子主动吻了他,嗔怪道:“那天晚上你干嘛不说?非要吵?”
“你觉得是我故意要跟你吵的?”云舫抱着她往后靠,懒懒地伸长腿。“那天晚上你分明是借口冲我发火,不管是抱你还是亲你,你都不耐烦,我还赖在那里做什么?”
沐阳没有接话,只管把头埋在他肩窝处,把玩手里的钥匙。这种时候,她不想也不会提起钱的事,只要他是认真跟她交往的,那么自己负担点倒也没什么。
“沐阳---”云舫突然压低了嗓子唤她。
“嗯?”
“你想要什么就告诉我,我能力所及的都可以。”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商场现金卡放到她手里,考虑了几天,他终于决定妥协。“我可能还是做不来送花之类的事,况且,你家种的花比外面的要好看多了;每次陪你去买衣服,你也不要我付钱,想来想去,我买了张现金卡给你,看你想要什么,我送你去买就好了!”
沐阳好半晌没反应过来,她怎么也没想到,闹一次分手,竟然可以收到这么额外的好处。对于云舫所花的心思,她感到惭愧,明明是自己要争面子,却冲他发火――她一边反省,一边偎他偎得更紧,云舫也顺势把手探到她的腰间,缓缓地伸进衣服里,一寸寸地往上抚摸。
“我想,你没换工作前,就先住你那儿,房租和其他的费用由我来付。”他把脸凑到她的颈间。“这几天少了你我怎么也睡不着,以后,我们别再吵架了,行吗?”
“我也不想跟你吵!”沐阳被他撩拨得嗓音发颤,然而他的话却是听清楚了,一天内中一次头奖是幸运,两次三次以上,就会被怀疑是骗局了。她急需的是他为她分摊房租,当他真的把担子全摊了去,她又有了疑心――他这样做是不是为了寻求心里平衡,等到哪天分手时,他也不欠她什么。
“云舫,我是认真的,但不知道你――云舫!你先听我说完好不好?”
“你还不相信我?”云舫吻着她,含糊地说完便伸手拉拢窗帘。
沐阳的身体瘫软下来,柔弱地附在他身上,嘴里应道:“相,相信。”
“那你给我证明。”他把手移到她的腰间,狠狠地往下压,使她没有丝毫间隙地贴紧,低哑性感的声音似是在蛊惑着她。
床上是男人和女人另一个没有硝烟的战场,谁掌握了主动,使另一方沉醉便是赢家。但真正相爱的人却是永远恋战的,无论过程有多难解难分,你争我夺后,最终都是双双投降。
“还好么?”冲洗完后,云舫躺在床上紧楼着沐阳。男人在事后总是希望得到鼓励,并且要附加上――“说真话。”
沐阳垂头点了几下,看似羞涩,实则是想,现在是什么情况?这场风波就算是过去了?他们也没有分手? 她思索片刻后才觉得自己多虑了,都是成年人,吵一场架并不是谁要跟谁道歉,并且还非要弄出个浪漫的仪式征得原谅才算正式复合。他把钥匙给了她,就说明他打算继续交往下去了。
况且,这次是她误会了他,虽然他也不对的地方,却是自己先挑起的争端,也就不再多想。她的脸贴着他的胸膛,听着他还未平复的心跳声,她开始不明白,是不是年龄越大就越能包容,以往跟程江林在一起时,无论对错,都是他先道歉的。
或许,在成年人的思维里,道歉只是个形式,但人与人之间真的不再需要这些形式来表达吗?
“对不起!”她低声说。
云舫怔了怔,偏头看她半晌,才抚着她的脸柔声道:“傻瓜,以后不要跟我道歉,不管你有没错,让你难过了就是我不对。”
沐阳微微扬起嘴角,甜甜的笑了,仿佛心里灌满了蜜糖,腻死了也愿意。
“幸福其实得来很容易。”她说。也许,只需要对方一句话。
“只要你觉得幸福,要我做多少事情都行。”云舫说。
他们紧紧地拥抱对方,这一刻没有了计算,没有了心里的潜台词,他们都觉得自己说的话是再真诚不过的。
周末的早上,两人好梦正酣,沐阳被路佳打来的电话吵醒,云舫不满地勾了勾她的腰,把脸埋到她的肩窝里,嘟哝了一声,正想原路返回去找周公,却险些被沐阳突然拔高的音调给震魂飞魄散。
“什么?……他什么时候来的?你现在在哪儿?……等等,我马上过去。”她掀开被子跳下床,扯了件衣服便往身上套。
“怎么啦?”云舫坐起身问。
“你快起来,送我去佳佳那里。”她拿了他的衣服扔到床上,手忙脚乱地穿自己的。
云舫没见过她像这样着急过,担心是出了什么大事情,没再多问便抓了T恤往头上套。
一路飞车赶到路佳家里,没见失火,路佳也精神抖擞地站在那里,只是多了两个男人,他狠狠地掐了下沐阳的手心,又埋怨地瞪了她一眼,才拉她到沙发上坐下。
路佳旁边坐着一个外型稳重潇洒的中年男人,一双炯目不怒自威,名牌西装将他不凡的身份昭显于众,沐阳犹疑了好半天,才叫道:“于叔!”
