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9章

书名:仲时落楠枝 作者:蕊木属 本章字数:3134 下载APP
时夏在晋齐落的搀扶中缓缓抬起手,推在晋齐落的胸口上,默默将自己和他分开。他扶着桌沿缓缓起身,跌跌撞撞去捡晋齐落扔在一旁的铠甲,那上面有父母的血,是他最后能触到爹娘的机会了。
好不容易抓稳了铠甲,顺势坐在屋子的角落里,阳光射进屋子里来,却刚好照不到那个角落。时夏蜷成小小的一团躲在阴影中,眼睛愣愣的盯着铠甲上的血迹没有焦距,只用了一点点的指尖去摩挲血迹。
像是画本里讲被勾了魂的傀儡,全然不剩半分生气。
晋齐落看着这样的时夏不敢轻易去打扰他,怕惊扰刺激了他,又担心让他离开自己的视线会出事。于是小心翼翼地立在不远处,像是在守护一只丢了父母的孤单小兽,不敢惊扰,又舍不得离去。
晋齐落突然很矛盾,报杀父之仇是他这些天无一刻不在想的事情。可如今他真的做了,看着时夏这般模样,他又恨自己,恨自己毁了那么明媚的一个人,毁了他对于自己的信任,亲手将他变成了如今眼前的模样。
不待他细想,时夏猛的抬手抽出了晋齐落的佩剑,一只手抓住剑刃自上而下划过,手中顿时血如泉涌。晋齐落被他突如其来的行为吓得一惊,赶忙欺身上前夺了时夏的剑扔在一旁,封了他几处大穴锁住了他的手腕:“你在做什么!?”
时夏却像感受不到疼痛一般,仿佛那剑根本不是伤在了自己身上。他将伤了的手覆在爹娘的血液处,然后像是完成了件什么开心的事,得了糖一样的笑的单纯满足:“我不能死,可如此这般,就算是和爹娘在一起了。”
晋齐落看着时夏的样子觉得心痛如绞,他想过很多种今日时夏会做的反应,许是会提剑要杀了自己,许是为了爹娘痛哭流涕,许是挣扎着为爹娘辩解…可他独独没有想到,时夏就这般不哭不闹甚至对着自己笑。前者他还觉得自己能慢慢去哄他,去求得他原谅,只是后者....
他第一次觉得自己手足无措,原来世上最扎人心的并不是撕心裂肺的哭声,而是时夏这样万念俱灰的笑颜。
时夏说完,竟是身子一坠,晕倒在了晋齐落的怀中。晋齐落急急向门外小厮喊:“来人,快请穆军医!”然后又将时夏向上托了托,低头在时夏耳边唤他:“时夏?时夏你听话,莫要睡。”
穆子房来时,晋齐落已经将时夏扶到榻上,自己在一旁握了他未伤的那只手,谨慎地守着。容是穆子房这般冷漠不喜与人多做接触的性子,也忍不住对着晋齐落多言上一句:“晋将军,世子悲思过甚,却不发作表现,如今忍到这般伤了心脾,还请将军待人醒后细心关照莫再让他受了刺激。”晋齐落点头应下,“多谢穆军医。”
又是一番诊视后,穆子房收了医匣,递了方子给晋齐落:“莫要担忧,用了药下去不日方能转醒。只是我方才探视着世子已是发了多日低烧,加之今日之事,恐这两日会发高热,仍需仔细留意服侍着。”
晋齐落听了穆子房的话伸手去探时夏的额头,才觉出这人手心冰凉,额头却热的异常。想到他早知晓自己要伐侯府,该是强忍着多么大的悲痛才能不与自己拿命争斗,忍到生了病,忍到自己穿着带血的铠甲来伤他。晋齐落忍不住将手抚上了自己的额头,手肘抵着硬邦邦,冷冰冰的桌面,眼神忍不住看着床榻上昏迷不醒的时夏...
怎么办?时夏醒来后,他们又该如何相处…
晋齐落回神接了方子:“如此便谢过穆军医了,”回身吩咐了贴身侍卫:“戴城你且去送一送穆军医。”戴城欠身领命,伸手替穆子房拎了箱子做了请的动作至门边:“军医这边请。”
晋齐落送走穆子房走回时夏的床前,又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似乎觉着比方才还要热了些,于是命丫鬟打了盆清水来,自己动手用浸了水的帕子为他拭额上的细汗。晋齐落仔细看着时夏的脸,时夏闭了眼睛,掩了那满目苍凉,双颊还是一如初见他时有一点肉态的模样,眼角下有些乌青又衬得憔悴可怜,让人看得心疼。
他终于忍不住,在只剩下他和他的房间里,像是茫然无助的孩子,喃喃出声:“时夏,我是不是…做错了?”问时夏,也是问自己。
昏迷了整整三日,晋齐落就在床前守了他三日,连小叶子也近不得身边照顾。期间时夏做了许多梦,梦见爹娘待他去看瀛湖的鱼儿,梦见父亲教他仁义礼智,梦见那一日他趴在御林苑的桐树上,晋齐落救下他说要他报恩…
他迷迷糊糊口中不停说着胡话,一开始零星几句晋齐落听不真切,后来时夏说得多了晋齐落就握着他的手认认真真地听,终于听清时夏是在叫自己的爹娘,在同自己的爹娘撒娇。
深夜中在时夏又一次挣扎着手去抓,嘴里喃喃着母亲的时候,晋齐落褪了外衫躺在时夏身边,伸出一只手垫在时夏脑后,另一只手去轻轻拍着哄他。时夏就立刻像是得了安慰的小孩子,蜷缩在晋齐落的怀里,一只手死死抓着晋齐落的衣角渐渐止了声音,沉沉睡了过去。待他睡去,晋齐落才唤了小叶子为他换下湿透的里衣,又不怕繁琐,亲自给他喂了药,守着时夏,生怕他夜里又烧起来。
夜里万籁俱静,他借着月光去看时夏的脸,这人还是皱着眉头,眉间的愁郁是他初遇他那几日不曾出现过的。想起初见时的时夏,晋齐落又不自觉神往,那时的仲小世子张扬单纯,痛了知道说,开心了知道笑,仿佛是这世间的一道艳阳夺人眼球,让人第一眼见到时就舍不得移开眼睛。
时夏虽然骄名在外,但他捧着一颗赤子之心,打开所有心上的枷锁与自己相交,毫不设防。如今紧紧裹着被子,长梦不醒的时夏孤立无依,浑身上下紧缩着保护自己,他想再去触及那颗曾经得到的真心,却只能触到冷冰冰的罩子。
时夏不愿再相信自己了,或者说,时夏曾相信过的,是自己没有珍惜扔在一旁,时夏就又把它捡回锁起来,拿回了自己的资格。想至此,他又咬了咬嘴唇,望着面前的时夏轻声细语道:“时夏…我是不是很坏?我竟还想,还想要你再信我。”
晋齐落就这样守了时夏三日,直至今日圣上下旨传召才不得不进宫面圣。出府前吩咐小叶子时夏一醒便派人来禀,又反反复复试了时夏的额头,确认确实退了烧,才放心地出了门。
他策马进宫时微风拂过,似乎又回到了他刚回京的那几日,自己刚与那骄纵肆意的小世子刚相识的时候。有一刻他甚至十分自私地希望时夏能睡得久些,这样他就不用去面对醒来的时夏,那般绝望空洞。面对那样的时夏,他有深深的无力感,是自己间接害死了他的爹娘,现在又有什么资格希望他像从前一般对待自己?
晋齐落不知道答案,他只能尽力去弥补,希望能求得一丝时夏的原谅。
时夏醒来时只觉得浑身酸软,口渴难耐,挣扎着想起身,就听见小叶子惊呼:“公子醒了!公子您都睡了三日了,可还有哪里不舒服?”细细问询下又为时夏递了水,时夏喝了小叶子递来的水,才觉得眼前清明了些,有精力去瞧一瞧小叶子。
只见小叶子红肿着两只眼睛似乎是哭了很久:“公子整整睡了三日,晋将军请了穆军医日日为公子诊脉调药,前两日不见好转,小叶子都快为公子担心坏了。”
小叶子提起晋齐落,时夏低着头仔细回忆,他似乎能隐约记起,昏迷的三日晋齐落日日陪着他,自己在梦中害怕的紧了晋齐落还会拍一拍自己,这人…杀了自己的父母,却又对自己关怀,他不怕吗?不怕养虎为患,不怕有一日自己会杀了他为爹娘报仇?到底是他对自己太过自负,还是真的对自己动了情?
时夏不愿再多想,抬手抚了他的脸道:“三日了啊…侯府…?”小叶子听了他的话又是眼眶一红落下泪来:“都没了公子,刑部贾侍郎带着人一把火烧了侯府,都没了…”
时夏听了他的话低头应着:“没了啊…”,然后又揉了揉小叶子的脸:“傻瓜,怎么是都没了呢,我还在侯府便在。”突然又想起了什么抬头对小叶子说:“三日,已经这么久了,今日该也该回家看看爹娘了。爹娘他们在哪?”
小叶子终于忍不住了,哭的抽噎不止:“皇上下了旨,老…老爷、夫人,被挂在了长乐城门,取首级示众!”时夏听了点点头:“原来爹娘在长乐城门处啊。小叶子,你去帮我准备更衣,我们去城门送送爹娘。”小叶子跪在地上拽住了时夏的衣襟,抽噎地哭着求他:“公子莫去了,您大病初愈,大夫说再受不得刺激了。”
时夏声音淡淡的,仿佛风一吹便散了:“哪里还有什么刺激,不过是想回家,看一看爹娘罢了。”