于庆耀只点头淡笑,然后从另一个年轻男人手里拿了个长方形盒子递给她,用方言说道:“这是你爷爷带给你的。”
沐阳接过盒子打开,看是些特产便转手给了云舫,跟于庆耀道:“于叔来这里是因为公事吗?”
“是有些小事要办。”他又看了眼云舫,问沐阳道:“你的男朋友?家里知道吗?”
“家里还没来得及说。”她和云舫的关系还没稳固到要告诉家里的程度,只得草草回了话。
于庆耀似乎猜到两人才刚开始,也不问候云舫一声,便以长辈的口吻跟沐阳道:“还是要跟家里知会一声,你爷爷就放心不下你,要不是他年纪大了,坐不了飞机,这次也肯定要来看你。”
沐阳懒得听他总提起爷爷,应该说是她懒得听任何人提起爷爷。坐在旁边的云舫,凝重的神情似在思考什么,他没有问过沐阳的家庭情况,但从这人的话里也听得出来,她那爷爷一定是很宝贝她,被宠大的孩子都是以自我为中心的,他不免想,是不是沐阳的真实性格还没显露出来。
“于叔,我过来跟佳佳拿点东西,您先坐一下。”她说完冲路佳使了个眼色,扔下云舫迳直去了路佳的卧室。
“不是说过不用来了吗?”路佳关上门便道。
“我一听他过来就急坏了,哪管得了那么多。”沐阳面露忧色地说。“他要在这儿待多久?”
“不知道。”路佳小声道。
“那他住哪里?”沐阳又问。
“这里。”她说得更小声了。
“什么?”沐阳瞪大眼睛。“他那秘书也住这里?”
“不是,他住酒店。”
“是你要他住这里的?”沐阳抓住她的手,下狠劲捏了捏,气道:“我怎么会问这种蠢问题,不是你要他住这里,他也不会朝这方面想。”
“没有,这次是他自己跟我提的。”路佳神情苦楚地道。“我拒绝不了他。”
“你……”沐阳蓦地松开手,怒气冲冲地走到门边说道:“随你怎么样吧,我把话说清楚,这次没人送你去医院了。”
她走到客厅拉起云舫的手便往外走,十秒钟后又折回身,抱起长方形盒子,跟于庆耀平板地道:“我还有事得走了,您慢慢坐。”
云舫被她一步也没停地拉到停车场,上车后,一头雾水的他才问:“那人是谁啊?”
“佳佳的继父!”正在气头上的沐阳咬牙切齿道。
 “又跟沐阳吵架了?”于庆耀走到卧室,见路佳抱着膝盖坐在地板上,眼睛直直地盯着墙,蹲下身爱怜地摸摸她的头说:“你们从小就爱吵,吵的时候恨死了,没多久又跟没事儿似的嘻嘻哈哈,都这么大了……”
路佳直楞的眼睛里滚出一滴豆大的泪珠,顺着颊滑到下巴悬吊着,那样子就像她是个从来没有情绪,没有动作的布偶,突然某天,那双美丽的眼睛流出了眼泪,这般忧伤使他骇然噤声,心脏仿佛瞬间缩小了好几寸,嘴张张合合,紧张得连抚摸她头发的手也沉重起来,简直不像个成熟的,经历过许多世事的成功男人。
“她说这次没人送我去医院了。”路佳木然地说。
于庆耀知道她一定是说给他听的,甚至可能不是说给他听,而是威胁。他像是身上的某个机关被人按了,“嗖”地收回手,安份地放在膝盖上,声音干涩地说:“胡说八道,以后不许再跟我说这些话。”
他站起身就要出去,路佳却动了,用手背抹了下巴那滴迟迟没断线的泪珠,生硬地挤出个笑容:“沐阳怎么会不管我了,她是气糊涂了才这样说,也不管我听了难不难过的,真任性,你说是吧?――爸!”
她的这声“爸”故意拖长了,尾音发颤。于庆耀的背倏地僵直,嘴里像含了块黄连,面色苦郁。他还没想好怎么应她这声多少年没叫过的称呼,路佳又上前挽住他的胳膊,倾身笑着看他,脸上一丝泪痕也没有,仿佛刚才她哭得那样伤心的情景是他不经意瞥见的连续剧片断。
“爸,出去吃饭吧!”她像个天真不知世事,依赖父亲的女儿一样。
于庆耀颔了颔首,面色却像是又被人塞了块黄连。他拧紧眉头,望着路佳那张年轻漂亮的脸蛋,像是在跟她告饶。
女人的心思一天三变,沐阳回到家又后悔了。她靠在云舫怀里都是磨来擦去的,想给路佳打个电话,但已经把话说绝了。她想,不该那么冲动的,都忘了去的目的,她应该在那里耗上一天,他们去吃饭,她也去,他们去哪里玩,她也跟着去才对,反正她就应该充当一个把他们之间分泌出的化学物质给溶解的功用。
“我应该去佳佳那里住几天。”她想着想着,竟然说出口了,云舫用看呆瓜一样的眼光看着她。他知道她心里藏了事儿,还是不能给他知道的,从她回来后就一惊一乍,活像个锅炉上的跳蚤,却什么也不说就能猜出。
“她家哪还有地方给你住?”他顺着她的话说,就不信她能忍得住。“再说,你自己有男朋友,还到朋友家去挤堆,不是让她以为我又把你怎么了。”
“跟你没关系,我是不放心佳佳,你不知道……”她果然是会上当,但这事关朋友隐私,她的道德观念及时回防。
“你不说我怎么知道?”云舫扶她坐直,打开冰箱拿草莓,他没打算再探听了,一则是他对别人的事向来不感兴趣;二则沐阳是真的不想让他知道,只不过是缺个可以商量的人;她愿意说的时候自然会说。
他洗了草莓端出来,把绿萼摘掉了喂到她嘴里,状似无意地说:“别人的事儿你再怎么担心也是隔靴搔痒,有点精神还不如趁周末去哪里走走。”
“去哪里走?”
云舫想了好半天,也只提出个很没创意的地方:“要不去海边?”
沐阳翻了翻白眼,心知他也提不出什么好建议。如果满棵树都是烂柿子,那就选个顺手能摘到的,她点头道:“好吧。”
周末车多,走走停停的,都半小时了还没出市区,这会儿排着长龙等着过红绿灯。沐阳解开安全带,蹬掉了凉鞋,整个人蜷到座椅上。同居了两个月,她的坏习惯也一点点地显现,从最初的脸红尴尬到现在的大大咧咧,整个过程转变就像是含蓄羞涩的花季少女,变成个捋袖子动辄吼两嗓子的大妈。
男人似乎并不介意这些,至少云舫是的,他照常握了沐阳的手,大拇指在她的手背轻轻摩挲,用一如既往的温柔嗓音问她:“又累了?”
沐阳看着两人交握的手,跟大冬天喝了口热茶似的,心里有股暖流正缓缓游向灵魂深处。云舫看似不在意,但时常会有些习惯性的小动作,就像开车时,但凡是等红灯,或是右手有了空闲,他都会握住她的手,眼睛却直视着前方,跟她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
海边并不是她想去的,选择那里,只因为路途最远。车子在公路上高速行驶,两个人坐在狭小的空间里,听着轻松明快的音乐,阳光透过车窗照到大腿上,她可以放心地闭上眼睛,任他把她带到任何地方。女人是自私的――
沐阳有时候想,她或许并不爱云舫,她爱的只是云舫宠爱她的那份感觉。
“不累,但就是等得有些烦。”她偏头靠在椅背上,用那双黑亮的眼睛凝视着他。“你开车都没叫累,我怎么敢说。”
“不是等得烦,而是你心烦吧。”云舫一语戳穿她。“原本以为带你出来散散心会好点,谁知道我还是在浪费感情。”
“谁说浪费啦?我不正享受着嘛。”她笑了笑,犹豫到底该不该跟他讲佳佳的事,毕竟他考虑事情比自己周全,或许他能拿出个主意。她这样想着,却忘了云舫在家时跟她说过的话――别人的事再担心也是隔靴搔痒。佳佳的事,实在轮不到她来操心,但或许是因为女人天生爱强调或表现自己的重要性,她硬把这当成了责任,非得想出个解决办法不可。
“我想还是跟你讲讲吧,佳佳的妈妈跟我妈妈是同学,她的继父于叔和我爸爸是同学。”
女人讲一件事情不但没头没脑,还常常抓不住重点,一句话就能讲清楚的事情,非要说得源远流长。云舫见她还一脸凝重,活像是革命份子要宣扬独立的样子,很想笑出来,但终究是忍住了,甚至没插嘴。
“她爸爸在她很小时就去世了,我妈介绍她妈跟于叔认识,然后结了婚,不过,谁也没想到她妈妈是隐瞒了自己肝癌晚期的病情跟于叔结婚的,目的就为了把佳佳托付给于叔。”
云舫暗想接下来应该是说她的那个于叔的事儿了。但---
“虽然阿姨是担心佳佳孤苦伶仃,但她的自私让作为介绍人的妈妈觉得愧对于叔。我爸也跟我妈吵过,因为于叔是头婚,而佳佳的妈不但是二婚带个孩子不说,结婚没两年,因病还折腾了不少钱,最后人财两空,我们家都觉得欠于叔很多!”
云舫点点头,示意自己在听,但他的表情却像是在说---看吧,这源远果然很长。
“你别以为于叔跟我爸是同学,也五十多岁了,其实他才四十岁出头,我爸是工作后才上大学的,所以赶上和于叔同学。”她仍然没逻辑,没条理,没重点地滔滔不绝:“于叔二十四岁结婚,佳佳的妈妈二十八岁,佳佳那时七岁……”
“诶,你于叔那时是个前途光明的大好青年,为什么会娶佳佳的妈妈,还有那么大个女儿。”她说的那些岁数把他脑子搅得跟浆糊似的,但仍是一下子就切入了重点,男人考虑问题都从现实出发。
长龙终于开始往前缓缓蠕动,他松开她的手,放回档位上。沐阳系上安全带,继续讲古:“佳佳的爸爸殉职,单位补贴了一大笔钱,她妈妈用来做生意,后来开了个小厂,但于叔一穷二白的,估计那时候就看上这点儿吧。”
“后来你于叔就做成了大厂?”云舫按逻辑推测。
“那个小厂在佳佳的妈妈生病时就卖了,刚不是跟你说了人财两空嘛,你都没认真听。”她抱怨了一句,完全不想是自己说得没个头绪,让人想认真听都难。“我们家觉得愧对于叔,爸爸当时就在城郊批了块地给他,价格很低,而且钱还是我们家先垫着的,后来……”
“等等,你爸干嘛的?”
“国土局的。”
“哦。”
“才过了一年,市里规划了一条新街道,原本城郊的区域划了进来,机关单位都在那条街道上建了新办公大楼,于叔那块地也被征了。”
“你爸真够义气的,不但白送块地,还让他赚了不少钱。”
沐阳不跟他计较,接着说道:“也不能这样说,我记得佳佳有次发高烧,于叔到处借不到钱,背着烧得昏迷的佳佳跑了好远的路到我家里来,我当时还以为佳佳死了,吓得哭了好久。”
“所以,你爸妈就认为你于叔本来一个人可以过得很好,但就因为你妈作媒,才害得他摊上这些麻烦?”云舫的表情颇不以为然。“我觉得他们没必要把这些事往自己身上揽,自己要是不愿意,谁也逼不了。”
“话是这样说,如果于叔当时要真怨了爸妈,或许爸妈也就不管了,但他偏偏是乐呵呵地照顾两母女。阿姨去世后,他背了那么多债,对佳佳又细心体贴,你说,我爸妈能置之不理吗?”
云舫心想,换他也会这样的,事已成定局,婚都结了,聪明人都知道得罪不如拉拢。
“那里有家麦当劳,我们吃点东西了再走吧。”沐阳指着对面路上的快餐店说道。
云舫忙把车拐到另外一条道上调了头,他很无奈地摆摆头,讲了这么久,她还是没讲到重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